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机上众人都是活着的,不过是因为伤势轻重不同,所以有些人晕的比较长久一些而已。

千秋雅志被铁箱子压断了肋骨——不晓得断了多少根,反正是断了;他身后的小泽秘书情形还好,只是莫名其妙的撞掉了一颗槽牙,脸上却又没什么重伤。巴达荣贵是安然无恙的,清醒后就嗷嗷的作呕,时刻预备着大吐;而三锦头顶隆起青包,乍一看上去,脑袋都尖了。

机舱内哀声四起的过了片刻,前方忽然响起了飞行员的惨叫。小泽秘书东倒西歪的前去查看,不一会儿惊恐万状的回来了,先用日语对呻吟不已的千秋雅志说了两句话,而后改用中文向三锦等人翻译了一遍:“飞行员的手臂受伤了,骨头从肘部戳了出来,我们要耽搁在这里了!”

此言一出,三锦立刻抬手捂住脸,十分痛苦的叹息了一声。

又经过了将近半小时的休整,机内众人像被踩过的肉虫一样,颇为艰难的从舱门处蠕动而出。

三锦扶着巴达荣贵,起码还能直立行走,小泽秘书不知如何处理千秋雅志,便花大力气把他拖拽了下来。眼看着另一名日本副官把飞行员也背出来了,三锦便出言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留在这儿等救援,还是自己想法子往前走?”

他这问题也没有指定对象,是笼统的向所有人发问。而千秋雅志在剧痛中依稀听到了,就挣扎着嘶声答道:“不要走远……就近隐藏起来等待……”

三锦先还有点诧异,不知道为什么还要隐藏;随即他明白了过来:此地乃是荒郊野岭,等来土匪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土匪还并不是最可怕的——碰上游击队那才真叫糟糕!

飞机迫降的地点,乃是一处小树林子。如今林中树木已被飞机摧折大半,众人便丢盔卸甲的向远处移动,终于在百米开外找到一株完好老树。

在浓重的树荫下席地而坐了,三锦强忍着头上痛楚,也懒得去慰问千秋雅志。他想若不是这家伙非要坐飞机去承德,自己的脑袋上何至于生出如此之大的肿包?如此看来,这小日本的肋骨断就断了,算他活该!

树影缓缓移动,转眼就到了正午时分。当下几人全部是个丢盔卸甲的状态,飞机上也没有预备饮食,所以只好哼哼呀呀的继续忍痛兼忍饿。正是昏沉难熬之时,巴达荣贵忽然打了个激灵,同时将手猛然指向前方飞机处:“有人来了!”

众人立刻来了精神,然而放出目光望过去时,却发现来人并非士兵,而是一群背负长枪的乡民。

在本地,所谓武装乡民者,也就是土匪了。

千秋雅志胸前疼痛的牙都要咬碎了,眩晕之余还挣扎着做手势,让周围诸人小心后退。掉了牙的小泽秘书虽也是个军人,平时还在军校内兼任教官,然而除了会讲王道精神之外,其余什么本事也没有。眼看着副官背了飞行员、巴达荣贵搀着三锦都一起向后走了,他急得围着千秋雅志直兜圈子——对方是断了肋骨的,背也不行抱也不行;他空有一身不甚大的力气,此刻却是老虎吃天无处下爪。后来他一横心,弯腰扯住千秋雅志的后衣领,拖死狗似的把他拖走了。

林子里地不平,用两条腿走倒也罢了,千秋雅志却受不得坎坷颠簸。小泽秘书不管不顾的一味往前走,结果将他活活给拽到了一处浅坑中。断骨受到震动,千秋雅志立时就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小泽秘书心里着慌,也不管他,只随着众人一起在坑中蹲下了。这时再低头去看千秋雅志,他不禁大惊失色——千秋雅志已是口吐血沫、人事不省了。

千秋雅志这人平时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如今到了他性命攸关的时候,旁人也不肯袖手旁观。三锦凑过去蹲在他身边,掏出手帕给他擦掉嘴角的血渍,而后抬头扫视了聚拢过来的众人。正午阳光泼洒下来,他眯起眼睛,面无表情的叹了口气。

千秋雅志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被移动了。三锦等人围坐在杂草丛生的坑中,开始茫然无措的发呆——直到土匪们搜寻过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的捉了走。

第42章 黑寡妇淘金记

飞机所降落的地点,名叫狗头山。

狗头山上的柳子头目是个女人,人送外号黑寡妇,手下管着百十来号爷们儿,没有不服她的。

黑寡妇的居所是在山顶高处,这日上午她正蹲在自家茅厕里撒尿,忽然听得远方传来一声巨响——大晴天的不能是打雷,她便以为是警备军又来剿匪了,连忙提了裤子跑出去,指使部下上树观察敌情。她那部下盘踞在一棵老白杨之上瞭望许久,末了低头告诉她:“当家的,飞机掉林子里了!”

黑寡妇惊讶万分:“哈?啥?”

部下,在黑寡妇床上还兼面首,此刻就溜下树来,一本正经的向黑寡妇保证:“真是飞机,我见过飞机,现在停在山腰林子里了,撞折了那么一大片树。”

黑寡妇十分兴奋,回屋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紧了紧发髻,她腰插双枪、背负片刀,带领几十个男人下山看热闹去了。

黑寡妇的下山路线很迂回——因为走到半路时,她忽然起了主意,打算在看热闹之余,再想法子从飞机中搜刮些好东西回来。可是飞机上漆着个大红圆点子,分明就是属于日本人的。抢日本人的飞机,这合不合适呢?

黑寡妇的心思在此时充分展现了女性的细腻,千回百转的犹豫不止,想吃怕烫,不吃又馋,直磨蹭到了中午时分,才终于赶到了树林子里。

围着飞机做了许多试探,在确定了安全之后,黑寡妇领人从破损严重的舱门中爬进去,在里面走了一圈,一分钱也没有找到。

黑寡妇困惑起来,心想没钱倒也说得通,可是怎么回连人也没了呢?莫非是带着钱财跑了?

跳下飞机,黑寡妇带人小心翼翼的往林子里趟去,末了就在坑里发现了一堆人——一个穿西装的、一个穿长袍的、一个穿满洲国军服的、两个穿日本军服的。

黑寡妇觉得这些人很有意思,见自己来了,也不惊慌,就那么一起抬头望过来,脸上表情是统一的虚弱茫然。

黑寡妇把这几位押上山去了。

狗头山的寨子里也有个议事厅,此刻她将这几人带进来,先下了武器,然后便从那坏了胳膊的飞行员开始问起:“干什么的?哪国人?”

飞行员的小臂骨头还在外面支棱着,煎熬的精神都恍惚了,根本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日本副官不懂中国话,就搀着飞行员,扭头让小泽秘书做通译。小泽秘书责无旁贷,立刻用中文向黑寡妇表明了身份。

黑寡妇听后,心里顿时一亮,心想我这是捡到宝贝了啊!

面向这一排人,她横行两步,停在了巴达荣贵面前:“你是满洲国的兵吧?”

巴达荣贵点头,瓮声瓮气的答道:“是。”

黑寡妇最后转向三锦,未曾开言,先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你这小白脸儿还怪好看的——说说吧,你是干什么的?”

三锦见黑寡妇生的膘肥体壮,一脸油光,也不像个女人,就心生反感的低下头来:“我是土旗的王爷。”

黑寡妇顶喜欢年轻漂亮的小伙子,这时就忍不住继续去撩三锦:“原来是个小王爷,敢问王爷高姓大名啊?”

三锦见她笑嘻嘻的问个不休,就故意冷淡了声音答道:“多尔济吉克默特那木札勒。”

这名字太长,黑寡妇果然记不住:“多什么?”

三锦含糊的重复了一遍。黑寡妇听了,还是记不清楚,索性化繁为简,将一只手拍到三锦肩膀上缓缓滑下:“嘻嘻……小王爷,以后姐姐喊你多多好不好呀?”

三锦猛然后退一步,肉麻的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黑寡妇还要继续调戏,不想山里的二当家忽然赶过来,挤眉弄眼的将她唤走了。

厅内除了守卫之人外,就剩下了这几位倒霉来客。秘书、副官、勤务兵一起扭头望向三锦,巴达荣贵还大着胆子低声道:“校长阁下,那女的好像看上您了。”

三锦抬手用袖子擦了额上的热汗,极不耐烦的叱道:“看什么看?你们三个歪瓜劣枣!”

再说那黑寡妇到了外间,就听二当家说道:“这可怎么办?山下来人了,警备军,正围着那飞机打转呢!”

黑寡妇一拍巴掌:“那好哇!派人告诉他们,就说人在我这里,让他们拿钱来赎!”

二当家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外面又来了几个警备军的人,也跟咱们打听那几个人,看那架势口风,也是要拿钱换人的。”

“警备军?上山来了?”

“山下的是热河警备军,上山的是察东警备军,就是严老虎他儿子带的队伍,他儿子不是去年投日本了吗?”

黑寡妇严肃了面容,眼望远方思索片刻后答道:“管他热河察东,咱们就看钱——谁给的钱多,咱就把人交给谁!”

黑寡妇胸怀大业,没时间再去和漂亮小子扯闲话;三锦等人便被领出议事厅,关进了一间孤零零的土坯房里。

如此到了傍晚时分,两个半大孩子送进来一锅糙面馒头、一桶井水,以及一只破马桶。大家都饿的狠了,立刻围上来抓起馒头往嘴里塞,巴达荣贵一边吃一边回头召唤三锦:“校长阁下,快过来啊!”

三锦一直瑟缩着坐在墙角处,听了巴达荣贵的话,他青白着脸色抬起头来,向那两个半大孩子问道:“有烟没有?”

半大孩子一看他这个状态,便猜出了几分端倪,不由得哂笑一声答道:“你以为你是到这儿当爷来了?”

三锦一听这话,心中立刻就有了气:“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叫刚才那个管事的娘们儿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两位少年土匪听他出言不逊,相视一眼后便揎拳捋袖的走上来,围站在了三锦面前。

三锦见势不妙,也扶着墙站起来,直瞪了对方。

下一秒,他的腹部挨了重重一击;随即两名少年一起出手,登时就把他打趴下了。

巴达荣贵扔下馒头前去救援,小泽秘书也连忙把躺在地中央的千秋雅志拽开。其中一名少年见巴达荣贵是个大个子,便转身抽冷子一脚,正好踢到了对方的胯下。眼见着巴达荣贵惨嚎着夹腿躺下了,这两人便继续齐心合力的踢打三锦。

小泽秘书和那名副官躲在角落里,并不出手阻拦。

这两个孩子由着性子打了个痛快,后来眼见三锦蜷在地上,满脸是血一声不出,方心满意足的停手离去。

人走了,门也锁了,小泽秘书这时才凑过来去扶三锦:“校长阁下,您还好吗?”

三锦睁开了眼睛——他并未昏迷,心里一直清楚得很。

拳脚相加的疼痛和鸦片瘾发的苦楚汇聚在一起,让他像条丧家之犬似的爬回了墙角处。而与身体上的痛苦相比,心灵上所受的打击似乎还要更为深刻。

“我让两个野小子给打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先是那个娘们儿把我当兔子摸,然后又是这两个混蛋,打狗似的打我……没想到我竟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早知如此,我宁愿走着去承德,也不会坐这架破飞机的!”

三锦这人是讲阶级的。在同一阶级内,他可以与任何人玩笑,偶尔闹的出格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可一旦出了这个阶级,那他就要把王爷的架子端起来了。

他看不起土匪,可是被土匪打了一顿狠的,这让他恨的心里出血,不由自主的变成了一个犟种。他不再向任何人去要大烟,只独自缩在角落里硬抗;实在熬不过了,就合身一下一下的往墙上撞。

巴达荣贵等人都被他这模样吓住了。黑寡妇不来,他们无处求援,只好一齐上阵,试图将三锦按住。巴达荣贵把自己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撕成布条,编成绳子打算把三锦捆起来。而三锦一见绳子,登时眼睛都红了:“你干什么?”他挣扎着逼问巴达荣贵:“你敢绑我?”

巴达荣贵不敢上前,苦着脸解释道:“不是……我不敢,我是想……”

三锦不再理他,只在涕泪横流之余又用力推开了小泽秘书:“滚远点!别管我!”

第43章 逃出生天

军校人员被土匪绑架一事,作为一场很严重的事件,在外界掀起了极大波澜。严云农作为最先得知的人员之一,急的快要白了头,只想立刻把三锦给赎回来。听说黑寡妇向热河那边开价五千大洋一个人,他立刻送出信去,说我出两万换多王——其余的你继续按价往外送,我就只要这一个人。

黑寡妇毕生没有这么炙手可热过,都乐懵了,越发不肯轻易放人,想要以此赚到一笔绝顶的巨款。如此过了两天,承德那边的日本机关却发来消息,说要将这件事包揽下来,不许中国人插手——随即三好太郎就来了。

狗头山一带地形复杂,匪患严重,一直是日本人心中的一块病,总怕这些大小匪帮会和游击队同盟军等力量串通起来。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接触的机会,三好太郎就打算在救人之余,顺带着将黑寡妇给收编了,同时也给其它匪帮放出诱饵。而在黑寡妇一边,众匪们则是比较激动——如果能弄到番号做满洲国的正规军,那说出去多么响亮动听呢!

黑寡妇处在了事业的上升期,成天同几位亲信研究大事,旁的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只传令下去,让人好生对待那几名肉票。下面喽啰听了,并没有放在心上——每天给这些人足吃足喝的,这还不算是善待么?

黑寡妇和三好太郎的商谈细节,那是外人无从知晓的了。总之在飞机失事后的第四天,便有人过来用担架抬走了千秋雅志,说是上面大当家的放了话,要把这人送下山去。其余诸人见了,登时心中有了亮光;巴达荣贵走到墙角蹲下来,一边摸狗似的上下摩娑着三锦的肩膀后背,一边低下头大声告诉他:“校长阁下,这回好了,千秋副校长能走,咱们也一定没事啦!”

三锦侧身蜷缩着躺在地上,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状态。

三锦觉着,自己好像是快要死了。

他自从挨了那顿胖揍起,就一直在瘾发的折磨下不曾进食。酸痛从骨缝中一阵阵的发散出来,他在万箭穿心的苦楚中一时清醒一时昏迷——昏迷时倒也罢了,最难熬的是清醒时,他有好几次都恨不能撞墙寻死。

他变成了一只虚弱的疯狗,巴达荣贵不敢靠近,小泽秘书等人也懒得去表示关怀,随他滚在地上要死要活。

况且只要千秋雅志不断气,他就不算是这屋子里第一凄惨的人物——千秋雅志还在吐血沫子,心口那里都隐隐的失了热气。

他没有气力对巴达荣贵的话做出回应,可是心里还是有意识的。得知千秋雅志被人抬走后,他觉着有了盼头。日本人先救日本人,情有可原;不过从身份高低来看,当下除了千秋雅志之外,第二号应该就是自己,可见这逃出生天的时日是真的不远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让他咬住自己的手指,同时口水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没来由的窒息让他像发病的哮喘病人一样,弓起后背用力喘息起来。巴达荣贵见他实在受罪,就试探着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呼吸还能顺畅一些。

不出意外的,三锦微弱的挣扎起来,从喉咙里发出轻而嘶哑的声音,表示抗拒。

见他依旧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巴达荣贵也就悄悄退下,不再多事。

翌日清晨,折了胳膊的飞行员被副官背着,也让人带下山去了。

这两人离开时,三锦正好是刚熬过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瘾头,正靠在巴达荣贵的怀里喝水。眼看着又走了两个日本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心里很有想法:“原来我在日本人那里连个伤兵都不如——三好太郎真把我当成傻蒙古了。”

三好太郎和黑寡妇的谈判,是带有阶段性的。

双方每达成一个共识,他就要想法子要出一两个人质来——自然是要挑那紧要的人物先营救。待到谈判最终胜利结束、黑寡妇的柳子摇身变为热河警备军下的独立团之后,严云农忍无可忍的跑过来了。

严云农虽然人在林西,可是消息灵通,这边变化一丝一毫也逃不过他的耳目。听说三好太郎许下条件,将日本人质全换出来了,只把三锦扔在土匪窝里不管,就又急又气,心想你不愿意管他你可以不管,可你不该自己不管,还不让我管!思及至此,他随车带了三万大洋,一往直前的就上了路,不想刚上了狗头山,就得知三好太郎与黑寡妇的谈判已然结束,三锦恢复自由了!

三锦平安,三万大洋也留在了手中,这让严云农深觉占了便宜。然而当他见到三锦时,可是彻底的愣住了!

三锦是被人抬出来的。

不过是几天的功夫,他已经瘦的变了模样,裸露出来的头脸双手都是肮脏又苍白的,干涸的血渍从发际中蔓延出来,把凌乱的短头发糊成一绺一绺。严云农凑过去轻声喊他:“三锦?我来了,你睁眼看看我啊。”

三锦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听了这话后就微微抽搐了一下,气息颤抖,却是没能发出声音。

这时三好太郎走了进来,见到三锦变成这幅模样,他也有些惊讶:“他们这是虐待多王爷了?”

严云农回头瞪了他:“机关长,我兄弟毕竟是一旗的王爷,又蒙你们抬举,当完校长当司令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他妈谁也不如、最后出来了?”

三好太郎见严云农有点要翻脸了,就踌躇着不知如何措辞解释。在他心目中,千秋雅志的确是要比三锦重要一些的,至于飞行员——一个好飞行员有多么难得,这个不必多说,有点常识的人就都知道。

房内空气正是紧张之时,黑寡妇趾高气扬的来了。

她忙了这些天,终于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所以心情大好,想要来再瞧瞧漂亮小子。大模大样的走到床前,她往三锦那里一瞧,立时也和三好太郎一样大惊无言了。

严云农伸手指了指三好太郎,眉头紧皱面色阴沉,仿佛是气的说不出话来;随即他又转向黑寡妇:“看你是个娘们儿,今天我不和你动手,有话咱们以后说!”

经过了半日颠簸,严云农把三锦带回了林西家中。

将人放倒在床上,他烧了鸦片烟,用给婴儿治病的方法,吸了烟往三锦脸上喷。巴达荣贵还跟在后面——主子熬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勤务兵却是一天三顿糙面馒头,吃的结结实实,这可让他怎么好意思呢?

“其实……”他喃喃的提醒道:“校长就是在烟上受罪了……这些天一直没吃饭……”

严云农头也不回的挥挥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严云农长久的向三锦喷了烟,又吩咐厨房做了些滋养的汤水送过来,待三锦略略恢复了一些知觉后,就端起汤碗,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喝。

三锦本是个无底洞的肚子,可如今喝了小半碗便开始摇头,猫崽子似的发出声音:“你把我带回来的?”

他在路上曾醒过一次的,只是不曾说话。严云农见他头脑有些糊涂,便放下碗答道:“可不就是我?除了我,谁还管你?”

三锦睁着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半晌不言语,最后才轻声开口要求道:“我心里很热,想喝冰镇汽水。”

严云农起身向外走去:“哪有冰镇汽水,喝点绿豆汤吧!”

第44章 重整旗鼓

接下来的时日,三锦一直留在严宅休养。

因为头皮上有伤,所以严云农把三锦的头发给强行剃掉了。三锦见自己头上一片青,宛如喇嘛,就气的躺在床上两脚乱蹬,用力的去踹严云农。严云农挪到床边坐了,遥遥指着他的鼻尖恐吓道:“再闹就真揍你了!”

三锦恼火的哼唧了一声,随即便背对着严云农蜷成一团:“我还要宰了你呢!把我上下都剃的光秃秃,我以后怎么见人?”

严云农从裤兜里掏出烟盒,一边点烟一边回味三锦这番话,觉得倒也确实——上下的毛全让自己给剃了。

笑嘻嘻的扭过头去,他伸长手臂拍了对方的屁股:“没事儿,你长的好,有没有头发都漂亮。”不等三锦回应,他又有感而发的叹了一句:“妈的,瞧你这次受了多大的罪,屁股都瘦了一圈。”

三锦的确是受了大罪,现在他的手上还缠着纱布——当初犯瘾时在地上乱滚乱撞,两只手被一层一层的蹭掉皮,指甲都扒开了。

严云农吸完了那根烟,然后就爬到三锦身边去逗他。

把手伸进三锦的衣裳里,他一边摸一边慨叹:“唉呀……瘦的骨头都支棱出来了,肚皮也瘪进去了……”随即扯开了对方裤腰往里看:“啊哟!连这玩意儿都跟着细了!”

三锦不耐烦的一拱:“滚开!”

严云农压在三锦身上,近距离的观察了他的容貌——三锦那面颊已经不复往日的丰润,轮廓也随之分明起来;一双大眼睛凹陷下去,眼窝发青,很有大烟鬼的风范。

用手掌抚摸了三锦的头皮,他很亲昵的出言问道:“我说,中午你想吃点什么?提前说出样数来,好让厨房早早预备。”

三锦斜斜的白了他一眼,眼神飘荡、神情却偏于冷峻:“你就知道吃!别吵,我在想事情呢!”

严云农委屈起来:“是我要吃吗?你这个东西,怎么不识好歹了?”

三锦没理他,继续若有所思的沉默。

翌日清晨,三锦早早起床,一口气吸足了鸦片烟后,便向严云农提出了告辞。

严云农无比惊讶:“瞧你这个德行,还是留下来再养上几天吧,急着回去干什么?”

三锦在严宅留有衣物,此刻就换了一身长袍马褂,又把严云农的一顶薄呢礼帽扣在了头上:“我已经没事了,回去瞧瞧,你快让人给我备汽车吧!”

严云农见他瘦骨伶仃的支起一身衣服,瞧着实在是可怜见儿的,就跟在后面追问道:“你是不是想带人去找黑寡妇报仇?这个事儿不用你干,现在黑寡妇刚让日本人给收编了,我不好动手,等过一阵子我自然会找机会收拾她,你等着就是了!”

三锦不耐烦的一甩袖子:“你少啰嗦,反正我现在要走,你别跟着我!”

三锦带着巴达荣贵,一溜烟的回了马家屯。

军校众人向他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和慰问,而他客客气气的回应了,同时抱怨道:“这回算是扒了我一层皮。”

大家看了他的虚弱模样,都十分同意这话。

吃过压惊的酒宴之后,他换上军装,开始在操场上遛弯。自由活动的学生们也间接得知了他的悲惨遭遇,如今见他回来了,便欢喜的围上来问东问西。三锦将自己的肉票生活添油加醋的讲述了一番,正好将狗头山描述成了一处人间地狱。听的学生们在瞠目结舌之余又气的咬牙切齿,后来就有人问道:“校长阁下,土匪这样欺负人,难道日本人就不管了吗?”

三锦“哼”了一声:“日本人已经把黑寡妇收编进热河警备军了!日本人只维护日本人,怎么会管蒙古人的死活?”

学生们平素就痛恨日满教官,爱戴三锦,听了这话心有所感,便愈发愤怒起来,一边七嘴八舌的愤愤不平,一边挽起袖子大声道:“校长阁下,我们也是军人,您给我们发枪,我们打上狗头山去!”

三锦对这种场面深感满意,可是脸上表情依旧沉重:“算了,剿匪这种事情谈何容易!况且你们不知道打仗很危险,可能会送命吗?”

此言一出,立时起到了激将的效果。这帮蒙古青年们正处在一个热血沸腾的年纪,又在学校中受了点武士道精神的影响,一个个悍不畏死,只恨生活平静,不能出去杀两个人。如今得了个剿匪的机会,哪里肯放,纷纷围上来要三锦发枪。三锦见群情激昂,局面有点失控,便严肃了态度道:“不许胡闹!本校长很感谢诸位这番心意,但是不能同意你们轻举妄动、逞匹夫之勇!现在都给我回宿舍去,这事以后再说!”

撵走了学生,三锦出了校门,进保安大队司令部去了。

因为保安大队是他和千秋雅志一起组建起来的,所以部下军官心思不齐,有亲日的,有亲蒙的。他把平日对自己比较效忠的几人召唤过来,很秘密的进行了一番商议。待这几人领命而去后,他又把便衣队——也就是百姓所说的袍子队——的队长叫过来了。

这队长也是蒙古人,汉姓为丁,三锦平时就亲亲热热的喊他小丁:“小丁……”他压低声音道:“我要去打狗头山,你们那里是四五百人,外面军队里我还能调动一个团,你说这人手够不够?”

丁队长虽然现在从事特务工作,不过先前可是正经八百的军人,很有一点战斗经验。仔细忖度了片刻,他颇有把握的答道:“不用外面调人,咱们便衣队就足够用了。黑寡妇手下其实人不多,就是那地方易守难攻,所以一直没人能奈何得了她。现在她搞了番号,大概不会像先前那样谨慎,咱要是找个巧妙时间打偷袭,应该一下子就能端了她的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