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隽捏着自己的腿,良久不语。

他明润的瞳子忽如死灰。

连那额前的一缕白发,似乎亦在飘摇欲坠。

南苑的油灯明明灭灭,影影绰绰。关押着的,是犯人,猛犸兵早早强制灭了。

两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忽然,窗外下起大雨,凉飕飕的冰叶子往窗里飞扑,琼霄忙起身把窗关了,回来坐在床头,没有月色,静的只闻得到门外把守士兵粗糙的呼吸,及赵隽时急,时缓的呼吸声。

“或许,只是暂时的,王爷你别难过,会好起来的,还有,我们有赤鱬啊,我藏的好好的,到时候,说不定王爷就能走路了!”

琼霄勉强让自己微笑,抓住赵隽冰凉的手指,手指一直在颤抖,她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是啊,也许明早就有感觉了呢。”

赵隽的声音极力保持平和,却找不到音准,高低不平,暖玉般的声音黯哑得像破了音的琵琶。

赵隽依旧不相信,摩挲着自己的大腿,狠狠拧下去,没有感觉,只是,被褥湿漉漉的,热得,他只觉得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然被攻破。

二十年前的那个梦,梦中的哭腔再次在耳边回响:王爷,救救我们啊!

他苦笑,笑得自己喘息困难,大脑凝滞,赵隽啊赵隽,你还能救谁。

琼霄抓着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能感受到这力量,他静静体味着这力量自一只年轻的手源源传来,这力量足以支撑他活过这几日。

他想紧紧握住这同样冰凉的手,伸手,却把琼霄推开。

赵隽啊赵隽,你还有什么资格安然享受这些?

冥冥中,不知是什么力量上身,赵隽一改往日的谦逊,指着门口道:“出去。”

琼霄道:“王爷,真的不要难过,我们有赤鱬。”

赵隽仰面大笑。

赤鱬。

赤鱬发挥作用需要的材料,比登天还难找到。

“滚出去!”

赵隽此话一出,便悔得肠子青了。风雨如晦,他看不到她的脸色,他却听得到泪滴在地面的声音。

“王爷,你难受就骂我吧。等你骂好了,不难受了,我再骂回来好吗?”琼霄道。

赵隽大笑。

忽然间,窗外雷声隆隆,长鸣的雷声,许久,许久,久得似乎要将这天也扯碎,撕破,久的像要把天也扒下旧衣,换上新装,旧得像,猛犸人多年的侵袭,杀戮。

久得像,十年的隐忍。

叛徒。卖国贼。

赵隽忽然觉得喉咙一腥,腥得他头晕目眩。

琼霄忙点了油灯,只见赵隽的胸前一片血色。

忙扶他躺下,他的被褥湿热。琼霄心下一抽。

已经将自己的被褥为他换上了,现在…

琼霄束手无策,心慌,慌得她恨不能找个悬崖跳下去。

她一把扑入赵隽的怀中。

“王爷,王爷我该怎么办!”琼霄大哭着,将他血色的衣裳浸湿漉。

窗外,窗内,尽是湿漉漉的。

雨越下越大,屋里越来越凉。

两人就这样紧紧拥着,直到天明。

天亮了,又是难过的一天。

囚车,集市。

火炼的冷脸。

百姓中,已经有越来越大的呼喊“你们猛犸狗凭什么这样羞辱我们的王爷!”

人群中,有了更多的异样气息。

火炼使劲嗅着,企图从人群中的异样的味道辨个明白。

汗味、水果味,烂菜叶子味道,已将那味道掩饰了九分。

“啪!”

一只鸡蛋砸在火炼的脸上之前,被火炼截获,捏个粉碎,手上却尽是金黄。

身后同时砸过一只,紫披风成了紫黄相间,倒是符合他的身份。

“啪!”

一把烂菜叶子砸在猛犸骑兵的身上。

火炼面色一如既往的如冰如冻,无表情地望了囚车上的赵隽一眼。

一并收拾这帮人的机会,终于来临。

(下)

对面的一家酒楼上,站在一个身材不高、眉清目秀的少年,口里吊着一杆长烟袋,墨绿嘴儿,长长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雾气。

俯瞰于此,一切一目了然。

他从未见过的,赵隽的食客三千;他从未见过的,百姓同仇敌忾的愤怒,他从未见过的,如此虚弱的他。

赵隽似乎更瘦了,面如刀削,身子也更单薄了些。

赵隽似乎更坚韧了,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前方,脊背挺直,岿然,咳嗽却摧毁了这份岿然。

这一天,阳光特别盛,他在囚车中,却如寒蝉一般。又如山峦。

赵毓的双目戾芒再现,瞳子仿佛要将眼眶挣破一般,如夜叉,如厉鬼,他的脚下,难得不踩厚跟的木屐,他足瞪一双谢晴麟亲手缝的鸳鸯戏水单靴,恨不得现在就飞身下去,救下他。

顺便一剑切了火炼的头颅!

哪怕,他自己也死在这集市上。

可是,时机未到。他得眼睁睁看着他游行,牲邢。

对面的石尚雪乔装成的百姓,已向他点头。

一切蓄势待发。

乌米尔却在此时潜入南苑。

只见琼霄将南苑泼得四处是水。

洗好的床单、衣裳、被褥,在耀目的眼光下,一尘不染,她坐在水井边,专心漂洗又一条床单,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胸前,雪白的手指修长,白手腕,比猛犸的女人细致。

她探下身,努力用棒槌拍打,胸前立刻闪现出迷人的凸凹曲线。她挽起长发,水珠撒在黑发上,晶莹剔透,白雪的脖颈,不大不小的耳朵,真好看。

乌米尔看的出神。

只是,她小时候不是带着漂亮的小耳环么?现在她的耳朵,连耳洞痕都消逝无踪,为什么会这样!

她开始拧床单,两下将水拧干净,好大的手劲!

她轻轻拍打着床单,已然发觉,抬头,迅速起身,拔剑,身姿利索,不输任何男子,身形潇洒,却是男人的潇洒。

乌米尔叹息一声,摇头道:“真可惜。为什么不是给我洗衣服洗床单?本王子帮你那么多,你就用拿剑指着我来回报吗?”

琼霄却见乌米尔手中抱着一盘物什,两人的衣裳,胭脂水粉香料,身后跟着的一个汉人太监,双手抱了几双新的缎子被褥,补品。

琼霄手中的剑缓缓放下。

“谢谢你,乌米尔王子。”琼霄刚要双手抱拳,想了下,学着汉人女人,屈膝做一个万福。

英姿飒爽的身姿与这举止十分不服,倒显得可笑。

乌米尔麦色的脸微微涨红,将手上的东西一扬,全部撒在地上,上好的胭脂溅出残红,水粉是白的,香气在两人间弥漫。

“你为了他,变得这样卑微吗?蠢女人!”乌米尔结实的胸膛一起一伏。

“他救过我,没有他,我早死了!现在他病了,我见死不救才是蠢!“琼霄道:“你们猛犸人不是也会知恩图报吗?”

乌米尔强忍着妒火,笑道:“不错,所以,你打算怎么谢谢我?”

琼霄无谓地笑笑,闭上眼睛:“你想什么样,随你吧!“

乌米尔笑道:“我能想怎么样?你以为你是仙女吗?□也不比别人大,长得也没比别人好看多少。”

但见琼霄一副横心受死的样子,更觉可气,一把将她的石榴裙撕下。

琼霄本能地捂住胸前,忽又想起今日她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双臂又缓缓放下。

第三十八章(全)

第三十八章

(上)

乌米尔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天热,热得他皮肤蒸了一般,吱吱流着汗,

炽热的阳光照在他麦色的脸上,他高而直的鼻梁,为另一侧脸倾下一道阴影。

“你在羞辱我对你的感情,小叶子。“

乌米尔咬牙切齿道,身上着火了一般。

琼霄道:“是你在羞辱我对王爷的感情。”

乌米尔冷笑:“你知道什么叫羞辱吗?”

说着,将她打横抱入屋内,在昨夜她与赵隽相拥一夜的床上,如风卷残云般,肆虐的刀舌侵入她的喉腔。

她的锁骨,胸前,一个又一个红印如虞美人花瓣般落下。

“这,才叫羞辱。”

乌米尔说着,却又收敛了力道,舌恨不再似刀,忽如糯米糖糕,又如端午的肉粽,暖暖滑滑,顺着她的皮肤,湿湿黏黏。

猛犸人发育比汉人早,十二三岁便有成家的,贵为王子,二哥早夭,四王子,五王子皆已婚娶,连六公主也许配了人家,秋天嫁人。

“唱戏姑娘,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

乌米尔轻捻她胸前的樱花,干脆吮上了另一朵,穷尽自己的十八般武艺。

他从不缺女人,他十五岁时曾随四骏之一打入玳瑁九华,俘虏了他们的副将,成为猛犸姑娘心中的大英雄,他的父皇图比热却再也未派他去往前线。

——无非是怕他抢了太子的风头。

三年来,他闲来无事,看兵书,玩女人,时不时的,去找赵隽,他觉得自己总会找到她。

现在,她就在他身下,他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手上,嘴里,一切的一切,尽不真实。

甚至,她压抑的闷哼,都像是隔了一层牛皮纸。

他强行掰开她的双腿,她绝望的顺从却是真实的。

真实到,他怀疑自己看到的是梦。

镜花水月,才最唾手可得。

一如猛犸人对汉人的统治。

统治汉人,意味着,他们要面对狡猾汉人的各种心机,意味着,他们要背弃草原,意味着,他们要学说汉人的话,学汉人的字,学汉人的一切的一切。

有时候,乌米尔竟不知是猛犸人在统御汉人,还是汉人们在统御自己。

猛犸哪里有那么多好的文化和诗歌。

猛犸哪儿有那么好的画。

猛犸哪里有皮肤雪白的姑娘,连那里都是紧致的。

猛犸的男子,甚至最英俊的人物,都不及汉人,大哥是猛犸最英俊的男人,他打压了赵隽那么多年,累出一身的病。

乌米尔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他大哥的狗屁镇压计谋。

利用将赵隽游街示众,捕获赵隽的同党及他们的小皇帝,一网打尽。

扯!

都不如自己身下赤条条的姑娘真实些!

一边想着,乌米尔开始解腰带。

集市上,乌米尔很为很扯的事,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老百姓们在愤怒。

怒目迸射着火焰。

手中准备好的鸡蛋、菜皮,随时要投掷。

中间一个卖糖人的手艺人,大声吼道:“凭什么啊!凭什么我们是四等人,我们的王爷还要让他们侮辱!难道我们不交税吗 !”

有人拽着这个清秀手艺人的衣袖,道:“嘘——“

那手艺人道:“嘘什么嘘,大家都不说话,迟早哪天,下一个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