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下来,看向众人,发现这次人员不仅众多,还种类不少,从老到少,有日中的那些男子,又多了不少姑娘媳妇。还看见那个醉鬼也缩在一边。我略一沉吟,白天我讲了古时史记,现实的战役,那么我这次就讲未来幻想,虚无的战争。我就讲终结者三!我就完全省略了前两级,直接进入男主在三级中的几次死里逃生。

我一拍醒木:"诸位,我任云起来到这个美丽和平的城镇,深感父老乡亲的好心。现在我为大家说一个故事,大家不必在意是否交银子,只要您们喜欢听我的故事,我心足矣(反正我马车挣着了,现在就做做义工了)。"

"话说,在非常遥远的未来,人类发明了无数机巧绝伦的机器,可以为人类从事生产劳动和料理人类各种日常的需求。可是有一日,所有机器魔性大发,不再想为人类工作,在同一时刻,向人类大开杀戒。可叹一时间,硝烟骤起,无数生灵涂炭,亿万民众,无论男女老幼,瞬间丧身火海刀山,惨不可言!(众哀声)

可正是在这人类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出现了一位不世出的战略奇才,我们就叫他张将军吧(JOHN)。机器魔初展狰狞时,他年方一十八岁,还只是一个青春少年,可却有万军不可挡的勇气和无数连机器魔都不能解的机智奇谋!他带领着幸存的人们,不屈不挠,誓与机器魔周旋到底。一日日,一年年,几十年不放弃,逐渐让人类从毁灭的恐惧中重振希望,渐渐反攻,直到胜利在望。机器魔无法在现实中战胜他,就派出了魔人逆时光回到往昔,想在他没有成为将军之前就杀掉他。可人类也同时派出了已被降服的魔人去保护将军,一场争斗自此开始!"(众屏住呼吸。)

我叙述了电影的起承转合(在此不能细说,怕好莱坞向我要知识产权费。在小镇上就不用怕了,他们的黑手伸不到那里)。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结尾,看见众女子,想起了刚才四少甲对女子的鄙视,心中一动,好,给你们加一段我云起的演绎。

"诸位,争斗已出胜算,我在此补上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传奇。话说两人初见时分,当听到我方的魔人言道两人将成夫妻时,两个人心中是一百个不同意,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哪!(众笑)那少年看那少女,觉得她不美貌风流,脾气太大。那少女看少年,觉得他吊尔郎当,还有些落魄。

可是在那百丈深的地室中,机器魔在外骤发战争,人们呼叫救援的声音从通话线此起彼落传来,两人四顾无援,只好四手相握,对视间,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将终生相随的伴侣!将军从少女眼中看到了不可动摇的忠贞和不屈服的愤怒,夫人从将军眼中看到了山崩于前而不变的镇定和异于常人的勇敢。两人在人类最绝望的时刻同陷爱河!此后三十几年,两人同进共退,不曾分离。几度出生入死,几度舍身相救,成为最亲近的伴侣和战友。

话说到了最后决战关头,战役开始,将军亲自指挥,正至关键时刻,敌方的魔人终于冲破重重防卫,重伤了将军!(众惊)将军夫人摒去左右,见将军血染胸襟,已不能言语,将军看着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妻,想着自己穷一生而未竞的目标,不禁双眼含泪。那将军夫人强忍钻心疼痛,直视着将军,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将军闻言一笑,合目而亡。(哭声渐起)

将军夫人出得房来,神情镇定,只说将军重伤,除她之外,不得打扰,她将代替将军指挥。那将军哪次战役不是和夫人反复切磋,有谁比夫人更能了解将军的意图和策略的呢?众人原担忧将军伤势,见夫人神色不惊,料是无妨。将军夫人亲自上阵,不休不眠,连续作战,只偶尔去看一下将军。她带领将士,连战了三天三夜,终于获得大胜,彻底摧毁了机器魔的心脏枢纽,为人类永绝了后患!

大战初罢,满目尘烟。将军夫人让人把将军抬到战场,看一看这人类最终取得的胜利,告慰将军一生从不言输的灵魂!人们把将军放在地上,将军夫人盘膝坐下,抱起将军已僵硬的上身,紧贴在自己胸前,终于流下两行热泪,坐化而亡!(有人痛哭失声)

许多年后,当和平重新让人类安居乐业,有人在将军夫人坐化之处立了一尊无名雕像。塑的是一位老妇人盘膝而坐,怀中抱着一位重伤而亡的老兵。那老妇人沧桑的面颊上两行清泪,那老兵脸上面带笑容。(哭声一片了)

许多人发誓说,在月华如水的深夜,看见他们双双从雕像中站起来,携手漫步,却越来越年轻,渐渐回复他们少年时初堕爱河时的模样,两人相逐嘻笑,直到黎明时分才又没入雕像之中。

许多青年男女因此都到这雕像前相约终生,盟誓无论富贵贫贱,艰难险阻,两心相许,不离不弃……"(好莱坞,你要是敢抄袭,我和你没完!)

我叹息一声,容大家平静下来(看来战争,爱情,死亡三要素结合就是摧泪弹哪),一拍醒木:"诸位听了云起今天的故事,日后遇到不如意之事时,请常加回想。记住这世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只要我们怀着希望,心存爱意,善待他人,那就总会幸福更多。人间情爱无价,望大家好好珍惜!"

我又一拍:"我云起在此感激诸位乡亲的帮衬。日后若有机缘,我定回来为乡亲们修桥补路,答谢您们的关照!"我一抱拳:"山高水远,云起明日还要早行,各位就此别了,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只见涌来一大堆人,争先恐后要和我拥抱(刘德华救命!),我忙躲到佑生的门板和墙壁之间,使劲抱拳,最后还是李郎中和四少解围,把大家轰开,我才得以免受刘德华之难。

大家拥着我,抬着佑生,疯疯颠颠地到了悦来店。进了上房,把佑生放在床上,给我拿来了我要的东西,又是一番道别。最后,李郎中和四少把大家都赶了出去(就因为他们和我吃了饭,这关系就不一般了),李郎中含泪给了我一包银子,说是买了马车和物品剩下的加上今晚大家随意给的。四少也是恋恋不舍,说日后只一句话,他们都会来找我,为我效力。我很想多表谢意,但我已到了筋疲力尽之边缘,唯有点头而已。

他们终于告辞,我关上门,一头摔倒在佑生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响,我哀号一声,重起身,开了门,是个小姑娘,低垂了头,从腕上褪下一只手镯,就递将过来了。我大惊失色,忙推辞不受,又说了一大堆:"云起实在不知日后身在何方,不能……"她刚走,我又关了门,才躺下,门又响,又是一位要给我镯子的!

于是我索性大开房门,依着门框席地横坐着,给你方登罢我出场的姑娘们,就坐在地上,一个个抱拳,一次次重复我的一样的答话,退却了十来只手镯或头钗。

终于夜深了,我想没有姑娘还能溜出来了,叹了口气,站起身,关了门。踉跄到床边,脸朝下,扑倒在床上。演员真不是人干的!

佑生先是轻笑,接着终于笑出了声,叹了口气说:"云起,你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下去,都快招兵买马了。"我抬了靠着他的一只手,做出要打他的姿势,他居然不思悔改,又说:"你也不用嫁人,你还可以娶好几个。"

我抬起的手食指和拇指分开,余下手指蜷起,作出钳子状,狠狠地说:"你说,我能掐你哪儿?"

他笑笑,慢慢说:"哪儿都行,就怕你不敢下手。"这就是我面露不忍造成的后果!

我哀叹了一声,放下手,翻身对着他说:"我下回要是再说我想说书,求你立刻把我打蒙!我宁可好吃懒坐了,实在不成把你卖了也行,真是太累了!刘德华太苦了!"

说完我就睡着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公开讲演。许多年以后,我的这次表演还在民间传颂。我坐的大树下立了个碑,成了旅游景点。我吃饭的轻风楼变成了云起楼,悦来店变成了云起店。

我觉得都比他们原来的名字好听,该向他们收知识产权费。

分别

我一觉醒来时,天还是漆黑的。佑生在旁边好象努力压抑着呻吟。我忙问:"你用不用我给你上药?"他停了一会儿,好象缓过气来,慢慢地说:"抱着你,就会好一点"。

他说得毫无邪念情欲,象只在说"现在2点钟"那样自然,又象在说"给我一片去疼片"那样理所应当,让人无法拒绝。我背身靠向他,感觉到他抬了一只手,搭过我的腰,静静地环住我。他的手指抓紧了我的衣服,然后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很快又睡着了。

"云起……"谁是云起?哦,是我。我在哪里?哦,原来如此。我睁开眼,天稍稍亮,屋子里还是灰黑的。我依然依在佑生身上,他的手指轻触着我的肩头。我晃晃头,浑身痛,说了一句:"佑生,你杀了我吧,我痛苦死了!"我爱睡懒觉,早起实在是太残忍。

我起身,象梦游一样帮助佑生到床边,让他自己照看自己了。拿了水盆出去,方便后,井边洗漱,这才醒过来。盛了水,回到屋中,给佑生留下,自己把银子放入背包,拿出了一个馒头,一人一半,桌上有水,我把我的和他剩下的都吃了。拿出了剩下的那只香蕉,一人一半吃了(香蕉你可以吃一半,馒头总不吃完,好挑口啊)。

灌好水瓶,把背包放在佑生身边。在羽绒服外,穿起了件半灰半棕的短衫,腰间系了根布带,头上扎上了条黑色头巾,自己一看,哈哈大笑,我完全是个农民哪!佑生看着却一言不发。我往空中打了两拳,抱了被褥草席,拿了林林总总的东西,出去准备马车。

马路路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我向它道了早安,并解释了我们今天要让它拉车,莫要生气。正在那里看着辕套等发愁,店小二跑来,殷勤地为我给马上了辕套,还解释了如何如何,对我毕恭毕敬,满眼的崇拜,好象我在给他上课似的。没说的,昨天听我说书去了。

回屋见佑生已背好了背包,坐在床边等着了,好,会照顾自己了。我又把他背出来,到了马车上,让他躺在被褥里,赶了马车出来。

一到街头,见昨天那帮小乞丐都在等着,是要馒头吗?我刚要打开背包,那个聪明模样去找李郎中的小孩过来,一下子跪下,我吓了一跳,忙跳下车来。

只听他哭着说:"我愿意和先生走,先生不用养活我,我自己讨饭,只求先生带着我."

余下的小孩也一下子拥过来,跪在我身边。我喉头锁住,当时真的有心就把他们都带上,和我走遍天涯,大家也许饥寒交迫,但一定能快快乐乐的。但是我知道还不是时候。

我含泪回身,打开背包,取出两个巧克力棒,打开,一块块掰成小块,每人一块,让他们吃了,然后把巧克力包装纸一条条地撕开,每人一条。我哽咽着说:"孩子们,我现在还不能带你们走,但是有一天我会成就一番事业,那时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你们每个人都要好好保存这片东西,这是我云起之令!我现在和你们约定:一旦你们听到了我成就的消息,一定要拿着它来见我!那时你们就都能有饭可吃,有家可归,有事可做。在这之前,千万不要放弃希望。记住了!"他们哭声一片,我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才赶了车离开。

我心中难受,好久不愿说话。马慢慢地走出了小镇,车子到了大道上,没有什么人,就象我们进镇的那一天早上一样。

忽听佑生轻问:"你怎么那么肯定你会有番成就呢?"我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佑生。但是我心里就有这种感觉。我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可好象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我只要接着走,一转弯,就能看到了。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他轻笑:"是。"

我一瞪眼,他忙说:"不是。"

我把车赶到路旁小树林边,拿柴刀砍了一些树枝,一大捆抱着走回来,放下来,看着佑生,绷着脸说:"你也许不相信,可我真的得把你绑起来了。"

他居然慢慢地说:"你也许不相信,可我真的相信。"这人怎么都学得这么快!

我让他侧躺好,盖了被子,上面又覆上草席,再把树枝摆在上面,然后用绳子一圈圈固定绑好,外面看上去就是一大堆树枝子。干完了松了口气。想起来四少甲说我一笑就象女的,又拿了把土,抹了抹脸,自语道:"早知道这样,我早上还洗什么脸!"

我坐上车,重又上路,听佑生在树枝子里说:"云起,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得意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听过吗,上上策不是逃出险境,是根本不在险境里。

你现在就是一堆树枝子,除了松鼠或毛毛虫之外,大概没别人对你感兴趣了,你可以睡会了。"他哽了一下,一会儿果然不说话了,睡着了吧。

后面的几个白天在我的回忆里都混成了一片。每天白天不过是出发,行路,到树林或别的僻静处让佑生出来吃饭喝水方便,然后接着赶路,按着他说的名字去问路,过城镇买吃的之类的。我们有时说几句话,我哼几句歌,他睡睡觉,实在分不清哪天和哪天。

倒是那些夜晚让我们两人都终生难忘。

我们不是在城外的庙里就是在人少客稀的小店里过夜。李郎中给的包中的银子虽然不少,但佑生不愿去人多的地方。也是,让人背来背去的,引人注目。

自从那小镇一夜后,每晚佑生都把手环在我的身前,他的手从不乱动,平静而安全。

(倒是我在给他上药的时候,经常感到他的害羞,于是更加喜欢稍稍调戏于他,甚至上下其手。他总一低头,不加言语。)我入睡前都依靠着他和他聊天。实际上大部份时候是我在夸夸其谈,他在默默听着。在这没有电灯的黑暗里,我远离我熟悉的世界,可那个世界的无数往事,尤其是我在大学时的种种,纷纭而至,充斥着我每夜的话题。

我讲起在大学里时,深夜人不静。黑暗的宿舍,就象此时一样,人人躺在床上开卧谈会。非要等到晚饭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刷了牙,就开始轮流讲述各种美食佳肴!一人讲一个菜,谁也不想被拉下(是,只被人残害吗,也得去残害别人)!

想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务事废物点心,谁在家中曾摊过一个没糊的荷包蛋?!(我直到三个月前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煎荷包蛋还要盖会儿锅盖!难怪我的荷包蛋都一边纯黑一边纯生)此时间,却一个个口若悬河,细细道出怎么做出种种菜肴,其自信和口才完全可以让真正的厨艺大师自愧不如,怀疑自己几十年都是干什么吃的。虽然全是艺术创造,但要讲究绝对的真实性。从备料到调味,务要细致可信。讲起烹调过程,定要引人入胜。最考验人的是最终的成品,舌底金莲,铁树开花,描绘要达到高潮,将色香味尽述周详。夺得上筹者是那忍着五内俱断的饥饿煎熬,讲得别人个个倒吸冷气,口水长流,满地爬着找吃的!自虐和他虐完美的结合!

曾有位舍友,黑暗之中,忍无可忍这样的虐待,终于愤而起身,捶床大怒道:"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哪?!"到了末了,几乎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众同慨然!

当然除了那个始作俑者(鄙人),正在暗中角落,窃笑不已。

还有另一次,一位舍友突然翻下床来,颤抖着双手,开了抽屉,遍寻食物不果,只好冲了包板蓝根。从此我们有了"饿得吃药"这一表达方式。

明明知道是凭空捏造,还有时不自觉地相信。一位室友曾描述过她的蛋花浓汤,说最后打入鸡蛋后,蛋液在汤中凝而不散,缓缓展开,象一大蓬海蜇在水中飘摇……

我试过多次,均未果,后来去请教一位大厨,如何能把蛋液打入汤,令之成为海蜇状。他真诚地告诉我,别管蛋液啦,直接放个大海蜇皮进去就行了。

……

暗夜里,佑生的笑声,柔和如缕缕轻烟,邀请着我的声音如过廊清风,与他的笑声回旋往复,纠缠不已。我合着眼睛,在往事的画面和他的询问之间用我的声音搭起桥梁,合并起两个世界。

他从不讲他的以往。除了那次我问过他的妻妾之后,我也从不曾问过其他。我总觉得,如果他想告诉我,我不必去问。况且,妻妾已经阻断了我对他的任何好奇。但李郎中说他腿伤有可能不治的预言好象把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我只想让他活一天就高兴一天。他总是在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还往往在我刚告一段落时,就问些:"后来呢""还有呢""然后呢"之类的话,那温和动人的口气象燃料一样助长起我的慷慨情怀,引得我又重起谈兴,胡言乱语。这不是人来疯是什么?

无论我讲得如何混乱烦杂,我一种感觉,他都能懂。这真是一种说不出的确定,没有什么能具体解释,他在我讲述的关键时刻,稍停顿的呼吸?在我讽刺挖苦中的一个轻笑?在我与他相触的身体上我感到的莫名的平和?有时我觉得他象一块海绵,可以无休止地吸收我躁动不安的能量,而我则在这种发泄后,能静下我不愿去面对的初到异乡的恐惧和茫然我讲起:

五月夏初,淡粉色的芙蓉花,在路灯下,一朵朵无声飘落,撒出那似有若无的芳香,宛如我们每刻流逝难再的时光。

那清晨湖畔,空气清凉,书声朗朗,水中天光,树间朝阳。

毕业在即,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我们在草坪上玩起小孩丢手帕的游戏,又跳又唱:"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恰逢一位教过我们的教授路过,认出我们后,仰头悲叹,几乎晕倒,大概觉得自己教出一群白痴。其实他绝对自我多情,根本和他没什么关系。

一群同学夜里翻墙出了校园,买了一只保熟的大西瓜回来,打开一看,竟是生的大白瓜!实在不愿意再翻墙头出去和小贩计较,也不愿意就扔了浪费,遂展开刀子剪子锤的手赛,赢者吃一块白西瓜!一轮之后,再入加级赛。一时间,人人争输,个个

怕赢。还就有这么个倒霉蛋,一气赢得了冠军,吃了约半个大白瓜!吃罢躺在那里哭喊许久,余者皆庆幸不已-反正不是我。

一度流行的拱猪游戏,输的人一定要说"我是猪"。容易点的,就是开了宿舍的门,大喊一声"我是猪"就罢了。狠的话,一定要输的人去严肃地告诉一个陌生人,不能笑,否则重来。于是经常看到,一人咬牙切齿地在前,一堆前仰后合的人在后不远处跟着,那一人走向一面善之人,怔怔地说:"我是猪。"前后当场笑趴下一大片。

八月十五月明之夜,我们泛舟圆明园湖上,明月梢头,倒影水中,歌声笑语,此起彼伏。两船相错之间,水中鱼儿纷纷跳起,带着满身月光,如被我们歌声所惑而出。

有一条竟跳入了我们的船中,当场被我们扑住。带回宿舍,用裁纸刀收拾了,放在脸盆里加水在私藏违法的电炉上煮开,只放了从麦当劳拿回的一袋盐,鱼香满楼啊!

不久门外就排上了大队,每人只能喝一匙勺。

那个春风沉醉的傍晚,我在一丛竹林旁,忽有所悟,不由得住足不往。明白这世间万物,种种不同。我不是别人,别人也不是我。我只是我自己,无人能代替。那是怎样一种狂喜,又是怎样一种惆怅:这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我!这是多么伟大!又是多么孤独!

……

我常在谈笑中入睡,浑然忘记我是在荒凉的庙中或是肮脏的小店炕上,忘记我以前在路旁流下的眼泪,忘记我现在对前途的担忧。我依着一个温暖,听着一个呼吸,感到一只安全的手臂,觉得十分平静。

朦胧中有时会感到佑生轻轻地把额头贴在我的后颈,象一只蝴蝶,悄然落在花上,自然而然,毫无机心,却又充满宿命。

……

终于有一天我们到了佑生说的小镇,他说不必进镇,只往镇边的一处小农庄去就是了。我赶着车,远远看着一片林子,旁边几处青砖灰瓦的房舍,倒也不显贫穷。

我把车停在树林边,把佑生从树枝和草席中解脱出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让我去那房舍中找一位叫晋伯的老者(我重复让他说了三遍名字),左眉上有一个红痣,只对他说他五十岁时教的学生在这里等他就是了。

这是我们在一起以来头一次把他单独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临走之前,远远近近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有没有别人。因为在电影电视里,两人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在一起,结果其中一人刚刚离开了五分钟,另一个人就被绑架/刺杀/死了/丢了/消失了/走了/被偷了/诸如此类了。所以我连车下边都看了,以防导演在那儿藏了个人。

我走到门前要求见晋伯,别人问时,我只含笑不语。一会一个老者出来,左眉上一个红痣,一襟灰色长衫,头发已白,面容甚是冷漠。我凑上前去说出那句话,他看着我的神情就象是说我是个神经病。我一笑(毫无威力,因为满面尘土)说:"请随我来。"转身就走,好久听不到那老者的声音,方要回头,才感觉到他就在我身后,吓人,他走路竟毫无声音。

佑生坐在车上(好,没消失,导演输了),我离远一点就停下脚步,那老者一怔,迟疑不前。佑生的另一只眼睛虽然也能开个缝了,可总的来说还是面目全非的样子。

佑生做了一个手势,老者好象抖了一下,他走过去,佑生示意他靠近。他俯身向前,佑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老者如遭电击,一下子在车边双膝跪倒,手搭在佑生腿上,放声大哭。佑生扶了他一下,他起身马上就要抱起佑生,佑生摇摇头,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他点点头,转身往回走,过我身边时看了我一眼,他满面泪痕。

我看向佑生,他也看着我,大家都知道这是离别时刻了。他示意我走近些。我心里有些难过。走过去,在车旁停下。

他看着我说:"云起,和我走吧。"

我摇摇头。

他轻声问:"你真的不怕么?"

我竟笑出来:"我当然怕!我怕得要死哪。"我收了笑:"可是我越怕就越得自己走,

不然我就会一直怕到死了。我一定要找到我的路,我能干的事,找到我的位置才能安心。"

他低了头。我不想大家就怎么悲悲切切的,就问他:"楚辞中可有很合适的句子?"(我有时和他谈起这个世间有的论语,诗经和楚辞,发现他和我这个中文系的人懂得一样多。)

他也不抬头,只低低地说:"悲么悲兮生离别。"我笑了,接道:"乐么乐兮新相知。

你看屈原还是乐观的,把高兴事放在了后边。"

他抬头说:"也不是生离别,只是新相知。"

我一拍手说:"哈,你终于学会断章取意啦。"

他轻摇了下头说:"云起,你想去哪里?"

我这回叹气了:"我也不知道。让马路路带着我吧。但应该是个有水的地方,我喜欢水上的月光。"

他又看着我说:"把你那张小画像给我吧。"语气中毫无商量的余地但又如此温和。

我拿出钱包,给了他我的身份证,又打开背包,把剩下的巧克力豆都给了他。他想推辞又改变了主意,拿在了手里。

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几匹马和一驾马车来到林边。那些马匹匹精壮高大,那老者一马当先。我看去,他竟换了一套装束,头戴黑巾,只鬓边露出些白发,一身黑色劲装。他全副武装,背上背着宝剑,腰间佩刀,腕环着袖箭,风吹起他的袍角,我见他小腿上也绑着匕首。余下的几个人,其中一个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都是个个武装到牙齿,如临大敌,面色凝重,神色悲愤,一副舍生忘死找人拼命的样子。

那老者先跳下马来,奔到车前跪下,其他人也纷纷下马,跪倒在地。佑生抬了一下手,那手势熟练而优雅,我一怔,如此陌生啊。那老者到车前把佑生抱起来,又泣不成声。

他把佑生抱入他们的马车,示意就要启程,佑生止住他,问了什么,他方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从马车中拿出了一个小包袱,想走过来给我,佑生却伸手拿过了包袱,看向我。

我走过去,感觉怪怪的。佑生等我到了面前,反而垂下头,把包袱递了过来,我接过来,竟不知该说什么。他突然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就象在废墟上一样,不说话,我从没有看过一个人的姿势可以表达出这么深的痛意。可周围的健仆骏马反让我感到情形已是多么的不同。佑生已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我感到有些惆怅,也有些,疏远。不由得说:"一路上多有冒犯,请你不要见怪。"这就是生份了的话了。他浑身一震,收回手,半天,才低低地说:"我,何曾怪过你。"

两个人都不说话。那些人已重新上马,马匹不安地来回踏着步。我终于开口:"你动身吧,他们在等着你呢。"佑生不抬头地说:"一起动身。"

我转身想走开,只听他轻叫了一声:"云起。"我回头,他又垂下头,说:"你,好好的"。我说:"你放心吧。"走回了马车。我赶动了马车,佑生的车队也同时启动,一骑人马迅速加速,转眼绝尘而去,不见了踪影。佑生一直从马车里望着我,直到我看不见他了。

我一时落落寡欢,无精打采,马车慢慢走着,我觉得孤独又迷茫。打开包袱,是几件衣服和一些银两,我把他们放入背包,对马路路说:"路路啊,你随便走吧。"

太阳西下,我的影子在地上好长好长。

创业

1

我真是垂头丧气了好久,在马车上觉得马不是在拉着我,而是在拉着一只丧家之犬。我不知道我到底该干什么,只想这么着走到天尽头。

天渐渐黑了,我到了一个镇边。要进镇时,天空只余下最后的微光。好象天空不愿意我忘了它的存在,这最后的光亮焕发出一种极为柔美的蓝色,虽只是很短的时间,仍让我为之神思恍惚,好象想到了什么,仔细想想,又不知道是什么,我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赶车慢慢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天好象突然黑了。只见家家户户窗中隐现出了灯火,炊烟处处,食物的香气似有如无。我听着父母等人呼喊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看着一家家店铺纷纷关上门,只感到眼中发潮,心中凄凉。想到我来这个世间有六七天了,这还是头一次感到人在异乡的悲伤。一道屏障撤去,我孤单无援。

找到了一家小店,把马解了辕套,喂上,我拍着路路的脖子说:"你说去哪咱就去哪,咱们兴亡的重担就落在你的肩上啦。"它哼着点点头。幸亏我还有路路,不然我磕死算了。

我根本毫无胃口,喝了点水就和衣倒在床上。过去几天,这时候,一般都是和佑生吃点东西,洗洗漱漱,然后我就往他身上抹药。我现在躺在那里,想起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的样子,伤痕累累,任我在他身上左涂右抹,吹气哈气地逗他,却总微低着头,从不言语。我突然感到心中一阵酸楚,好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有紧紧抱他一下,洒两滴眼泪。

我向后靠去,身后空空荡荡。空气里已没有了那缕缕清烟,我的声音沉寂在井底。

春末的花丛,蝴蝶飞舞,花朵随风飘落,不知所终。(大大们为我一哭啊!)

我好久无法入睡,努力去追想我往日快乐的时光,却总引来无数惆怅。是的,我想念他,这几乎让我发狂。我没怎么去想念我相处了三年的男朋友,倒如此想念这个一起才呆了不到一个星期的人,我有病啊我。

为什么哪?!我猛问自己。我一直是在照顾他呀,什么时候他在我心中变得如此重要。

这是谁照顾谁哪?!

有一位著名的美国侦探小说家(RAYMONDCHAN),他娶了一位比他大7岁的妻子。那位女子有严重的抑郁症,无法工作,天天睡觉,总躺在床上看书,还老想自杀。这位作者买了一辆野营车,驾着他这位神经病(这回是真的)老婆走遍全美,让她开心。

他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是,谁想雇一个只工作一个月的人),只有以写作为生。多年以后,他的老婆去世了,他几乎发疯,也得了抑郁症,自杀未遂,完全丧失了生活的目的。我一直弄不清他这是爱是恋母还是习惯。我对佑生是不是也有了这种依赖?

可现在我也不想弄清楚了,我姑且把这种感觉认定为习惯!我不想再谈什么爱之类的,我得赶快找到我的生活方式才成,否则弄不好我就沦为乞丐了。还没让别人来投奔我呢,我先去投奔别人去了,白活了呀。

我渐渐睡去(有谁在叫我?),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远比我更悲伤。

我睡了很久,起得很迟,差点过了未时(下午3点)。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个懒觉。好香啊!世界上最香的不是食物,是懒觉!世界上最甜的不是糖,而是水。我准备把

这种经典话语都记录下来,流传于世(四歪:你磕死我算了)。

看看也走不到哪去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之后,就遛达到镇上,体察民风,看看有没有我想干的事。

我来这里后,几乎吃不了馒头之外的任何食品,真是无法下咽哪:肉全都嚼不动,青菜黑而无味。这也不完全是厨子的过错。这里没什么调料,只有盐,花椒都少见,怎么做出好吃的。还好馒头都是黑馒头,麦麸里有多种维生素,我一时也不会营养不良。可要让我改变现状,那就算了,至少我做不到,虽然我曾夸夸其谈过各种美食,可连个西红柿都炒不好(西红柿用炒吗),别想开什么饭馆了。早知道,咱就别干那过目不忘的把戏,老老实实在家里学学做菜,到这里也有个为生的手段。难怪别人都说B大学的女生一定得嫁有钱人,是啊,除了有钱人(有三个以上保姆),谁想娶只有在黑暗里才能在幻想中做得出菜可现实中只吃不干的老婆?不要说她们嫌贫爱富啊,实在是一般家庭娶不起这样的家务笨蛋哪。

又看看,绣庄布店,完了,我也干不了这。首先,僵硬手指只会玩牌打球,让我订个扣子我都得扎自己几下子。第二毫无绘画才能。这又要归咎于我在儿时的痛苦经历。老要我只读书读死书,什么绘画音乐(除了那恼人的大段京剧)教育都没给我装备点。我这么大了,还只能画个小房子,旁边一个和房子一样大的鸭子,一棵比鸭子小的树,就是在古代也没人待解。而且人们说,绘画这种才能只能在幼年发展,一旦被灭了,就死了。我现在学都来不及呀。没有艺术品味,别想在纺织业混了。

那些被父母逼着学琴作画的孩子们,我羡慕你们,也同情你们!我相信,所有的人都被父母虐待了!学不学琴画都一样。也幸好我们被虐待了,不然日后有问题,我们抱怨谁去?总得有人背个黑锅吧。父母是首选。

铁匠,不行,没这劲;药房,不行,不懂医(早知道把本草纲目过目不忘一下,晚了吧);粮店,不行,扛不起大包,佑生那只是一下子,嗯?怎么想起他来了,快快忘了,接着看……

我一直遛到街上又没人了,才忧虑不已地回到小店。您可能不相信,我就愣看不出来我能在这里干什么!我又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去寻找我原来感觉到的那种预感,我到此必将有所作为,还在。为什么哪?我已经图穷匕见了,怎么还没看见命运的一击?

次日,我决定纵马走天涯!我准备了水和馒头,驾了路路出发了。

我任着马车随便走,到了岔路口,完全由着路路去选择。路路日后是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了,谁还会这么重用它,凭这知遇之恩和完全的自由,他也该和我在一起。

所以我就忘了它原来是我策反的马,假装我们是一块来的。

路路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从没驾车跑过,如果我没有以前的经验,我可能以为他根本不会跑,但现在我知道,这只是他想告诉我:"凡事都有限度地,我可以给你拉车,但跑就别妄想了"。得,您看着办吧。

我把佑生的被褥叠成一堆,放在我身后,有时就半躺着,翘起二郎腿,半合着眼,看着远方的天空,这简直是田园自助游啊!

这是一个没有污染的世界,天空晶莹蔚蓝,大地水灵灵的,树木葱葱郁郁,空气如此芳香,年轻的世界啊。

我半倚着,由衷地感慨:"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哪!"如果我不用吃饭,我就可以这样一直走啊走,走到天边。没有天边,只有海边。海边也行啊,海水,贝壳,沙滩……但我还是要吃饭哪,大概钱到不了海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