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笑着,“我来陪多多看一场春雨。”

看一场春雨,一场夏花,一场秋叶,一场冬雪。

莲绛胸口一阵钝痛,体内的蔓蛇暗自涌动,他坐在她对面,道,“我也来陪多多一起看吧。”

“这雨怕是几天都难以停下来。”十五玩着院子里,看着那些雨丝将桃花打得颤颤直落,“春日清朗,本该是放纸鸢的好季节。”

“好,待天晴了,我陪你和多多去放风筝。”说着,他竟有俯身,又脸贴在小腹上。

那样子,反而看起来像个孩子。

十五无可奈何,任何他趴在小腹上,继续手里的小衣衫。

走廊处却走来了两个人。

风尽和默默跟在后的流水。

莲绛浑身一颤,起身望着十五,“我替你开了服药,你这样天天吐下去身子也熬不住。”

“不必喝什么药…”然后看到莲绛担忧的眼神,她没有将下面的话说下去,只是点点头。

莲绛端起来药,让风尽和流水退了下去。

手指在颤抖,却是竭力的稳住,然后送到十五嘴边。

“好难闻。”十五将头扭开,莲绛心中一阵酸楚,低下头,自己喝了一口。

风尽说天花粉的分量很少,大概七日之后,才会出现落红。

“喝一点。”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指尖冰凉。

十五拗不过,只得低头抿了一口,可还没有吞下,整个胃就翻江倒海,她再也受不住,推开莲绛趴在屋檐下开始吐起来。

莲绛手一抖,将碗很狠狠砸在地上,一把将十五拉过,将她紧紧的抱住,嘴里一直喃喃,“十五,十五…”

十五呕吐不止,落得莲绛一身污迹,可他根本不顾及这些,只是疯了似的将她抱住,藏在自己怀里不停的唤着她名字。

那一声声十五,无助又绝望。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手指穿过十五的发丝,一缕白发落在指尖,他浑身一怔,犹如五雷轰顶,放开十五,冲向了风尽离开的方向。

“药…”

他盯着风尽,冷声吩咐。

风尽唇角一动,似掠过一丝讥嘲,却是静静的应了声,“好!”

十五浑身都是汗水,头发又淋了水粘在脸上,原来的胭脂也被染红,莲绛俯身,抬起袖子替她擦掉,然后抱着她回了屋子。

她无力的靠在床头,望着他,“莲,我不想喝药…难受。”

莲绛心中一酸,低声,“就喝的时候难受,喝完就好了。”

十五张了张口,却无力开口,只是沉沉的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她几乎本能的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风尽和流水。

流水站在旁边,手里的汤药有着比刚刚更刺鼻的味道。

十五眼神有些茫然,而莲绛收起原本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悠的起身,“我去换衣服,你把药喝下。”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那步子走得慌乱,更像是在逃跑。

外面雨变得更加萧索,风吹了进来,十五觉得浑身发寒,甚至周身有一种难掩的恐惧。

“还不送过去。”

风尽挵着袖子,冷声吩咐流水。

流水惊讶的抬头,看着十五,脚步沉重的走过去,双手托着碗递给十五。

药还是刚刚那个调剂药,只是味道重了很多,十五凝着那黑乎乎的药,只觉得小腹难受。

见她迟迟未动,风尽不由叹口气,“十五,你到底要折磨莲绛多久?”

十五茫然的看着她,却见风尽眼里有些厌恶,上前一步,走到身边压着声音对自己道,“你这般样子却是故意让莲绛担忧,他体内蔓蛇早几醒了,却见你这个病态,如何都不肯吃药。”

十五接过药,放在唇边,正欲喝,却突然看到碗边站着几粒油菜籽大小的东西,骇然的抬起头,“这是…?”

是的,这是!

“天花粉。”

她低声冷笑,全身却是阵阵发汗。

刚刚被莲绛砸的那碗,只有少许天花粉,几乎没有影响所有她没有发现,而现在手里这碗,连药渣都留下了,若是喝下去,多多必然不保。

她抬起杀意乍起的双瞳,看向风尽和流水,流水浑身一颤,后腿一步。

“又要玩这一招?”

她勾唇一笑,手里的碗砸向流水,流水吓得往身边一侧,哪知半空中十五手腕一转,飞向了风尽。

她这一招转换非常快,那滚烫的药直接扑了风尽满面!

十五纵身而起,月光从腰间弹出,带着凌厉强劲的风刺向了风尽。

“谁要伤害多多,我都要他死!”风尽侧身闪退,十五虽然衰退,可此时,却招招拼劲力气要杀风尽。

风机手里银针掠而来,她身形往下一压,避开十五一剑,冷笑,“可笑,是莲绛要流掉你的孩子,你却偏生要杀我!”

十五面色灰白,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那风尽继续笑道,“若没有莲绛的允许,我能近身替你把脉,能给你开药,甚至…逼着你喝这堕胎药?”

“你闭嘴!”

风尽冷声,“十五,你清醒点,莲绛根本不会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十五脚下虚晃,月光插在地上,艰难的撑着身体,头脑里一片晕眩。

“你今天不喝这药,明天,他还让你喝,明天你不喝,还有后天,直到…孩子流掉为止。”

一旁的流水忍不住看了一眼风尽,却无法开口说话。

只是看到十五垂着头,看起来十分的虚弱。

“我下去,继续替你煎药。”风尽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流水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十五跌坐在地上,看着地上那堕胎药,全身越来越冷。

他想起了刚刚莲绛临走时那个有些决然的神情。

想起了第一次药倒掉之后,他去追风尽的样子。

想起他趴在她小腹上,那望着她的眼神,寂谬空茫。

手放在小腹上,那刺鼻的药味依然缭绕,让她头晕目眩。

这药里不仅仅有天花粉,还有花红。

“莲绛,那是我们的孩子啊。”十五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窗前,悄悄开了一点缝隙。

外面雨雾涟涟,莲绛坐在对面长廊的角落,长发披散,周身湿透,一张脸苍白,唯有那蔓蛇花触目。

他双手扣在身下的栏杆,手指紧紧的扣住,好似一松手,他就要从上面栽下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他缓缓回头,眼瞳负着苦涩的绝望,怔怔的看着朝这边缓缓而来的风尽,“喝…喝了么?”

手指抠住雕花栏杆,似要将它们生生挖出几个洞。

看着莲绛因为害怕而全身发抖的样子,风尽咬牙道,“没喝。”

“没喝?”那一瞬,他眼底竟掠过一丝光芒,可很快又被无边的痛苦掩盖,“为什么她不喝?”

“她发现了!”

“怎么会?”他悠的站起来,眼前黑了片刻,整个脸都白的吓人,“你说只有一点太天花粉,她不会发现的。她怎么会知道…”

风尽抿了抿唇。

第二碗送过去的,她加足了分量,只要入腹,必死无疑。

但是她也知道,十五必然能发现!

她要的就是十五发现!

凭什么,那女人造成的痛苦,却要莲绛一个人承担下来。

而那个女人却一脸平静的享受着莲绛带给她的一切!

凭什么!

“她本就懂医术。”她沉了一声,盯着莲绛,“既然她都知道了,那还要不要喝?”

莲绛扶住柱子,风尽发现他手指间尽全是鲜血,而那柱子就在方才那刻被他抓出五个洞,鲜血淋淋。

“喝。”

他喉咙里痛苦的吐出这个字。

既然知道了,那就唯有坦白了。

这事情本就不能隐瞒多久,她迟早会知道孩子报不住!

只是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用了如此残忍的方式!

不想让她知道,作为一个父亲,竟然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他不想,她恨他!

风尽回头看了一眼流水,却是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的陪着莲绛。

怕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药是早就准备好的,所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流水便送了来。

风尽将药碗放在莲绛手里,“既然她知道了,你自己去和他说吧。”

十五看着莲绛端着药朝这边走来,忙合上窗户,而此时门已经被推开,莲绛立在门口,因为逆光无法看清他神色,可十五却犹如见到鬼一样,连连后退。

莲绛看着十五惊慌害怕的神色,胸口如被钝刀切割,可想起十五那一缕缕白发,莲绛合上门,终究抬步走向十五。

十五靠在床沿边,双手捂住小腹,泪水不停的滚落,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眼里是难掩的悲恸和绝望,形成一把利刃,刺向莲绛。

“莲。”十五看着他手里黑乎乎的药,哭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莲绛端着碗,蹲在十五身边,右手捧着十五的脸,亦是满眼泪雾,“十五,你…你是魅啊。”

十五埋下头,双肩抖动,紧紧的咬着唇。

原来他真的早就知道了!

知道她是魅,知道,她不能要孩子。

“可我有了孩子!是我们的两的孩子。”

她哽咽,已然哭不出声音,只是不住的颤抖,像沙滩上的鱼,绝望却要挣扎。

“…我们要不起它。”

他贴着她的脸,两人的泪水混在一起,苦涩而腥咸,这味道,比血腥更浓,更让人难受。

“要得起,要得起。”十五仰头看着莲绛,“我能行。”

“不要骗自己了,十五。我都知道了…”他捧着她脸的手滑向她脑后,勾出一缕银色的长发,“你在衰退啊,十五。你这个样子,根本就坚持不到多多出生。”

“不!”

十五像疯了一样狠狠将莲绛推开,然后踉跄的往前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我的孩子能出生!月夕说了,我的死便是它的生,它会传承我活下去。”

“所以,你就要生下多多,让我带着她孤苦一生的活在这世界上吗?”他跪于她身前,眼瞳里里绞着痛苦,“十五,你看我…我为你变成这样,你还如何舍得弃我,你如何让我独活?说好的不离不弃,可是,你却已经确定要弃我了?”

十五看着他脸上的蔓蛇花,看着他眼瞳里的蔓蛇花,看着那些像蔓藤向蛇一样缠绕着他白皙的脖子。

她大脑一片空白,才觉得,原来,她的一生如此绝望!

得不到所爱,求不得所许!

失神之际,莲绛将她拥入怀里,然后低头吻着她干裂的唇,撬开她唇齿。

“唔!”

十五瞪大了双眼,然后抬起手一耳光抽在莲绛脸上,再拼劲力气将他又推开。

自己则趴在地上,将莲绛嘴里的那口药吐出来!

她捂住喉咙,指着莲绛,声嘶力竭的吼,“除非一尸两命,否则,你别想动我的孩子!谁也不想!”

莲绛的脸很快红肿起来,他呆呆的望着十五,眼底有一丝决绝,站起来逼近她。

十五在地上喘着气,望着莲绛,“你不要过来,我不要恨你!”

“你恨哦吧,但是我不能让你死。”

他双眼已经失去了神色,面无表情的盯着十五,靠近她。

“莲绛!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它是你的孩子啊!”

“那你让我怎么办?”他苍凉一笑,似乎在这一刻,历经了百年沧桑的无助,“我也想,如果是我死,让你们两个活下来多好。可偏生,要我看着你们死…”

他目光移向旁边,将药弃到一边,看到地上的月光,手一伸,那月光飞了过来,落入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