“如果你真的想娶我,很简单,跳下去,把盒子找回来。找到了,我就心甘情愿嫁你。怎么样?”

第二十六章

26

就像是电影《两小无猜》里孩童玩的游戏,Jeux d'enfants,你敢不敢?

向浮生心里的答案,是林朔不敢。他是个凡事都安排妥贴的人,印象里,他都嫌少有狼狈的时候。不管她有多无措,他也还多是处变不惊的样子。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跳。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单靠武力来征服一个女人的身体,他们想要得到的,总是完全的城府,是心甘情愿。

现在,她给了他机会,成本只是跳进河里去寻一个戒盒,而收获就是一个他口口声声爱的在乎的女人的心甘情愿。算计如他,这个买卖,他会不尝试吗?

可真当林朔跨步走到隔间外的露台,褪了大衣然后一跃而下的时候,向浮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愣了几秒钟。

他给她丢下半句话,“如果这就是你想看的…”。

对,这就是她想看的。

她想看他衣衫尽湿,头发贴在耳旁,有些浑浊的水让他睁不开眼来;想看他一次次下潜,又因无果而终而浮上来缓气;想看他成为他人围观的焦点,而他们议论的话语却是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她想看的,就是他的狼狈,他的仓惶,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可能没有结局的徒劳。

冬日里冰冷的水,没有准备运动,人在里头很容易抽筋溺水。男人下水没多久,住民的船就已经摇了过来。船夫俯身,冲着水里的男人喊话,说的是地方话,向浮生听不明白,但也猜到大概是要他上来的意思。男人从水里冒出头来,却没有看向船夫,而是扭头看着窗口的向浮生。

视线相交,下一秒,他便又潜了下去。向浮生抿唇,终于移步走开。

林朔再浮上水面换气的时候,却已经不见向浮生。包裹着他的水冰冷刺骨,带着他厌恶的气味,他觉得力气已经不够用,可她却不知去向。他视线从窗口扫过露台,都没有她的身影,有的,只是周围人群好奇打量的目光。

他眯起眼来,水珠从湿漉漉的发丝上不停低下,比水更冷的是他的眼色。又逃走了吗?那么不想在他身边所以,又离开了吗?

一颗心坠落下去,他也开始嘲笑自己怎会以为她还是个愿赌服输的人。他何必去找那一颗戒指,她心仪的从来都不是钻石。

他不再入水,而是朝岸边游去。岸边有石阶,原是供妇人洗衣的,此刻男人一步步拾级而上,衬衫毛衣此刻都饱吸了水,此刻沉沉地挂在他身上,一路走都低着水,双腿灌了铅一样地重,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待垂眉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却出现一双平底鞋,米色的鞋面,熟悉的款式。他豁然抬头,果然见到立在跟前的向浮生。

她手臂上挂着他的大衣,此刻正将一只裹着红布的小小暖壶递到他面前。

一阵风吹过,又吹来了蒙蒙细雨。她就这样立在他面前,身姿亭亭,白色的大衣,红色的暖壶,干净地纤尘不染,温暖地难以割舍。

他走到她跟前,她分明看见他的唇色已发白,泛起淡淡地紫。他从她臂弯里抽去了大衣,展开,却未披上,而是在她头顶上撑开,遮开了风雨。

“进去吧,别淋了雨。”

他牵动着唇角,像是及勉强才能扯出那个笑来。

一定是这里的天气太冷,浮生想,因而冻得她的鼻尖微酸。

“我们回去吧。我看够了。”

语罢,她便要转身,可罩在头顶的大衣此刻却塌下来一块,原是男人松了一只手。向浮生抬眼看他,视线却半途停留在他展开的手掌上,在他掌心躺着那一只天鹅绒盒子,浸了水,呈现出更深的蓝色。

她惊讶地微微张开唇,她以为他找不到。

“向浮生,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了?”

那日的天,灰蒙蒙的,她在雨中,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极高兴,忘了继续撑起那挡雨的衣衫,而是将其丢弃在一旁,腾出手来为她戴上这一枚失而复得的戒指,这一枚守候了多年而终于送出的戒指。

他拥抱她,她雪白的大衣染上胡乱的颜色,她眯起眼,拿暖壶敲他,说,林朔,你故意的。

可他却只笑,笑出了声,笑得开怀。

那天的光景成了许多人眼里的风景,却也成了他们彼此日后漫漫半生各自弥足珍贵的记忆。

她记得他的笑声,爽朗却还带着寒冷的颤声。

他记得她的语调,半是无奈,却也半是沉溺。

镇子里也没什么衣服铺子,幸好有个热心的当地镇民,给了林朔衣服救济,不然只怕穿着湿衣服,到不了机场就得冻出事情来。

不过即便措施采取的及时,回香港后,林朔还是发了烧。往常遇到这种事,向浮生必然急的坐立难安。林朔是那种不常病,但病起来就很严重的脾性。

但这一次,向浮生倒是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喊了医生来看,待医生检查好,给吊了点滴,她吩咐了佣人好生照看着,自己就下楼去拿了这两日的报纸来看,脸上没半分担心的样子。

对她来说,这病来得也在情理之中,既已经回了香港,以这里的条件设施,总烧不坏他的。

她算盘打得好好,怎会让他真的就这样出事?

她不要他还债是没错,因为他的债,她会自己讨回来。

林朔浑浑噩噩地睡了三四天,醒过两三次,却始终不见向浮生。他想要询问,却没有那个力气,带着强烈地不安又昏睡了过去。直到烧完全退了,他才真正清醒过来。

睁开眼,屋里没人,只有连日来消毒水残留的气味。他想要开口叫佣人,却喉咙发紧,发出拉风箱一般嘶哑的声音。只得作罢,自己支撑了坐起来,又挪到浴室去冲了个澡。

洗去了一身颓靡,他出了房门。一路走下楼,都没有遇见半个佣人,直到搭着扶手走下旋梯,才瞧见正斜靠在沙发上看书的向浮生。

约莫是听见了脚步声,向浮生抬起头来,与他视线相对。

“你醒了啊。”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惊喜,也不失望。

见他眉宇间的疑惑和略微的不满,她环顾了四周,淡笑,“医生说你烧退了,没什么大碍了,我就放了他们一天假。这几天你病得厉害,他们也都照顾得累了。”

林朔凝视着她,像是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向浮生却走到他跟前来,推着他说:“你这才刚刚退烧,就穿那么单薄,头发也没干就下楼了。赶紧上去,把头发擦干。”

他没有答话,却是任由她将他半推半拉了上去。回到房里,她拿了干毛巾,就让他坐下,然后胡乱地帮他擦了一气。

还没擦干,她就又突然说:“呀,忘了,刚在楼底下煮粥,这会儿该好了。”她将毛巾塞进他手里,便只留给他一个仓皇的背影。

林朔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毛巾,若有所思。他这一刻,竟真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向浮生再上楼时,已端了一个托盘,上头摆着刚煮好的米粥。进屋见林朔,还保持着方才的样子,拿着毛巾呆坐在那里。

“把脑袋烧坏啦?动都不动。”向浮生将粥摆在一边的桌上,“刚煮的粥,你饿不饿?喝一点?”

向浮生正要去端起粥碗,却被林朔拽住了手臂,他的声音沙哑,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字来:

“你在想什么?”

“林朔。”向浮生转过身去,俯视着他,蹙起眉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难伺候?不是你说我们原先彼此折磨的方式不好么?我不是也答应了你去捡来了戒指我就嫁你么?那我现在不闹你还学着贤良淑德,又怎么了?”她语气平缓,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为什么他不安?因为他知道,她所谓的不闹不恼不是因为放下,而只是处于无奈。他在心底苦笑,可他又能去要求她什么?爱他,像从前那样?莫不要说她,就连是他,如果听到这说法,也会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彻头彻尾的痴心妄想。

向浮生见他垂下眉来,另一只手却在身侧轻微地点着,她知道他在思考。

“别想了。”她说,“既然不管我生我死,你都要陪着。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她将粥递到他面前,“喝了吧,你手机都快被助理打爆了,文件也在书房堆了一桌子,吃完了就去工作吧。”

他接过她手里的粥,终是扯出一个笑来,结果现在,是他扭捏作态了。抹去心头的不安,他抿了一口粥。

为了陪向浮生,连日休假,又病了一场,林朔的工作确实积压了很多。因而这一忙起来,将圣诞节都忙了过去。

向浮生从前是社交场的熟客,这种节日定然是连着有几个场子要跑,非得玩个通宵才会归家的。可这几年下来,一年沉寂过一年。没什么亲友,节日对她而言,形同虚设。

十二月最后一天,浮生在家里上网的时候,看了网站上的祝福标语,这才意识到一年就要这么过去了。这才免不了的感慨了一番。林朔已经有三四天没回来了,向浮生也没去打听,让佣人做了晚饭,就顾自吃了。

林朔回来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她正巧下楼想要佣人煮一碗甜汤,正撞上提着砵仔糕的林朔。她陡然想起,他妈咪在世的时候,每到年末,总会做砵仔糕来吃。他也就渐渐地养成了这个习惯,即使现在已经西装革履成,却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提着一些掉价的已不再适合他的东西。

“去福华街买的?”她问。

“对。陪我吃一点?”他将袋子递给佣人,反问。

浮生愣了愣,随即点头,“好啊。”

待佣人装了盘摆上桌面,浮生和林朔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着糕。

屋外头有鞭炮烟火的声音,向浮生看了看远处的时钟,原来是跨过了一年。

“新年快乐。”林朔道。

“啊。新年快乐。”

她淡笑着回,而目光停留在眼前波仔糕上,淡淡地想,这大概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陪他吃这东西了吧。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

第二十七章

27

元旦方过,林朔便命人开始筹备婚礼了。婚讯的消息也顷刻传遍。

向浮生有时看报纸,也不免觉得好笑,她是因了林朔成了破鞋,如今又是他急着要捡回这只破鞋。

林朔问过向浮生,对婚礼有什么要求。

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结婚,可爹哋妈咪那一关还未过就想婚礼的细节未免有点虚无缥缈。之后的事情接踵而来,婚礼这两个字就离她更远了。

所以其实,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无非一点,她要盛大。

她要全香港的人都知道这场婚礼,知道他林朔要娶她向浮生。

在林朔,他亦希望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昭告世人,她是他的了,终于,是他的了。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她还能为他披上婚纱,不管这背后还藏着些什么,他依旧满着期待。

婚礼的日程排得满满,家里也多了来往的人,婚礼策划、设计师等等。林朔也不得不抽出时间来,排出拍婚纱照的档期。这么风风火火,忙忙碌碌的样子,竟然让两个人像是真要步入婚礼殿堂的幸福夫妻一样。

那日,林朔又是很晚归家,向浮生让佣人端了煮好的甜汤给他,绕到他背后,伏在他肩上。她这些日子,开始慢慢地和他走近。总在细微末节的地方,好像可以看出两人的默契。可谁都没有可以去提,就好像默认一般。

“既然这么累,婚纱照就别去马尔代夫拍了,香港的景色也不错,不是非要去那里。”她的气息洒在他耳边,微微地有点痒。

林朔舀了一匙送进嘴里,放下碗来,他偏头,便与她呼吸相闻。

“你以前不是说拍婚纱一定要去欧洲的么?不记得了?”

浮生摇头,“我什么时候说的?没印象。”

“那你权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再说,这辈子拍婚纱照也就这么一次,索性就去你喜欢点的地方。”

“林先生,我这是在关心你,别不知好歹。”向浮生直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男人斜了她一眼,又端起碗来,淡淡地吹了一口,说:“你不是恨得我牙痒痒,还晓得关心我?说吧,要提什么要求了?”

向浮生抿唇,轻笑,又俯□来趴在他肩头:“虽然这两天是出去走动过了,但是,那几个保镖跟在后头真的是,有点碍眼。”

男人的动作明显一滞,向浮生甚至能感受到他冷下来的气息。他开口,“为了你的安全起见。”

“一提到这事你就敏感。我们都是快结婚的人了。”

林朔闻言,将碗放下,他将向浮生拉到跟前来,眼神灼灼:“向浮生,我也希望是我多心。可我真的不确定,你是不是,在一步步诱导我放松警惕。”他此刻的面色阴沉,与前头判若两人,“别打那些算盘,浮生,对我们都好。”

“说变脸就变脸。”向浮生抽回自己的手,脸色也不太好看。

男人此刻终于缓和了下来,微微叹出一口气,“你要是乖乖的,让我省心一点,我就不会变脸。”

向浮生环起手臂:“林朔,我不是你养的宠物,说两句好话给颗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把我关着?”

“不会。但在你嫁给我之前,在我还不确定之前,我不能冒着个险。”

林朔抬眼,望进她的眸子。字字掷地。

向浮生在心中滑过一丝凉意,他还是这样的,即便是爱,也还是那么霸道那么自私。在生活上他总那样顾及你的喜好,可在原则上,他却只会顾着自己的感受。他根本就不懂,也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或许也是知道惹了向浮生不舒服,次日林朔特意起了早,给她做了早餐,又主动提出陪她去商场逛一圈。几年前向浮生同他生气的时候,他一服软,她就立刻投降。而今,她却只是淡然地接受了。

彼时他是她的心头好,做什么都是她所喜欢的。而今,他屡次破了她的界限,却总还妄图用哄或是疼爱的方式来弥补,实在是偏颇。可她如今亦不想在这样的事上与他多做争辩,一来,她晓得他能做的会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二来,她有她的打算。

两个婚讯频传的人逛商场,自然少不了狗仔。林朔向来不避讳这些,但鉴于向浮生素来讨厌记者,他常常会让保镖打发走跟拍的人。只是今次,向浮生非但没丝毫不慢,还大大方方地牵着林朔的手。

林朔颇为疑惑,他挑眉问:“怎么今天这么主动?”

“你不是不确定我会不会逃跑么?那我现在就把林太太的名分坐实了。让狗仔给我做个见证咯。”

“你这是拿林太太的名分来换自由?”

向浮生作出思忖的样子,片刻后朝他眨了眨眼:“不只是自由。还有名誉、地位、金钱。林太太这个位子,一本万利。”

他看着她,终究没有再接话。时而冷淡,时而又亲和,她的情绪和态度像是一直都在转变,那样飘忽不定。她的手虽然在他掌心,可他却觉得越发抓不牢她。

他只希望,是自己担心太多。

一月底,两人去了马尔代夫拍婚纱照。香港的一二月份还有些冷,但马尔代夫,却是干燥清爽的天气。

白沙环绕的绿色岛屿,如同上帝抖落的一串珍珠,海水萦绕,湛蓝色开阔的视野。或许谁到了这个“失落的天堂”,都会有个美好的心情。

两个人入住在有名的“水上屋”,又去了希尔度假酒店的海底餐厅。五彩斑斓的热带鱼、鲜艳夺目的珊瑚礁,还有岸边雪白晶莹的沙滩、婆娑美丽的椰树、返璞归真的茅草屋。

所有的所有,都试图让人忘记那些不愉快。林朔和向浮生也不忍辜负这片美景,各自穿上度假的宽松衣服。林朔还穿了平时很少见得亮色衬衫,纽扣敞开两粒,倒也有几分纨绔子弟的味道了。一边的向浮生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吊带裙,披上一件乳白色的针织披肩,也顿时感觉活泼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