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侍郎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这七八个杀手若闯了去,不是狼入羊圈是什么!想到此,我虚领顶劲,气沉丹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提身一跃,栽下墙来。

摔了个五行不识五脏位移,晏濯香轻飘飘落了地,蹲到我身边来,“侍郎不会轻功?”

我匍匐在地上,答道:“本官曾踏雪无痕,踏水无波。”

“哦?那为何以这种姿势落地?”

我转过灰尘扑扑的脸,一瞬不瞬地盯着晏濯香,一字字道:“如果不是阁下以下流不堪入目的姿势压着本官,致使本官经脉凝瑟,真气不能游走,你以为本官喜欢以这种姿势落地?”

晏濯香看了看月,“如果不是侍郎举止越礼,在下也不会出此下策。”

我呼地从地上爬起,愤然指着他,“你你你,你是说本官非礼了你?”

他将我手指拂到一边,“再论辩谁非礼了谁的问题,侍郎府上可要遭殃了。”

我面色一变,扯住晏濯香袖子,“就当是我非礼了你,给你赔个不是,晏公子,再借你一用,速速带我追那几个杀手!”

晏濯香站着不动,神态超然物外,“那是你侍郎府上的事,与我何干。”

“晏编修,晏大人,晏公子!”我抓耳挠腮,“三百条人命啊,晏兄弟!”

“叫我濯香。”

“濯香。”

腰上一紧,脚下一空,离地而起,风声只在耳边呼啸。见不到刺客的身影,我急得不行,“再快些!”

一路未追着刺客,直到回府。府里的打斗声和男宠们的哭声从风里传来,我主动离了晏濯香,一步三跌地落了地。正院落里,两个刺客在与长萱对战,一堆男宠贴着檐角下挤作一团。

“大人!”众人见到我,又惊又喜,又悲又伤。

“大人快去后院,谢大人和总管在那里!”长萱一边拖住两个刺客一边对我喊道。

我心里一惊,谢大砚台?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及多想,我火速奔跑,不想竟提步飞身而起,轻功奇妙地恢复了。

飞走在屋脊上,可见五个主院十个偏院都是乱哄哄一团糟,刺客们纵横其间来往寻人。我一路奔走到后院,这里也不能幸免。只是令人惊奇的是,这院子里竟多了五个侍卫,正拼死抵抗杀手们的攻击。两个侍卫受了伤,一个刺客寻着了时机,瞅准了众人身后的谢沉砚,想必将他当成了我,刺客挺剑便上。

明晃晃的剑身映着月光,飞刺向了谢沉砚!

谢沉砚见有刺客来袭,疾步后退,侧身让过了一剑。刺客又追来一剑,梅念远从旁出手,甩出几卷账册,将那一剑打了个偏。刺客被惹恼,再补一剑,狠狠刺出!

谢沉砚避无可避,梅念远也再无账册可甩。

“砚台!”我从众人头顶飞了过去,一脚踩偏刺客手里的剑,折身落到谢沉砚身前。刺客举剑再来,我一脚踹向他手腕,再追一脚,将其踹飞。

我转身拉着谢沉砚到一旁,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有没受伤?”

“没有。”他面上露出一丝微笑,竟然在此时还能笑得出。

我松了口气,再转头,瞧见梅念远冷冷清清的模样。他虚视我一眼,没甚表情。

“你府里这样危险,还不请护卫!”谢沉砚在我身边叹道。

我看向他,无奈一笑,“你是来给我送护卫的?不早不晚,怎么就赶在这时候。”

他抬起袖子往我脸上擦了擦,目光颇深,“灰怎么跑脸上去了?”

“摔着了。”我答。

“你功夫这么好,怎么总是摔着?”

“功夫其实一般。”

“我觉得挺好。”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头顶屋脊上传来,“喂,顾浅墨,什么时候你还跟人卿卿我我,快救总管哥哥!”

我惊醒了过来,忙转头去看。侍卫又受伤了一人,突围过来的一名刺客将梅念远挟持了,大喊道:“都住手!我已经抓了一个!”

侍卫们还在抵抗,我喊了一声:“都住手!”

众人停了下来。

我上前几步,“我是顾浅墨。”

刺客们整齐划一地将我围住,五人围成了个五芒星阵。

“顾侍郎!”谢沉砚在后面喊我。我看了他一眼,对他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你真是顾浅墨?”一个杀手审视着我。

“你们那个甩飞刀的前辈就是因为没有认出我的真身,导致了极度悲惨的结局,你们青出于蓝,运气好。”我淡然道。

“好极,今晚就解决了你。”领头杀手对周围自家兄弟们道,“你们有意见没?”

杀手兄弟们纷纷摇头。

“有!”我身后谢沉砚快步赶过来,怒然道:“无法无天!天子脚下,行刺朝廷命官,先过了我这关!”

边说着,他边走过来,一手拿开了指向我的一柄剑,没身入了包围圈,站到了我身边。

我叹了口凉气,“谢大人,做买卖不能这么赔的!”

“赚不了,便只能赔了。”他亦淡然道。

“好极,多解决一个,回去也许老头子有赏。”领头杀手摸着下巴。

这时,梅念远冷冷道:“官印在我这里,你们说谁才是真身?”说着,他将袖子一抖,举着门下侍郎的一方官印。

杀手们顿时迷惑了,互相望来望去。

我惊讶地望着梅念远,他亦回望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一步踏了向前。挟持他的杀手,手里的剑只在他颈边半寸的距离。

“念远——”

一脉单传,不可绝后

我闪电般出手,甩出了袖中的扇子,如果师父他老人家此刻能在这里亲眼目睹我的这一身手,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会欣慰得痛哭,他素来懒惰又磨蹭的小徒弟,也能有这样一闪即没的速度。

扇子如同一道闪电,劈到了剑上,剑身断裂,碎片落到了地上。挟持梅念远的杀手,手里只剩一个剑柄以及一点点残剑头,当然,仍具有近距离的杀伤力。

我立在当地,气沉丹田,压低嗓音道:“本官是如假包换的三品门下侍郎顾浅墨,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无冤无仇的也可以取我人头。但有一点,这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能伤着!否则我化作厉鬼,也叫你们不得安生!”

说罢,我利刃一般的目光扫过众杀手。

领头杀手打量着我,“怎么证明你就是?”

我抬手一巴掌甩到他脸上,“老子是顾浅墨还需要证明?”

领头杀手被突来的一掌打懵了,其余杀手视线也都定在那个高高鼓起的掌印上,吸了口凉气。而后他们交换了目光,一致认同了我是顾浅墨的事实。

“你、你是自己解决,还是、还是要我们兄弟动手?”

“自己怎么个解决法,你们动手又是个什么解决法?”

几个杀手一商量,一人托了一把剑在我面前,一人解了裤腰带托到我面前。领头杀手摸着被打肿的脸旁白道:“自己解决就有这两种方式,我们动手就只有这一种方式。”他比划了下手里的破剑。

“还是我自己解决吧。”我嫌弃地推开托在我面前已看不出颜色的裤腰带,伸手解下自己的腰带,在杀手们的跟随与半包围下,找了棵粗一些的树,将腰带从树杈上搭过。

“大人……”四面八方的男宠涌过来,抹着眼泪,“大人你要丢下我们了……”

我搭着腰带半回头,“本官去了后,你们就各奔前途去吧。”

“大人……呜呜呜……”男宠们抱头痛哭。

谢沉砚无视杀手们的利刃,走到树下,一手拽着垂下的腰带另一端,低眸看着我,“从前我弹劾你,是希望你能改正,人若能改正,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顾浅墨不是寻常人,你的命也不是寻常人能夺走。这些人,何须理会。”

他一声令下,护卫们拔刀围攻而上。见有变故,杀手团一部分去应战,一部分来送我上路。我一手扯住腰带,一手拉着谢沉砚的手,噌的一下,两人飞上了树。

依旧被人挟持的梅念远方面,我已经鞭长莫及。那杀手不意再生枝节,拿着残剑恐吓梅念远,“快让他们住手,否则你就拿命来换!”

梅念远抬头看月,不声不响。

我蹲在树上,飞来一个杀手,我踩下去一个,同时抽空望望梅念远那边,琢磨着怎么解救他。

谢沉砚见我一心两用,提醒道:“那边不用你担心,还是看好下面。”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沉闷的声响。梅念远站的地方的屋檐上端,空空举着酒坛砸了下来,砸倒了挟持梅念远的杀手,那酒坛也碎了。

“总管哥哥你没事吧?”空空兴奋异常。

梅念远大概已入了化境,无悲无喜,低头瞧着地上的碎片。

我踩人头踩地有点脚酸,趴在树枝上,只好向对面屋角上坐着凉快了这许久的晏濯香求援,“晏兄弟,帮一把!”

那厮宁静致远澹泊明志,俯瞰世态如观百戏,月下清眸如佛似仙,不染尘埃,不跌凡俗。

我叹了一下,小小声的喊了一句:“濯香,救命呗!”

只见月下白衣轻展,我头顶的树叶一片片往他身畔飞去,如被牵引一般,在他手边上下翻飞,煞是好看。衣袖再一展,手指携着劲气往下一挥,无数的树叶如有灵魂一般,化作片片飞刃,袭向杀手们,扎入他们身体数百处穴位。

月下,鲜血飞溅,一片修罗场。

晏濯香垂下衣袖,树叶如飞花在半空明月中飞起,再飘飘扬扬落到地上的血泊中,瑰丽斑斓又惊心。

他神色丝毫不动,重归静穆,又似神佛。

我远远凝视这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血腥冲鼻,我一手拉着谢沉砚,从树上飞落到血泊之外的空地,三步没走稳就要倒。

“顾侍郎?”谢沉砚受了一惊,抱着我稳住。

这时,解决了前院两个刺客的长萱也飞奔到我身旁,我靠在谢沉砚肩头,见长萱无碍便也放下心来。

“谢大人不必着急,我家大人有些晕血。”长萱安慰谢沉砚道。

梅念远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我鼻下,我嗅着安神香,一点点回魂,手脚恢复了些力气,扶着谢沉砚站了起来。

男宠们在我身边围成了个圆,一个个泣不成声。

“大人你没事了。”

“大人院子里好恶心。”

“大人这些尸体怎么办?”

好不容易从那些碎尸与血泊的阴影里走出,又被提醒,我一个翻身趴到地上就想吐。众人给我拍背的拍背,顺气的顺气,端茶的端茶,送香的送香。

我折腾一阵,什么也没能吐出来,仰身躺进了谢沉砚怀里。感觉他身体绷得紧,极为慎重小心地抱着我,趁人不备,在我耳边小声道:“顾侍郎,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何你一个男人家身体这么柔软?”

我翻身亦在他耳边低声道:“长期在酒色中泡着,骨头都会酥的,何况这身肉。谢大人,我一直也有个疑惑,你跟我一个男人家走得这样近,不怕别人说闲话?”

他低眉看着凑到他脑袋边的我,神态有些异样,看我的目光里泛着一些清辉,如月下的湖波,再低头,气息很近地道:“谁爱说就说,何况……别人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我惊诧道:“谢大人,你……断袖否?”

“我觉得,断不断……倒也没什么要紧。”

这莫非是承认了?我心里大惊,顿时跳起来,悚然道:“不可呀!谢大人你是一脉单传,万万不可断袖!否则,谢家绝后,令尊定要发火,饶不了你的!”

替人操了这许多心,众人都静静将我凝望,一个个神态诡异。谢沉砚撑着脸皮,极为勉强地应对众人的目光。

“顾浅墨你不也是个断袖,莫非你们要断到一块去?”屋顶蹲着托腮的空空姑娘。

我抬头朝她一望,一手指过去,“蹲得高,看得远是么,屋顶很凉快是么?怕不怕上头风大,闪着舌头?”

空空指着院子里的残尸,撇着嘴,“脏死了,才不下去!”

我指桑骂槐寓意丰富的一句话,终于逼得另一处屋顶的某人开口了。

“时候不早了,晏某告辞,顾侍郎好生歇会,稍后景尚书等不到属下的回信,指不定会再遣人来访。”

我将面色转得比翻书还快,“哈,晏兄弟喝杯茶再走吧?这更深露重的,不如住一宿,明日再走?”

晏濯香不加理会,起身便要就着屋脊飞檐而走。

“濯香,留步!”一句话,脱口而出,七分婉转三分含情。

那厮停步转了身,背着一轮明月当风站立。

“仙、仙人嘞……”空空姑娘从屋顶栽了下来。不知喊的是个名词还是感叹词,亦或许兼而有之。

圆桌会议在总管房里进行。

我、晏濯香、梅念远、谢沉砚各坐一方,空空意图寻把椅子挤入晏濯香与梅念远之间,发现既无多余的椅子,也无多余的空地,只得退而求其次,蹲在二人脚边。

我抬手命长萱将其揪了出去。

“顾浅墨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不能吃独食,三个你吃不消的……”空空的挣扎与控诉回荡在夜空。

我摊开桌上的重玄门图纸,向不知情的谢沉砚简单解释了一番后,问梅念远:“总管,可计算出来了?”

梅念远点头,拿出自己估算的草纸与图纸对照,“按照如今重玄门已修葺的程度来算,大概已耗二十万两银子,包括所有日常开支与所付工钱。”

我比划着晏濯香画的图纸,慨叹:“这样一个工程,耗了二十万两银子,工部就告罄了。”

谢沉砚道:“重玄门拨款多少,得问圣上。”

我摇头,“这时候咱证据不足,这二十万两也是我们自己的估算。老狐狸必然不是要的这个,他不跟我透露拨款的事,想必暂时还不想我插手太多。”

此事棘手,众人眉头紧蹙,我难得见到晏濯香也能蹙眉头,他品着我府里的茶,喝了一口便再不喝。

“濯香有什么高见没?”我嗓音里又含了几分婉转。

梅念远与谢沉砚均看着我,眼神都含义丰富。

晏濯香放下手里的茶杯,眉头还没舒展,回看我道:“你每天都喝这种茶么?”

我嗓音一沉,“晏编修你上次来我府上,喝的也是这种茶,当时你可没这么痛苦的表情。”

晏濯香悲天悯人道:“一次情有可原,两次就……”

“两次就怎么地?两次就怎么地了?老子每天都喝这种茶,老子这种穷人只能喝这种茶!”我觉得十分羞愤,拍案而起,草纸纷飞。

梅念远拉着我,谢沉砚做和事佬,两边调停。

“二位,二位都少说一句,现在讨论重玄门工程钱款问题,不谈茶,茶的问题改日再谈,如何?”

我被梅念远摁进了椅子里重新坐下,继续圆桌会议。

“工部尚书景明私吞公款是肯定的,但确凿的证据是没有的。”我总结陈词,再补充一句,“这后半夜就坐以待毙,等着景明这老匹夫再派人来暗杀本官了。”

“大人。”梅念远面向我道,“有件事。”

“嗯?”

梅念远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了几块碎片。放到桌上,众人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