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

粥来了,我尝了尝,有点烫,就吹了半天,才递给他。他拿起来,往唇边送去,嘴自然地噘起,象要去接吻。他停下,看着碗,脸上一阵迷茫之色。我暗笑,这是不会用碗喝粥了是不是?他轻晃了一下头,试着喝了一口,脸上显出一丝失望之色。

我心说,是不一个味,你上次是在我嘴上大口吃得香喷喷的,现在是碗了,能一样吗。他看向我,我忙转脸给他找匙勺,一边问:"是不是烫?"他只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直出冷汗。

他把粥碗递给我说:"你喂我吧。"又是那种温和的理所当然,自己说完靠在了被子上。我坦然地拿过碗(量你也弄不清真相),开始一勺勺地喂他,他吃着,一直凝视着我,似含着笑意,似若有所思,弄得我好几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刚喝了粥,小沈和程远图就来了,小沈一见佑生在坐着,一时欢天喜地,一看药都给喝光了,一个劲说:"云起,你真了不起,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喂的他,我下回也能干?"我心说,你最好别介!忙说:"他自己起来吃的。"(也是实话了,后来可不是自己就凑上来一通大吃来着?)程远图只过去拍了拍佑生的肩膀。

一夜的疲倦和紧张后的松弛让我变得不言不语,我微笑着坐在那里,看小沈给佑生把脉,说了一大堆见大好等等的话。我觉得就这么看着他,是多好,我根本不用说话。

有人传宫中来人探望,我就烦这个,脸上神色一不对,佑生马上看出来了。他叫了声来人,声音并不高,门外马上有人进来了。我心里一哆嗦,那我昨天的诗经朗诵和其他自言自语是不是已传遍了王府,或者,……太可怕了!

佑生低语了几句,那人退到门边,佑生点头让我到床前,轻声说:"云起,你去休息吧,我觉得很好,他们都在。你,晚上,再来吧。"他的眼睛又半合上了,也不看我说:"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澡水,是我的浴室,你去看看。"我几乎听不见他的话,这人怎么这么害羞?一想到此,就点了头说好,同时用身体挡了手,轻划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低了头。

我从床脚拿了羽绒服,把诗经握在手上,临出门时,回头一望,吓了一跳,三个人都在看着我,佑生温和含情,小沈高高兴兴,程远图还是冷面无表情。我向他们大大一笑说:"看我干吗,我又不是皇帝!"每人都抽了口冷气。

我随着那仆人走到佑生房间的另一侧,他为我打开门,说:"请稍候。"我进门一看,心中发酸。这是一间正房改成的浴房,墙角处是一张床,简单的被褥,上面没有床帐。屋中是一个大木浴盆,近一人长半人高,旁边小几上有瓶瓶香料,一两本书籍。

我想起我曾说我想要个大澡盆,好好洗个澡,佑生刚刚死里逃生从昏迷中醒来就先想到了我的愿望!

身后门响,一队人进来,倒了水,把一桶开水和舀子放在澡盆边。其中一人把一叠衣物和巾子放在床上。他们出去,我长叹了一声,这是我来这里洗的第一次盆浴(不是第一次澡-平时可以去河里呀),我在水中半躺了很久。起来时只觉头晕晕的,到床前去看干净衣物,从里到外,似是穿用过的,我穿上都有些大,件件颜色淡雅,看质料均是上等,知道是佑生的,又一阵感慨。

穿了衣服,听外面没什么人,出来溜回自己屋里,见桌子上有一盘食品,除了佑生,谁会如此细心关照我?吃了东西,倒在床上,因为洗澡,一下睡得死死的,醒来时,天色漆黑,想起佑生说晚上去看他,赶快起来洗漱。穿了羽绒服走出房门,天上一轮弦月,房屋黑洞洞的,我叹了口气,太阴森,毫不温馨,谁愿意住在这里。

到佑生门前,原来站在门旁的人马上给开了门,让我想起大酒店的门房,是不是该给点小费?太让人紧张,到处是人。我走进屋中,极暗,我等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才看清,床边靠墙处,一盏极小的灯。床幔放下,角落黑暗,没有声息。我知道佑生在睡觉,他一定叮嘱了人说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来,暗叹一声,刚想轻轻出去,就听见佑生在床帐中一阵呻吟,我心中一紧。

我走到床边,掀开幔帐,他的呻吟声骤止,成了压在胸中的哼声。我弯腰摸索着床沿,怕坐到他腿上,寻好了地方,坐下,把帐帘放下,我腿在床外,上身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他停了哼声,喘了会气,轻叫道:"云起。"

我悄声说道:"这多吓人啊,佑生呀,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哪!你可千万别拿什么毛毛之类的东西来碰我,我非吓得打你一顿不可!也别讲鬼故事,我可受不了这刺激,非疯了不可!……"说着就拿手指象蜘蛛一样爬上了他的身体,他一哆嗦,我的蜘蛛左走走右走走,他开始发抖。

我问:"你怕不怕?"他停了好久,才说:"怕。"

我说:"晚了,早点说我还能有点良心,现在良心被狗吃了,没了,只好坏到底了。"

我的手指爬到他脸上,变成手掌,捂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烧,我叹口气,收回手。

他问:"狗呢?是不是把你良心吐出来了?"学得倒快!

我说:"狗说我根本没有良心,它什么也没吃着。"

他轻笑说:"你是不是饿了?"

我小声说:"你可不能提饿不饿的,我现在是一只大老虎,垂涎三尺,一口就能把你吃了。"

他说:"用不用让他们送点吃的?"

我嘿嘿笑着说:"你是希望我饿着呢,还是希望我们这么呆着呢?"

他想了想,说:"你还是饿着吧。"我终于哈哈笑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了那文章末尾的一段,忙故作神秘地说:"佑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疯了。"

他半天没说话。

我接着说:"就是你的腿,虽然没了,可照样疼?"

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小声地说:"别怕,你没疯。还不谢谢我?(佑生:干吗要谢谢你?)你要是不这么觉得,反而少见。"又贼笑着说:"我为你解了这个疑惑,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开始习惯我的神出鬼没,犹豫地说:"请讲。"

我小声道:"那天,你怎么,没听我的话?"

他问:"什么话?"

我几乎在吹气:"就是你怎么样,我喜欢,那句话。"

他马上非常安静,没了呼吸。我嘿嘿笑成一团。

他停了好久,忽然说:"云起,我昏迷的时候,梦见……"我心头大跳,咬住牙不出声。他又停了会,说:"梦见你,用嘴,喂我药和水……"(你怎么知道是我,也没看见,诈我吧?)我仍快吓死了,马上说:"我怎么没做到这样的好梦呢?(大实话呀!)"

他又停下好一会说:"还梦见,有人读诗经,净是错字。"

我忙道:"你没梦见有人戳你的伤口?告诉你,那是小沈,跟我没关系。"他轻轻笑起来。

……

我们在黑暗中悄声细语,仿佛回到了我们以往的那些时光,仿佛生死关头从没发生过……

说了一会话,佑生渐渐睡去,我坐在黑暗的床边听着他的呼吸,一直到天亮。

就这样,在我们几个的交错陪伴中,佑生好起来了。

离去

1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心中恍惚不安。起先,只是一丝极弱的失落,后来,尤其是佑生拆了线,康复在望时,那一丝失落渐渐强大成了叹息。我在佑生面前,依然谈笑风声,但我回到我屋中独自一人时,就无法逃避那愈来愈清晰的恐惧。

我开始在屋中踱步,可屋子变得太小。于是,黑夜里,在佑生睡熟后,我穿了棉袍,走到他房前的院落中,一圈圈漫步,有时几至天明。仆人们在暗影里看着我,但我觉得还是比白天要好得多。

王府很大,但我从不乱走。我唯一走的一条路,就是我那天进来的捷径。佑生所用的全是男仆,我来后还没有看到任何女子,连一个丫环也没有。但我知道这里住着她们,几墙之隔外,她们是否听得到佑生的声音,或者,我的声音?

当宫中来人或其他要人求见时,我常借机走出府去。从没有人问过我一句话,但我出门的时候,总有一个身手矫健的家人,跟在我身后,有一次甚至是晋伯。第二次沐浴时,给我准备的衣服已改得完全和了我的身材。衣服还是他穿过的,可其中韵致非平常可遇。我穿着佑生的旧衣,也能感到他的飘逸。有几次,当我背手在街上徜徉时,有好色之徒向我胡言乱语或企图接近,几乎就在瞬间,人群中就有人出现把他们几拳打懵。我身后的家人,根本不动声色。我才知道,跟随我的远非一人。

我从不带银两,出来只想看看风光景致,有时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件摊上的物件,这东西后来就会被放到我屋里。所以以后我就不动街上任何物品。

佑生的院落里,有一间书房,我经常在那里翻书浏览,他藏书广博,有些书上还有他的笔记。我从没见过任何他的文章诗句,现在他基本不再提笔写字。我也从没有看见过他的长箫或刀剑,但有一次瞥见书橱后墙上一处痕迹,如箫短长。每当这时我总想抱他在怀里。

可当我没想他时,我要努力压下我头脑中的画面,乡间晶莹欲滴的树林,镇外弯弯的小河,破庙中与我和泥的淘气和小乞。我让人给淘气带了消息,他两三日就会传一次信,告诉我煤和炉子卖得多好多好,谁谁谁天天来要见我(找骂来了!)。

我愤怒地咒骂B大中文系,为什么灌输给我这堆乱七八糟的思想和要我寻求所谓生命的意义?我怎么上了这条黑道,干吗天天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谁写了那该死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谁多嘴说人不能迷失自己?我恨死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恨死了匹夫不可夺其志,自古英雄有红妆!毛主席只说对了两句话,一句是中西医结合最好,一句是知识越多越反动!谁见过灰姑娘婚后想回家接着扫灰?谁听过王子和公主结合之后,公主想离去?我为什么不能小鸟依人?我为什么不能死心塌地?

为什么啊,我没有和佑生一同死去?!

佑生开始坐到椅子上,我会推着他在院中走,我给他说着笑话,他看着我的神色却有些感伤,他难道知晓我昨夜大半夜的散步?他难道听见了我在书房的叹息?

一天白天,宫中又来了浩浩荡荡一批人,我出门逛街,傍晚才回来。我先去洗了澡,散着湿头发回到房间,想接着去看佑生,就听门口佑生的声音在唤"云起",我忙转身到门边,开了门,他坐在轮椅上,大腿上有一个包裹,身后有人站着。他示意让那人走开,让我把他推进来。

我推他到床前,自己在床上坐下,他深深地看着我,那神情象千年古井。他的眉毛黑漆一样明润,他的眼睛如秋水般澈透,唇那样抿着,引我无数遐想……我也微笑起来,感到他如此美好而纯洁,不由得说:"佑生,你真的象诗一样美啊!可听过古人言诗曰: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杳然空踪,如月之曙,如气之秋,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就是在说你啊,你这样无敌魅力,我哪天非被你害死不可!……你还敢笑!快别笑了,现在就要了我的命了!"

他终于垂下了眼睛,稍低头,看着他面前的包裹说:"云起从没有穿过女装,能不能,穿上,让我看看?"

"倒也是,穿穿看看。"我站起来,当场脱去外衣,扔到床上,他更低了头,我接着脱,笑起来:"佑生啊,谁在脱衣服哪?我怎么觉得是你在脱呢?"他连气都不喘了。

我脱到只剩胸罩内裤,从他面前拿过包裹,他没抬头,只松了手放了包裹,我更笑起来。把包裹放在床上打开,不由一愣。

那包裹里是一件金丝红线为主,多彩丝绣为辅的绣衣,明亮的彩凤翩飞于朵朵祥云百鸟之间,华美绚丽,灿烂异常。下面一件是一衫纯白色的内衬。我一时无法言语,心知这就是所谓的霞披了,只听他轻声说:"是皇兄,让宫人,近十几日,专为你,绣成的。"他没抬头,也没动。我心头异常沉重。但事到如今,无路可退,先穿上吧。我穿上了内衬,系好带子,又把外衣披上肩头,听他低声说:"我来给你系上吧。"

我知他一片心意,就走到他身边,他的左手食指无力,只用拇指和中指,他系得很慢,我把上面的都系好,等了他半天。他系好后,好象还等了等,最后终于抬了头,我退后两步,稍偏了头看他,他眼中神情复杂难言,似欢乐似忧伤,似狂喜似凄凉,最后都成一层泪光。

我转头看见镜子中反映着我的上身,那女子如在云蒸霞蔚之间,她眉间英气凛然,双目明亮,唇形清晰,口角上翘,似总噙笑意,却莫名又有种刚毅之气……那就是我吗,还很年轻!

我又面向佑生,他微开唇说:"云起,你好……"美么,竟说不出口。我忽然想起人们所说的他所作的那些赞美顾家小姐的诗句,一下子感到了他心中的万般苦楚,我忙要解开一个个系带,想把这绣服赶快脱下来,就听他几乎哽咽地说:"等等,让我再看,一看。"我看向他,见他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一滴滴落在他襟前,我飞快扯开众多系带,脱了绣衣放在床上,忙穿上他给我改的长衫。

他依然看着我刚才站的地方,一字一字轻声地说:"云起,我,多愿意,你是我第一个,唯一一个女子;多愿意,你是我大婚时,手挽的女子;多愿意,在我还能走路吹箫时,就遇见了你……."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我心痛不已,不是为了他所说的话,而是为了他的痛苦。他那个皇兄净干这种蠢事!

我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双手握了他的双手,看了他的眼睛,非常严肃地说:"佑生,看着我,听我说:我不愿意我们那时就相遇,因为我们那时还没有准备好。若是遇上了,也许就永远地错过了。你想那样吗?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有道理,这是你说的,是你的苦难才把我们联在了一起。你的心完美无瑕,你的秉性至纯至善,叹这世间,除你之外,已无可再寻得如此美玉般的品性,加上你这种绝代风华的气质,我已经自卑得筋疲力尽了,你还要把我逼到更悲惨的境地里去么?"看着他泪干了,眼睛又半合上,就加了一句:"你要是敢现在笑,我就和你急!"他一下子笑了,我大骂:"这真是没有天理了!你这不是不让人活命嘛!"

他笑着把我拉起来,微低着头说:"云起。"半天就又不说话了。

我坐在床沿,忽感到一丝绝望。我的位置在哪里?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在这个王府里。那他怎么办?正想着,就听他低声地说:"你答应了程将军,做士兵护衣,你去办吧。程将军三日后动身,你可以和他走,他也能护你一程。"我心中酸痛,知道他明白我的心境,我本该开口拒绝,但竟只说了声"好"。他没再说话,我也不能开口,两人就这么坐着,天黑了,他示意我把他推了回去。

我回来,脱了那内衬,和绣衣同叠好,放回包裹里,把包裹留在了桌上。

后面的两天,我们尽量在一起,两个人同吃同坐,我的情绪越来越焦躁,佑生却安详沉静如常。有时我在与他说话的瞬间,会有要放声大哭的感觉,他总会及时问一两个小问题,让我在回答时转移了注意力。

临行的前夜,他请了小沈和程远图同来,在他的卧室摆了个告别晚宴。

我们把桌子摆到了佑生的床前,他半躺在床上,闭着眼,截肢了的大腿下垫着枕头,拦着腹部盖着被子,我紧贴着他,坐在床沿。我的左手放在身侧佑生的被子下,和他的手握着。桌子对面是程远图,我右首是小沈。四周烛火摇映生辉,大家的脸上似都笼上一层华光。

菜是些很清淡的精致小菜,我发现我还吃了几口,佑生只在宴前喝了碗粥,告诉我如果有好吃的给他一口就是了。

宴上有酒,淳香宽厚,我觉得十分顺口,从一开始就开喝,根本不用别人请。我酒量不大,酒后无德,我弄不懂为什么佑生要放酒在此,这不是诱惑是什么?

我才一杯下肚,小沈就看出来了,他突然说:"云起,其实你真的别有一番风韵,还实在神采动人哪。"程远图呛了一口酒,佑生的手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我一晃头:"这大概是这件衣服,穿过这衣服的主儿是个绝品之人,我捡了他的东西,自然沾了点仙气。要么就是酒助人气,要么就是你已经喝高了。"

小沈不理:"不对,这是在你的眼睛里,不,在你嘴角,不,……"程远图哼了一声。

小沈说:"我不管他哼不哼了,云起,真的,你是好神采啊。我跟你说,我有一位小师妹,为人善良温存,相貌甜雅美丽,我觉得你们两挺合适,我做媒,让她嫁给你吧。"程远图咳了一下,佑生手又动了动。

我斜视着小沈,狞笑着说:"小沈,醒醒,你说这种话,骗骗程大哥这种人还行,别看不起我。"

他愕然:"怎讲。"

我哼道:"你我臭味相投,一丘之貉,乃世之所罕见的狐朋狗友,你觉得我喜欢的,一定是你自己喜欢的,所以,你惦记着你那小师妹,拿我给你过过瘾,真不够朋友,白让我封你为天下第一狠人了,我得改封你个天下第一软人。"程远图一下子笑出声来,佑生发抖,小沈一哆嗦说:"那你可毁了我了,千万不可啊!"

我点了一下头:"快快从实招来,你怎么觊觎你那小师妹,却藏藏躲躲的隐情。"

小沈大叹道:"云起,我世之知己啊。"

我:"你说了多少次了,讲真格的。"

小沈:"实不相瞒,我的确十分,中意,我这位,多才多艺,举世无双……(我打断,快快)的小师妹。她是我师尊的独生女,深得我师尊喜爱。我师尊言道,日后娶得我这位小师妹的人将继承师尊所藏的一部医学宝典,名为医典。此典集百年经典药方和种种医治手段,为世上无价之宝,天下从医者无一不念,无一不想啊。"程远图面显疑惑,佑生也静静的。

我哈哈笑起来:"小沈,一身傲骨啊,不愧是我的朋友!干了!"小沈尴尬地喝了一杯,程远图还显茫然,佑生却似乎一笑。

我接着说:"你那师尊也太笨,这不是给自己招白眼狼女婿嘛!可怜天下如小沈这般痴情真心才高盖世的人反而娶不了这位小师妹了。"程远图恍然大悟,正正经经地看了小沈一眼。小沈长叹了一声,和他平时散漫不经的风格完全不同。

我忽然严肃地说:"小沈,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今天和我说实话,我指你一条明路!第一,你可真心爱你的那个师妹,此生不渝么。"

小沈一拍桌子:"我非她不娶,若她嫁与他人,我宁愿孤独一生!"

我:"好,你那小师妹可中意于你?"

小沈扭捏地说:"我临行时,她撒泪而别,说,终生等我一聚。"

我:"你可要依赖那医典胜出众人么?"

小沈哼了一声:"我沈仲琳,小沈,乃不世出的医界奇才,现在已无几人能言可胜我所为。有没有那医典,根本无关我日后将独占医学泰斗之称的必然!"

我一声长笑:"小沈,你就回去娶了你的小师妹,你师尊赠你医典之时,你就向天下人告之,你愿与众医者共享此宝典,以济天下苍生!这就叫:无欲则刚,我只要我的小师妹!别的我还什么都不要了,我小沈不在乎这医典,有小师妹一人,足矣!"程远图瞪大了双眼,佑生紧握了我手一下。小沈一怔,起身就走,我忙问:"去哪里?"

他几乎颤抖着说:"我立即回山,去求娶我的小师妹!"我们都笑起来,程远图少见尊重地对小沈说:"城门已闭,你明日可随我同行。"

小沈失魂落魄地说:"我离开已一年有余,我知道,我其他几位师弟也甚中意这位师妹……"

我一摆手:"小沈别怕,她既然说了等你,你那几位师弟没戏。"

小沈正色道:"若我得娶我小师妹,云起之大恩大德,终生不忘。"

我:"你不欠我的,你与天下共享医典之时,给我一份,我用它作我百医堂的教材!你我两偿,谁也不欠谁的!"佑生又握了一下手。

小沈:"一言为定。"

我:"不可更改,干了!"我们一碰杯。

2

小沈佩服地说:"云起,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又一挥手:"我上不知天文,下不懂地理,就这些小屁孩的事,一眼就看清楚了."

(几百本爱情小说是白读的?)

小沈恶作剧的说:"那你看看程将军的问题。"

我已半醉,一摇头:"程大哥问题严重了,喜欢他的人他不要,他喜欢的人他要不了,其实没关系,他多喜欢几个就好了。"程远图脸色大变,佑生忽抬眼看了他一眼。

小沈琢磨了半天,笑了。又问:"那,王爷呢?"

我叹了一声:"王爷的问题很简单,他喜欢上了一个混蛋,王爷心一软,让混蛋跑了."

我转脸对佑生说:"你别难过,我替你收拾她。"佑生手上一紧。

小沈看着我:"那云起的问题呢?"

我哀叹了一声:"别提了,小沈,这真是我伤心之事。我的问题是个不自量力的女的!

她也就是个研墨的主儿,还老想有所作为。一会儿想拯救森林草地,一会儿想给贫民乞儿提供救济。她总要坚持什么理想和志向,还怕自己如果放弃了追求自由的勇气,就失去了自己,也因此最终会失去一切,包括她所爱和珍惜的一切东西!她怀着这一大堆奇思怪想,天天不安于室!总想到处乱窜,可关键,她并不知道她想去哪里!你给她一个家园,她觉得不属于此地,郁郁寡欢,惶惶不已,你让她离去,她又舍不得你,辗转反侧,忧心欲焚。她天天在哪儿和自己叫劲,弄得大家都没脾气。这真是远之则怨近之则不训哪,这样的女子活一个嫌太多,死一个不觉少,根本不要向我再提起!小沈,你日后有了女儿,千万别让她上B大中文系!"佑生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大概表示安慰。

小沈同情地说:"那咱们再另找一女子吧。"

我已酒气十足:"实不相瞒,我不能行男人之房事啊。"(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小沈一下呛得咳倒在桌子上,程远图的酒杯掉在了桌上,他马上重拿起来,低头谁也不看。

佑生先狠狠地握了我一下,接着浑身发抖。

小沈喘过气来,就要给我把脉,我一挥手:"此乃药石妄治之心疾!我从此是不会喜欢女人的了。"

小沈灵机一动:"那云起可喜欢男人。"

我想也不想:"我当然喜欢男的!"小沈倒抽一口冷气,离开了一点,程远图的酒杯又掉在了桌上,佑生几乎叹了一口气。

小沈若有所思地说:"也说得过去,被那女子伤了心,对女的都不感兴趣了,只好去喜欢男的。"

我长叹:"合情合理啊。"但马上扭脸对着佑生:"那你也别这么干。"他紧了一下手。

我夹了一小块菜,放到他唇上,他也不睁眼,张嘴衔着,半天,才吃了下去,我几乎发狂!

小沈抱歉地说:"我的身心均属于我的小师妹,实在帮不了你。"他环顾了一下,忽恶作剧似地说:"不知程将军……"

程远图谁也不看,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我程远图从不……但我深深佩服云起,实在不行,……我也可牺牲一下自己……"我们大家都喝得高高的了!

我拼命摇手:"程大哥不可如此菲薄自己,还是要两情相悦,才是好的!"佑生把我的手又狠握了一下。

小沈不知死活地问:"云起,那,王爷,行不行……"

我哭出声来:"王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我这辈子,是配不上了!……"佑生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摇,我才强压下来,喝了杯酒……

我开始天空行马乱侃,从二战诺曼底登陆的种种间谍准备到珍珠港的遭袭和美国中途岛的反击,从大学的军训到给军队培养军官的军校,把程远图听得目瞪口呆,使劲喝酒。我又对小沈描述现代医学的发达和一些疾病的治法,讲起有医学院这种地方,一大堆自以为是,老子懂你不懂的臭人在一起学习怎么治人玩,他几乎欣喜得落泪,说心中如何向往。如果不是因为小师妹不能长时间离开她的父母,他二人一定与我漫游四海,去寻找我所说的遥远故乡。

自从今晚开了他小师妹的头,就一直唠唠叨叨,凡事都扯上他的那个小师妹,还好几次说天已经亮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我忽感一念,说:"小沈,其实你和你的小师妹可以想想怎么给难产的妇女做剖腹产!"

他吓了一跳:"如何?"

我感慨:"世间悲哀不过如此,一尸两命啊,有时母亲已无活命之望,但若抢救及时,腹中婴儿却可活下来的。"

他沉思道:"难道说,是可以……"

我说:"正是啊,只要在下腹底部切开一刀,入子宫,取出婴儿,再缝合。(谁让在电视上播剖腹产实况来着)但是你要注意消毒,还要寻求针灸麻醉或其他方式,否则太痛苦,让人难过要死。"想起佑生所受之苦,一时泪下,佑生又紧紧地握了我的手,表面依然合着眼,不说话。

小沈喜滋滋地说:"那这世间,还真只有我小师妹一人能行此计,天下无女子能比她医术更高强。我这就开始寻找麻醉的方式,日后我们相携相伴,造福人间!"

我泪下不止,几乎哭泣:"小沈如此福气,多少人羡慕不已啊。想多少情人爱侣,终是不能在一起。"佑生又摇我的手,大概怕我失态,我只好又喝了一杯。

这一晚,我们三个说说笑笑,我又哭又闹。我们喝了无数的酒,互拍了很多次肩膀。

佑生一直闭着眼,只握着我的手,没说一句话。

最后我们约定,在五月十五之日,我送兵士护衣,小沈去为军队义诊,同到边关,与程远图相聚,接着喝酒聊天。但若有战事则不行,省得给他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