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浮生起初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让历志诚站在她这一边,毕竟历志诚和林朔互惠互利,相处先算融洽了。不过,以姓历的野心和手段,又怎么肯满足于当林朔身边的陪衬。

林朔气傲,历志诚也未必心不高,他苦读多年终成为中环炙手可热的大状,绝不会让林朔一直压制着自己。他一直在找一个机会,扳倒林朔的机会。可林朔做事向来干净,很少留下把柄,要有,也单单在一桩事上,在一个人上。而那个人,就是向浮生。

如果不是历志诚的野心贪念促使他站出来和她合作,她又怎么能知道林朔这些年还在找他,又怎么会知道只需要去开一张银行卡就能引男人出来,怎么知道如何攻击男人的软肋,知道这进退之道…

整件事进行到现在唯一超出她想象的,就是林朔诈死。她的计划里,林朔必须活着。

情绪已然平复的向浮生看着自己被男人包扎好的手指,眼中露出危险的神情。就算她对他余情未了又如何,他不也是一样?事到如今早已没有退路!

笑意浮上唇角,向浮生在心底默默地想,话说起来她还真要感谢历志诚,让她占了先机,只可惜…历志诚也只不过是她计划内的一颗棋子,还是她决定用完就要彻底摧毁的一颗棋子。

历大状,于你,游戏已经结束。而于我向浮生,大戏正开幕。

第三十三章

33

历志诚倒是识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朔给他下逐客令的第二天,天未亮,他就离港了。至于向浮生,对此心里颇为漠不关心,但面上却是另一番模样。

早间进餐的时候,向浮生就借口不下楼,林朔前一晚走后也没折返,应当是多日不在香港积压了许多公务,熬夜办公。此刻听闻向浮生抱恙,便蹙起眉头,她总是在他开始心软,开始亏欠,开始学着放低姿态的时候,刺伤他,迫得他不得不硬气心肠,激得他做出有失分寸的事情。

“上楼去请,直到少夫人下来为止。”

他冷声吩咐,佣人忙不迭地便上了楼去。

可这一去,却是迟迟没有消息,林朔的耐心就快耗尽,佣人才畏畏缩缩地回来,“少爷,少夫人说,要您…要您亲自去请。”

林朔眉头一挑,心里不知向浮生又想玩什么把戏,但人还是站了起来,迈步上楼。走到向浮生的房间,佣人敲了门,“少夫人…”

“不说了嘛,让林朔自己上来请我。”里头传来女人不耐的声音。

林朔打了手势让佣人退下,他便推门进去。方进门,就见女人坐在梳妆镜前,着着丝绸睡衣,面料贴合,勾勒出她漂亮的腰线,裙摆一直垂到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泄在肩侧,她正好兴致地在那儿打理头发。

“让我上楼来,是要我看你美人晨起?”林朔双手往口袋里一送,立在门口也不再走近。

向浮生闻得声音,停下手头的动作,将梳子放下,起身,迈步朝林朔走来。她脸上挂着笑,一双美目描了眼线,似猫眼一般在眼尾处上挑,自多了几分妖娆。

林朔冷眼看她摇曳而来,心头疑云更重,向浮生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笑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像个漂亮的宠物一样,随你摆布?我今天就开始尝试,做个称职的情人,你不开心吗?”

“如果你真的能做个称职的宠物,我们也不会相处得那么痛苦。”林朔捏住向浮生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浮生,你还在挣扎什么?奢求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放弃?”

“林朔,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放弃呢?”向浮生指间拂过男人的唇,举止亲昵,可眼里却染着狠意:“你当初为了你美国的兄弟们来香港,举步维艰的时候,没有少做违法交易吧。以历志诚的个性,你将他逼到绝路,那么恐怕此刻你的黑底已经被他匿名交去警署了。再过不久,可能你就会被请去警局协助调查,那时已经没有历志诚了,你要怎么办呢?”

“我既然敢给历志诚下逐客令,我就有十足的把握让他没力气来反咬我。”

“历志诚没本事咬你,可是,我有…”向浮生轻笑着,“就在你我都在美国的这几天,警局的人就已经来过这栋豪宅了,该翻得,该搜的,都已经搜过了。你知道他们凭什么换得的一纸搜查令,而为什么没有一个佣人告诉你这个消息吗?”

注视着林朔一点一滴沉下来的脸色,向浮生笑容愈盛,“你这么深的黑道背景,警署早就想调查你了,可惜,你有历志诚做军师,平日里做事又是滴水不漏,他们苦于没有出口,直到我联系警方。”

“林朔啊林朔,贺劭烽是幌子,历志诚也是幌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迷惑你,让你以为是我费尽心机要报复你,整垮你,可其实,你真正的敌人是香港警方,不是我。”

林朔此刻没有说话,依旧注视着向浮生,抿着唇让人瞧不出喜怒,向浮生情愿将它理解为失败者的绝望。

“怎么,说不出话了么?觉得转变来得太快了么?昨天,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以为摧毁我整个计划的人,而今天…”向浮生向后退了一步,张开手臂,放声地叫:“今天,就是你的末日!我亲手给你带来的末日!”

空旷的房间,回荡着她的笑声,带着些许的癫狂和释放。

“为什么要在今天告诉我?”林朔到此刻,目光依旧是锐利的,他沉沉的嗓子冷静地问着她:“你知道,哪怕提前一天让我知道你的计划,我都可以翻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她,“这是你逃了四年,策划了四年,唯一可以毁灭我的计划,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刻告诉我?”

向浮生收起笑,直到他的手握住她的腰,她才复又缓过神来:“只有亲口告诉你,才能消我心头的恨意。况且,天罗地网,你跑不了的。”

“为什么,你就不能承认一次…”他俯身,抵住她的额头,呼吸洒在她的皮肤上,带着热气,“你爱我,在乎我,超过一切道德、法律、仇恨…为什么你不肯承认,哪怕一次…”

向浮生咬着下唇,直到渗出血来,她一字一顿地回答:“林朔,我永远不会承认,我爱你,胜过一切。”

林朔笑,连胸腔都跟着颤动,他吻她眉心,随即放开:“即便余下一天,你也要当我的宠物,直到最后一秒。”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下楼。向浮生后退了几步,最终跌坐回了床上。她仰头看着屋顶,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

她知道自己出口得太早,可思虑了良久,她无法让自己继续保持沉默。她再也演不下去,再也忍不下去。

明明到最后一刻,该是他止步不前,却换来她筋疲力尽。

当初她出逃内地,确实是贺劭烽帮的忙,安排转车,安排医院,安排她的安身之所。但贺劭烽并不赞成她再回香港,林朔手段太狠,她不是敌手。只是她没想到,警方会联系到她。不过事后回想,也是情理之中,林朔上位如此之快,接连着向家的覆灭,再加之他原先的黑道背景,一直是警方密切关注的对象。

向浮生此刻已经心动,之后历志诚加入,更是向浮生的一大助力。只不过历志诚并不知道向浮生和警方的合作,正巧让向浮生在计划中给他也摆了一道。如今就算是警方拿了林朔,历志诚要恢复原先的地位也已经不能,不官司缠身就要多多上香了。

凌晨,当警方透过密线通知她接收到历志诚的证据材料,也破解出自己提供的密码的时候,她本该松一口气,可仅仅放下几秒的心却在片刻后重新悬起。

她和林朔牵扯太深,要怎样全身而退?

他早就把她送下地狱,她如今做的,不过只是拉他作陪。

此生此恨,此情此生,注定虚妄。

第三十四章

34

这座宅子曾几何时像现在这般冷清过呢?在向浮生的印象里似乎没有,就算是向家破败的时候也还是热闹的,这座宅子即便缺了主人,也永远也不缺佣人。

可是这个晚上,所有的佣人都走了,从厨房到客厅,楼上到楼下,整个宅子没有半点以往的人气,那些来回走动的,或是静候在旁的人都离开了,只留下长长的走道,以及廊道画像里孤单的肖像。

“当时我遣走佣人的时候,好歹留了警卫和几个厨子,你可真绝,遣得一个都不剩。”

向浮生依旧穿着丝绸的吊带裙,懒懒地倚在厨房的门口,微眯起猫一般的眼睛,打量着正背对着她掌勺的林朔。

外头的天已经是深蓝的色泽,厨房里亮起了灯,烧开了的水顶着锅盖,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声响,男人拿着刀的手很稳,迅速准确地切割着手头的蔬菜,这些都是这栋楼里仅剩的声音了。

要结束了么,还是,只是有一个喜剧转折前的宁静呢?向浮生不确定,她也无法从林朔的背影揣测出这个男人的丝毫想法。

他若是要逃,现在又怎么能如此定心地在这里下厨?可他若是有把握赢,又为什么把佣人都打发走呢?

“我一直都不喜欢太多佣人。”林朔的回答简洁。

被打断了思绪的向浮生勾了勾唇角,也是,有什么好猜测的呢?她猜中过他多少次?

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揣摩不透,又何必再费心机去担忧眼前这个男人,她已经尽了人事,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的一切,余下的,就听天命吧。

“喜欢佣人的是我。其实说来,我们的喜好还真差很多。我从前中意热闹,中意被人环绕,中意众心捧月,你呢,喜欢安静。”向浮生举步,走到一旁摆着餐具的橱柜前,手指摆在精致的瓷杯杯口,顺着杯沿摩挲:“我一直没告诉你过,其实爹地在我很小的时候找人给我算过命。命相上说我这一生有一劫,情劫,冲过了就是大富大贵,冲不过…现在想起来那算命的还真是骗子呢,当初没少拿钱摆法事,说给我平了这一劫。”

“浮生,我不信命。”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我命中的劫数呢,林朔?”向浮生停下动作,有些呓语地说:“如果没有你,我会快乐很多,你也是。”

回答向浮生的,却是菜入锅后,噼噼啪啪地声响,林朔并没有说话。

沉默一直延续到两人上了餐桌,长长的餐桌,只有他们俩坐着。他没像往常一样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了她的对面。

摆在浮生眼前的是一份香草煎羊排,隔了那么久,当初那份感觉似乎还能冲破层层的时光朝她奔涌而来,让她想起那一年他们是怎样欢笑的。

哪怕是几周之前,她或许会推开眼前这一盘食物,像是拒绝过往的回忆一样拒绝这个男人。可此时,向浮生却平静得拿起刀叉,认真地切开,叉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林朔在她对面坐下,静静地看她,直到她咽下后才开口:“还不错吧?”

和过往一样,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却自带着一份笃定。

“你的手艺倒也没有生疏。”向浮生嗤笑。

林朔垂眉,挑起一边的唇角,“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做,可没人吃,然后倒掉。向浮生,我真的,很想你。”

“对于你来说,我是一个劫数。但对于我,是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我屈服于所谓的命,我屈服,别人都不可以,就非你不可。只可惜,跟在我身后要吃饭的人太多,而恨又太重。我确实,牺牲了你。”

他低低一声叹息,如此扼腕,是她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凌驾在她之上,操纵着她苦乐的男人,原来也有过一丝丝的后悔。

可是,都不重要了。

“已经结束了。林朔,都结束了。不管你之后会面对什么,或选择什么,我们之间,已经了结…”向浮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

那样深的爱恨,那样多年来的纠缠,她就要放下了…

然而,林朔此刻起身,凑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颚,吻触上她毫无防备的唇瓣,轻缓而眷恋。

“浮生。”他念她的名字,宽大的手掌抚着她的侧脸,过分柔情。她睁开眼,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就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什么惨剧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颠沛流离都还没有赶上,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向浮生,认定眼前的男人是她命中最对的人。

那个晚上,宅子里回荡着古典的乐曲,她靠在他的怀里,被他拥着,他们什么都没说,直到困意席卷,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她睡了好久,当睁开眼来,国王床上只余下向浮生一人。她下了床,迷迷糊糊地走出去,还觉得有些晕,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午后两三点,带着些阴沉。

佣人见了她,恭敬地迎了上来,喊他:“少小姐。”

不是夫人,是小姐,向浮生微微蹙起眉头,走下楼,一股不寻常地气息让她很不安宁,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直到看到客厅上挂着的原先向家的全家福,那一刻向浮生才垂下揉着太阳穴的手,痴痴地站在那里。

是她南柯一梦吗?怎么好似回到向家鼎盛那时一样?这里的摆设,每一件,每一寸,都是过去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向浮生的疑问还没有得到佣人的回答,家里的电话铃就想了,佣人接起后便来向她禀告,是警方打来的。

她移步接过电话,只听得那一头欢愉的声音,告诉她,林朔自首了。

放下听筒,向浮生便立刻让佣人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整点新闻一条条播过去,果然看到了林朔的消息。男人带着手铐,却依旧不咸不淡的表情,甚至唇角略微带着一丝不明的笑意。

只是向浮生已经没法听出完整的句子了,她只是笑,从起初的轻笑,一直到放肆地大笑,最终跌坐在沙发上。

这算是什么?

在完全毁了她的生活之后,陡然抽离,还给她一个旧梦,一个空壳。

“少小姐,贺家来电话了…”

少小姐,向浮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觉得,少小姐这个称呼,这样地刺耳。

第三十五章 大结局

35

中环写字楼对街的咖啡馆,照旧有着来来往往的人。向浮生手里的摩卡已经半冷,仰靠着沙发座,她向外望去,这座城市像个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好像零部件,高速地运转着。多么拥挤,又多么陌生…

“官司还没有结束,就打算离开了?”贺劭烽的声线将向浮生的注意力拉回了室内。

“已经全权交给律师处理了,也没什么再留下的理由。”抿了一口过了最佳赏味时间的咖啡,向浮生唇边的笑意柔和,但目光却是坚定。

“浮生,其实你可以和我…”

“劭烽,”向浮生打断了男人未出口的挽留:“这几年,你为了帮我已经顶了很大的压力,我很感激,也很愧疚。你我都清楚,就算赢了官司,拿回了向家的股份,可我也不再是过去的向浮生了。随着新的八卦出现,平民大众会忘记,在向浮生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上流圈里,没有人会忘记向浮生这个名字和她所有的耻辱,他们不可能再容下她了。”

“何况…”向浮生顿了顿,接着道:“贺家需要一个能给你续香火的少夫人。”

贺劭烽终于没再说话,也偏过头去看向窗外:“那你要去哪里?”

“哪里,有什么分别呢?”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良久,向浮生听到男人低沉的问句。

“是不是,还放不下那个人?”

这一刻,她笑了,眉眼都因此而弯成了月牙:“恨也好,爱也好,只要我呼吸着,他就在我的身体里,和我的血液一起流淌。所以,根本没有放下这个说法。”

在他离开她之后,向浮生才敢对自己承认,也对自己妥协,她从遇见林朔这颗煞星开始,就再也不能放下。他闯进她的生活,改变她的命数,死死地印刻在她的生命里,只要她的心脏还跳动,只要她还能感知这个世界,他就在她的心里,在她的命里。

和贺劭烽分别,向浮生回到向宅,林朔的官司还在继续,向宅外围堵了很多记者,借着保镖开道,向浮生才得以顺利进入。让佣人帮着收拾了行囊,向浮生站在大厅里环顾这一座宅子片刻,便又离开了。

从车窗里,看着这一栋建筑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就好像是一扇门,缓缓在眼前合上一样。浮影流光,曲终人散,她谁都没有,只有自己一个。

顺利抵达机场,换了登机牌,向浮生坐在候机室里,不再是私人座机,也不是头等舱,只和大多数人一样,没在人群里。

候机室的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新闻,这几日林朔的案子是个不小的谈资,掺和上了向浮生和过去的那些情事,让这个案件更多了点桃色的味道。

向浮生看着屏幕里不时出现的那个人的侧面,刚毅而淡然。她愣愣地出神,似乎想起了些别的什么。

直到候机厅的广播播送登记信息,向浮生回过神来,提着包要往登机口走去。可刚刚站起身,眼前却出现了一张略微熟悉的面孔。

“向小姐。”猫一样的眼睛,清瘦的身形,Andrew就这样站在她的眼前。

向浮生微怔,片刻,她笑开,“也是,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我呢。”

“他让我照顾你。”

“现在需要被照顾的人,难道不是他自己么?”

“老板那边,自然不需要向小姐担心。”

向浮生勾了勾唇角,没再说什么,转身往登机口走去。

七年后…

“林总,是去半山吗?”Mike坐在副驾驶座上,偏过头去问后座靠着椅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