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明珠觉得胸腔里憋闷,说话声音竟是重重的鼻音。

“吆,醒了?都怪我不好,是不是我把你给呛醒了?”

“公主,怎能给我喂药呢,可折了我的寿。”

燕青拿个青黛色的花纹垫子放在明珠的背后,缓缓地把她托起来。“可不是嘛,公主来了好几趟了,见你迟迟不醒都急坏了。这不,连药都要亲自喂。”

“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小姐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了,燕青别说了,她刚醒身子弱还是先歇着吧。去把大夫叫来。”

“诺。”

看着燕青跑出门,明珠再回头看平阳,她也正在看自己。

“公主有话?”

“不,没有。你先调养好身子再说。”

“不妨。”

“妨!听我的话。”平阳给她掖好了被子,又端起药来:“你要不嫌我喂的不好,我就着手继续为你吃了可好?”

“嗯。”

味道太苦,明珠每喝一口都觉得是煎熬。真想端过来一闭眼全喝了,可是平阳喂得认真又尽心,明珠只有咬牙一口一口的“品”。

汤药喂完了,燕青也带着大夫来了。大夫把脉诊断,开药方,平阳全在一旁细细的听着,还不时地询问细小的照顾环节。明珠半闭着眼琢磨她平阳公主这辈子伺候过几个人,为什么今日会这般待她明珠?

大夫走了,平阳也跟着站起身来回去。

“公主!”

平阳回过头来。

“明珠心里谢谢你!”

她轻笑,“不是我说你,你这丫头也太实心了!”说罢挽了她金黄罗纹的蝉衣,披上光亮的棕毛皮衣走了出去。

明珠悄悄流了泪:他不来也好,她恨着他呢。

这日早晨,明珠只穿一层中衣靠在床上等着燕青打水进来。

“霍”门口人影闪动。

“燕青?”

“小姐。”燕青进来把水盆架在塌前的几案上。“霍少爷在门口!”

明珠接过浸了水的帕子,“去把门闩插上!”

“这”

“去啊!”

“诺!”

明珠觉得脸上湿,怕燕青回头看见便把帕子盖在了脸上。

燕青回到塌前,看了明珠脸上的帕子说:“小姐莫把我当外人,有不痛快就哭出来吧。”

明珠揪下帕子,拭净了泪说:“好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明珠,我想见你。”

听了他的声音,本来已经擦净的脸忽地又湿了。燕青的眼神询问明珠,明珠摇摇头说:“不要开门,我不想见他。”

敲门声又起:“求你,见我一面好不好?”

“小姐身子乏,又睡下了。少爷改日再来吧。”燕青道。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明珠,我知道你没睡,你不想见我是不是?”

“是,我不想见你。”明珠说罢把帕子给了燕青侧身又躺下了。

她原来只想假寐一会儿,她还是不习惯被燕青看见自己的伤痛。躺着躺着竟真得睡过去了。

昏昏沉沉中被砸门声吵醒,“明珠!开门!”

明珠翻身坐起,“还没走?”

燕青点点头:“已经午时了,不如叫他进来吧,他也在外面待了有两个时辰了。况且小姐也该进食了。”

“我不饿,你要是饿就先拿苹果垫垫肚子。我不想见他。”

明珠想你要耗着就耗着吧,便下了来到书案前翻几册书简打发时间。书简里却全是小篆,明珠看了半天也识不出几个。

“明珠,我很想你。很想见你。”他喃喃地说。

门口朝南,正午的太阳把他的影子结结实实的映在门板上,地板上。书案离着门口最近,明珠感觉到他靠在门上的姿态,听得见他的呼吸。她怔了一会儿,一甩手又上了床,她要离他远远的。

不一会儿砸门的动静大了起来:“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你就不能让我看你一眼吗?”

“求你让我看见你”

“明珠!”

“开门!”

燕青看着门板剧烈晃动不禁胆战心惊,“小姐,你知道他的脾气的,惹急了他,说不定他真的会把门给砸烂了!不如开了?”

明珠闭眼不理,燕青急得直冒汗。

过了一会儿,一把剑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哐哧一声把门闩一劈两半。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霍少爷!”

“出去!!”

“诺。”

没有斗篷,没有裘皮大衣,他只身穿他红色的戎装站在书案前。

明珠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只管拉好被子,捧着书简静静的看。

他站了许久,明珠也盯了书简许久。她的脖子都酸痛了,他还没有动静。最后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有话快说。”

他脸上像是冰山覆盖没有异样,眼里却是痴了。嘴角的线条悲苦一动:“我只是很想见你。”

明珠坐在床上,久久不动。再抬头时,屋里已经没有了人。

霍去病刚走不一会儿,燕青就端了托盘进来,后面跟了平阳公主。

明珠起身,平阳赶忙扶了。

“刚才去病来了?”

明珠点头。

两人坐下,燕青把盛了饭菜的漆器食具在食案上摆好了。平阳说:“这是刚从酒席上拿下来的,厨子的手艺可不是一般的好。特意给你留的,赶紧吃了吧。”

“府里有宴会?”

“噢?不是咱们府,是从别的府里带过来的。”

明珠一头雾水,也无心多问,只是答应了。

平阳看明珠吃完,又等她漱了口,方才再开口:“不错,今日吃的比前几日多了。”

“真是好吃。有劳公主费心,天天跑来看我。”

“又走不了几步远,不过是顺便。再说这是去病闯出来的祸,我若是不跟在后面收拾倒显得不对了。”平阳把坐垫拉得进了,拍拍明珠的手。“这次受了一点苦,你可知道小霸王有多门难伺候了?”

明珠不语。

平阳又接着说:“皇上那我可是还没回,就是想让你知道去病的性子,等你反悔。上回你给我的回复我就当你是小孩一样,三天的兴趣过去也就过去了。这回你再好好想想。”

“我连候爷都伺候不好,就更伺候不好皇上了。”

平阳捋了明珠的头发说道:“不,明珠。你可是伺候得了的。你知道你第一天进府,陛下就把我叫了去”

她顿了顿,声音平缓却又慎重:“他说你像极了一个人,我们的祖母窦氏。”

明珠惊讶:“公主说的是,文帝的窦皇后?”

平阳点点头,“皇上说,明珠你有一样本事:处变不惊。皇上他自打而立之年后就少有见到可以在他面前谈笑自如的人,去病是一个,你是第二个。去病是桀骜不驯不屑于套话诳语,你却是玲珑剔透快人快语之外还多了几分大局在握的气势。陛下还说你什么见缝插针,游刃有余。皇上虽是第一眼看到你,但是他认为你有一种气魄,这种气魄他只从已故的太皇太后窦氏身上见过。所以,皇上很想知道,如果是你这样的一个女人会给他生个什么样的孩子,一定是像极了他自己的。你知道,皇上现在对立太子的事很苦恼,眼见据儿越长越不像他,群子之中也没有对他胃口的。所以,明珠,你会一进宫就得到宠幸!日后,一旦你生下一个男孩,那么,这后宫就是你的!”

明珠听得目瞪口呆。当初还以为入宫一事是平阳的一厢情愿,如今听来竟然是武帝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一面之缘他却想了这么多?

窦后?气魄?大局在握?不是,她怎会像窦后。她没有野心,没有对宫廷朝政的欲望。她志在霍去病,志在这朝代的日常琐碎,志却从来不在这些社稷干戈上。

她处变不惊?她不是一个熟读历史的人,但有着常识的历史知识。所以这些闪耀青史的人物和事件中,对于她来说好比是一件知道了结果的游戏,她难免会心不在焉。

明珠叹一口气,缓缓道:“我要说话的还是那日的话。公主要的答复我也还是那日的答复。”

平阳愣了一下,没有生气反倒是轻笑了一声:“你也是个死心的人,难怪去病对你就跟痴了似的。”

夜里,明珠睡不着,辗转反侧。白日里睡得多了,又加上平阳的话来扰神,她脑袋里的东西乱成一团。

外面簌簌的声响,仿佛是下了雪。明珠心里顿时一清凉,想看看雪。因为明珠的得了风寒,所以平阳叫人把窗子给细细封好了,不让她见凉风。明珠只好下床开了门,门外雪花大朵大朵的下落,白色的月光从黢黑的天上洒下,就像是舞台的顶光,照耀着白色的舞者翩翩起舞。是天使降临人间?

一切如梦如幻。

他穿一件白色的蝉衣,远远的朝这边走来。她看清楚了他:方脸颊,长下巴,薄薄的嘴唇微抿,含着他的孤傲;眼睛宽而长,有着他一贯的不羁,却明亮而温情。

他走得近了,与明珠只隔数寸。“还没睡?”

明珠缓过神:真的是他!她回身关门,却被他挡了。门早已经被他一剑劈坏,关了也闩不上。

“你怎么又来了!”她往屋内走。

他从后面跟上来,在她身后站住了。

明珠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在自己颈上游走。

他默默的从后面搂住她,温柔又坚固。

明珠挣不开他的臂膀,她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想挣开。

“我来,因为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他说。

“我没有解释!”

“你是生气还是怄气?”

明珠用力推他的手,疯了一样挣脱:“你可以一耳光把我打死,可以让我冻死在雪地里!我连生气都不能了?连怄气都不能了?本来是有解释的,可是你的一个耳光下去,什么都没了。没有解释,没有!”

他扳过她的身子,正对着自己。手轻轻抚摸她的右脸,“还疼吗?”

明珠想打掉他的手,自己的手腕又反被他抓住。“放开!”

他便放开她的手,可她的人还是被他抱在怀里。他摩擦她的右脸,然后轻轻低下头,吻在上面。

他徐徐说道:“明珠,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爱过谁。你突然就来了,我难免有些不知所措。那天我真的是控制不了自己。我本来是想对你好的,为了得到你我去找平阳,找舅舅,找皇后,找皇上。我着这辈子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些天说得多。”

他的手指勾画她的脸,那线条圆润一如白净的鹅蛋壳:“你不是我见过得最漂亮的女人,不是最温柔的,甚至不是最聪明的,可你偏偏是最叫我伤心的。那日你说你没有冬衣,我从这府里出去就直接去了宫里。我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是没有女人衣裳的,只有去皇后那讨一些。我心里想着你,惦着你,可是从宫里出来经过酒肆却看见你和李敢坐在那说话,走进了便听见他叫你珠儿。我便生了老大的气,然后还出手打了你。可是你处处护着李敢怎能不让我难过?我当时只想杀了他。霍去病自小就心火旺,性子不好,但是每跟你在一起我便觉得温和,便心里喜欢。自从见到你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很孤独。明珠,我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额头温柔的抵着她的,他坚挺的鼻梁在她脸颊上似有似无的擦过。明珠只觉得浑身无力倚到他的身上。他低头吻她的唇,明珠紧闭了,他也不强求,只是在上面缓缓蠕动,不依不饶,迂回萦绕,直到她接纳

他横抱起她,把她放在塌上。明珠身子一紧,他是想

“仔细再着了凉,病就不易好了。” 他坐在了塌旁的几案上。他抱起她,让她的上半身坐在自己的身上,下半身还是在床上。棉被裹的结实,只给她露了一个头。他把手伸进棉被来,在里面搂着她的腰,他的下巴轻轻的摩擦她的额头。

她心又软了几分。

外边的天开始蒙蒙亮,他叹一口气,“今年的这一天又过去了。我本想带你出去玩,好好过的。现在只好等明年了。明年可是整十。”

“什么?”

“我的生日。”

“初五?”

“嗯。明珠,自此以后我每个生日你都陪我好不好?一起看太阳升,然后再看它落。”

他半夜来找她,是因为他的生日他想跟她过?

“你身段娇贵,有那么多人巴巴的想为你过呢,你又何苦找我这样一个不识抬举的。”

“还恼?”

她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他叹一口气,强行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

明珠轻轻抽泣,她放弃挣扎。

他听见她的嘤嘤哭声,“不肯原谅我吗?”

原谅还是不原谅?她怎敢不原谅?她的心逼着她原谅。

她不恨了,竟不恨了。她费尽心力的想恨他,想把他从心里剔除。可是现在她做不到!自从她坐在姑父的膝上翻第一页《史记》的时候,她便爱上了他。别的女孩开始约会谈恋爱,她却躲在屋里盯了他的名字痴痴发呆。素未谋面他就在她的心里扎了根,能见他一面已经是她生平最大的愿望。如今竟被他抱,被他吻,就算被他打她也不再恨。

她捶他的胸膛:“我真是没骨气,你一个吻你几句话,我就不在乎你曾经差点杀了我了。真是,很没有骨气”

“对不起,你不知我事后多后悔。下次我再生气你就要跑,知道吗?”

“我跑得掉吗?”

“”

“霍去病,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上的!”

“不会的!我改我改!”

“你保证以后对我好,不发脾气?”

他沉吟一声,说道:“你是我要来厮守终生的人,那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人,我也必定只爱你一个。我答应好好待你、护你、爱你。可是你若对我不忠,我却饶不了你!”

“怎样不饶?”

“我会杀了他,把他曝尸荒野。然后把你囚禁,待我打完了匈奴,便先杀你再自杀。我们同穴而藏,死也死在一起。所以,你要想好了,跟了我你心里就只能有我一人!你跟我吗?”

他眼里期盼她的回答。

她是该高兴还是该恐慌?随后,她莞尔一笑,“我要说不呢?”

他愣了,眼里的期盼变成了痛苦。

她翻身拉过他的下巴亲了一口,“霍去病,我们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我答应了,你不能反悔。”

他双臂如铁钳一样紧抱着她,她觉得身子都快被他挤碎了,可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