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异样,我怀疑是否受伤了。

我挣了一下:“你是受伤了吗?那个人走了吗?伤在哪里?给我看看!”

他却抱紧了我,不让我动,头低垂下在我的鬓角边:“清儿,听话,别动。”那声音很柔和,又带点疲倦似的。

我心头一凛,只好放弃挣扎。

他的怀抱很暖,很舒服,起初我还紧张的趴着不动,后来觉得没事,就放松下来,渐渐的有点发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李端睿叹了一声,将我横抱起来。

“二师兄,你真的没事吗?”我迷迷糊糊的,还不忘问一声。

“嗯,没事。”他回答。

走到我睡觉的地方,他慢慢的跪倒在地,将我轻轻放在被面上。

“二师兄,那个人是谁啊。”我伸手擦擦眼睛,打了个哈欠,再问。

“是个,不相干的人。”

“他的武功很高吗?”

“嗯。”

“比二师兄你还高吗?”

“差不多。”

“比起唐少司呢?”

“这…”他忽然沉默。

我闭了闭眼:“二师兄,你别担心,如果你打不过他,叫唐少司帮你。”

好困,好困。眼前他的样子慢慢的在模糊。

一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忍不住想笑,睡也想笑。

“嗯,我知道。”李端睿慢慢说,“我知道清儿是为了我好。”

“二师兄,他走了吗?”

“走了。”

“那么…我睡了…”我闭上眼睛,终于睡了过去。

耳畔似乎响起淡淡的叹息,接着,便是悠扬舒缓的琴音响起。

期间,我仿佛醒来过几次,又重新睡下,但半睡半醒之中,耳畔那琴声,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过。

细长如春葱的手指,拂在琴弦上。

指腹的皮已经磨破了,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鲜血一滴滴,顺着指尖流下,滑上琴弦,落上弦身。

但是抚琴的人,动作丝毫都未停。

他从晨昏到子夜,从最暗的夜色笼罩到天边的黎明乍现,从来都没有听过片刻。

指尖已经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他脊背挺得笔直,双眸低垂,仿佛什么都看不到。

比起这个…以前曾吃过的苦,应该更严重吧。

但比起以前吃过的那些苦,此刻,自己心头的苦…

绝对是没有人知道。

这一声声的琴音,一声声散出,都是他无语的心声。

如刚刚离去的那个人所说:

“放弃,真的是你的习惯吗?”

他只是淡淡的回答:“也许吧,但无论如何,我不想要去跟你争。”

而对方冷冷的笑:“这是你掩饰自己无能的借口吗,还是说你是在怜悯你要面对的对手呢?”

“瀛洲只有一个主君,而你,是最好的人选。”

“吾不知,是该说你虚伪呢,还是太过愚蠢的好,”那人面色一变,冷冽开口,唤道,“君皇…”

他拂袖转身:“昔日称呼,已经不复存在,吾不想再听。”

“真的不复存在了么,现在的你,唯一的愿望,就是守着里面那个人,如此庸庸碌碌一世到老,君皇,你这不争的性子,还以为自己有任何的胜算吗?”

“这个,跟你无关。”

“你真是幼稚愚蠢的让我觉得可笑。”那人笑一声,“今夜杀机渐淡,君皇,吾希望的,是公平一战,当你想要守护的那人离开之后,吾会再来!”

醉卧美人膝 第209章 凶器

第二天,入夜,李端睿替我把过脉,淡淡的说了一句:“现在差不多了,清儿,你可以准备一下离开了。”

我心中一惊,本来应该高兴的跳起来,但不知为何却是愣住了。

烛影下二师兄的脸有些半明半暗,我觉得他的手指搭在腕上,硬硬的,触感有点古怪。

忍不住举手握住他的手,放在眼底看。

但我还没有看到,他已经轻轻一挣,挣脱开去。

“二师兄!”我叫一声,不知说什么。

“清儿,明天你就可以离开,让二师兄为你再弹一首吧。”他转过身去,喟然长叹。

我茫然答应一声“好”,他起身,雪白的袜底踏过地板面,动作轻盈又优雅,看得我目不转睛,他拉开之门出去,复又拉上,人影已经端然坐在门那边。

耳畔响起一声“叮”,接着如流水般的琴音潺潺而出。

我将胳膊放在矮桌上,下巴压在双臂上,目光怔怔的听着。

这一曲,是什么名字,好像跟以前那些疗伤的曲子不大一样。

可是弹得却分明是极好的,一会婉转,一会悠扬,一会低沉,一会高昂,仿佛天边云卷云舒,仿佛海上潮起潮落,变幻莫测,旖旎华丽。

正听得入神,下巴在手臂上噌了噌,觉得有些异样。

我抬手,在下巴上摸了摸。

触手黏黏的,我放在眼底看。

一抹血红。

我惊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受伤了。但是…从来不记得下巴有受伤过,难道是不知不觉吐血?不不…也不是!我的目光慌乱向着手臂上看,手腕一翻。在二师兄刚刚把过脉的地方,两抹血痕。清晰如斯。

脑中好像也响起了一声“叮”的声音。

有什么交错纠结一起,我忽然明白这血从何而来。

我猛的起身,茫然站立一会,却又蓦地坐倒在地。

我想起昨晚上仿佛一夜都没有停过的琴声,我想起他毫无任何波澜,无悲,无喜的一张脸,从几何时,我没有再见那如斯纯真的笑脸,在锦乡侯府,他没有恢复神智之前,那灿烂的笑脸。

从什么时候起,我把那好看的笑容,丢失了。

我听着耳畔汹涌的琴声,忽然觉得这悦耳的琴声竟似狰狞,如利刃,一点一点割我的皮肤。

我想要叫一声“别再弹了”,却叫不出声音。

这真是一种折磨。

绝对是一种折磨。

我抬眼,望着纸门那边的那个人,怔怔地,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端然稳坐的身影,那么魁伟,优雅,好像一幅淡然的浅色画。

但是我却知道,他的心底是痛苦的。

也许这痛苦,比我所知,更甚百倍。

我伸手,在矮桌上一按。

我借力站起,摇摇晃晃,向着那边走去。

伸手…不过是一扇纸门而已,不过…如此。

我将手指搭上门边,提一口气,忽地慢慢拉开。

二师兄俯身琴边,手指拂动,十根纤纤的手指,指头之上,鲜血淋漓,琴弦上,琴身上,鲜血一滴滴,凌乱洒落,似红梅点点似心血。

而他仿佛未觉,双眸低垂,双臂微动,弹得行云流水。

走火入魔了吗?混蛋!

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喝一声:“不要弹了!”

“不要弹了!”

一脚将他面前的琴踢到一边去,俯身,握紧他的手腕,瞪着这双慢慢抬起来看我的双眼。

“清儿…”他仿佛如梦初醒,眼睛一眨,手下意识的捏成拳,似乎要藏起来。

血从手指浸润出来,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腕上。

“李端睿,你疯了吗!”我扯破嗓子大吼。

“我…清儿,我没事。”他淡淡一笑,脸颊边酒窝出现。

“没事?没事?那么什么叫做有事?”我伸出另只手,将他的右手也抓起来,强迫他看。

十指鲜血淋漓,他握起来,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这…只是小伤而已。”

“你混蛋!”我打断他的话,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十指连心,知道不知道,虽然不知这伤口从何时开始,但他每动一根琴弦,就好像刀割那么痛苦,当初少玄割了我手指一刀,我都痛不欲生,何况他十指如此,还日日遭受这般如刀割的痛苦,我这么迟钝的人,想都想得到,想都不敢想。他就这么…就这么弹了几天,他…

我怒视面前人。

他却只是淡笑着看我:“真的…真的没事,不会疼的,清儿,你放心。”

“你是个骗子!”我咬咬嘴唇,刚吼的太高声,嗓子哑了,低沉着声音叫,“不会疼吗?真的不会疼吗?那好,这么好,原来伤到手指是不会疼的?”

我将他的手腕松开,一扔:“我也试试看,怎么个不疼法儿!”

眼睛一瞥,望见旁边刀架上的白色长刀,我几步过去,将刀拿在手上,“铿锵”一声,长刀出鞘。

“清儿,你干什么,快点放下!那个不能玩!”他从地上爬起来。

“谁跟你玩!不过我想尝尝不疼的滋味罢了!”我冷笑一声,举刀向着自己的手上割去。

“不要!”他扑上来,牢牢捉住我的手,迫我松开那把刀。

“混蛋!放开我!”我吼着,拼命又踢又打,“你不是说不疼吗?我割了也没什么关系!你这个混蛋,骗子,蠢材,疯子!!!”

“我是,我是好了…清儿,清儿,快点松手…”他急着嚷,手上的血染红了我的手腕。

湿润的液体,这让人心痛的感觉,我忍不住手一松,长刀落地。

只听“噗”的一声,居然直直的插入了地面,进去半截刀柄。

竟然是如此锐利的宝刀。我双眼望着那柄插入地面的刀,再抬头看看李端睿,却对上他眼中若许后怕之色。

“清儿,你要吓死我吗…”他望着我,喃喃地,“这柄刀,吹毛立断,你若向着手上噌一下,这手立刻便保不住了,你…你知道这多危险吗?”

“我不知道!”我望着他,喃喃说。

他握着我的手,拉我到一边,才俯身,将长刀拔起来,手指一点,指上鲜血滴落在明亮如秋水的刀体,顿时消失不见。

“这柄刀,是凶物,出鞘之后,不见血,不能归鞘。”他叹一声,将长刀送回鞘中,重新放在刀架上,才转头看着我。

我垂下双眼,不去看他,后退了两步,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醉卧美人膝 第210章 怜心

“清儿,你去哪里?”李端睿上前一步,急急忙忙问。

我懒的理他,伸手拉门。

“不要孩子气,现在是半夜,你要去哪?”他闪身上来,捉我的手。

“滚开!”我厉声喝道,一扭腰避开他,同时狠狠一拂袖。

他向后踉跄倒退两步,忽然安静下来,双眸如水望着我。

我站在门口,对上他的双眼,烛光影动,那双好看的细长的眼,眨了眨,隐约有点悲凉的意味。一时不知向前还是后退。

他不再说话。

我心寒如铁。

无话可说。我垂下眼睛,转身拉开门。

“清儿…”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似隐忍般,默默地说,“你要走,我不拦着你,可是…能不能等天明了再走。算是,二师兄…求你。”

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拼命地打了十几二十下。

我伸手按住胸口。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

他上前来,慌忙看我的脸色,又反手握我的手腕,静心切脉。

我浑身无力,呆站原地看着他。

他垂下双眸,心无旁骛地听脉。

我看着这张脸。

在峨嵋山的时候,我极少有朋友,李端睿算是极其稀少的一个。

每当我吃了亏,或者给别人吃了亏,我就会去找他,向他诉苦或者表示获胜的得意心情。

他总是很温文地冲着我笑,听我呱噪的跟青蛙似的,也不觉得厌烦,反而时常伸手揉我的头,偶尔说一两句“小心别让大师兄捉到哦”,之类的话。

如果说峨嵋山上唯一的温度的话,那就是李端睿。

就算以后金小小看中了他,这件事让我非常的不快,从而渐渐疏远他,在心底,他仍旧是我唯一的,最为温暖的二师兄。

所以我才拼命也要夺得赤灵珠,拼命也要夺得,也要救回他。

可是…凭什么你要为了我伤自己?

我不能接受。

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双眉轻轻皱着,他专心在担心我的病情。

身子靠着房门边,双膝一屈,软软地蹲下去。

他反手一抱,将我抱住,打量我的脸色,迷惑地问:“脉象还算平和,清儿,你哪里不舒服?”

“我不舒服…”我望着他,喃喃地说,“我浑身都不舒服,我的心疼,心疼,头也疼。”

他一怔,反手将门关上。不再言语,抱着我入了室内。

我眨眨眼睛,望着眼前这张脸,伸手捏捏他略带肉肉的下巴,摸摸这张丰润脸颊,戳他的酒窝,扯他的耳朵。

不知不觉,觉得眼睛好像有点湿润。

“清儿…”他任凭我动作,末了叫一声,要将我放下。

我伸出双臂,将他抱住不放。

“清儿!”

他浑身一抖,似乎想要推开我。

“二师兄,你干嘛这么做?”我趴在他的肩头,闭着眼睛,问,“你几时变得这么傻。”

他慢慢说:“我…是为了替你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