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晏濯香看了一眼,“青铜碎片。”

我心里咯噔一下,抓住梅念远,“总管,这是哪里来的?”

“空空从屋顶上抛下来砸人的。”

我疾风一般冲了出去,蹲到碎片中一片片捡起来研究,拼了个大概,正是青铜鼎的样子。

接着提审空空。圆桌会议改为审案公堂,我在当中坐,三男站两侧。

我一拍扶手,“下坐何人?”

空空坐在一张小矮凳上,忽闪着眼睛,“空空。”

我一声冷笑,“全称可是妙手空空?江湖上传言的盗圣?”

空空眨巴着眼睛,“盗圣是我师父妙手大空空,我是妙手小空空,还没有继承盗圣的名号。”

“久仰久仰。”

梅念远在旁扯了扯我衣角,我遂正色,再一拍扶手,喝问:“你那只喝酒用的青铜鼎,可是从工部尚书景明府上偷得?”

空空转着眼珠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是谁府上,口渴的时候顺手借的。”

我举起一块碎片,喝道:“大胆小贼,可知你顺手借的是……”我瞄了一眼碎片,忽然移不动眼睛了,这碎片上似乎有刻痕,细看是字。

众人见我盯着碎片目不转睛,也都凑过来看。

隐约可见的字迹——

尚书两万,待诏五万,御史三万……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说是三连更,所以晚上还有一更。累死吾了有木有T T

七情六欲,生有八苦

“有品位!”我将手里的碎片交给梅念远,目光从数人脸上掠过,笑眯眯道,“劳烦诸位今夜陪我玩个拼图游戏,如何?”

另外三人颇有兴趣地围坐到桌上碎片旁,一片片从碎块堆里挑拣,一个个玉指纤长秀美,看得我在一旁咽着口水,关切提醒:“小心着些,别割了手,濯香,砚台,总管。”

梅念远凉凉瞟我一眼,手里的碎块拼得歪歪斜斜。

我歪着身子凑过去,捡起一块碎片,“念远,这里应该这么拼。”

对面两人抬头望过来,目光深深浅浅。

被忽视了的空空姑娘也凑了过来,挤在晏濯香身边,挑起一块碎片,“香哥哥,这里应该这么拼。”

我呛了一口口水,手指用力不均,一片青铜豁口割到指腹上,顿时起了一粒血珠,小珠变大珠,红彤彤的一颗,滚下手指,接连不断。

“大人!”梅念远抛了手里碎片,掏出袖里丝帕裹住我手指。

另两人都停了手里的动作,盯着我手指。

我捏着丝帕收回手,哈哈笑道:“没事没事,你们要小心些。”

谢沉砚眉目微沉,眼里光芒都收在眸底,拼碎片拼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对着拼歪了的地方若有所思,再重新拼接。

晏濯香从空空手里接过碎片,眸子淡淡,每每在空空出言之前便挑了下一步的碎片。空空抓耳挠腮,找不着搭话的时机。

我从桌子底下拽住空空的裙角,将她扯到我身边,低声:“姑娘,见一个惦记一个,会长针眼的。”

空空扑扇着长睫毛,托腮,“那你长了几个针眼?”

我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几千个应该是有的吧,对了,那三千个男宠,你吃到嘴了几个?男人和男人……是什么感觉?”空空双目放光,渐有兴奋之势,“听说有很多自荐枕席的,你肯定不会拒绝的吧?尤其冬天,暖个床,再顺便……”

房内安静之极,连拼碎片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眼观鼻鼻观心,作老僧入定状。

谢沉砚离了椅子起身,“我去外面看看。”说着,转身出了房门。

空空两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众人继续拼碎片。

“我去院子里瞧瞧。”不多时,我也离席起身。

院里月色如水,月光自空中缓缓流照。刺客们的尸身已被长萱清理,血腥气也被特制的药水彻底清洗掉。于是,月色依旧柔和明净。

谢沉砚长身立在中庭,仰头看月,侧脸泛着明月的光辉,尽显清冷。我慢步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半回身,月下看着我。眸子被月色浸得格外通透,比最清冽的溪水还要清,那眸底倒映着我一身皱巴巴的衣衫。

他嘴唇紧抿,唇线刚毅而不失柔和。高挺的鼻峰轮廓俊逸,衬得面容异常俊美。鬓边墨发如染,白檀发簪在月下散着光芒,剪裁得体的衣袍整齐无褶,袍袖在风中微微荡起。

“谢、谢大人。”我有些喉舌发紧。

他眼眸在月下明显一黯,转回身去,继续望月。我瞧着他背影,渊渟岳峙,修长挺直。

“夜里凉,顾侍郎回屋去吧。”

“陪你站一站吧。”我也抬头看月。

“不必了。”

我听这语气十分冷淡,便问:“谢大人有心事?”

他身形在月下一僵,继续背对着我,“有心结,无可解。”

“那看我能不能解。”我厚着脸皮道。

他沉吟许久,“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心中一凛,肃然起敬,脑子转了十来圈,正色道:“苦的不止是百姓,有生皆苦。与其受亡之苦,不如承兴之苦。若无兴之苦,何来盛世篇章,何来生生不息与环环相继?”

谢沉砚转过身来,瞧着我,目光波澜若有似无,“顾侍郎看得开想得开,何尝不是件幸事。有生皆苦,除了兴亡之苦,却还有七情六欲之苦,生之八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

我摸着鼻子,“都是苦乐参半的嘛,谢大人,除去苦,也还有甜。”

他望着我,目光渐沉。我闪着双眸,生机勃勃地回望。他却忽然惊醒一般,闭上了眼睛。

我咧嘴,“站在谢大人跟前的,是妖怪不成?”

“更甚。”他继续闭着眼睛。

我踩着落叶上前,一步步走近,嘿然一笑,“原来谢大人的心结,是求不得,对断袖一事并不能完全释怀。”

他闭着眼蹙眉,“从前,我最痛恨分桃断袖。”

我语气轻松道:“既然不能释怀,那便继续痛恨下去。”

他猛然睁开眼,目光望着我不动,神色有些茫然,“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断便断了,不愿断便不断。奉劝谢大人一句,这一断不可复返,三思。”我转身,抬步而去。

“顾……”谢沉砚扯住我手臂,语气颇为纠结,“小墨!”

我心头如有电流蹿过,脚步跟钉到地上似的,抬不动。最后我猛然抬头盯住他,口气阴森道:“谢大砚台,你也断袖了?”

他神态继续纠结,抓着我手臂的手都有些发抖,几次欲松开,几次又抓紧,“小墨……”

我心口继续电流蹿过,蹿到五脏六腑,任督二脉,“砚、砚台……”

谢沉砚深吸一口气,调匀了呼吸,“从前,不是我讨厌你,是我不喜你为官的方式,更不喜你的作风。但是,了解你越多,就越是没来由的背弃了自己的原则,默认了你的方式。你活得恣意洒脱,叫人羡慕。你做事随心所欲,叫人担忧。是我没想到,担忧也能担忧成龙阳之癖,我……”

“我也没想到。”抬头望着他,他目中仍有不自在,“既然解不了这心结,那就不要解了吧。兴许是你身边尽是男人,没怎么接触过女人吧?”

谢沉砚眉间郁结,“醉仙楼女人还不多么?”

“醉仙楼你只去过一回。”我诡笑道,“那花魁玉生烟难道不美?”

“美而无韵。”谢沉砚如此评价。

“哦?”我继续诡笑,“那你要什么样的韵?”

谢沉砚目光锁住我,“胸襟,胆识,无女儿态。”

我郑重点头,“你果然喜欢的是男人。”

抓着我手臂的力道忽然加大,谢沉砚目中愁绪百结,“可我觉得……也不是……”

“怎么不是?”我忍着手臂的痛感。

“寻常男人也没有那种感觉。”

“以后多去去醉仙楼,实践出真知。”我吸着凉气,将自己手臂从他手中抽出来。

他又将我抓住,眼神裹了一层暗影,“我不用实践,你也别去醉仙楼,不要去沾那些污浊之气。”

我嘴角一扯,“还没人这样管我呢,谢大人。”

“不是管你,是劝你。”谢沉砚琢磨着措辞,凝视着我,“小墨!”

我心头不由一软,便没再呛他,只抬头细细看着他。

这月色太温柔,人心更易悸动。后腰被他手掌一按,猛地上前几步撞进他怀里。我在月色中出其不意地羞涩了,谢沉砚怔怔地俯看我,低下头,气息越来越近。

“咳!”不远处有人站在屋檐下。

我从谢沉砚怀里溜出来,一转头,就见梅念远面无表情地站着,微微侧头看月,两手抱着拼接好的青铜鼎。

“粘好了?”我扯出一抹笑,走过去。

梅念远目光从月亮上飘下来落到我脸上,“粘好了,小墨可要看看?”

我正跨台阶,脚下一绊,一步磕到了地上。趁机暗回目光看谢沉砚,他立在中庭里,神色也颇为尴尬。我再回目光,揉着膝盖爬上台阶,“总管,时间不多,耽搁不得,你抱来了破烂鼎,怎能不声不响站在一边?”

梅念远嘴角一缕似笑非笑,眼里一抹似冷非冷,“这有生皆苦,爱别离,求不得,参一参佛也不错,如何能打搅。”

我脑子里往回追溯,脸上的笑容渐渐风干,成了一抹诡异的干笑,“偶尔参一参佛,有益身心,哈,哈,哈。”

梅念远将青铜鼎塞进我怀里,无甚表情地转身走向院子外,“你准备进宫,我去备马车。”

马车备好,晏濯香也悠悠步出了房间,坐到廊下栏杆上,倚着柱子赏月。梅念远忙进忙出,又提了一包东西塞给我,“图纸和我算的账本,一并带上。”

我点头,“还需要带什么?”

梅念远将手指向赏月的某人,“这路上不知是否太平,带上他。”

我看了晏濯香一眼,“让他看院,这府里几百人,闪失不得。”

梅念远道:“那我送你进宫。”

“你留下,有晏濯香在,起码今夜府里不会有事。”

谢沉砚走过来,“我陪你进宫。”

“你也留下。”

二人执意不肯,若我不带晏濯香,他们便都要送我入宫。我望着晏濯香,请示道:“濯香有什么提议?”

他坐倚栏柱倚得潇洒俊雅月朗风清,淡眸转到我脸上,“随意。”

我召来长萱一起上路,梅念远与谢沉砚也一步不落。

“侍郎。”晏濯香在后面叫住我。

我停步回头,一个东西正抛了过来,我忙接住,一看,是块玉牌,上书“御”字。

出了府门,我与谢沉砚坐进马车内,梅念远驾车,长萱戒备着四周。

这一路上,景明派出了三波杀手拦截,长萱解决了一波,我解决了一波,我们联手又解决了一波。

黎明前的夜,阴沉地压抑。我染了一身血迹重入车内,抱着青铜鼎打瞌睡,迷迷糊糊有人给我披上一件衣裳。

马车直奔大明宫。城门紧闭,长萱上前敲打城门,“门下侍郎有要事面圣,请开城门!”

夜里执勤的金吾卫在城楼上喊话,“请出示腰牌!”

梅念远将牌子放进从城楼上垂下的小篮子里,绳索上拉,竹篮升了上去。我们在下面等了许久,不见上面有回信。长萱再拍门,“请开城门!”

金吾卫探出头来,冷冷道:“大明宫城门只在天明鼓时开启,各位等着吧。”

我从车上跳下来,将怀里的青铜鼎塞给谢沉砚抱着。梅念远拉着我,“大人要做什么?”

我挽袖子塞衣摆,“等着我去给你们开门。”

梅念远欲阻止我的鲁莽行径,可惜我已借马车之力,飞走城墙壁,最后踏上了城楼。

“什么人!”

“大胆!竟敢夜闯大明宫!”

“给我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俺肥来袅~~~恢复正常更新~~

三千男宠,不闻真相

金吾卫洪水一般围来,长矛都向我对准。我站在城楼上,在猎猎的夜风中扬起手,将手中玉牌对着月光与灯火,沉声道:“圣上御赐令牌在此,执此令者,可随时面圣,谁敢阻拦?”

指着我的长矛纷纷迟疑,金吾卫首领上前细看令牌,也在迟疑。我让令牌在月下闪出一道寒光,补充道:“此令牌犹如君上亲临,各位大哥就这么站着面圣么?”

一时间,丢盔弃甲哗啦啦跪下一大片,“吾皇万岁!”

我收了令牌,从下跪的金吾卫中走过,大摇大摆下城楼,“还不去开城门,给本官车马放行?”

城门大开,我站在城门内,望着对面等待的三人。梅念远将马车驶进大明宫,谢沉砚在车内伸出手来,我抓着他的手,飞身上了马车,在车内抱回青铜鼎与谢沉砚对着坐下。

“又是用的什么手段?”车内,谢沉砚满脸好奇的神情,却又不无忧虑,“你总这样莽撞,事先也不同人商量。”

我咧嘴笑了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却总是一个人冒险。”谢沉砚微微垂眸。

“我有分寸的,不用……”一句话没说完,车身忽然一阵颠簸,我抱着青铜鼎颠到了对面谢沉砚身上,我怀里的鼎撞进了他怀里,我下巴搁到了他肩膀上。这个身体以前在醉仙楼抱过,所以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谢沉砚一手扶着鼎,一手托着我,手臂搭到了我腰上,“小、小墨,你身上怎么没有骨头似的。”

我慢慢侧过头,对着他耳朵边道:“你的意思是,全是肉?”

“嗯……倒像个女人的身体。”

“谢大人对女人身体很熟悉?”我趴在他耳边,深意道。

“没、没有!”谢沉砚耳根泛起一层薄薄的绯色。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