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个解释么?机场遇旧爱,倒真是巧。”

“请问,我可以理解为,林先生你在吃醋吗?”向浮生抱胸,站在楼梯上睨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林朔这才放下手头的文件,悠悠地抬起眼来:“我吃醋是小事,倒是你,能不能在乎一下自己的名声。把自己弄得水性杨花的样子,很好看么?”

向浮生蹙眉:“林朔,我不想和你吵。”

“如果你没那么起劲给我扣顶绿帽,我也不想和你吵。”

向浮生冷笑:“破鞋配绿帽,不是挺好的么?你要那么在乎名声,别和我扯上关系,捡破鞋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朔摘下眼镜,语调又冷了三分,“向浮生,你非要我点破么?”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林朔笑容阴沉,“你以为我会相信,凭你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在我眼皮底下离开香港?可以一躲就躲三年?可以瞒着我孩子的事情?没有人帮你,向浮生,你怎么做到这些?”

林朔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和他站在同一级阶梯上,戾气几乎要伤到她,“都是贺劭烽在帮你,对不对?嗯?”他霍然捏住她的下巴,眼色凌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极力稳定着自己的心绪,给他一句模棱两可的问话。

“浮生,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呢?”他的指腹在她下巴上缓慢摩挲,动作轻柔,可就在眨眼间,他的手却抵在她的喉咙口,他问,“你给了他什么好处,嗯?威逼?你没本事。利诱?你也没有。那你还有什么呢,向浮生。你的,身体吗?”

向浮生睁圆了眼睛,抬手去推他,“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无耻吗?放开我!”

“猜对了。”林朔撤回手,冷笑:“果然是他。没想到啊,浮生,你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我上楼了。”向浮生扭头要走,却又被林朔拉住。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听什么答案?”向浮生站定,她语速加剧,“如果我说我和他上过床了,你是不是就要把我从这个家门赶出去?林朔,你当你自己是圣人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提出要求?”

林朔打断她的话,“对,我不是圣人,但我不想你和我一样脏!”

第二十九章

29

纯粹的恨不可怕,爱恨交织才更致命,它让人举步维艰。

扇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他于她,早过了底线,可却始终顶着爱的名义,禁锢、纠缠。

向浮生在这一刻,没有震惊,亦不感动,她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疲倦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打倒。

“你真的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又能怎么样呢?”她苦笑,“我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你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还妄想我对你死心塌地,这种想法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是,我的想法是可笑。可你呢,向浮生,从头至尾,你有关心过我的想法吗?你甚至没有问过,为什么我和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恨,你苦,我了解。可是我的恨,我的苦,你有丝毫的关心过吗?”林朔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仅仅一瞬,他便又压下了那些难得浮上水面的软弱,“不过这都不重要。”

“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林朔。我承认,我们都是自私的人。可是…” 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她轻启薄唇:“如果你真的想我们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别再追究了。”

林朔没有反驳,他的气息也没有急促,面色亦冷淡了下来。他知道她说得没有错。

强取豪夺可以获得的,他都获得过了。终究是他欠她多一些,再追究又得了什么结论?

“上楼去吧。”

良久,林朔背过身,兀自往楼下走去。

向浮生闭起眼,吁出一口气来,也转身回房了。合上门,她背靠着,只觉得像被抽光了力气似的。她真的累了,在达到最终目的前,她还有多少次要与他争执,被他打探,还要多少次互相伤害?

人为何总被执念蛊惑?总过不了爱恨的关卡?

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走下去吧,她默念,走下去。

次日,林家又恢复了平静。向浮生还起了早给林朔做了早餐,林朔下楼时瞧见向浮生端着笑等他,脸上闪过诧异的表情,但下一秒就成了笑。迈步下来,在她脸颊轻吻,便同她一起用餐。

餐毕,两人一同去了楼上男人的试衣间,她随了从前的癖好,给他挑衣服来穿,替他他配好行头,然后倚在试衣间的贵妃塌上欣赏成果。

林朔正对着镜子打领带,微微侧目,还能瞧见一旁悠然侧卧着的向浮生。

“怎么今天这么有心思了?”

“不说了么,日子总是要过的。两个人整天吵吵闹闹的,乏了。”她起身,走到他身后,让他转过来,然后抬手替他正了正领带。

男人轻笑,也不再问。这样对他来说也挺好,哪怕只是因为她腻味了吵闹而一时兴起,亦或只是表面上平静的温馨,他都甘之如饴。

只是安宁没有保持多久,急匆匆的敲门声就传来。林朔允了一声,女佣便捧着手机进来了。他接过,通话时并没避讳她。

向浮生站在他跟前百无聊赖地给他拍拍西装,拉拉袖管,虽然衣服纤尘不染,熨烫得也很妥帖。电话那头的声音在她听来有些模糊,只辨别得出是英文,具体内容就不太清晰了,听语气应该是很急的事情。向浮生稍稍抬眼,便见男人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眉心都蹙了起来。

收了电话,林朔见向浮生还在摆摆弄弄,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重新挂上笑来:“我要回美国处理一些事情,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好好呆着,别乱跑,如果真的要出门,一定要让保镖跟着。知不知道?”

她乖顺地点了点头,男人便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以后几天大概都不能联系你,有事就打Mike电话,嗯?我走了。”

男人说完,吻了吻她的额头,便大步往房间外头走去。

应该是很棘手的事情呢,向浮生望着他的背影想,这样也好,无瑕顾及她的话,也能让她有时间做些事情。

林朔上午交代了公司的事情,中午就飞了美国。向浮生在家里,晒晒太阳看看书,又上网关注了新闻和最近的动向,就打发了两天的时间。两人这分别两地,立刻就被媒体报道成了正式分居。

虽说媒体缠得紧,但向浮生还是约了Lara出来逛街。Lara是如今向浮生为数不多还愿意交往的朋友。两人约了在商场见,和从前一样,逛街吃东西。Lara自嫁人后,性子收敛了不少,从以前那个精明活泼的丫头,越发得有贤良淑德的人妇的味道了。和向浮生不同,Lara不再碰烟酒,不再日夜颠倒地疯玩,是为了一个爱的男人和一个温馨的家。向浮生不能说在心底全然没有羡慕。

逛累了,便在一家甜品店歇脚,喝起了下午茶。向浮生窝在沙发里,眼神瞟着窗外:“真是很久没闲心思逛街了,都走不动了。”

“你啊,是流…那事之后,身体没好好养着。”Lara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咽下去后又道:“话说,今日怎么没见着记者来烦你,最近你和林朔的消息不是很火?”

“Lara,你把脑袋也给Mars了么?”她视线指向不远处立着的保镖,“林朔给我安排了好几个保镖。保镖派什么用处的?解决麻烦的。”

“我要是没带脑袋,怎么给你带消息啊。”Lara不满地嘟囔,“呐。”她凑近向浮生,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美国那边的帮派出了点问题,你知道林朔在美国做的生意的吧?”

“我听到过一些,好像说他叔叔在黑道上混得不错。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生意就给了林朔管了。”

“没错,虽然林朔一直致力于洗白,不过你知道的,军火那一块,赚得又多,实在没那么容易脱手。”

向浮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来是要让他头疼一阵了。”

“这段时间你可以动手了吧,事情越快结束对你越好。”

“我知道,不过他心思向来缜密,没那么容易拿到证据。”放下茶杯,她开向窗外,微微蹙起眉头,外头艳阳高照,可为什么,她觉得脊背冰凉,像是有什么威胁正在逼近的感觉。

“凭那个人的本事,恐怕一丁点蛛丝马迹都能掀起大风浪来吧。”

“总要万事俱备才好,我已经输够了。”收回目光,向浮生悄然从包里取出一张纸衬在点心盘子底下,然后将盘子推给Lara,“破译的事情,还要你找人帮忙了。”

Lara迅速收起纸头,眨了眨眼:“OK。”

聊得七七八八,两人的下午茶也接近了尾声。刚结了帐,正要起身离开,却凭空冒出一个故人来。

“向浮生。”来人喊了一声,向浮生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刚看清对方的脸,一杯柠檬水就在同时朝她泼来。

Lara先于向浮生惊呼出声,“贺劭馨。”

贺劭馨没将Lara放在眼里,直盯着向浮生:“我难得回一次国,没想到啊,真是冤家路窄。”

向浮生从一刹那的惊讶和狼狈中恢复过来,淡然地拿起餐巾拭去脸上的水,并没有搭话。与此同时,保镖也上前来,请这位贺小姐离开。向浮生在心底冷笑,真是称职的保镖,跟在林朔身边可会认人了。贺劭馨却偏站在那里不走,保镖便也僵持在那里。

这厢起了骚乱,经理就立刻过来,似是要调解了。如果换做多年前,向浮生说不定还会撩起桌上的热红茶泼回去,而现在,她只是起身,完全忽视了贺劭馨的怒目而视,拿起包叫上Lara一起往外走。

贺劭馨显然被她的举动二次触怒,想要抓住她的手,这下终是被保镖阻止,想浮生与Lara顺利脱身。走出门,Lara说:“贺劭馨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明事理,实在过分。”

“贺劭烽从来就没巴望着她懂事,只晓得将她保护得好好,不懂人情世故。”向浮生苦笑:“以贺劭馨的角度,我既抢了她从前的心上人林朔,又给她最敬重的哥哥扣了顶绿帽,能不恨我么?”

“那还不都是林朔,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却还要被误会…”

“你知道真正可怜的是什么吗?不是自己受到的苦,而是向那些从来都不理解你的人诉说苦恼,乞求他们的谅解和同情。”向浮生摇头:“我不需要贺劭馨的理解,也不会为她对我的厌恶感到难过。”

“Crystal…”

“Lara,知道为什么在我身边的是你,而不是任何一个更有能力帮助我的人吗?因为你是那个一直相信我的人,在出事之后,第一个关心我好不好的人。”向浮生笑,眼里闪着真诚:“看来今天只能逛到这里了,回去吧。”

Lara似乎还陷在情绪里,向浮生却拉着她往外头走了,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似的。

各自坐进车里,回了家。到家的时候,衣服已经半干,佣人见到后,脸上露出些微的惊讶。向浮生换了衣服,便洗了个澡。

她将自己泡进浴缸里,温暖的水包裹住她,让她全然忘记冰凉的柠檬水淋在头上的感觉。憋了一口气,沉入水里,直到肺里的氧气全部用光,她才钻出睡眠,水花顺着发顶流下来。

向浮生,你做人还真是失败呢。

裹上浴巾,她走出浴池。

释放掉那些负面的情绪,她打算去书房,但刚换好衣服,佣人就匆匆上楼来,说助理Mike有急事。

向浮生蹙眉,Mike在她认识林朔之初就是林朔在香港公司的助理。因为他和自己前任助理发生的种种,她并不喜欢Mike。

有些烦躁地下楼,见男人焦急地等在客厅,来回踱着步子,见她下楼,便立刻迎了上来。

“向小姐,林总那边出事了。”

“哦?什么事。”

“林总受了枪伤,刚来的消息,还没脱离危险。”

第三十章

30

枪伤、美国,暗涌在背后的势力和生意,看上去真是比Lara一度沉迷的台言还精彩。

向浮生认识林朔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男人会有这样的背景。虽然香港以警匪片出名,虽然她住在半山需要保镖,但是真枪实弹,于她,还是太远了。

林朔的背景,向浮生也是很久之后才知晓,还真是复杂得真超乎她想象了。不只是林朔父亲与向父之间的瓜葛,还有林朔那个早年就在美国扎根的叔叔。恐怕了解了其中纠葛,也大概就能理解为什么林朔有这么一副让人难以捉摸以及深恶痛绝的心性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当Mike出现在向浮生眼前告诉他,林朔受了伤,还生命垂危的时候,她有的只是一种恍惚感,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受。

他会死吗?她脑海里的第一个疑问,而紧接着的问题就是,如果他这样死了,向浮生,你满意这个结果吗?

这两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像是病毒一样侵入脑细胞,蔓延扩散,不断不断地在她脑海里盘旋。他会死吗?她想他死,这样死吗?

就这么浑浑噩噩,跟着Mike坐上车去机场,又包机去了纽约。空姐送来棉毯,她将自己裹住,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也睡了一觉,做了个绵长的梦。

梦里具体经历了什么,当浮生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全然忘记,可脑海里独独有一个印象,一张脸,一双蕴着笑意的眼。

她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而那个答案,也一直都在。

下飞机,接洽的人早就在那里候着了。林朔在美国的生意,从来没有让向浮生接触过,但她知道,他在这里另有一个助理打理他的事宜。

来的人并没有向她解释其中原委,甚至连向浮生问询,对方都没有回答,直到车到了医院,才有林朔身边的人来迎。那人自称是Andrew,、白人面孔,有双猫一样的眼睛,很锐利,样子清瘦,不多话,和Mike的感觉截然不同。

Andrew见面便只和向浮生说了一个长句。

谈判崩了,老板中了一枪,位置靠近心脏,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没醒。

这传递给向浮生一个不小的信息量,但她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

起码,他还活着,虽然,昏迷。

向浮生发现自己确实为他活着这一点,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上楼来到林朔病房的观察窗前的时候,向浮生刚得到的那一份宽慰便顷刻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地痛感,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心头。

重症监护室里的人,都大抵如此吧,浑身的导管,摆放整齐却冷冰冰的仪器,屏幕上的数字间歇着的刷新跳动。条纹的病人服装包裹住虚弱的躯体,面色惨白得需要用曲线的心电图来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向浮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是林朔。

或许是因为他在高处俯视她太久,让她忘了,这个强大残忍的男人,也只是血肉之躯。一颗子弹,就足以结果了他的性命。

真是讽刺呢,向浮生想,如果她狠得下心,或许可以选择和他一起下地狱。只是谁又知道,死亡对这个男人来说,是不是反而是一种解脱,倒便宜了他。

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出来,向浮生问Andrew,“医生怎么说?他要多久才能醒?”

“不确定。”Andrew说着,竟在胸前比了个十字。

“你也信神?”浮生挑眉,她可以瞥见他腰上别着的枪,甚至可以想象他将如何坦然面对暴力、鲜血甚至是杀戮。可这样的人,也有信仰吗?

Andrew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冷漠地给出肯定的答案,“我有我的信仰。他也有他的。”他看像观察窗里头的林朔,眼中闪过的神情几乎崇拜。

向浮生于是顺着目光去看那个即使虚弱至此,仍旧拥有着隐匿力量的男人。

或许,林朔实在是一个强大的敌人,太耀眼,黑色的耀眼,却能让更多的人像她曾经那样,对他死心塌地。

所以,一定会醒过来的,他这样的人,一定会醒过来的。

“是他让你们通知我过来的么?”良久,她又问。

“他说,你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Andrew看向向浮生,眼神像似探究,在她脸上扫。

向浮生摇头,开心?他总是拿他那一个几乎不存在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别人呢。

“不过我想他应该不希望你来。局势没有完全稳定。”Andrew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我想,他从来都没想你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