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派掌门便问:“你也不用高抬我们,只是此话怎讲?”

赵隽冷笑道:“尔等不拘泥儒家思想,忠义之心,与你们如浮云。何为忠?尽心尽心,忠肝赤胆,无愧于心,为忠,《论语·学而》曰,为人谋而不忠乎?何为义?公正合宜,《管子》曰: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尔等不忠不义,所以国家当真亡了!

尔等亦不耽溺于《老庄》,庄子曰,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尔等形在江海,心只在江海上价值不菲的珍珠,官职,多收子弟,焉能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尔等更超脱墨家家。墨子所谓“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猛犸人何时利于我们汉人过?征战多年,我大葑年轻子弟多少人死于毙命!这亦是你们多收子弟的根本,为此,尔等追小名逐小利,唯独忘乎猛犸使生灵涂炭,即便江南这十年休养生息,也不过是他们为征战四方的粮仓!

国难当前,赵某蛰伏十年,只为大葑的子弟成长为抗击猛犸的英才,不想再各位的领导下,竟大都成了蝇营狗苟,追名逐利的庸才!国难当头,身为四等人,你们的良知那!”

赵隽说完,众人纷纷低了头。

“赵大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这样!今天我们就解决了这些猛犸的畜生!”华山派有人举剑道。

”对,杀了猛犸人!“

火炼鼓掌道:“说得好。”

“这猛犸蠢驴!和他废话什么!”

花猴疯子挥剑便冲上去,直要取了火炼的性命。

两人斗战一番。

“我等今天也舍生取义了!”

“不做猛犸的走狗!”

名门正派们俱被这两人的武功惊到,知耻的武林人士已然满脸羞红地参与战斗。各家剑法,好不热烈。

眼看火炼越来越占下风,猛犸兵也齐齐围上,一时间地动山摇,刀、剑、斧、戟声将江水都震得回响不绝。

期间,琼霄一直站在赵隽身边。

一圈圈旖旎的桃花瓣剑气飞舞,这是”桃花斜飞”。

“流金铄海”是赵隽最喜用的一招剑法,身姿飘逸,剑气贯长虹,倾沧海,仙姿楚楚,琼霄十年来曾无数次研习这一招,风采如霞映澄江。

一剑又一剑挡下来袭,用的剑法,大都是儿时赵隽所授。

看的小尼姑们不由心旌神荡。

赵隽望了她一眼,隐隐着几分惋惜。原来那几招两人竟是不谋而合地齐齐用了。

赵隽故意换了套路。

知她要使“翔鸾对雾”,赵隽偏偏用了”焚花葬月”,然下一招两人又是双双用了“龙游曲沼”。

默契中又多了几分契贴。

琼霄正暗中惊喜,赵隽只得

火炼纵然一身好武功,终不是花猴对手,眼瞅花猴的剑欲取他喉咙时,他却冷冷道:“把南葑的末帝带上来!”

花猴疯子终究停了手。

只见猛犸兵从山后品酒的木屋中带出绑着的两人:一人乃英俊清秀的少年,身着紫衫,脚踩木屐;另一人三十多岁,一身黑衣,然依旧身段婀娜、风姿绰约,虽被堵住了嘴,那五官仍是精致而美丽,恍若神妃。

第二十九章

(上)

两人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破布,身上用的不是普通的绳子,却是素日赵毓用来绑缚过火炼的、弹性十足却又坚不可摧的“飞鱼天藻”绳。

两个膀大腰圆的猛犸兵押着,身后两个猛犸兵大刀挥在空中,明晃晃的,仿佛下一刻刀一落,就有两颗人头落地。

被绑缚的赵毓满脸的不甘,端倪着自己的母亲,再转眼去望赵隽时,又是满眼的疼惜体恤与怨恨。一时间,那双戾气的秀目倒像个做错事被打的小孩的眼神,委屈,撒娇,偏又装着坚强,人亦是倔强地昂着头。

被彪悍的猛犸人当头就是一掌,头被迫底下,再抬起头来时,那瞪大的双眼,直直盯着赵隽。

他在唤他。

赵隽手上一软,剑当啷一声,落在一块石板上。

赵隽面无表情,唇角依旧是上扬,然那手指微颤,瞳中的闪烁,瞒得过别人,又如何瞒得过火炼。

“死狐狸太子!放了他们!”

琼霄怒吼,劈刀,一招落日乌骓,如那垓下楚霸王的名马仰天呼啸,雷霆万钧,将身边的一干猛犸兵扫尽,风姿飒飒,豪气万千,将一干武林中人看得好不生愧。

火炼冷眼命令道:“杀了这对母子!”

琼霄只得收了剑,大喝一声:“住手!”

那垂死的猛犸兵一刀砍在琼霄的胳膊上,见了红。

“大哥!你别伤她!”乌米尔怯怯地道。

火炼道:“不伤她,等她杀你?”

花猴疯子气得满脸通红,真如敏捷的大猴子一般,抢上去逮住火炼,刀架在他颀长苍白的脖颈上道:“该死的狐狸,放了他们!”

火炼满脸的冰凝雪砌:“你杀我的那刻,他们的人头也要落地!”

花猴疯子大叫道:“我不杀你,难道他们就会活着吗?你们当年占领我们汉地,你这死狐狸难道没屠过城!”

火炼道:“那时年少,后来我们猛犸军队路过之处秋毫无犯。”

花猴疯子道:“放屁!你不是到陵都还屠杀百姓要挟赵隽的吗!“

一句话,十年前的血腥屠杀再次如在眼前。

火炼一挥手,十来条人命。再挥手,又是十来条。

天牢里人头如草芥,血流如溪湍。

赵隽通身都是冷汗:“火炼,你想怎么样?”

火炼道:“两件。”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粒紫色的丸药:“第一,这粒丸药乃沉梦香酣散,吃完要睡一月,让他吃。”指着花猴疯子道。

“你敢保证这不是毒药么?”衡山的一名弟子道。

火炼把玩着那枚紫色的药丸道:“孤也懂江湖规矩。”

赵隽望着花猴疯子,不知如何开口,那花猴疯子倒也不拘小节:“老子吃!”吃完果然倒地就睡,鼾声如雷。

火炼道:“第二件,两命换一命,赵隽你来换他们!随我回京。”

赵隽笑道:“回京认罪是吧?好。先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火炼道:“你先来!孤不食言!”

赵隽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腿,未动。

琼霄道:“王爷我背你!”

赵隽道:“不必。”

又有几个武林人士道:“赵王爷,我们抬你过去。”

火炼冷冷道:“让他自己爬!不准使轻功!谁敢抬他背他,你们的末帝人头落地!”

“火炼你个王八蛋!“琼霄大骂。

“火炼你个狗娘养的!”泰山派的弟子大骂。

郭采萍的泪纷纷零如雨,赵毓吃惊地望着赵隽,奋力挣扎,被猛犸兵按到在地,木屐也从脚上落下。

火炼只道未闻,小酌了一口竹叶青,凝望着赵隽。

他既不能违背父命,要他性命,那就要销毁那个人所有的骄傲,所有的。,

赵隽淡淡一笑。

“比起这十年侮辱,爬算什么。”

赵隽收起白扇,匍匐于地上。

“王爷!”琼霄亦是双眼通红。

“没事,不就是爬嘛。不爬别人就不知道你是残废了么。”

赵隽笑道,用修长的手指攀住一块大石,勾住了,用指间的力道前移。然那五指削葱似的手指,又怎能驱动一尊修长的身子。只得另一只手攀住另一块石头,十指使力。

山上石头却不比青石板路,艰涩、锋利、粗糙。

那十指被粗砂摸破了皮,一股鲜红的血沾染在石头上。

用力。

再用力。

往前挪一点。

绫子春衫袖被磨得斑斑驳驳。

用力。

再用力。

手指发抖了。

腰间的痛楚感愈发强烈,万剑齐戳一般。

才出去几步。

一些武林中人都不忍看,别过头去,本是夜市一般的品酒场地,忽然死一般的静寂。

紧有花猴疯子的鼾声,伴着赵隽身体的摩擦声。

火炼太子又端起一杯大曲,饮下半杯,半杯泼向赵隽的手指。

破碎的手指被酒精一激,又滑又疼。

石头攀不住了。

琼霄捂着脸,泪早成了一道珍珠幌子:“火炼,你不要太过分了!”

火炼也不理会,自斟一杯杏花村,慢慢品咂:“太淡。“

说完,又将半杯泼在赵隽手上。

(下)

“火炼,杀人不过点头地!”

发话的恒山的掌门石尚雪眉清目秀,年纪约二十五六岁,本是旁观着的,此时,却已怒发冲冠,将一计飞镖抛于火炼的手掌,火炼一反手,将飞镖挡回。

他接住那飞镖,高声道:“各位英雄豪杰,小人本来对赵王爷是旁观态度,他说这十年是忍辱负重,就是忍辱负重,而不是贪恋荣华富贵了?他是太傅啊!就是太子的老师,可是这火炼太子却这样对待他,你们就是做了官,这心狠手辣的人想把自己怎么着,还不容易吗?当年我们北葑国还不是招安了水泊梁山!好汉们的结局,难道你们自己不知吗?”

风不知何时冷下来,飘来大片乌云,将石尚雪的衣袂翻起,使得这壮烈词说时,更多了几分俱怀逸兴壮思飞之感。

说到这里,这年轻人一脸的痛心,满腔的激越,干脆跃然伫立于一块大石上,道:“大家都别太天真了!我们不团结,迟早要被这火炼太子个个击破!今天各路的武林高手在此,还愁打杀不了两个鞑子王子?凭什么我们的末帝和我们昔日的大将军要他们这般侮辱!”

这一慷慨陈词,似乎说到许多人的心坎里,众人有思领点头的,又手持兵器的,有怒目相向的。

挨近火炼的走狗们似是动摇了,再瞅瞅火炼太子冻煞人于千里之前外的冰寒冷瞳,不觉向大部队挪移。

火炼依旧面色如冰雕雪刻般岿然,又端了一个绿玉斗,斟上一杯梨花酒,小酌一口,冷冷道:“你们敢动一步,你们的末帝和王爷,他日怕成为江中一景。”

“火炼你太过分了!你是畜生!”峨眉派一个美貌的小尼姑嘤嘤哭了起来。

赵隽只管伏在地上,听刚才那慷慨陈词,正打量那个年轻人,火炼却道:“陵川王,倒是爬呀?”

赵隽淡然一笑,对众人道:“诸位莫激动,待他将咱们的末帝还于我们,就还有希望。”

说着,又吃力地往前爬。

十指全部都被石头割碎了,血肉模糊,间那酒精直往皮肉里钻,疼得他双手瑟瑟。

火炼的心下亦如刀割,自己那冰玉似的手指,仿佛亦是碎得模糊了,出血,他紧紧捏着绿玉斗,捏碎,白手指终于见了红。他反倒觉得痛快了。

嗜琴,嗜画,谙熟武艺,懂布兵打仗,两人本应是伯牙子期。却生了两个民族。

与他打仗的三年,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候,两人旗鼓相当,互有输赢,你来我往。莫不是…

他想起两人在战场上挥舞长戟,金戈相向,再见地上那人凭被那草石玷污,冰瞳登时布满血丝。

被绑缚着的郭采萍已哭成泪人,赵毓却强忍着,脸色煞白,双瞳的戾气愈足,瞳中迸射的光,恍似地狱里的修罗,忽然间,天空飘过大团的乌云,轰一声闪电,他身边的猛犸兵被他这骇人的神情惊得浑身一抖。

却没人注意到赵毓。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皆倾注在赵隽一人身上。

雨水将那模糊破烂的手指打湿,疼得他脸色煞白。

乌米尔望着地上忍不住道:“够了大哥!杀人不过点头地!我来背他!”

火炼剜了他一眼:“你敢!”

乌米尔说着,探下身将赵隽背起,直至看守赵毓和郭采萍的那处,又轻轻放于地上,火炼自始至终,未加阻拦。

赵毓和郭采萍被推到众人之间。木屐不知那里去了,赤脚的他显得分外瘦弱,单薄,看得赵隽心下一阵忧愁。

赵隽被火炼亲自用“飞鱼天藻”缚了,押上囚车,火炼拿大刀指着他的头颅,面对早已怨怒的众人,道:“你们敢过来,他便没命了!”

众人亦不敢轻举妄动。

琼霄站在雨中,大声道:“火炼,你把我也一道押走吧!”

满脸咸涩。

赵隽的手依旧被雨水冲泡着,流下艳色,一抹,又一抹,顺着水流,将他的衫子亦打出红得一道一道的晕染。

琼霄冲过去,一刀砍向火炼,火炼躲了,一刀砍来,众猛犸兵齐齐拿到指着她的头颅,从上头看,她的人倒像个刺猬。她的

人,被湿热强壮魁梧的躯体抱住,声若洪钟,带着三分憨气,七分虔诚:“别哭了,跟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