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皇上不想要这上皇位。

——那朕,便不要这个皇位!

不可以的,当年的一幕幕不能再次上演,她不能再次成为一个千古罪人。

就在此时,那个身受重伤的红红,亦是一步一步地走至皇上的跟前,跪倒,“奴婢,也请求皇上…杀了姑娘。”

寐思垂首,看着一直匍匐在地的红红,明显感受到她在说这句话时的颤抖,原来就连红红也发觉了事态的严重性。

“你们是想重演当年三军逼迫明于赐死杨贵妃的那一幕?”独孤羿的话没有惊了百官,却独独惊了寐思。

脑海中似乎浮现了当年在万安寺所求到的第九十九签方:

倾国倾城媚百生,六宫粉黛尽无名;

马嵬山下魂飞去,至今明皇长恨情。

原来,此签应验的便是此情此景。

“皇上,记得几个时辰前,我所呤的《十诫诗》吗?”寐思咽下了喉头间的酸涩,用力逼回眼眶里的泪水,使自己的眼眶能够清明一些,能够更加看清楚独孤羿的表情,“第十最好不相遇,这样便可不相聚。你知道后面其实还有两句,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救生死作相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救生死作相思?”独孤羿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句话。

“在这之前,我以为你真的要因江山社稷而杀了,那一刻我是心酸的,因为要杀我的人是我两世曾爱过的男人。可后来很清楚,只有我死,才是最好的结局,我不怪你。可就在我要喝下那瓶鹤顶红之时,你却出现在我面前,挥手打碎那瓶鹤顶红,你说:你不能死。”她的泪,又填满了眼眶,蒙了她的视线,“其实当你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我便已明年,此生就此离开人也已无撼,谢谢你,在我死之前能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听到了你的解释,真的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她眨了眨眼,想要再次逼回泪水,可是那溢满眼眶的泪水却滚落了下来,如一滴滴晶莹地珍珠,悄无声息地划落。

“犹记得当年在万安寺一名道士为我解签,他给了我三句话,第一句:浴火凤凰,还魂重生;第二句:今生仍旧是一段孽缘;第三句:有舍才有得。我一直理解错了意思,以为今生如凤凰转世,苦苦追寻着今生这一段孽缘,只有真正舍得了那段孽缘,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她苦笑着,一步一步地后退着,看着独孤羿的面容似乎又模糊在自己的眼中,“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悟透了这三句话的意思,是说今生的一切情缘皆是孽缘,只有舍得了今生,才能得到来世,如凤凰般,浴血重生。”

话音落,她探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起那托盘上的一把匕首,没有任何犹豫,便朝自己的心脏部分狠狠地插了进去。

独孤羿呆呆地站在原地,在匕首刺进她胸口的那一刻,眼睛一闭,再次睁开之时,那腥红的血已经溅了满地,笼罩了一地狰狞。

他迅速奔上前,俯下身将她那摔倒在地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她身上的血亦是沾染了他满身龙袍。

龙袍染血,是为不吉。

郑公公想要上前提醒,却被兵部尚书拦下,“郑公公,目的达到了,一切都罢手吧。”

郑公公闻言便止住了步伐,望着兵部尚书那略带忧虑的脸庞,心中不解。

可兵部尚书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径自先行离去,渐渐地,百官们也随之而离去,空留下兰香楼那满院的凄凉,尘土民间文学飞扬,笼罩了在场孤零零的几个人。

红红依旧一动不动的匍匐在地,可那始终低垂着的脸上,早已被泪水湿了一片。

元妃依稀伫立在原地,那迷离的眼眶直勾勾地注视着院中那躺在独孤羿怀中的女子。

寐思那苍白的脸上再此时看来干净极了,那无限的病态之美像是重现了当年林汐筠的风化绝代,而那眼中暗含纯净天真的情绪却宛如当年的凤訾汐一般无二。

“一个女人,一生可以喜欢很多男人,可真爱的那个只有一个,而你就是我最爱的那一个,从最初到现在,最爱的那个人是你…可你的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早已将我对你的爱,伤的碎了满地。是独孤珏…在我每次悲伤难过的时候,陪伴在我身边,不离,亦不弃。”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胳膊,仿佛怕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就会远离这尘世。

“他于我,是哥哥…我不敢爱,更不敢背弃了我与你之间的爱,我怕玷污了爱…虽然我们之间的爱情,你早就背弃。我们两一直都有缘,却始终无份…而我与独孤珏一直有份,却始终无缘…”说到这里,她痴痴地笑了,“人世间总有这许多的无奈,其实本可以改变,却退缩了…你答应我,来世若找到了我,请放过我…”

独孤羿拥着她的双臂又紧了几分,却不说话,只觉得心头很堵,很空,好像整个人都没有气力一般,找不到任何支点。

“我们都是爱情里的囚徒罢了,我们的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放下吧…”她的声音愈发低弱,那沉重的眼睛强撑着自己最后一丝意识,“待我死后,请不要保留我的…尸骨。将,将我火化成灰…带出宫…洒入湖中,随波逐流…好吗?”

他点头表示应允。

她问,“你一直当我,是,凤訾汐…是真话吗?”

他点头。

“能不能再喊我一声,訾汐?”

“訾汐。”一句话脱口而出,顿时喉头一片哽咽。

听到这声呼唤,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却是那么虚弱无力,却是最美的笑,“谢谢你…曾经给了凤訾汐一个,一个最美的梦…那些伤,那些痛…”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隐匿于唇中,再也听不见。

突然觉得一直仅仅撰着他胳膊的手不知在何时已经没了气力,无力的垂下身侧。

而他,仍旧紧紧地抱着她那渐渐冰冷的身躯,一声声地呢喃着,重复着,“訾汐,訾汐…”

而怀中那个女子却如睡着一般,挂着浅浅地笑意,倚靠在他的怀中,那么安详。

黑暗的苍穹笼罩着整个皇宫,兰香楼的院中片片枫叶随着萧索的秋风飘落覆盖了满园的凄凉…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救生死作相思。

金城繁华,处处歌舞生平,笙箫无数,醉人眼眸。

“王,咱们就和中原来一声硬碰硬的大仗吧,如今合金城与匈奴的势力,未必敌不过那新登基为帝的独孤羿呀。”一名面貌粗犷的男子站起来,那声音在歌舞长虹平的殿内格外响亮。

而四下也纷纷响应着,都称该如此。

贺兰修举杯,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邪魅的目光扫了满殿将士一眼,“难道在你们眼中就只有打?那胜算以能有多少?”

“不打怎知不会胜?”

“没有把握的仗,本王绝对不会轻易冒险。这可是两国人的性命!”贺兰修将酒杯狠狠地放回桌面。

“可是王,那什么时候才会有把握打赢这场仗呢?”

“你们除了逞匹夫之勇还会做些什么,如今我们刚占领金城这个富庶之地,他们对于城主是谁根本不介意,因为他们有钱。那个即使我们占领了金城,也并没有深入到金诚,唯有真正操控了金城,我们才有胜利的把握。你们却被眼前的假象冲昏了头脑…”贺兰修的声音凌厉,伴随着轻扬的歌舞笙箫却显得格格不入。

顿时,周遭无人再说话,唯有殿中央那起舞的舞女,还有那轻扬而悠远的笙箫之声。

就在此时气氛渐渐冷凝之时,一个侍卫突然冲了进来,禀报着,“王,中原传来消息!”

贺兰修再次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头也不抬地道,“讲。”

“就在两个时辰前,中原的百官一齐逼宫,要求独孤羿杀贵妃。”

贺兰修倒酒的手突然顿住,那壶中之酒倒满了酒杯,甚至溢出了酒杯,打湿了满桌。

他猛然仰头,狠狠地望着那侍卫,“你说什么!?”

那冰寒刺骨,且带着浓郁杀气的声音响起,那歌舞笙箫仿佛也意识到此刻贺兰修的怒火,当下便停了下来,整个大殿内空寂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两个时辰前,六部尚书联名上奏,请求皇上杀了那个一直隐匿在兰香楼的贵妃,也说是那个早已被诸九族的林家后人。”

“说下去。”

“后来百官到兰香楼,逼独孤羿定要杀了她,否则社稷难以稳定。后来…后来她拿起匕首,便在所有人的面前自尽了。”那侍卫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荡在四周,响起回音无数。

而贺兰修,则是看着那名侍卫,久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目光,看的侍卫心中发毛,头越来越低,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下一刻就要掉脑袋了。

此时冷凝的气氛,就连在座的大将位都受到了影响,一个个亦不敢开口说话。

贺兰修漫无目的地在黑夜中的小径中奔走着,秋末的风拍打在他脸上,有一种要窒息的疼痛。

她…

自杀了?

他不信,不信。

就在数日前,独孤羿还了了她们解药,任他提任何条件。

解药送过去了,她却自杀了?

若早知会有今天这一日,当初他为何要无条件送出解药,大可以向独孤羿提出用解药换寐思的条件。

可到最终,他所得到的竟然是一句自杀了?

突然间,他停住了步伐,那黑暗将他笼罩在那漫漫黑夜中,他的情绪仿佛一时间达到了顶端,大笑出声。

笑得,有些癫狂。

秋风萧瑟,无处话凄凉,风中四下笼罩着无尽的悲伤。

独孤羿站在龙船的尾端,迎着萧瑟的北风,那轻扬地发丝随着风而摆动,迷住了他的眼眸。

他的手中捧着一个骨灰坛子,时不时抓上一把,朝那湖中洒去。

雪白的骨灰,随着风而飘散着,荡漾在湖面上,显得格外凄凉。

往事的一幕幕,仿佛历历在前,午夜梦回之时,依稀是她浑身是血地倒在他怀中的模样,成为今生永远的伤痛。

倾国倾城媚百生,六宫粉黛尽无名;

马嵬山下魂飞去,至今明皇长恨情。

这句签文,日日夜夜都停留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他知道,原来这只签方所预见的便是当日的那一场景,他断然不会带她进宫。

至少…至少不用亲眼看着她死在他面前,却无能为力。

红红站在不远处,迷乱着眼眸,望着皇上那深沉而悲恸的目光,心中也不由地闪过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自从姑娘离开之后,皇上并没有意志消沉,就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掉落,或许有落泪,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

皇上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的王者,做任何事都是果断的,不带任何感情。

皇上似乎没有因姑娘的死而改变,可是他的越是不悲伤,就越奇怪。

害得朝廷上下个个忧心忡忡,琢磨着皇上是否会在下一刻翻脸无情,将他们一个个处置了。

而今日,皇上没有带任何随从,只带了她一个人上龙船,将姑娘那火化的骨灰洒入湖中。

其实姑娘的骨灰早就火化好了,可是皇上却一直将其摆放在寝宫中,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要抛洒骨灰之事。尽管很多大臣觉得将骨灰放置寝宫极为不妥,却也不敢擅自提出异议,生怕皇上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下一刻便会抓着一个人便开刀。

今日皇上不知怎的,突然就提出了抛洒骨灰之事。

看着皇上面对这碧波荡漾的湖面,那如死水般的目光,她恍然明白,这些日子皇上不是不难过的,而是习惯用那冷漠去假装他的不在意。

当独孤羿将最后一点骨灰洒尽后,仿佛整颗心都空了,他唯一能拥有的东西,也都全数离开了他。

十诫诗…

来世,你就真的那么不想再遇见我吗?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他一声轻咳,手没有拿稳那骨灰坛子,“咚”地一声沉入湖中,溅起无数的水花,而他的咳嗽声愈发重。

红红立刻上前,看着有些摇摆不定的皇上,“皇上您…”她的话还没有脱口而出,只见皇上一声重咳,一口腥红的血便由口中喷洒而出,一些洒在船的边缘,一引起洒入湖中。

“皇上!”红红惊呼,仰首看着皇上,赫然见他眼角一滴泪水滚落,还有他那嘴角的鲜血,顿时显得他如此沧桑而颓废,眼中那展露无疑的悲伤显而易见。

原来,皇上不是不悲伤的,只是一直在忍着,忍着…

也唯有此时此刻,才能将他的情绪显露出来…

“皇上您难道忘记姑娘临终前对您说的话了吗?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放下吧…”红红用力支撑着皇上那摇摇欲坠的身躯,她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如此,她一直以为皇上是个无心的人,唯有那江山帝业才是他最终的追求。

可今日看见皇上如此,才发觉原来皇上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为了一个女人。

“放下?又岂是说放,便能放的下呢?”独孤羿嗤嗤地笑了,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为了哥哥 嘱托,朕对所爱的女子退缩了,造成了她们死。为了那个已死多年的她,却伤害了另一个她,包括那未出世的孩子。如今为了这江山社稷,朕依旧造成了她的死…这么多亏欠,在朕如何去放下!”

红红的泪水亦悄然滚落,默默无声地听着他说的话,字字句句,那么深情。

头一回,她是那么羡慕姑娘,能得到皇上如此情深,想必也能死而无憾吧。

独孤羿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朦朦一片白茫茫地,让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

訾汐,这碧海蓝天,你的夙愿,总算是在人生最后一刻得到了。

你们都离朕而去,空留朕一个独守这帝业江山吗?

诗云:

春情只到梨花薄

片片催零落

夕阳何时近黄昏

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

密绾同心苣

为伊判作梦中人

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敬元元年,冬,中原

帝,赐楼丞相之女楼香雪金册凤印,封为帝后,赐“端敏”号,母仪天下。

革陈太医这职,推出午门斩首。

废元妃之封号,紧闭小黑屋,永不释放。

吏部侍郎,张将军,白御史,李学士,陈大夫等一干数十名官员,革职交刑部查办,最终证据确凿,午门斩首示众。

朔元元年,冬,金城

废匈奴、金城之称号,二国统一,称“金国”,修王自立为帝。

帝,废帝后之位,自此六宫无后。

敬元二年,冬,中原

端敏皇后喜获麟儿,帝赐名“锦”,册为储君,大赦天下。

朔元二年,冬,金国

琬妃喜获帝女,帝赐名“悕”,册羽曦公主,普天同庆。

今年冬晶的雪来得似乎特别早,刚入初冬,这白茫茫的大雪便笼罩了整个安王府,树上银装素裹的,令人看了便觉得有几分喜庆之色。毕竟这安王府已沉寂了许久,自两年前安王被终身幽禁王府,永不得复出之后,安王府内仿佛在瞬间冷清的如一座死府,府内走的走散的散,如今留在身边的人也就只有他的妻子,兵部尚书之女郑婉儿。

自从安王被终身幽禁之后,兵部尚书便数次到安王府内要接回自己的女儿,可是郑婉儿却死活不同意回府,决意要陪着安王在府内共度余。兵部尚书当即气红了脸,一怒之下便与郑婉儿断绝了父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