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两句苏酸话,让周大福收拾收拾上路了,道上走了半个月,在家呆了一个月,这眼瞅开春了,想着回去呢,忽想起守财来,好歹两人是老乡,一个县的,就隔着几个村子,也就二十里地的道。

武三娘的尸首是找着了,守财的尸首却没影儿,一个太监也没人精心去寻,也不知顺着冰下的水飘到何处去了。

周大福想起两人在宫里算有些来往,不去他家瞧瞧说不过去,再说,自己也还沾着他的光呢,若守财还活着,这会儿哪轮到自己得意。

这么想着,赶这天一早便坐着车来了守财家,琢磨着给守财家撂下几个银子,也只当给自己积德了。

不想刚进了守财家的村子口,他寻思撩开车帘往外头瞅瞅还多远,迎面就瞧见两匹马从身边儿过去,一晃眼的功夫,瞧着前头马上像是守财。

周大福愣着一会儿,心说莫不是自己眼花了,不能啊,守财那样儿,自己如何能瞧错,莫非真是他,忙让车把式掉头远远跟着前头两匹马。

一直跟到了高青县,进了城,眼瞅那两匹马站在了河边一所宅子跟前,周大福让车把式把车停在对岸,他上了桥,远远瞧着,先头那个像守财的下了马,一转身,这回周大福可瞧了个仔细,却也惊在当场,不是守财却是何人…

第 76 章

周大福在桥上立了得有半个时辰,也没想明白,守财怎会活着,且衣着齐整,满面春风,哪像是倒霉的样儿,难道他侥幸没死,若没死也该回他自己家,怎会跑到这高青县来,如何不令人心疑,不若寻个人扫听扫听。

想到此,走下了桥,到那宅子跟前,打量了一遭,宅子大门瞧着倒是寻常,不知里头如何,四下里瞧瞧,见有个婆子子从跟前过,忙上前搭话,问宅子里是什么人。

那婆子倒也是个热心人,跟他道:“前些日子来了个外乡人,买下这处宅子,收拾收拾住进来一个公子,买了几个小厮一个婆子在跟前使唤,平日也没见出来走动,故此不知底细,只知姓周。”

姓周?跟自己倒是本家,周大福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武三娘扮成男装的时候,可不就是姓周吗,莫非是巧合,若不是巧合,难道武三娘还活在世上,这怎么可能,若武三娘活着,那慈云寺里头停着的是谁,那些和尚可是念了九九八十一天往生咒。

便念了往生咒,皇上也没舍得下葬,就放在慈云寺里,令和尚日日早晚三炷香的供着,隔三差五就去慈云寺里住上几日,自己跟着去过一趟,还记得做了武三娘爱吃的菜,送进去的时候,瞧见皇上并未坐着,而是立在棺材旁边儿,手扶着棺盖,嘴里絮絮叨叨不知说什么。

略近了才听真,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平常的小事,例如昨儿皇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武三娘与他梦中相会,两人正拉着手说话儿呢,不想就醒了等等,说这些的时候,皇上的语气很是温柔,眼中闪闪烁烁似有泪光。

周大福没敢仔细瞅,摆好了菜就退下了,这摆供桌的差事,也并非什么好差,前头一个小太监,因进门的时候脚下不妨绊了一下,手里端的供果摔在地上,皇上大怒,斥他大不敬,狠打了三十板子,就算保住了小命,这以后也再没出头之日了。

由此可见,皇上多着紧武三娘,人死了都这般,若知道活着不定多欢喜呢,这个念头钻进心里,周大福倒要瞧一瞧,里头的人是谁。

打发了马车回去,自己就在河对岸的酒肆里头坐了,叫了一壶莲花白,两个下酒的小菜,不为了吃酒,眼睛一瞬不瞬瞄着对岸。

也是该着刚着,他刚坐下,对岸那宅子的门就开了,说起来,三娘自打搬到这儿,今儿是头一回出来,朱晏临走时嘱咐她,让她且忍忍,待过些日子他回来,两人一处去逛逛,可等他回来,少说也的二十天,若再耽搁几日,一个月就过去了,这大好春光,岂不白瞎了。

赶上今儿守财回来,天气又实在好,憋了两个月的三娘再忍不得,便要去郊外踏青,跟守财两个出来,翻身上马奔着城门去了,何曾想周大福跟河对岸坐着。

就算三娘走的快,没瞧底细眉眼儿,可周大福也认的出,那实实在在就是武三娘,心里虽惊,却想,若自己把这个信儿告诉皇上,可不是大功一件吗。不管武三娘怎么会活着,瞧万岁爷那痴情样儿,活着总比死的强吧!

想到此,周大福眼睛都亮了,哪还有心思吃酒,给了酒钱,快步出了酒肆,在城门雇了辆骡车回了家,到家站都没站,交代几句,就往京里头奔。

来时走了半个月,这回来只用了十天不到,天擦黑的时候,进了乾清宫,皇上特准他回乡探亲,这是天大的恩典,走时要磕头,回来也一样要谢恩。

周大福进来的时候,文帝刚传了膳,周大福的师傅刘方正在廊下候着,见了周大福,刘方愣了愣,心说,算着他得等些日子呢,怎这就回来了。

刘方还没说什么呢,对面的陈二喜酸道:“哎呦,周大福回来了,一路上辛苦,怎不先回去歇一歇。”

周大福知道他这是酸自己,心里暗道,如今你周大爷不跟你计较,今儿得了这次机会,瞧周大爷日后收拾不死你,嘴上却道:“您老这是逗着小的玩呢,哪敢歇,自是要先来给万岁爷磕头谢恩才是,劳烦您老帮着通传一声,小的捎了些家乡土仪,入不得眼,却是小的一片心意,回头小的给您送过去。”

如今周大福正得宠,陈二喜也不敢太与他为难,就坡下驴道:“如此倒劳烦你大老远还惦记着杂家,得,你在这儿候着吧,杂家进去给你传个话儿。”周大福忙千恩万谢。

待陈二喜进了里头,刘方一把拉过他道:“你小子可是有什么事儿?怎这般急匆匆就赶回来了?”

周大福自是不会瞒着自个师傅,小声他耳边儿说了,刚说完,刘方的脸色都不对了,盯着他道:“莫非你想进去回了万岁爷?”

周大福点点头:“您不总说,人这一辈子想混出头,七分运气三分本事,您徒弟前些年不走运,亏了师傅指点,才开了运,谁知这一开运就挡不住了,凭万岁爷对姑娘的意思,徒弟回了这事儿,岂不是大功一件。”

刘方见他激动的脖子都红了,心里暗叹,到底年轻,这急功近利哪是什么好事,这是要找倒霉啊 ,他就不想想,万岁爷越是要紧武三娘,这事儿翻出来岂不越发的恼恨,有句话说,爱之深责之切,自打皇上幸了武三娘,这一步一步就陷进去了,那是爱到了骨子里啊,可这世上的事儿就说不清,那么些绝色佳人上赶着往前凑,皇上一个也瞧不上,就瞧上了个武三娘,可武三娘偏就是那个不乐意陪王伴驾的,不仅不乐意,还想尽法子要摆脱皇上。

虽刘方不清楚首尾,如今一想也明白了几分,武三娘若甘心情愿,皇上如今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往慈云寺跑了,甭说啊,一准是用假死使了招儿金蝉脱壳,就为着摆脱皇上。

刘方倒觉三娘是个聪明的女子,这宫里头的日子,也就是外面儿上瞧着花团锦簇的热闹,里子比那坟地还荒凉呢,得宠自是千好万好,若有一日失了宠,命都不知保不保得住,武三娘那两个姐姐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是想开了,或许也是怕了,才这般跑了,皇上若不知道此事,兴许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武三娘,若知此事,可就不好说了,别管往大往小,这都是欺君之罪,罪不容诛,自然,皇上舍不得自己的心尖子,估摸至大了也就是逮回来罚上一罚了事,男女之间,关上门一上炕,什么事儿不能了。

可这会儿知道自己被骗,雷霆之怒一上来,首一个要迁怒的人就是周大福,再退一步说,武三娘的葬礼可闹的天下皆知,如今又蹦出来一个,过后换个名儿,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可当前,周大福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想到此,刘方急忙道:“你糊涂,此事万万不可说,说出来你这条小命都难保。”

周大福这小子心眼子多,也是因为心眼子太多了,凡事都往歪处里想,就忘了当初刘方怎么提拔他的,这会儿却想,莫不是师傅怕自己立了大功,把他越过去,才这般拦着自己,这会儿正抱着热火罐呢,如何肯听他师傅的话。

没等刘方再与他细说,陈二喜出来唤他进去,周大福匆忙跟刘方道:“师傅就别为徒弟操心了,赶明儿徒弟得了意,一准忘不了师傅。”说着就要进去。

刘方急起来,一把抓住了他,劝道:“听师傅一句话,这事儿且隐下。”

周大福怕他师傅再说什么,耽搁了自己的大事,含糊的应付了一句:“徒弟记下了,您老放心吧。”

刘方哪会不知他是应付自己,只这小子要是找死,自己硬拦着也没用,遂松开他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

周大福快步走了进去,到了文帝跟前跪下磕头,文帝瞧了他一眼,抬抬手道:“既回来,好生歇着去吧!你师傅做的菜虽好,朕吃着有几样倒还不如你,尤其面,你比你师傅强,明儿来当差,晌儿午给朕做一碗上回那个什么面来着,怪不得你主子喜欢,酸酸辣辣的合胃口。”

说完却见周大福没起来,仍跪在地上,文帝放下筷子,挺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句:“还有事儿?”

周大福忙道:“奴才蒙圣上隆恩,回乡探亲,本该快去快回,不得耽搁,却想起守财跟奴才是同乡,他家离着我家不过二十里地,想他家里还有娘亲兄弟,奴才便想去瞧一瞧,撂下几个钱,也当为守财尽孝了。”

文帝听了点点头:“倒是你想的周到,守财先头就伺候你主子,如今一并去了,也算尽忠,朕倒疏忽了,回头朕让人去他家送些银子,也当是你主子的恩典了。”

周大福先高呼了一声:“皇上圣明。”话音一转续道:“奴才本该替守财谢恩,却有一事不敢隐瞒,奴才从他家村口过的时候,迎面出来两匹马,当前一匹马上坐着的人,一晃眼,奴才瞧着像守财,奴才想着莫不是没瞧仔细,大白天见了鬼,便跟着那两匹马去了,一路跟到了高青县临河的一处宅子外…”

说着偷着用余光瞄了皇上一眼,这一眼周大福吓了一跳,下头的话再说不出来,文帝哪容他说半截,瞧着他冷冷吐出一个字:“说。“这一个字又冷又利,听着都叫人怕,周大福打了哆嗦,磕磕巴巴的道:“奴,奴才瞧的异常清楚,那人就是守,守财,奴,奴才想不明白怎么个缘,缘故,便在宅子外候着,却让奴才瞧见了,瞧见了…”说着,周大福有些不敢往下说了。

便他没抬头,从皇上身上散出的那股阴冷之气也令他浑身发寒,忽想起师傅的嘱咐,暗道,莫非自己弄巧成拙了。

却听皇上问了一句:“瞧见谁了?”

话都说到这儿也咽不回去了,周大福一咬牙道:“奴才瞧见了主子…”话说出来,闭了闭眼,半天不见皇上说什么,周大福这心里又开始敲鼓了,刚想抬头瞧一眼,就听文帝阴沉的道:“瞧见你主子了,那么你来说,慈云寺金丝楠木棺里的那人是谁,你说是朕糊涂认错了不成,还是你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周大福这会儿才知他师傅的话是好意,可不吗,自己光想着立功,倒忘了皇上大肆折腾了好几个月,武三娘的尸首如今供在慈云寺,这些天下尽知,如今自己说瞧见三娘,便万岁爷心里知道自己说的是真,如何会在当下承认,自己今儿这是找死来的。

想到此,脸都白了,忙磕头下去:“是奴,奴才认差了,认差了…”“认差了?当朕由得你来哄骗不成,来人拖出去,赐鸠酒。”周大福忙磕头,再磕多少头也晚了。

陈二喜在一边儿听见他开头就明白,刚这师徒俩在外头耳语些什么,一准是刘方那老狐狸劝周大福隐下此事,这小子不听劝,还只当是立功的好事儿呢,这可真是,自己正愁没法儿对付这小子,他自己倒找死来了,哪会手软,一挥手两个太监上来堵了嘴就拖了下去,拖到外头的清净屋子,一杯毒酒灌下去,不一会儿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到死眼睛都没闭上,估计周大福自己都觉着冤 ,明明是立功的好事儿,怎就成了催命符。

刘方眼睁睁瞧着两个小太监拖着周大福出去,却连脑袋都没抬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瞅见一般。

陈二喜扫了他一眼,暗骂一声老狐狸,陈二喜还等着他求情呢,只要他出一声儿,今儿连老带小一起收拾了,不想这厮一声不吭不说,眼睛都不抬一下,陈二喜有些悻悻然的进去了。

一进去就听文帝道:“朕的皇叔,从年前就不见了影儿,留下话儿说厌了京城俗事,去游历天下,二喜,你说朕的皇叔是不是去了兖州府,甚或高青县,跟他一处里走的,是不是还有他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文帝这几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陈二喜听了,腿都软了一半,险些没堆乎了,极力定了定神儿,心道,这话让他怎么往下接啊,万岁爷这明明知道怎么回事,不然,也不会把周大福灭口了,可皇上心里明白,自己也明白,这话儿可不能明着说出来,明着说,周大福就是自己的例子。

这么想着,汗都出来了,支支吾吾的道:“奴,奴才不知,想来皇叔自来性子洒脱,又听闻那兖州府高青县是个好地儿,皇叔四处游历,也备不准就从哪儿过,至于跟什么人一起,奴才就更不知了。”

文帝忽然笑了起来,先是呵呵低笑,渐次大起来,末了几乎是仰天大笑,就是笑的分外阴沉,陈二喜吓的动都不敢动,心道,武三娘这个祸害,还道她死了,不想她来了招儿金蝉脱壳,就说她这胆儿咋就这么大呢,难道真不怕死。

文帝笑过之后,一伸手把桌上的杯盘碗盏全滑落在地上,恨声道:“好,你好,你狠,你绝,朕倒是要瞧瞧,你还能狠绝到什么时候?唤周山来。”

陈二喜如逢大赦一般退了出去,一出去瞧了眼外头的天,叹了一口气,因着一个武三娘,还不知要折腾进去多少条人命呢,这时候唤周山,不用说也知道准没好事儿。

第二天没等大理寺查出个子丑寅卯,皇上直接下旨,午时三刻,兵马司指挥使范宝龙跟顺天府尹顾国正处以刮刑,满朝都惊了,暗道,这又是为的什么啊,就说办差不利,如今收监在大理寺都有些牵强,这怎就刮了。

虽知这般不合法度,却没一个人敢出来说句话儿的,就怕给牵连进去,就皇上今儿在朝上那脸色,就算不知道为什么,大臣们也明白,这时候说话就是找死,都是人精儿,谁不知道趋利避害,满朝的文武没一个吭声的。

刮了范宝龙跟顾国正,下一个就是邹瑞,没抄家但下了大牢,这还不算完,跟邹瑞一块儿进大牢的还有皇上嫡亲的叔叔,安亲王朱晏。

这倒让满朝文武越发糊涂了,还有更奇怪的,刚回京城还才俩月的武宜春倒是没下大牢,直接绑在午门外,说要杀头吧,也没下圣旨,说不杀头吧,绑在这儿可没一个活着的。

总之就搁这儿绑着,按时按顿的给吃喝,武宜春自己都稀里糊涂的,要说这武宜春,自武三娘的尸首进了慈云寺就给赦回来了,虽说皇上没下旨,却赐还了武家的宅子。

想武宜春一个公子哥儿,这半年世态炎凉尝了个遍,还道自己顶着罪奴之身,这辈子都别想回京了,不成想,忽悠一下就回来了,回了京才知道,自己如今的造化皆因他那个木头一般的三姐。

如今京城可都传开了,他不想知道都难,有些胆大的还把皇上跟他三姐的事儿编成了戏文评书,虽说隐去了名姓,谁不知道。

武宜春是不信的,他印象中的武三娘是个针扎一下都不会喊疼的木头人,在武府里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甚至,连底下的丫头婆子都敢欺负她,唯唯诺诺,吓吓唧唧,胆子比老鼠还小,可戏文里演的茶楼上说的根本就不是武三娘,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武宜春这儿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呢,又从天堂直接跌回了地狱,如今绑在午门外,武宜春忽觉人生真是颇滑稽。

且不说他在这儿百思不得其解,再过头说文帝,令周山连夜奔去兖州府高青县,密旨让他去找武三娘,找着人不用硬拿,只把京里的事说与她知道。还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朕倒是要瞧瞧,在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眼里,到底什么人才是她在意的?”

周山是暗卫出身,自是知道守口如瓶是头等要事,可心里着实觉着此时的皇上,像个赌气的小孩子,只不过这个小孩子若是天下之主,那后果就够瞧的了。

皇上这是气糊涂了吧,便气成这样,也没想把武三娘怎么着,要说武三娘犯得这些罪过,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够她千刀万剐的,可皇上硬是没吐口,甚至,还不让他硬拿。

周山理解就是,自己见了武三娘,就说,你的救命恶人邹大人跟皇叔都下了大牢,还有你的亲弟弟,如今绑在午门外,随时问斩,您是回去呢,回去呢,还是回去呢。总之,别管怎么着得把人弄回来。

这个差事可不好办,那位武三娘真要如此听话,也折腾不出这些事了,要是皇上能狠下心,自己到哪儿把人一捆拿回来倒省事,这般软着来,武三娘要是真豁出去邹大人皇叔还有她亲弟弟,自己还有什么招儿。

周山这密旨领的心里直敲鼓,可皇上下旨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其实文帝这会儿也异常自厌,就不明白都到了这会儿,武三娘宁可假死,都不想跟着自己,还背着自己跟皇叔跑兖州府去了,这要是换第二个,他真能刮了她,可就她,明明心里恨不得杀了她,可话到了嘴边儿上,硬是出不了口,自己简直就成了优柔寡断的妇人。

且,就算这会儿恨得她咬牙切齿,心里却还在想,许她有什么苦衷,待她回来,先由着她辩解,若辩解清楚万事皆休,若辩解不清…

想到此处,文帝自己都卡壳了,若辩解不清,自己是舍得杀还是舍得罚呢,如今想来,三娘正是拿准了自己的舍不得,才敢这般胆大包天。

想到此,文帝心里忽就硬起来,咬咬牙,暗道,不管是打是罚,这一回都要辖制的她怕了才成。

文帝这里咬牙切齿信誓旦旦的且不提,再说周山,这一路日夜兼程,就没歇过一会儿,马都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带着四个侍卫直接进了高青县,照着皇上的话儿,寻到临河边儿上三娘的宅子,叫开门一看,所有的人一个不少,唯独没有武三娘跟守财,问了才知,三天前的夜里就走了,说是下江南赏春景去了…

第 77 章

走了,这哪儿成啊,为着她京城都翻天了,她倒好,还有闲心思下江南赏春景,别说皇上,周山听了,都差点儿给气吐血,这位可真是名不虚传,皇上使得这招儿基本就算废了。

武三娘想得开,周山可还得交差呢,得,没找着武三娘,索性把武三娘这院里的下人都押进了京,顺便把守财的娘跟兄弟也带了去。

周山是觉着,没准守财的娘跟兄弟比牢里的邹大人安亲王还有用呢,你想啊,武三娘从京里跑来这高青县,一路上甭管怎么着,都没把守财扔下,可见主仆间情份深厚,她能撇下她亲弟弟,也不可能撇下守财,所以说,守财的娘跟兄弟顶大用了。

周十三是算计不错,可就不知道,三娘哪儿是去了江南,就算她想去,这会儿也不敢去,怕自己折腾动静大了,曝露了行踪,三娘自己也知道,这会的事儿算做绝了,以文帝的性格,要是知道了真相,估摸活刮了自己都是轻的,可不这么着怎么置死地而后生呢。

唯一的变数就是朱晏,说起朱晏,三娘真就想不明白,要自己真是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看一眼抖三抖的大美人,他这么死乞白赖黏着也说得过去,就自己这样,至大也就算个中人之姿,甭说他是皇叔王爷,就是街上的贩夫走卒,瞧见自己也没说多看几眼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自己生的天上难找地上难寻,还有个审美疲劳吧,他怎么就不腻呢,瞧这势头是要跟自己一辈子,要是朱晏不是文帝的叔叔,三娘举双手双脚赞成,有这么个大帅哥陪吃陪喝陪玩又搭银子又做伴儿,时不时还能充当一下导游,这日子往哪儿找去,可坏就坏在他是死变态的叔叔。

这就好比把一个炸弹搁身边儿了,你不知从哪儿蹦来个火星子,嗖一下点着了引信,就炸的自己死无全尸。

可三娘也不好硬赶他,主要她最近发现朱晏挺难对付的,比他那个侄儿还难对付,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一张温柔含笑的脸,她要是问他什么时候回京,他一准会说,莫不是青弟嫌愚兄烦了,这是要赶愚兄回去不成。

他自己这么一说,三娘倒不好意思说下去了,俗话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朱晏对她太好了,这一路上自己过的多舒坦啊,他还教自己骑马射箭,什么事都依着自己,弄的三娘这么个没皮没脸的都不好意思了。

给朱晏这么一说,后面的话就噎了回去,所以说朱晏比文帝难对付多了,人玩命的对你好,你还能怎么着,说三娘没良心吧,要是对她好到一定程度,她也有那么点儿不多的小良心。

本来三娘也想过趁着朱晏不再,跑了得了,其实也不能说跑,四处走走呗,高青县儿这挺好,就当个根据地,回头玩累了,回这儿住上几个月,再说,她还想做生意赚银子呢,到底不能指望人朱晏一辈子啊,以后还得自己养活自己。

可这个念头动了几回,也没成行,倒不是别的,就是觉着自己这么不告而别,有点儿说不过去,可巧在这时候就出事了。

话说那日周大福瞧见三娘急奔着回了京,过了四五天儿守财的兄弟就上高青县来了,见了守财扯到一边儿道:“听见外头说周家村从宫里回来一位探亲的公公,娘哪里让我给你送个信儿来。”

守财一听就惊了,周家村还能有谁,不就一个周大福吗,这要是让他撞上可不坏了,守财虽说老实可也不傻,周大福什么人他最清楚,一门心思想着出人头地,若真让他知道姑娘躲在这儿,如何肯放过这次机会。

这么想着,守财忙进去回了三娘,三娘心说好端端的周大福怎么回乡探亲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务之急自己得躲。

这么想着,就跟守财说收拾行装明儿就走,守财应一声要去,又给三娘唤回来道:“你去拿五十两银子给你兄弟,让他带着你娘去远点的亲戚家避避风头,虽说周大福家跟你家隔着二十里,也怕有什么风声传过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避避总没坏处,等过上一两个月,扫听的周大福回京了,再家来。”

守财依着去了,把银子给了他兄弟,让去他舅舅家住两个月,他弟弟家去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叹口气道:“避什么,这人穷富不爱,咱家这穷的都掉底儿了,谁还能来,便是同乡,有些交情,如今你哥在旁人眼里可是个死人,这交情也早没了,人跑咱家来做什么,眼瞅着就开春了,吕祖堂的老道算了,说今年的年景好,去年种上的麦子,这会儿正长呢,回头除草施肥的,哪有拾闲儿的时候,还去你舅舅家作甚,忙着收了这一茬麦子,到秋后再说吧!”

守财兄弟也觉娘的话有理,便没去舅舅家,娘俩准备着收拾地里的庄稼,不成想,没等收拾庄稼,就来了几个军也把他们娘俩绑上车,连夜奔了京城。

三娘自是不知这些,她出了高青县却没下江南,心里一琢磨这事儿得反着来,文帝要是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得往南边追,说不定自己还没到南边就给逮回去了她得反其道而行之,反正身边跟着守财,两人两匹马,银子也带的够,走到哪儿是哪儿呗,只要不往南边走,往哪儿走都成,打定主意,奔着西北边儿下去了。

两人从高青县出来走了一个月,到了一个小山村,村子名儿叫王家峪,不大也就二三十户人家,大多是山里的猎户。

三娘见这里依山靠水的挺好,就想在这儿住几天,这么想着就寻了户人家住下,村子里都姓王,三娘寻的这家是在村当间儿,三娘是想,要是真有个风吹草动,自己能进能退,也省得给人堵在死胡同里,这是说万一,没准周大福探了亲就回京了,自己也安全了,不过还是防备着些好。

三娘住进的这家挺清净,就一个老婆子带着孙子过日子,孙子才十五,有把子力气,箭射的也准,每进山必不会空手而回,不说獐狍野鹿,兔子总能打回几只来,有时还能逮着獾子,肉腌起来留着吃,皮毛硝好了,等着来收皮子的卖了,祖孙俩的日子倒也过得去。

人也憨厚,是村口茶摊的妇人领着三娘来的,说是城里人来逛山景,住上几日就走,你家人口少闲屋子多,多两个人也热闹,再说,好歹的给几个钱,也能贴补贴补家里,祖孙两个谢了,收拾出旁边儿两间屋子给三娘主仆住下了。

晚上吃了饭,三娘跟老婆子在灯下说话儿,想着探听探听这边属于哪个州县,县衙离着多远,常不常来等等。

三娘一说,老婆子叹口气道:“论说我们这儿该属冀州府曲定县,可多少年也没见老爷往我们村来过,你们主仆倒有胆子,要说前十几年,我们这村倒也热闹过一阵,守着官道又靠着山,人来人往打这儿过的,好些跟你们一样留下来瞧瞧山景的,只后来闹山匪,从这儿走的就少了,尤其那些经商跑买卖的,宁可绕上几百里地,也不敢从这儿走,就怕遇上山匪,劫了财还好说,弄不好命都搭这儿了。”

三娘一听,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暗道,怪不得刚在官道上就没瞧见人呢,原来这里闹土匪,不对啊,这也不算大老远的地儿,既属于冀州府,离着京城就不算远,土匪这么闹,死变态怎也没说派人来剿匪,这么想着就问了出来。

老婆子摇摇头,她孙子道:“什么官府,那些官府早给打怕了,上赶着给土匪送银子呢,就为了保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哪还顾得上老百姓,剿匪倒是没少剿,可剿了十几年也没见怎么着,皇上成天在宫里头待着,哪晓得我们老百姓的疾苦。”

老婆子忙念了句佛道:“这话可不能说,要遭天谴的,前些日子倒是来了个剿匪的什么官儿,带着不少兵,听说也就一照面,就让土匪一箭射落马下,带的那些兵呼啦一下散了,这个官儿成了俘虏,估摸这会儿早没命了,不过这些土匪前些年不说,这两年倒不祸害咱老百姓了,官府剿不剿的也都那样儿,凑乎着过吧。”

三娘越听心里越不安,回了屋跟守财商量:“咱明儿还是赶紧走吧,这里可留不得,回头没给逮回京城,小命送进土匪手里也够倒霉了。”

守财没主意,三娘说什么是什么,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给了一钱银子只当吃住的费用,辞了祖孙俩出来,上马顺着官道就下去了。

眼瞅前头就出了山口,忽听两侧密林之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儿,三娘心说坏了,莫不是真遇上土匪了。

念头刚起,就听见一阵大笑:“老三,怎么着,我说今儿能逮着肥羊,哥哥没说错吧,瞧这倆小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有钱人,背上那包袱里不定多少值钱的好货等着咱们呢。”

三娘这会儿倒定了神,事儿到临头慌也没用,得想招儿自保,三娘跟守财道:“一会儿你听我的,咱的命比银子金贵,记得了。”

三娘刚嘱咐完,两边的人就出来了,当头两个人。前头一个有三十上下,后头一个瞧着略小两三岁,都穿的挺体面,身后头带的兵,也真不像土匪,衣着整齐,旗帜鲜明,瞧着倒比朝廷的正规军还像样,怪不得这么牛。

三娘打量这俩人,这俩人也打量三娘,后头那个先开口了:“胆子够大的,是不是以为前些日子朝廷派了官儿来剿匪,觉着太平了,也不想想就那些废物再来多少也是白给。”

三娘立马堆起一个笑脸,道:“就是,就是,一瞧您二位就是英雄豪杰武林高手,以一当百的好汉,朝廷那些兵哪成啊。”

三娘一句话把两人给说乐了:“嘿,我说你小子够怪的,难道就不怕?”

三娘忙道:“怕是怕,可知道几位都是英雄好汉,拦下在下,不过为了求财,好汉帮着我们打贪官,我们给好汉点儿供奉也应该,守财快把你背上的包袱送给两位好汉。”

守财有些不乐意,可想起三娘的嘱咐,从背上取下来,依依不舍的递了过去,上来一个小兵接过去打开一抖,里头的银子包开了,咕噜噜从里头滚出十几锭银子来,当头那两位对看了一眼。

前头那位打量三娘几眼,开口道:“你倒聪明的紧。”三娘嘿嘿笑了两声:“应该的,应该的。”后面那个嗤一声笑了:“你好歹也是个男子,怎连点儿骨头都没有,我们这儿还没张嘴要呢,你就主动给了。”

三娘心说,该硬的时候,老娘比谁都硬,这会儿硬有个屁用,当头的那个翻了翻包袱,盯着三娘:“就这些?”

三娘是真不舍得,可这会儿她舍不得也不成,能保住命要紧,从怀里拿出个荷包递过去,那人接过,打开看见里头的金狮子,诧异的看向三娘,三娘道:“都给好汉爷了,再没了。”

后头那个上前一步,伏在前头那位耳朵边儿上道:“二哥今儿打的赌算弟弟输了,弟弟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贼大胆儿的,瞧他这怂样儿也不像个当官的,银子都给了咱们,就放他去吧,杀了这小子传出去毁咱的名头。”

前头那个听了点点头,跟三娘道:“既如此,马留下,你们俩走吧。”

三娘也就存着侥幸这么干,哪想真放了他们,还不走等什么,跟守财两个,一溜烟跑的飞快,直跑出了山口老远,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口气,就觉自己两条腿都是软的,好悬这条命没搭上。

坐了半天才缓过来,侧头一瞧守财,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三娘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没好气的道:“咱俩还能活着,就是老天开眼了知道不?”

守财却道:“老天爷是开眼了,可公子,您把银子都给了土匪,咱们以后可怎么办,莫非要饭?”

三娘笑了:“要饭怎么了,要饭也比丢命强,行了,快起来走吧,在这儿待着可不妥。”

说着话两人接着往前跑,一路都没敢歇着,走到天擦黑,瞧见个小县城,就是老婆子说的曲定县。

三娘估摸够远了,跟守财进了城,从怀里的荷包里拿出一锭金元宝来,先找钱庄兑了银子 ,又让守财去买了两匹马,寻个干净的客栈住下,草草吃了一口,倒下就睡了。

半夜就听外头人喊马嘶的吵嚷起来,守财一激灵就坐了起来,守财打的地铺,起来敞开条门缝往外一看,好家伙,整个客栈都给人马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院里头的火把照的如白昼一般,当前两匹马上,正是今儿白天在山道上截他们的土匪。

守财吓的魂儿都飞了,忙转身来推三娘,三娘这会儿正做梦呢,也怪了,三娘今儿梦见了文帝,却不是什么好梦,文帝一张脸黑的跟包公似的,瞪着自己咬牙切齿的道:“你个没良心的女人,你以为能逃出朕的手心吗,莫非忘了朕跟你说过的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就是跑到天边儿,也是朕的人,等朕把你抓回来,朕一刀一刀的刮了你…”就这会儿守财把她摇醒了。

三娘一巴掌就拍了过来:“老娘先刮了你。”守财早知道姑娘这毛病,头一歪避开了,道:“公子,白天那两个土匪追来了。”

三娘一听汗都下来了,说起来也该着三娘倒霉,前头咱们可说过吕范,被文帝发落到太行山来剿匪,不是处就是这儿。

吕范带着人没走上一回合,就让人给射落马下,活捉了回去,关在山寨的大牢里,吕范觉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冤呢,冤的他死了都闭不上眼,好好的给个武三娘牵连成这样,要是那女人不这么折腾,他现如今还是好好的兵马司指挥使呢,官不大,可也过得去,如今倒好,成了土匪的阶下囚,这辈子算完了,就算土匪不杀了他,出去文帝也得杀了他,进退都是一个死,吕范的心都灰了。

就这时候,他山寨的大当家付江来游说他,跟他们一起落草为寇,虽不愿沦为草寇,可到了这会儿,除了这条道也没路走了,便应了入伙。

付江对他倒也器重,任他是四当家,虽大当家对他不差,二当家石龙,三当家魏虎却不拿他当回事,话里话外的挤兑他,出来进去的没个好脸儿。

吕范这暗暗憋气,却也没辙,自己来的晚,又是朝廷的降将,且寸功未立,在山寨里自然说不上话,琢磨着怎么立个大功才好,这当口,石龙魏虎进来了,一进来魏虎就嚷嚷开了:“大哥,跟你说一桩新鲜儿,今儿我跟二哥吃酒打赌…”怎么来怎么去,把在山下遇上三娘主仆的事说了。

说完把包袱仍在地上,怀里拿出三娘的荷包递给大当家道:“银子还罢了,大哥瞧瞧这金狮子可真是好东西。”

付江虽落了草,祖父却是当年先帝亲封的武威将军,后遭奸人陷害,全家问斩,就逃出他一个来,机缘巧合学了一身本事,在这太行山落了草,因有这个来历,自是有些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