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忖度过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好,咱俩过年吧!”

马家屯的新年,其实是可以很热闹的。军校学生每个月有津贴,平时没地方使用,如今放了假,就四处游荡着花销。四处的买卖人闻风而至,很快就把马家屯搅闹的繁华起来。

三锦给严云农送去了信,只说是学校里有事,自己脱不开身回去。大年三十那天,他很快乐的和唐森在小屋子里吃喝守岁;午夜时分又搬运了鞭炮烟花出去燃放。年轻小伙子们都野,不知道谁给三锦送了两个炸弹似的大麻雷子;三锦也胆大,夹着根烟卷凑上去就给点了引线。

一阵火花闪烁后,大麻雷子惊天动地的爆炸了。

三锦和唐森两人都被震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扭身抱在了一起,又心有灵犀的一起轻拍了对方的后背:“别怕别怕……”

此言一出,两人都觉着怪好笑的。

将余下几个大烟花也放了,三锦和唐森回了房。屋内暖融融的,三锦换了一身短打扮,眼看着唐森将两片耳朵冻的通红,就凑过去用手为他捂住。

唐森扯下他的手送到嘴边吻了一下,心里也生出了一点小感动:“咱们两个在一起,真好。”

三锦低头笑了笑:“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信不信?”

唐森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三锦没等到他的回答,就斜着瞟了他一眼,忽然转换了话题:“我说,咱们到炕上玩一会儿去?”

唐森的嘴角含了笑意,压低声音道:“一直干到明年?”

三锦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这回可是我干你了!”

唐森扭头躲开他的手指:“别闹,一会儿不是有人要来送饺子吗?咱们今天乖乖守岁,明年再干吧。”

第54章 大年初一

军校之内,但凡有家眷的,都提前离去回家了。所以大年初一这一天,前来给三锦拜年的乃是一群学生。

三锦虽然熬了整夜,可因吸足了鸦片烟,所以精神健旺得很,丝毫不露疲态。坐在房里同学生们谈笑风生了小半天后,他送走学生,而后和唐森相视一笑。

没等他开口说话,丁队长又来了。

丁队长这人少言寡语,给三锦送了一大车好皮子和上等衣料;说了两句吉祥话后,他便起身告辞,回他小老婆的娘家去了。

丁队长一走,便衣队中有头脸的军官们便络绎而来,幸而这些人识相得很,并不久坐。可饶是如此,三锦还是一直敷衍到了午饭时分。

饥肠辘辘的坐在饭桌旁,他和唐森相视苦笑,抄起筷子刚要吃饭,忽然巴达荣贵跑进来报告道:“校长阁下,林西马司令官来了!”

三锦饿的两眼发花,无论如何不能把嘴唇从碗边移开。一边往嘴里扒拉米饭,他一边含糊的答道:“请他进来吧!”

马国英穿着一身簇新的将校呢军装,外面系着黑色大氅,下面马靴锃亮,愈发显出双腿修长笔直。军中之花似的走进三锦的房间,他对着捧碗大嚼的三锦一皱眉头,随即毫不客气的问候道:“喂!别吃了,你过年好啊!”

三锦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实在腾不出舌头来说话,只好向马国英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马国英在靠门的椅子上傲然坐下,随即就发现了桌旁的唐森。

他盯着唐森细瞧起来,觉着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而唐森则对他点头微笑了一下。

马国英愈发困惑了,出言询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唐森微微一欠身,温和答道:“敝姓唐,和马司令官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你大概是早已忘记了。”

马国英还是摸不着头脑:“哦,原来是唐先生……请问唐先生是在哪个部门做事的?”

唐森含糊的答道:“承德的机关里。”

马国英一下子就心领神会了,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暗暗的纳闷,不知道这姓唐的怎么会出现在三锦的房里。

马国英在房内坐了片刻,见三锦一味的只是吃,就有些不耐烦:“还没有饱吗?我也算是个客人,你却让我守着门干坐,这也太失礼了吧?”

三锦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我真饿了,这是今天第一顿饭。”说完他见马国英今天是特别的漂亮,便起身走到桌前,从玻璃盘子里给他抓了一把糖:“多谢你想着来看我。”

马国英扫了唐森一眼,心里也知道应该控制言行,可是实在恼火的控制不住:“那你怎么就不想着去看看我呢?”

三锦给自己剥了一块糖,吃进嘴里后发现味道不错,便又找到一块,回身掷到了唐森的怀里:“我现在不是没有闲工夫么!”

马国英着实是想和他干一仗:“你在严云农那儿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敢说你没有闲工夫?”

三锦倚着桌子站了,鼓着肚皮满不在乎:“你管我在哪儿住呢!”

马国英气的要喷火,刚要说两句狠话,忽然外间响起了一句快乐的呼喊:“三锦!小崽子!我来了,你跟我回家去呀?!”——正是严云农的声音。

这回旁人没怎样,三锦的脸可是白了。

严云农在林西宅子里很觉无聊,虽然是过年,可也没什么消遣,便在大年初一来到马家屯,准备将三锦带回去做伴儿。欢欢喜喜的进了军校,因为没人拦他,所以他一路畅通的来到三锦房前,推门就进来了。

站在门口望向屋内,他看看唐森,又看看马国英,登时就愣住了。而三锦含着嘴里那块糖,也心虚的后退了一步,口中轻声唤道:“老严……”

严云农没理他,只是盯着唐森问道:“你不是北平那个假日本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唐森站起身来,态度很和悦的答道:“我是来陪多王爷过年的。”

严云农低头看了坐在门旁的马国英:“你也是来过年的?”

马国英满怀怒意的仰起脸,倔头倔脑的如实回应道:“我来做客,不行吗?”

严云农的脸上都没有表情了。木然转向三锦,他十分僵硬的冷笑了一下:“行啊,怪不得说是公务缠身不来林西呢,原来是你这儿比我那儿热闹啊!可是三锦啊,你说你一下子弄了两个爷们儿在屋里,也不怕腻的慌?用不用我再给你送几个娘们儿过来调剂调剂?”

三锦用舌头把糖块推到腮部,以便可以做出清晰的辩白:“你少胡说八道!什么爷们儿娘门儿的,大过年的我还不能待客了?”

严云农向他招了招手:“三锦,你过来。”

三锦看他眼神不对,迟疑了一下还是惴惴的走了过去。

严云农扬起手,冲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记耳光:“让你个小崽子不学好!老子看不上谁,你就偏要和谁混!”

三锦登时应声倒地,而唐森见状,就立刻绕过桌子走了上来:“严司令,你有话说话,怎么大过年的这样打他?上次在北平你就出手伤人,这回又是如此?你还打顺手了?”

严云农对唐森可是印象深刻,如今听他还理直气壮的过来质问自己了,就气势汹汹的冲了上去:“我就是打死他了,也轮不到外人来管!”

下一秒,严云农糊里糊涂的就被唐森摔出了门去。

一翻身爬起来,他毫不气馁的发动二次冲锋——这回被唐森绊了一跤。

严云农改变战术,发挥了身高体重的优势,猛然一跃,把唐森给扑倒了。

严唐二人在房内打的不可开交。而马国英站起来闪到一边,忽见三锦俯在地上不动,就蹲下来去扳他的肩膀:“哎,你怎么了?”

三锦随着他的力道翻过身来,面孔铁青,一只手就在喉咙胸膛处抓来抓去,却是不能发出声音。马国英见了,大吃一惊,连忙将他扶起来啪啪拍打后背,同时大吼道:“别打啦!他好像让糖块给噎着了!”

三锦被马国英痛拍了一阵后背,又喝了两口水,喉咙里的糖块才在震动之下落入胃中。

严云农见他是死不了了,便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唐森和马国英道:“你们二位从此以后就小心点儿吧!”

说完,他扭身便走。

一路疾行到军校门口,他跳上汽车命司机开回林西。向后仰靠在座位上,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心中真是又愤怒又难过。在理智上,他晓得三锦不过是向自己撒了个小谎,仅此而已,算不得什么滔天大罪——可他就是受不了这个谎。

汽车行驶在空荡的马路上,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鞭炮硝烟的味道。严云农闭上双眼不愿睁开,他想自己在三锦那里不是唯一的了,三锦人大心大,有自己的世界了。

第55章 两败俱伤

咽下糖块的三锦坐在地上,怔怔的出了半天神,随即爬起来就往外跑。唐森追上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还没有穿外衣,这是要往那里去?”

三锦挣开唐森,先去墙角衣帽架上摘下一件厚呢军大衣,而后对着唐森惨笑了一下:“这回糟糕了——你等我回来!”

说完,他抱着衣服就奔了出去。

马国英留在了屋内,心知自己这是刚看了一场好戏,可也没有什么兴奋情绪,只是觉着奇异,没想到三锦这小子还挺有人缘,居然能引得那两位为他大打出手。

这个事实让他感到很气闷——他连参与斗殴的资格都没有。

和唐森无言的相对了两三分钟,马国英也告辞而去。唐森独自找地方坐下了,觉着自己近来有点走火入魔。

三锦想要撵上严云农的汽车,可是追了一路,竟是硬没赶上。下午时分他抵达了严宅,跳下汽车就往里冲——怀里还抱着那件大衣。

严宅士兵和他熟极,自然是不会阻拦。而他气喘吁吁的跑过一进院子,末了在严云农所居的正房前碰了壁。

“老严,是我,你开门哪。”他小心翼翼的敲着房门,轻声出言唤道。

没有回应。

三锦头上出汗,身上却是冻透了。抱着大衣走到旁边的玻璃窗前,他探头试图向屋内望:“老严?”

屋内刷啦一声拉上了窗帘,老严不见他!

三锦急的额头上又出了一层热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你让我进去吧,我好向你道歉啊。”

在门前空地上来回踱了一圈,他忽然回身冲着房门狠踢了一脚,声音中带了激动的成分:“你跟我耍什么大少爷脾气!我没有那么对不起你吧?开门!”

在短暂的静默过后,他又凑到了玻璃窗前,用手指叮叮的叩击着,语气也柔和下来:“老严,我可是穿着单衣的,你不心疼我受冻啊?”

周遭依旧是安静。

三锦暴躁起来,合身撞向房门,制造出了轰轰的巨响。外边卫兵见了,不敢上前,就探头缩脑的窥视不已。

“严云农你王八蛋!”三锦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不管不顾的只是在门板上混撞:“你打我,你对我不好,你欺负我!”

门板坚固如墙。三锦在长久的折腾之后,终于累的无力再闹。赌气将怀中大衣扔在地上,他转身走到院子角落处的雪堆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要冻死给严云农瞧——很幼稚,他自己知道,可是值得。

他要以冻死自己为手段,去严厉的惩罚严云农!

严云农在一层窗帘的遮挡下,并不晓得三锦的自虐行为。弯腰坐在沙发上,他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臂弯里,伤心到了心痛的地步。

“为了离开林西,他要向我扯谎;宁愿和那两个人过年,也不愿意陪着我——他这是嫌我了?”

严云农继续着自己的揣测,整个人都像掉进了冰海里:“我没用,比他年纪大,却是总让他为我操心……他好好一份家业,有一大半都败在了我身上……不怪他嫌我,我的确是招人嫌。”

严云农的心在深沉的黑暗寒冷中紧缩成了一块石头。抬手抱住了脑袋,他不由自主的蜷起了身体,心中又想:“可他不该这样骗我啊……我一直等着他回来呢……”

严云农一会儿觉着是自己对不住三锦,一会儿又觉着是三锦辜负了自己。心思在两端摇摆,时而很惭愧时而很悲愤;头脑里也塞了一团苦涩的乱麻,无论如何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他不肯接,只用手捂住脸,沉重的向后仰靠过去。

铃声断断续续的响了好几阵,后来这一次就特别持久,叮铃铃的没完没了。严云农被吵的心房几乎要爆炸,愤然起身走去抄起了听筒,发出的声音却是不大:“谁?”

电话那边是他的副官——副官告诉他,说多王爷已经在雪堆上坐了大半个下午,现在冻得面无人色;别人去拉他起来,他又不肯;请司令给个示下。

严云农有气无力的答道:“派两个人把他拖出去扔汽车里,从哪儿来的就送回哪儿去吧!”

说完他不等副官回应,便将电话挂断了。

严云农继续在房内枯坐,不知不觉间,就发现外边天黑了。

他的肚子开始叽里咕噜的乱叫,只是心口那儿淤塞着,让他觉着自己连口水都喝不下去。身体一歪俯在沙发上,他闭上眼睛,打算就此睡过去。

再说三锦在那雪堆上冻了个半死,身体都僵住了。严府卫兵轻而易举的将他搀起来抬了走,一直送进院外等候的汽车中。三锦心里还有点清楚,就觉着鸦片瘾发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寒气相加起来,真要把他给折磨死了。

他煎熬着回到了马家屯,而后被留守在家的巴达荣贵抱回了房中。巴达荣贵把他放在了炕上,同时就告诉他道:“校长阁下,唐先生下午走啦。”

这句话使三锦的痛苦又增加了几分。

他也不知该如何排遣这种痛苦,便颤抖着支使巴达荣贵道:“给我烧两口烟吧!”

巴达荣贵根据常识,认为三锦应该先喝上一碗热姜汤,接着泡个热水澡驱一驱寒,然后再上炕烧烟。但是三锦不听他那套。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把炕烧了个滚热。而三锦守着一盏小烟灯,呼噜噜的吸了一气儿后便迷糊起来,仿佛是要睡的光景。

巴达荣贵见势,就悄悄退了下去。

三锦瞌睡片刻后醒过来,心中琢磨着今天这桩事件,也感到有些委屈和气苦。

“他不心疼我,我也不理他了。看谁犟得过谁!”

三锦把自己关在房里,遥遥的和严云农斗气。

他是真气,气的连饭都吃不下,全靠着鸦片烟维持精神。不过三天的功夫,他就瘦了一大圈,虽然是天天躺在炕上睡,可是眼窝发青,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巴达荣贵见了他这样子,也不禁犯嘀咕——三锦虽然一直有嗜好,但平日就是早一次晚一次,很有规律;哪像这几天,从早到晚不离烟枪,除了睡觉就是吸大烟。

熬到第四天,也就是大年初五,三锦实在是熬不住了。

他从炕上下了地,身体还没有站直,便晃悠着又坐回了炕沿,脑子里一片天旋地转。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会儿,他觉着自己那四肢百骸里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强撑着用冷水洗漱了,他让巴达荣贵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新制的枣红缎面灰鼠皮袍子。

巴达荣贵把袍子抖开看了看,没话找话的想要和三锦聊聊:“校长阁下,这件袍子很漂亮,过年穿正合适。”

三锦没言语——他之所以想着打扮自己,不是瞧着新年,而是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二十三岁了。

二十三岁了,没有女儿没有家,就剩下日本人给的这点事业,和皮箱里那留不了多久的十几万大洋。

现在,连严云农也要离他而去了。

三锦坐上汽车,又去了林西。

新年期间,严宅门口迎来送往的,自然也有一番热闹。三锦想要往里进,不想门口卫兵直接就挡了驾:“多王爷,对不住,我们司令说……说以后都不让您来了。”

三锦没说什么,只把手插进袍子口袋里掏啊掏,末了抻出一段挺长的白绫子。

后退一步,他仰起头开始打量严宅的大门梁。

卫兵吓了一跳:“多王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三锦轻声答道:“上吊。”

第56章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大年下的,三锦扯着条白绫子就要在严宅大门前上吊。卫兵们见了也发慌,连忙一分为二,一半围上来拦住三锦,另一半则飞跑进去通报严云农。偏巧这时严云农要送客出门,正与卫兵们迎头撞上,一名卫兵就连忙收住脚步,一手远远的指向大门说道:“司令,那什么……多王爷来了。”

严云农一直在等他过来恳求自己的原谅——苦等了整三天,熬的心中一股闷火与日俱旺;如今听了这话,他强自压抑住自己那又愤怒又兴奋的心情,故作镇定的一点头,表示不在乎。

客人乃是警备军中的一个日本顾问,在严云农的陪同下一路向外走,忽见大门前几名卫兵乱哄哄的围了一名红袍青年,而那青年手里还拿着长长一条白布,就转过头来用十分蹩脚的中文问道:“那位是多王?”

严云农淡淡一点头:“是的,上原顾问认识他?”

上原顾问也一点头:“略有耳闻。”然后微微一笑:“上个月在承德,三好君向我提起过他。”

此时二人已经到了院门口。卫兵见司令来了,就立刻自动散开;而三锦托着那一条白绫,刚要扑向严云农,忽见他旁边还跟着个日本人,便欲言又止的没敢乱动。

严云农背着手站了,依旧是不理会三锦;上原顾问却是礼数周全,上前一步向三锦浅浅一躬,也不要人介绍,主动就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可惜他那中文发音十分恶劣,三锦听他长篇大论了一番,说的依稀也是中国话,然而内容完全不能领会,就莫名其妙的先看看他,又低头看看白绫,不知应该如何回应。上原顾问见他一脸懵懂,以为是双方礼节不通的缘故,便善解人意的伸手一指他手中的白绫,十分和蔼的问道:“哈达?”而后弯下腰来,双手合十喃喃道:“多谢。”

三锦这回听懂了,又见对方已经摆好了领受的架势,只好糊里糊涂的把白绫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上原顾问直起腰来,回身对严云农腔调十足的一摆手,然后就白绫飘飘的走向汽车,心情大好的上车离去了。

三锦怔了足有十多秒钟,然后才反应过来——他那自裁的武器,被个素未谋面的小日本给带走了!

他生平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愣头愣脑的把目光转向门前的严云农,他发现对方眼望着汽车离去的方向,脸上似乎是隐隐带了一点笑意。

他立刻就欢喜起来,小叭狗儿似的快步走到严云农面前,语气中几乎带了谄媚的成分:“老严……”他握住严云农的手:“我来啦!”

老严甩开他的手,十分漠然的转身进院去了。

三锦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要什么脸皮身份了,屁颠屁颠就跟着严云农往里走。严云农先不说话,及至进了房,才回身出言撵他:“出去出去!我这儿没你的地方!”

三锦笑模笑样的站在他面前:“我才不走呢。”

严云农没有好脸色,伸手向外接连着搡他:“我招待不了你这样的贵客,你也不用屈尊到我这寒舍来,赶紧滚吧!”

三锦被他推的站不住,索性就坐在了地上,扯着严云农的裤管仰头道:“老严,你别这样,我大老远来的,你别赶我走……”

严云农不等他说完,就居高临下的用手指了他的鼻尖:“你还要赖在我这儿是不是?好,你等着,我这就把你扔出去!”紧接着他不由分说的俯下身去,双手一抄便将三锦拦腰抱了起来。三锦见势不妙,立刻叫嚷着开始手舞足蹈。严云农一时抱不住他,不得已松了手;而他一跤摔在地上,随即便连滚带爬的钻到床底下去了。

严云农所睡的乃是一张两边靠墙的阔大铜床,床单拖地,床下是空无一物的。见三锦躲进去了,严云农便蹲下来掀起床单一角,探头骂道:“滚出来!混蛋!”

床下黑黢黢的,可见三锦是四脚着地的跪伏成一团,侧脸望向床外的严云农。

“老严……”他的声音中略带了战栗:“今天我过生日……”

严云农也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可是说出的话来并未因此而变得动听:“生日又怎么样?越大越不是人,还有脸过生日?”

这回床下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