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绛…”

“嗯?”

莲绛正在逗孩子,听十五一喊,忙抬头,“怎么了?”

“我饿了。”

“冷,去看看鸡汤好么?”

他放下拨浪鼓,又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拿出一个布娃娃,“看,这像不像多多?”

那是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大头布娃娃,大大的眼睛,常常的睫毛,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门牙,特别的可爱。

“像。”十五将布娃娃拿在手里,却是一阵酸楚。

莲绛起身,见十五长发未挽,忙掬起,十五去起身,避开道,“你去催一下,我饿着慌。”

莲绛无奈,看了一样暗处的风尽,打起伞走了出去。

风尽从暗处走出,站在十五身后,剥开她头发,将几缕白色的头发找了出来,一一扯掉,递给了十五,淡淡的说了声,“好了。”

十五点点头,将那几缕白发收起来。

风尽默默的走在走廊,脑子里全是刚刚十五的一幕幕。

双手拢在袖子里,她有点理不清思路,就一直往前走,没有路时,就往拐弯,这样一直走着,再抬头时,竟然又是下午了。

院子里桃花阵阵,风尽干脆上了屋顶,抱着膝膝盖俯瞰着整个府邸。

左边院子里,小鱼儿在看书偶尔抬头和安蓝拌嘴,冷默默的站在旁边,待安蓝回头看向他时,他会微微一笑。

风尽苦笑,眼底却更是悲凉。

夜色又落了下来,风尽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空壳,静静的坐在这儿,不知道该做什么。

似乎二十多年来,自己都这么孤独!

走廊里,一个白衣女子立在花丛里,然后一扬手,手里有东西飘落,转而不见。

对方背着风尽,静静的立在柱子边,身体有些无力的靠在柱子上,双手放在小腹上。

不就之后,另外穿着青色衣衫的走了过去,远远的停着,风尽眯眼,眼底掠起一丝杀气,然后飞升下楼。

待那青衣人要靠近十五时,风尽冷声开口,“流水。”

前方的流水浑身一怔,回头惊讶的看着风尽,眼底有一丝惧怕。

十五闻声,亦是一惊,看着流水,却听到远处的风尽说,“你鬼鬼祟祟的站在十五后面做什么?”

“属下…属下没有。”

流水低着头,默默的回到了风尽身边。

十五却皱眉,“风大人,何必对自己的未婚妻如此严厉?”

风尽笑,“我是怕你们之间又有什么误会。”

十五看了风尽片刻,不再说话,回身朝莲绛房间走去。

接下来几日,越城恢复了以往的繁华,燕成亦带着兵马继续去追赶秋夜一澈和角丽姬等人,十五他们暂时留在了越城,打算七日之后再出发往回楼去

几日下来,莲绛表现并无异常,看样子风尽并没有把自己白发的事情告知莲绛。

而十五的精神不济,终于还是没有瞒过莲绛。

风尽把了把脉,回头看向莲绛,对方那精致完美的脸此时写满了担忧,看着自己的眼神亦多了几分期待。

他似乎在惧怕什么!

而那种惧怕,竟和十五的眼神一摸一样。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孕期女子常有的嗜睡。我替她开几幅药就好了。”

几乎瞬间,莲绛和十五的神色同时安定下来,两人都有一种劫后解脱的感觉。

风尽眯眼,错身走过,路过梳妆台时,将手上的东西悄然放在上面。

“你现在还困么?”

他坐在床沿边,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悬了几天的心此时终于放了起来,而他眉色也尽是疲态,好在,一切都没事。

她,只是嗜睡而已。

而床上的十五又何尝不是呢,紧绷的神经在风尽轻描淡写中放松下来。

她生怕这些天他看出什么。

“那你再睡睡。”

他柔声安慰,眼瞳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十五点点头,眼皮也沉重下来。

莲绛趴在床边,一手放在她小腹上,一手握着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口,十分的不舍。

“多多,别折腾你娘亲了。”

这几天,十五可以算得上是吐得稀里糊涂。

而他也几乎所有衣衫都无一幸免,只要母子平安,一切都好。

他餍足的闭上眼睛,而床上的十五似真的很喜欢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种呼吸声,让他莫名的安定。

这夜的风突然有点大,还夹着点雨丝,莲绛悄然松开十五的手,又小心的将被子替她盖好,起身走向窗前,将窗户关上。

回来时,目光却不经意的落在了梳妆台上。

他目光一沉,双瞳大睁,颤抖着双手将木梳子拿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那桃木梳子上的几缕银丝如此刺眼,这些银丝像绞着成一张网,将自己包裹住,然后不停的缩进,让他不能挣脱难以呼吸。

银丝…

他唇色瞬间发白。

十三岁的之前记忆,他对自己父亲真正的印象不是两个人针锋相对,也不是整日打打闹闹,而是他那头银丝。

母亲说自己出生之日,父亲一夜白了头。

因为失去母亲,他一夜沧桑,满头银雪,十几年后,他竟然…再也看到这屡屡银丝。

肺里像是有冰块破成碎片,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痛。

他颤抖的将梳子上的银丝取下来,放在唇边,淡淡的藕荷香气传来,他双腿一软,扑向了沉睡中的十五。

因为她喜欢吃那红豆藕粉糕,喜欢那清淡的莲香,不久前他四处专门找人制作了那莲花皂,为她沐浴洗头。

而这几日,她都嚷着太困不愿意沐浴洗头,结果待他入睡后,她自己已经让安蓝帮她洗了。

他悄然取来了灯,放在床头,然后轻轻的剥开她的发丝。

呼吸急促而颤抖,他竭力的止住,生怕吵醒了她,只得紧紧的咬着唇,然后一点点的寻找。

血从齿间溢出,待一缕银丝落在他指尖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将头埋在了被褥间。

那种真正进入万劫不复的绝望,像潮水压了过来,在他体内聚集,却是形成泪水从他眼眶中罗落下,无声滴入她的发丝间。

一根,两根,三根…

他不敢数下去,只是无助而绝望的闭上眼跪在她床头前。

他记得她有一头非美青丝。

乌黑拽地,像一快黑色的丝绸,光滑而柔顺,握在手中,满心都是温暖。

那日在寒池,在那个旖旎梦中,他就像溺水之人,而她的发丝就像一张网,圈住她,不让他溺毙。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

一定是弄错了。

他抬头看着仍然沉睡的她,他依然记得她看着他那满眼的温柔和明媚的笑容,那样的灿烂活泼。

一定是错了!

他踉跄的起来,握着手里的银丝,转身冲向门外。

外面的风刮着桃花落了满地,雨夹在风中打在脸上,那种冰凉刺骨似在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

低头看着手里的银丝,他跌跌撞撞的朝前面奔去。

每跑一步,脚下都像被利刺穿过,钻心的疼,而也不知道追了几个走廊,终于看到风尽抱着药箱立在屋檐下。

她双眼凝着莲绛,眼中有说不出的情绪,风雪吹在她脸上,有几分落寞。

莲绛冲上去,一下拧着她的衣服,那碧蓝色的妖冶双瞳闪动着可怕的寒光,“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莲荷的清冷香气缭绕在鼻息间,这是他身上独有的伟味道,风尽心中一颤,却是将头扭向一边。

“是不是?”

他厉声质问,声音却没有往日那种凌厉高贵的气势,而是,带着恐慌的轻颤。

“我也不知道。”

风尽回头,静静的看着身前这个认识了二十多年,风化绝代的男子。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入巅峰,一步步又陷入往劫不复,她想拉住他,想救她,可是她做不到!

他明明可以恣意天涯,明明能权倾一世,明明可以一生无忧,可他却偏偏选择了那个女人,选择了痛苦一生!

“为什么不知道?”莲绛贴着风尽,手拧着她胸前的衣衫,声音带着几分乞求,“那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他此时的双瞳没有昔日那份巨人千里之外的冷傲和漠然,而是,悲悯的乞求。

风尽心痛的看着他,却是赌气咬牙不肯说。

“风尽,求求你,告诉我…”他瞬身都在颤抖,在频临死亡的人,热切的求得一点生机。

她找不到病因!她也不知道十五为何突然间会变成这样。

她没有撒谎,之所以让莲绛知道,不是想让他痛苦,而是想让他明白,要懂得放弃!

或者,她该坐视不理,让十五就这样隐瞒着莲绛慢慢死去。

可是,看着自己的女人死在身前,莲绛反而会记得十五一辈子。

她不允许,这个女人死后还停留在莲绛的记忆力,继续折磨他一辈子!

她更不能允许,一个将莲绛折磨成了鬼不鬼人不人的女人,还能如此幸福的死在莲绛怀里。

那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死之前还要带走莲绛一生的情感。

“我不知道病因是什么。”她风尽终究是咬牙,看着莲绛,漠然的道,“我只知道,她在虚弱,甚至在快速变老,在衰退,她活不过半年!”

莲绛整个人一恍惚,双眼负着苦涩的悲恸,愣愣的望着风尽。

他漂亮的唇苍白无色,上面有刻着几点牙齿留下的血印。

“半年?”他苍白的手手揪着她的衣服,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整个人也开始往坠,却坚持着不要倒下去。

“是的,半年。”她语气坚定而残忍,“等不到你孩子出生,她就会死。”

“不…十五不会死。”

他慌忙摇头,那碧色的眼瞳里,绝望成决堤的水划过他妖冶的脸颊,他近乎疯狂的冲她大喊,“十五不会死!她怎么可能死,她在棺中被人埋了八年,她都活下来了,她怎么会舍得丢下我去死?”

“莲绛!”

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她声音一沉,厉声喝道。

“风尽…”他望着她,“想办法救救十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救她。”

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狠狠捏住,风尽眼眶不禁一红,盯着莲绛,却终究是开口,“我救不了。”

“怎么会?”

“因为我找不到病因,我没法救!”

她朝他声嘶力竭的大吼!

她也不会救!若是时光能倒流,在长生楼,她根本就不会救从棺材中爬出来的那个女人。

莲绛浑身一阵阵的冰凉,旋即松开了抓着风尽的手,整个人往后一仰,就要栽下去。

“莲绛!”

风尽丢下手上的药箱,冲上去将莲绛扶住,两个人都跌跪在地上,而莲绛却像被人抽取魂魄一样,呆呆的看着院中漫天的细雨。

她静静的抱着莲绛,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病因…

病因…

十五腹中的多多才是病因啊!

夜风寥寥,将他手指缝间的银丝吹走,他手心一空,望着神色的风尽,“不能救么?我什么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