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床边,说:"小弟躺下。"我把他慢慢扶倒,让他平躺好。李郎中也站过来。

我扭头对他说:"我们的心脏正在左肋从下往上数的第三条和第四条肋骨之间,所以杀人其实也不用宰牛刀,一只金钗就能置人于死地,根本不用拿刀上下乱砍。"

李郎中一哆嗦:"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一瞪眼:"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我转头指着佑生的胸部:"取他两乳之间正中点,大概其这儿吧,用右手掌心按住,左掌按在右掌之上,这正是他心口之处",我示范地按上他的胸膛,放上了才觉得不对,我的手下,佑生的心脏,如此近,隔着一层裹伤布,在我手心里跳动着。我一走神,见李郎中正紧张地看着我,我忙说:"以心跳的速度,大力下按一寸半左右,30次"。

他等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不按哪?"

"我这位小弟受伤,我怕他……"

"那就按我吧。"说者,李郎中就要脱衣服躺下。我只觉手背上一触,低头看佑生抬了右手,轻按在我手背上,我转头说:"别麻烦了,看好了,我只做一两次!"佑生已挪开了手,还够快的。我低头对他说:"你忍一下。"然后大概地按了两下,每次佑生都哼了一声,听得我手软骨酥。

李郎中说:"我也来试试。"我拦住他:"得了,按坏了怎么办?"他一愣之间我又说:"虽然大力按动可更深地挤压心脏,但也不要过狠,你把肋骨按断了,人家活过来也不会谢谢你。"

他连连道:"正是,正是啊。"

我抬了手,"这样按摩可使心脏得到平常二到四成的血液,是否心脏能凭这这少于一半的能量重新启动,实在要看那人的福份。但有此机会,聊胜于无。"

我又拍了一下手:"下面就是如何把空气打入肺部了。在发达的异国他乡,人们用一种象泵一样的机器,把氧气压入肺部,而紧急时,我们只能用嘴了。"说完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当场傻在那里,我一定是面色古怪不堪。

李郎中等了半天,终于说:"如何用嘴?"

我垂头丧气地说:"自然是嘴对着嘴,使劲往里吹气了。"

"如何如何呢?"李郎中眉飞色舞似的说。

我对着佑生沉痛地说:"小弟呀,为兄我要冒犯一下了。为了天下苍生,你就牺牲一回吧!"佑生好象抖起来,大概是给吓得。

我对李郎中说:"先微抬下巴,让头后仰,然后捏住鼻孔如此。"我左手食指中指轻抬起佑生的下巴,右手捏住他的鼻子,心中升起一种古怪异样的感觉,佑生反倒不抖了,平平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接着说:"深吸气,两人口唇相覆,不留缝隙,施救者用力把气吹入另一人肺中!以呼吸的速度,次,然后按心7次,交替行为。"李郎中两眼灼灼地看着,我叹息一声说:"看好了,我只做两次!"我深吸了一口气,紧覆上佑生的微张的嘴唇,用力吹了进去,马上离唇,吸了一口气,又紧贴上,吹了一次。

他的嘴唇有些凉,柔软动人。我忙放了双手,直起身说:"如此这般了。"我脸有点热。

李郎中若有所思地说:"有些不妥……"

我也叹息道:"是啊,你们这里男女大防甚严,你来这么一下,这若是个未婚的女子,你大概就得娶了她,若是个已婚的,你有性命之忧,若是个男子,你大概少不了一场暴打。"李郎中和佑生同时哆嗦了一下。(佑生:我的确该暴打你一场。)

李郎中问:"你所说机器,倒是不该太难,我们所用风箱就可改一下……"

我答道:"对呀,只需注意轻重缓急,不要太强了,打穿肺叶,或有多余的气跑到胃里,诸多麻烦……"李郎中陷入沉思。

我双手背向身后,环看四周,不禁慨然道:"日后云起若有发达之日,定建百医堂于全国各地。广搜天下医书,与所有郎中共勉。统筹收入支出。堂中设专家研究组,象李郎中这样痴迷医学研究之人,平素只需看疑难病例,余下时间可专注研发新的医疗手段和设备,惠及百姓多矣。"(不过是抄袭连锁医院和专家制度罢了。)

一转身,见李郎中神色兴奋地看着我:"任先生果然不同凡响,是我知遇之人哪!此乃我平生所愿!刚才我还不信先生的无比才能,深感惭愧!我日后一定听从先生的安排。"

我一笑:"好,就这么定了。若我成就,李郎中此处就是我第一家百医堂!"他与我啪地击了一掌。

我现在只有二两银子,还得等他一会才能给我,我弄不清为什么有这样的豪情,只觉得天下早晚在握,我只是在等待时机。

佑生躺在那里看着我,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扶起他,给他拉上拉链。又把羊毛衫套好。那边李郎中拿来一件长衫,我替他穿上。把他头发拿出,李郎中拿过帽子,我打开背包,找到梳子,给佑生梳理了一下,向李郎中要了根带子,把他的头发在头顶扎好,为他戴上了帽子。

李郎中在那里看着说:"他可是你亲弟弟?"我说:"不是。"李郎中说:"先生如此待人,日后定能泽济天下世人。"我哈哈笑起来:"我要是这么待天下世人,我非累死了不可!"

李郎中有说:"刚才我就是为先生的笑声所摄,如此清亮洒脱……今日得见先生,确是三生有幸。"

我一摆手:"李郎中过誉了,若引我为知己,请直呼我云起就是了。"

我转身打开背包,拿出一个巧克力豆,想想,又拿出一只塑料纸裹着的巧克力棒。

回过身对李郎中说:"那只香蕉一定要尽快食用,拨开外皮食其中心即可。记住我说的,皮可捣碎敷伤。这是我说给你的巧克力豆,不要长留,尽快吃了。这里面是一只巧克力棒,此时天下,唯我有之。(除非又哪地震了,送来另一个幸运狗。)你用剪刀剪开外包装纸,就可以吃了,也不要留得太久,会化掉的。但这外包装纸不要扔掉,这就算我云起的云起之令了!日后不管是谁,拿了这信物来见,但分我云起有援手之力,必不辞相助,如李郎中今日慨然助我一般!云起在此相谢了!"我把东西递给他,并低头一抱拳。

李郎中拿过东西,也想抱一下拳,眼中似有泪光。他转身出去,一会就回来,手里拿了银子放在我手中说:"我本当倾家相助,但又怕那样辱没了云起。这里是纹银一十二两,二两是我许诺的,十两是我借给你的,你不必推辞,日后还给我就是了."

我脱口而出:"知人至此,难怪是一方良医啊!得遇李郎中,我云起何尝不是三生有幸."

要知没有人喜欢被施恩惠的感觉,所谓小惠是恩,大惠成仇也。李郎中听出我知恩必报的许诺,不愿以施恩的姿态助我,也不愿给我太多的钱让我难堪,实在是用心良苦。

我重把背包让佑生背上,然后背他出门走到马前,放下他,又从后面抱他卧伏在鞍上。李郎中奔出屋,递给我两个小瓶:"这是给你的小弟的,每天涂抹,可减些疼痛."

我忙加感谢。接了放入背包。他站在那里,似有不舍之意。

正在此时,门口有人喊:"李郎中在吗?"李郎中看也不看门口,张口说:"诊费十两起."

门口人说:"好好,快快……"

我一笑道:"暂且别过。"李郎中说:"云起走好。"

我牵了马,走出门外。

3

走出来,我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情愈加沉重。如果李郎中说佑生不该骑马,我就决不能再让他冒这个险,虽然他肯定又会来那套我行其实不行的伎俩。可买架马车,谈何容易啊,即使只是一个没有遮挡的平板车,也不是十几两银子就能买到的。

我正牵着马,慢慢在街上走,苦苦思想之际,就听佑生轻问:"你在何处学得那,心脏大法的?"我抬头看看,四周无人,他的头垂在我肩膀旁的鞍边,好可怜。就小声答道:"在上大学时,参加过一个学习班。"

他又问:"你,怎么,学得那吹气之法的?"我一闪念,看透了他的狼子野心,就咬牙说:"说来话长。我那一日的班中,只我这一个女子。学到吹气法时,老师只好让我和一位男生互相学习指导。原说好,我先吹他,他再吹我。可是我扒着他的嘴,一口气吹下去,他就晕厥过去,老师无奈,又指点了另一个男生。谁知,我又一口气,他也背过去了。结果,我吹了七七四十九个男生,统统昏倒,到第五十个,也就是班中最后一人,我筋疲力竭,没有把他吹晕过去,方才得到老师首肯,得以出门。

这么多年,我技艺生疏,不知刚才吹你时,你是否感到晕玄?"

他半天没言语,最后颤声道:"确是如此。"我哼哼冷笑了一下。忽然想起刚才李郎中说他早晚腿会毒发,大约……心中一下难受起来。咬了嘴唇说:"什么确是。我们用的是假人,必须吹到胸部指示标上升一寸才可,连吹0次,累死人,哪有随便吹一下那么容易!"

他停了一会,轻轻说:"你是不愿说谎么?那刚才如何……"

我笑道:"除了我是还俗和尚外,哪点是谎言?心脏起搏术的确如我所示,香蕉的功用也如我所说,巧克力的确在我们的古代它的产地价比黄金,你别告诉我你朝的皇帝曾享用过。"

他轻笑道:"的确不曾。胜读十年书和千金难买倒也非妄言。"

"嘿,挤得我是不是?"

他又想想:"那你为何说我是哑巴,还说我是你的小弟?"

我说:"你一开口,人们就会知道你与众不同,哪怕只一个字,也能露出马脚。至于小弟,哼,我比你见多识广,叫你声弟弟也不亏了你."他哽了一下:"你……"我打断他:"我是毁你不倦滴。"可我停了一下,又说:"小弟弟更容易赢得人们的信任和爱护。"

MD,我现在可太心慈手软了。他一笑,没讲什么。

我叹道:"其实人生所在,就是怎样用我们的所学来达到我们的目标,活学活用尽在我们。我讲了一个故事,换来了你的治疗,我还可以……"我脑中灵光一闪,一拍手道:"我还可以讲个故事来挣我们需要的马车。"

他努力抬头说:"不可贸然!我已得到医治,就……"我一挥手:"不必多言了,我意已定。你说话的时间过去了,现在你又是哑巴了。"说罢,把他的头轻轻按了下去。

我们先去了那个老者的小店,要了两碗粥粉汤面之类的东西。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顿热饭。但因为心中想着我要干的事,真是说不清我到底吃了什么。佑生更是吃得很少,留下了大半碗,想到我行将进行的大事,我一仰头,把剩下的都给吃了。

饭后,我又向老者买了二十来个馒头,背包里放了五个(大概明天就都起毛了),要了一个布袋把余下的装了。问清楚这镇里在哪里卖马车和哪里是最热闹的地方,背了佑生出了门。

我牵着马,马上驼着佑生,先去向马车店走去,看准了最便宜的板子车,和老板说准了价钱,然后又向老者所说热闹方向走去,沿途人渐渐多了,都对我们指手划脚。

我直视前方,面色凝重。

我到了地方一看,心中喜悦。只见一颗大树立在一小平场的边缘,环着场子,有茶馆饭馆之类小店。看过北京,你可能觉得这大概是农民工聚居的工地边缘,但这是这个小镇最繁华的地方了。

大树下坐了一帮流浪儿童,正嘻皮笑脸地看着我们。我牵马走过去。提了馒头袋,到了小乞丐们面前,一人递了个馒头,微笑着说:"孩子们,帮叔叔我(真别扭啊)一个忙,可不可以?今晚我再请你们吃馒头。"他们愣愣地点了点头。我正色说:"你们去各处大声喧哗,说有一位远方来的还俗和尚,名叫任云起,曾游历五湖四海,胸中有无数妙事奇闻。今日午时三刻,将在此大树下开讲神奇史事,战争风云,曲折往复,精彩无比。首场免费,后面的不想听的就不要交钱了。你们帮了我这个忙,一会可以来维持秩序,也免费听我演讲,加上晚饭馒头。"他们一哄而散。

我一把抓住了一个挺机灵样的小男孩说:"你去李郎中处,说刚才与他交谈的云起,将在这镇中大树下演讲精彩故事,让他带了纸磨笔砚,一桌一椅,另一小块木头前来帮我搭台子。"我算赖上他了,没别人哪。

我转身抱下佑生,让他依树坐下,然后把马拴在树上。转身到他身边坐下,等着李郎中的到来。

这里我介绍我一个独特的家庭背景,我的父亲乃一个不可救药的京剧戏迷,他还不是迷所有的戏,他只迷马连良和群借华(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我今天回首往昔,只能用"精神虐待"这四个字来概括他在我幼年时代加著在我身上的种种京剧熏陶。自我记事起,我们家就充满了群借华之一的录音,回旋往复,没有尽头。可恶的是,他对音响的别的机能一窍不通,却知道怎样反复播放一段他喜欢的唱腔或对话,许多次让我听得几近疯狂。别的人家播个交响乐之类的高雅东西,我天天耳中回复唱的就是那些京剧的对话唱段和叮叮当当的锣鼓。气煞人也。我之所以变得性情残暴,想必是因儿时苦难所致!但谁能想到今天,我要凭此经验挣出我的马车呀!我爸要知道了还不摇头晃脑地要我谢谢他(想都甭想了您)。

说到此,您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正是,我要在这演讲赤壁之战!我虽然熟读三国演义,但觉得说起故事来,京剧群借华更适合。许多对话是现成的,只需把唱腔白话讲出来就是了,我正在脑海里复习那些儿时不堪回首现在却印象生动意味无穷的群借华之种种对话和场景时,忽觉佑生轻轻拉住了我的手,我扭脸,他的紫肿脸上实在看不出表情,但我知道他在担心,一时心中温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说:"别害怕,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任云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这镇上兴风作浪,浑水摸鱼的本领。"他抓得更紧了,又有点发抖。

一会儿就见李郎中一路飞奔而来,后面跟着几个人,一个拎了把椅子,两个抬了一张桌子,上面还躺了个人!那人怀里抱着一圈纸,支愣的手里拿着支笔握着砚台。

看来那些是求他看病的人哪!

他到我面前,几乎就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了,我忙一抱拳,谢字还没说出来,他已经在那里指挥上了:"放下,放下,你,快下来,椅子放那儿,纸什么的放桌上……

"他回头看我:"你要写什么?"好,客套话全免了。我略一沉吟,说:"你就在一张大纸上写:千古流芳赤壁之战。赤是赤裸裸的赤,壁是墙壁的壁。"他拿起笔,对旁边半死不活的一人说:"你研磨!"呵,这简直是另一个我呀!

他大笔一挥而就,我一看就傻了,简直是蒙古文哪,敢情医生书法古今相同啊,谁也看不懂。我看旁边研磨的有气无力的,只好说:"可以了,我的小弟也可写。"回身拉佑生起来,连抱代拖地把他弄到桌前说:"你写,周正就行,我的毛笔字象狗爬着写的。"他呻吟了一声。就这样,他一条右腿站着,左腿拖在地上,我在左边搂着他的腰,他的左臂搭在我肩头,颤颤巍巍地,右手拈笔,给我写了三张广告。他的字清俊挺拔,煞是好看。(日后这几张字成为无价之宝,被人疯狂追捧竞拍,那是外话了。)

我让李郎中把广告贴在小场地周围,把桌子选位放好,拍了小木头在桌上。我忽然想起来,就和刚刚回来的李郎中说:"我还要一扇门板和一副床褥,我的小弟用。"

他一转身,对那几个跟来的人说:"听见没有?快去找,你们回来我再给他看病!"好,比我狠。

人们渐渐地过来了。我坐在了桌子后面。李郎中正对着我坐下,佑生拥被倚躺在他旁边,小乞丐们四周坐了。中间人们零零落落,有一个神色有些傲慢的穿着讲究的年轻人也坐在了前面。

我微微一笑,轻吸了一口气,"啪"地把小木头拍在了桌上,众人一惊。

4

"诸位父老乡亲,我云起曾游历千山万水(飞机两小时的事),观遍五湖四海(电视贝),见识过许多奇闻异事,但我现下所要讲的,确是奇中之奇,异中之异,更难得的是人人事事具是实情!话说有一中华人民共和国,山川秀丽,国土丰饶。在这个国家历史上,有过一次神奇瑰丽让人叹为观止的大战,赤壁之战。其中曲折机关,风流人物令人传颂千载而不衰。我在此就为大家细说根源!"

话说北方曹操挥兵南进,一路长胜,以二十万精兵加各方降兵部众,共八十三万人马,陈兵大江北岸,要一扫江南。南方刘备只有两万步兵,号称五万,孙权则只有三万水军。介绍了背景,我微笑着看着大家:"诸位,一方是八十三万,一方是两万和三万,这仗还用打吗?"大家满脸疑惑。

我一拍醒木:"可惜这世上万事,俱在人为,而并非只靠数量多寡。我这里要为大家介绍两位人物。"

一是,东吴三万水师都督周瑜周公瑾,此人17岁领兵,二十几岁即成一军统帅,身经百战。赤壁之战时,年方三十有余。相貌堂堂,风姿潇洒,白盔白甲,望如仙人。

更奇妙的是他熟知音律,"千年之后尚还流传:曲有误周郎顾,就是那些美眉们为得见英俊周郎的一个侧面,故意弹错一个音符。"下面一片笑声。

另一个是刘备军师,诸葛亮孔明先生,胸怀宇宙,无数妙算,习天书玄法,易如反掌。此时年纪只在25之间!我渐渐进入情绪,讲到孙吴文官要降,武官要战,孙权犹豫不定。诸葛先生单赴朝堂。"诸位,孔明先生在此之前,结庐隆中,那众臣只道他是区区一介草民!心里早想着如何将他言语折辱,却只见先生,一人独来,款款而行。身着一袭素色长衫,手摇一柄羽扇。上得堂来,好一派光明磊落,洒脱大方!

他目光炯炯,神色从容,顾盼含威,举止端庄。未及开言,已让人心折三分哪!"我一拍醒木,众人一片叹息。又细讲了诸葛亮如何口出妙言,分析形势,舌战群儒!说服了东吴与刘备携手,同力破曹。

好,该要钱了。"若知两家联手,是否有得胜机会妙计奇谋,实非一言可尽。若想知全战始终,每人纹银三两,单节每人五十文,我将再讲演七节。每节之间休息一盏茶的时间。"一拍醒木,我告一段落。

眼看向众人,那李郎中激动得眼中含泪,盈盈欲泣,那神色傲慢的青年人也已收了那种神情,反有一种恭敬之色了。佑生依然看不出表情,但姿势比以前放松很多。

李郎中一下子跳起来:"交钱,交钱!快点!快点!"那年轻人扔下银子,却快步离去。

李郎中行走众人之间:"拿钱,拿钱!这么好听的故事,白听啊?!"他以敛钱出名,

倒省了我许多事。我就让他帮我管理银子了。

要知道人们可以自己填补身体的空虚(吃饭就是了),但精神的空虚却要依靠别人的思想。我来此刚第二天就已发愁,如果我看不到书籍和接触各种传媒,生活该是多么枯燥!不要以为只有认字的知识分子才有这种需求,广大的劳动人民都需要精神食粮,有什么比战争故事更能引人入胜,比英雄人物更能激动人心的呢?

若说到口才,B大学中文系也是白吃的?哪一年班里没有十几个各省的状元。这些人刚来时,谁不是神情清高,鄙视众人,一副可憎的天下唯我的臭态?摆平这些人的任务自然就落到象我这样没成了状元的人身上!我还不是我们班中的上层人物。顶尖的是一位从东北来的四歪同学。此人歪脸,歪眼,歪鼻子,歪嘴,故名为四歪。

但此人若不开口,还则罢了,若开了口,必让人笑得前仰后合,断肠叉气,涕泗横流,也成四歪。此人的女友从来美貌,还一大堆美眉经常呢呢歪歪地围着他左右,只为听他一言半语。可恶,我怎么就没有长出这种毒舌?!论资排辈,我只算得上个绘声绘色,但咱有一样可补先天不足,那就是本人是个人来疯。自言自语时可能还算平静,只要让我逮着一两个愿意把耳朵让我摧残的人,我就会大放厥词,指手划脚,滔滔不绝起来。一次停电时,大家都在宿舍里大砍,我讲到忘情之处,有人告诉我,我此时两眼贼亮,若我能长此以往,我们宿舍完全不需要电灯。

还有人总结了我的一些不足:如果我长得妩媚一些,我有可能成为一代妖姬,舌谗君王;如果我多些仙气,我有可能成为邪教领袖,蛊惑人心;如果我长得清纯孱弱些,我有可能成为成功的售楼小姐,赚个盆满罐赢;如果我是个男的,至少我能是个花花公子,万花丛中,以巧言夺得众美眉的欢心……我是吗?我都不是,只能甘居末流,当个秘书助理。

谁能料到,今日在这个小镇,我得以一展我未筹的壮志!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话和四歪的相比,平俗不堪,再也不必审字斟句,唯恐用词不够水平。看来只要我开口,就能得众人认可,真让我扬眉吐气啊!看着面前的人们,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四歪:真俗啊!给我们班丢脸吧你。)

李郎中已重新入座,那个离开了的年轻人跑回来,还带了三个都穿得不错的青年人,纷纷在前面坐了,那三个人统统掏了大块的银子,李郎中踞傲地接过来,那神情就是在说:"我拿了你的银子,真是给你脸了!"我心中一松,看来马车在望了,更加放开心怀,坦坦然,一节节讲起。这群借华,若是演全了,是三天的大戏。我今天只想讲三四个小时。所以就挑着精彩之处,细细道来。

蒋干一次过江,想游说周瑜投降,周瑜藏下伪造的书信,蒋干盗书,献与曹操,曹操立斩蔡张二将,人头呈上就意识到自己中了借刀之计,心头大痛,俯案不起,傻冒蒋干偏来此时邀功,曹操大骂:"你本是书呆子,一盆面酱啊!"众人哈哈大笑,不知我从小就被我爸用这句唱荼毒无数次。

诸葛亮许诺三天筹来10万狼牙剑,周瑜让他立下生死令,同时命境内工匠不得接工,谁知诸葛先生大雾之中,泛草舟于江上,饮酒舱中,逼至敌前,让人大鸣锣鼓,惑敌万箭齐发,借来了十万箭羽。众人大声叹息。

周瑜与诸葛亮互探对方战策,终于各自在掌中写下一字,两人同时亮掌,竟都是个"火"字!众人点头。

灯光昏暗的营帐中,周瑜假装不知黄盖在旁,轻声叹道:"他曹操有人敢诈降于我,可叹我东吴竟无人敢为!"黄盖从暗影中跨出,白发苍苍,一身硬骨,抱拳说道:"我愿为我东吴诈降!"众人慨然。

周瑜怒打黄盖,众人均跪拜求情,唯诸葛一人,默默饮酒,垂头不理。阚泽感于黄盖报国之心,愿独自一人,前往敌营下诈降书。他在曹操面前,临死不惧,侃侃而谈,终于令曹操信服……众人叹服。

我在一次间歇中,背了手站在大树前,想着,还有三节就可收场,人坐得很满了,银子已大概够了,李郎中一直在照看佑生,倒不必我来操心……

就听一声:"好个俊秀的小哥儿啊,爷来看看……"抬眼一看,嘿,真有这种不要命的人!醉得东倒西歪,看来刚从个馆子里出来,眼睛里也没看见我前面这么多人,张着手就向我扑过来。我忙转身背向着他,女子防身术最强的就是这一招(也是我会的唯一一招),可只能背对着人。双手胸前抱拳,吸气运力在右肘。余光中看见李郎中,那几个衣着不错的青年人,都跳起来,佑生也挣扎着要起来,可酒气已到了我后颈,眼中看那人的手张开着就在我身后了,我一低头,稍前弓了胸,向前伸出合抱的双拳,又猛将右肘向后击去,一下击在他上腹部位,他大叫一声,连退几步,我刚回身想补上一脚,那个原来傲慢的年轻人已赶在众人前头,飞起一脚把那人踢了一个大跟头,那人扑到在地,哼哼唧唧地,也不起来了。我向那个年轻人抱拳一笑,他呆望着我,忙也抱了一下拳。

李郎中骂到:"不想活啦,下回去找我去就是了!云起,接着讲!别理他,我记着他了,以后算账!"我都替那人害怕。

我重拍醒木,再起篇章:蒋干二次过江,又被周瑜设计(我叹道:"倒霉蛋就是倒霉蛋哪。"大家大笑),逐箫声见到了庞统。欢喜万千,拉了庞统当即溜到江边,偷了一只小船,回到曹营。

庞统献连环记,曹操铁索战船,20一排,30一列。

周瑜登战船,遥望江北,见战船紧锁,不禁冷笑。一阵风来,旌旗角拂过他面颊,周瑜胸中一紧,接着一口鲜血吐出,昏倒在地。(众人惊惧。)原来是此时正是隆冬,寒风从北劲吹而来,如若火攻,不烧敌人,反烧自己。(大家哀叹。)

那鲁肃悲哭不已,言道:"我东吴,休矣!"诸葛先生微微一笑,前去探病。那周瑜病卧床上,昏昏沉沉。诸葛提笔,写下千古流传,一十六字:"若破曹兵,需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周瑜读罢,一声长笑,起身相拜。诸葛先生料算出气象变幻,为不露天机,只许诺自己将于半屏山上设坛,祝告上仓,某月某日某时,东风必起,连吹三天三夜。周瑜笑道:"一日即可!"

讲到关键时刻,我不禁仰天长叹:"可叹我云起未曾生在那个时代,看那智慧过人的诸葛先生于半屏山上,俯看江北重重敌军,持剑向天,强悍东风自空而降!看那英姿勃发的周公瑾周将军,挥手向北,万军齐发。看那白发苍苍的黄盖老将军,忍痛横刀,立一片小舟之上,引满载柴草火油之船队,直冲北岸。那曹兵还只道是黄将军前来投降,不及抵挡,只听得一声令下,船船点火,风助火猛,直扑那曹营排排锁住的战船,好一片熊熊大火!只烧得曹兵丢盔卸甲,四散奔逃!可叹曹操八十三万重兵,其中降将部众,一溃而散,二十万精锐,逃得了火烧战船者,逃不过诸葛先生所设重重关卡道道阻拦,消耗殆尽!曹操本人与仅仅百余随从逃出生天!"

我收回目光,看着大家:"诸位可记得我初时的问题?一方是八十三万,一方是两万和三万,这仗可还打得?"我想我现在的眼睛大概亮如灯泡,因为大家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讲完了,一拍醒木叹道:"后人苏东坡有一首好词,专写这以弱胜强的神奇之战: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朗声吟罢,我看向大家,一个个依然如痴如醉,没人说话。我一抱拳:"云起多谢大家捧场,我在此……"

李郎中如梦方醒:"你不讲了么?"我笑道:"此战已结束了呀。""那你还可以讲个别的故事呀!"众人忙应声一片。哦,这就是谢场后的加演哪。你还让不让我活了,我还有事哪。我面露难色:"云起还要去买马车……"

"谁哪儿?"

"前街左转第二家……"

"哦,老张头,那谁,你去叫他来,就在这成交,一会让他再把车推过来。他不来,你就说下回找别人治他儿子吧!"这李郎中还是一霸呢!

我又忙推脱:"云起尚要出城过夜还要买草料喂马……"

观众中一个老人站起来:"请任先生到我悦来店过夜,免费上房,外带草料。"李郎中一挥手:"就这么着了,那谁,你快牵了马先去喂上,我一会儿陪云起去悦来店。"又看向我。

我看日已西斜,说道:"天近晚了,大家还未饮食……"

那个替我踢了醉鬼一脚的青年一下子跳起来说:"我XX四少就在对面轻风楼为任先生设宴,万请赏脸!"李郎中一拍手(跟我学的)说:"对呀,我和你去吃饭,带着你小弟。你们大家先各自回去,"他看看天,"擦黑的时候你们再回来,云起就在轻风楼讲了!"我要是干演艺这一行,一定要让他给我当经纪!

我看向佑生,见他用一手遮了脸,无声抖成一团,可气,居然敢笑我!我只好抱拳

道:"多谢诸位了。"

李郎中马上指挥人过来帮着搬桌椅,抬了佑生,我把馒头都留给了小乞丐们,大家浩浩荡荡地往轻风楼去了。

5

大家进了所谓轻风楼,不过是一幢两层破房,一层大部分是厨房,外面之窄窄一条,随便一些桌椅。上了楼,二层都是圆桌木椅,比一层稍好些,这就是雅间了。我让他们把佑生抬到墙边,用椅子两头架好,自己拿了椅子坐在他身前。李郎中坐在我的右边,那个说要请我吃饭的青年坐在了我的左边。余下三少对面坐好。

一桌人相互介绍,说实在的,我谁的名字都没记住。只好内心把我左边的人称为四少甲,余下的乙丙丁,表面上一律称兄弟。

人们说一种能力强的话,另一种就会弱。瞎子一般耳朵都特灵,聋子眼神儿都特好。

我有较好的视觉记忆但听觉记忆就较差。年轻的时候(你现在才多大),我在考试时可以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看到那页课本,字字句句,乃至书角的页数。这大概就是所谓过目不忘的基因,实在和努力学习没关系。所谓倒背如流,不过是把脑海中的那页纸上的文字反着念一遍罢了,不是什么神秘不堪的才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下回若遇见一个号称可以倒背如流的人,你就让他睁着眼背给你看!同时还可在他面前作些个鬼脸,我保证他背不下去,你当即就把他摆平了。

现在年纪大了,看不清脑中那页纸上的字了,它们显得模模糊糊的(我脑子也得了近视了),只看得清那页角的页数,所以还可以很快查到所需材料,哄骗一下众人。

但另一方面就是,单耳朵里听的东西大多记不住(可见我能记住我爸那些京剧对白是遭受了多少万次的迫害!),最常见的就是名字。我就怕公众场合,人家握手一介绍自己,手还没离开呢,我已经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这对于一个秘书助理来说是绝对的硬伤。我经常要迎接一下公司的客户,弄得我每次真真都象做贼一样!我面带无敌笑容,心怀叵测,总想着怎么让他把名字再说一遍,或者给我个名片什么的,可谁想把名片给个秘书助理呢?不刚刚告诉你名字了嘛。我只好把所有男的老同志(三十以上),统称为老总,小的男同志,统称为帅哥,女同志,一律叫声姐,哪怕她长得象个老大妈。哎!难哪!做人难,做女人难,做秘书助理难,做记不住别人名字的秘书助理更难!我很多临危不惧的品格都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我看那四少,一个个虽然装得比较愤青,实际上也就是北京小痞子的样子,但人还都较淳朴,此时看着我的样子象我过去在那些阿姨家点拨的小木头脑瓜们。李郎中点了菜,四少唯诺诺而已。上菜的时候那个马车老板来了,李郎中根本不用我开口,乞叱喀嚓又砍了些价下来,接着让那老板把车直接送到悦来店中去,还别忘了车辕马套等,刚说完,又转脸看我:"你还要什么,让他去买去。"厉害!我想了想,要了草席,柴刀,一些绳索,另外一件短衫和头巾。李郎中自然付了银子,吩咐去办了。

菜上来,我一看,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都是黑乎乎的农家菜,绿色的也给你炒黑了。只拿了个馒头,掰了一半给了佑生,自己把另一半就着几筷子看得清是什么的菜给吃了。别人倒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大响,四少还大喊上酒,我连连推辞,说我喝了酒就不能说故事了。余下的几位却开怀喝上了。

酒过三旬,说话明显不同。原来是那些毕恭毕敬的客套话,什么先生见多识闻,口若悬河之类的,慢慢地,先生变成了云起,文言辞变成了"太好了"之类的大白话。

忽然,四少甲,我左边的那个,一拍桌子说:"云起,你长得好漂亮!你冲我一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哪!"

我心里一突突,心说这世上就是好人难当,对你一笑还惹麻烦了,日后我得狰狞些。

又听他说:"后来我觉得不是,女的哪有这样的见识!"

我淡笑着:"我想你是想夸我,对吧?"要不是我为了维持我现在建立起来的光辉形像,我非挤兑死你。

又听另一少说:"就是,云起怎么会是女的呢?不过,云起,你是害人。我原来是只喜欢女的地,可看见了你,我就觉得我也喜欢男的了!可我还是只想和女的……"

这简直反了!我咬牙,我双手攥拳,一堆小毛孩,胡思乱想什么哪!余光里看见佑生又把手遮在脸上。

就听李郎中说道:"你们瞎说什么呢?!"好,有给我解围的了,又听他说:"我男的女的都不喜欢,我就喜欢云起!"这可是要气死我呀!

一顿饭我也没再吃多少,佑生的馒头只咬了一口,他递还给我,我在心不在焉的愤恼中给吃了。真不能当偶像啊,谁都想和你有一手,根本不管你认不认识他们。我真同情死刘德华了,那杨什么的长成那样,牙跟恐龙的似的,还要被迫和她拥抱合影,要是我,见面先给她一耳括子,然后告诉她别想侮辱我!至少这几位没要求我和他们拥抱,李郎中一片真心,我就先强忍下这口气了。

下楼时,才发现楼下已站满了人,根本坐不下。李郎中只好把桌子摆出门,我正坐在门口。屋里只留了躺在门板上的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