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别过头重新躺下,全当他不在。

静了一会,明珠差点以为他走了的时候,开始传来他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沉重的身子已经躺在了她身侧。

“走开。”

他上来勾住她的颈,庞大的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湿热的喘气扑到她的脸上。

她推他:“不。”

他不说话,把她往紧力抱,两个人的身体紧密地粘在一起。

明珠身上浸出汗来,“不!”

她每说一个“不”字,每反抗一次,他拥着她的力气就多加一分,两人的身子就更粘合一寸。

推也推不开,逃也逃不掉,明珠气的打他。

他的眼睛在蓝幽幽的夜色里发亮,嗓子里呜咽着什么又被他咽了回去。他粗糙的手心,紧紧按在她的后背上。他的唇迎面而来,滚烫的温度灼伤着她的思维。

她若是反抗,他便更加一意孤行的进攻。

每一次对他的战争,她总是失败。

她被他的热浪席卷,葬身他的火海。

高潮之后他留在她体内迟迟不离去。

“疼!”

他抱着她的腰:“以后不许你赶我走!”

“”

他动:“听见没有?”

“听见了。”

“我不回来,西楼的门不许闩!”

“反正你能打开好!”

“不许为了别的男人跟我吵架!”

“是你不对!”

“听见没有?”

他多像一个孩子,哪怕他杀人如麻,哪怕他不通情理,他在感情的深处却还是一个固执的想得到关爱的孩童。

纤长如玉的手勾勒他脸上的所有曲线,口鼻眼耳。她缓缓的说,“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

霍去病不再作声,慢慢的出来,把她搂进怀里,“明珠,我不想和你吵架,一点都不想。”

他用他滚烫的身体包住她颤抖的人,“我很怕你走,很怕。你也许很跟别的男人走,也许会自己走。我觉得你会走。”

“我不。我呆在你身边,至死。”她坚定地说,“霍去病,你还记得吗?我们说好同墓而葬!”

李敢,明珠欠你太多,今生已经无法偿还。你原谅也罢,不原谅也好。她自私,任性,为了一己之情已经失去了很多。姑姑,李敢。

今世的罪,她可否来生再还?

现在,先让她再在霍去病的梦里痴迷不醒。

霍去病含着她的耳朵在喃喃自语:“别离开我,明珠。”

她缓缓的一字一字的念道: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还住在大将军府的时候,又一回,平阳公主托人来劝我,问我要你还是要我找人写了这个回给了她。我说,这个‘君’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霍去病!这些话,永不改变。来生今世,千年万年都不变。”

第 35 章

元狩五年秋天,明珠再次怀孕。

元狩六年夏天,明珠生下一个男孩。

武帝赐名“嬗”,望其继承其父的武功韬略,给大汉朝再拓江山;卫青赠字“子候”,倒是希望这个后生能仁善退让,以柔和之道辅佐君王。

这年夏天,骠骑将军府里多了几个奶妈的同时,长安城里似乎多了很多道士。长安城的道士夜夜围着霍去病从狼居胥山和沽衍山上带来的石头做法施术。

武帝令霍去病准备泰山封禅事宜,希望明珠也能同去。他一直以为明珠有仙气,不是一般的人,若是明珠能前往的话,泰山封禅的事情才能算圆满。

泰山这个地方对于明珠来说有很多纠缠不清的感情,至少现在她不是那么愿意踏足。

明珠以霍嬗刚刚满月离不开母亲为借口来搪瓷。

“带着孩子一起去!”霍去病说,“你不是一直想回家看看吗?去泰山,还去海边看看。你想去游泳吗?”

他一直在身后看着她,知道她。即使是冷战的时候。

“我一辈子和山地草原沙漠戈壁打仗,还没见过海呢,我们一起去看?”

她经不住他这样的哄就答应了,毕竟未来的日子说消失就消失。

不如,及时行乐。

秋初,泰山山色却苍翠依旧。

随行有几个道士和石匠,霍去病率一百人的军队在前,抬护已经练就好的石碑。明珠与奶妈同坐马车在后,一路游山玩水,姗姗来迟。

等明珠到的时候,道士们已经看好风水,立石碑以看长短。

石碑的打磨还显粗糙,没有书写碑文篆刻。霍去病命人在此地建立一个庙宇,宫里拟好了封禅礼书便就地篆刻,承泰山的天地灵气。等武帝定好了封禅吉日,就可直接上泰山,使用这块石碑它集泰山,沽衍山,狼居胥山三大神山的气魄于一体。

明珠抱着霍嬗在山上转悠,这块风水地尚未开发,脚下多乱石,碑后是空旷的山崖,云彩与徙鸟相伴。

两面石壁形成的空间尚小,若是武帝讲究排场自然是放不开的。看来还得花时间加以修饰和平整才能供封禅祭祀。

回头瞥见道士们立好地石碑,心里突然惶惶不堪!很像两千年后的那块碑。

她想到了颈间的玉,是了,没了这块玉就是了!

她急忙摘下来,通体清白的水色比往常更加温润。她多看一眼都不敢,随手塞进霍嬗的襁褓之中。

“累了吗?”霍去病问。

“有一点。”她说,霍去病体贴的将霍嬗递给奶妈,扶她去阴凉的树下休息。

“再稍等一会儿就好,办完了这些事情,我们先不急回长安,我们去海边看看。可好?”他说。

“好。”

“看你,”他轻拭她额角的汉,“听说你游泳是冠军,我可是不会,那你得教我,好么?”

堂堂的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呢,名号这么大,原来只是个游荡沙漠的旱鸭子。她不禁露齿而笑。

霍去病见她开心,就放心的回头干他的事情。

明珠独自坐着,看着眼前的人们忙来忙去。

抱着霍嬗的奶妈好奇的走进石碑观看,霍嬗突然哭了起来。明珠霍然起身她看见襁褓里的玉变得红热,灼烫着霍嬗幼嫩的脖颈。

“回来,不要靠近石碑!!”明珠跑上去。

都晚了。

又好像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是在等待一个小小的契机。

命运的安排,分不出巧合与必然。

若是她能操纵时空就好了,她就可以重来这一切。可是不能,她的命运偏偏被这一块小小的玉左右,时空循环往复,而她不能自控。

奶妈怀里的霍嬗在慢慢下坠,像是一双大手在抽走这个嚎哭的婴儿。

明珠抓住她的孩子,她夺回来,抛给霍去病。

霍去病接住孩子,却眼见自己的女人跌落悬崖。

水红的蝉衣在风中鼓起,随着躯体下坠的三尺长发飞扬,一如她纠缠不断的爱情。

她知道那么多事情的结局,她明白她这场不能一生相守的爱情也即将逝去她奢求历史可以给她奇迹,然而命运的每一个齿轮都咬合的紧密,没有给她任何一个可以救赎的空隙。

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告别,她就先他而去。

他跑到崖边的时候,什么都没了。

霍去病从书房里醒来的时候又是深夜。

扯烂的竹简和碎了的杯碗扔了一地,和酒水乱糟糟的混在一起,一股浓烈的酒味在屋里散不去。

他朝门口走去,满屋的陶罐和漆器早就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开了门,霍武战战兢兢的在门口守着。霍去病一离开,霍武便招呼下人们进去抬出碎烂的物品,重新摆上完好的器具。奴仆们抬出的碎物搁放在后院的角落里,那里摔坏的漆器和砸碎的简牍瓷器已经堆积成山。

府里的香樟树又是一年秋叶满地;西楼门口的池塘里,藕荷开过又败了;因为她固执的不肯修剪,那些高过院墙的玫瑰带着干枯的花朵塌倒了一片。

她走了,这里开始变得荒芜,连月色都泛着苍白。

霍去病推开西楼的门。

棕色床榻,黄木书案,玉石几案和青黛的垫子都在,什么都没变,只是少了床榻上的人。

霍嬗在塌旁的摇篮里嘤嘤出声,夜色下玉坠的流光舞动。

霍去病拿起来端详

那年是元狩元年,他奉命去暗访淮南王谋反一案,在梁国逗留。

梁王刘襄的书房里,他看见了它。当时就是这样,青色的流光明灭,如玉如珠。他执意要拿,梁王执意不给。两个执意任性的人谁都不肯让步,差点兵戎相见。最后还是他得到了。

他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包括她。

他把玉坠系在霍嬗小小的脖子上。

可是。

她去哪了呢?两个月了,他把泰山翻遍了都找不到她。

她就那么双手空空的走了,什么也没有带走她的骨肉,她的玉。

他心火又犯,火烧火燎,口干舌燥,汗如雨下。

她走了,他连身体正常的温度也随她走了。

他打开紫檀木的高低厨她穿过的衣服,白色桑蚕丝的深衣,绣着草叶纹、湖蓝色的夏季蝉衣,清凉如纱、白色的貂毛斗篷、棕绒皮袄、紫色乘云绣长裙子他把头埋进去,深深的呼吸她的气味明珠

在橱柜的最底层,放着一条灰蓝的牛仔裤,一件白色T恤。

那身衣裳

他第一次见她。

是元朔六年夏天。

他随皇上去雍州狩猎。路上遇见一支白虎,头生犄角。皇上号召所有将士捕捉,他首当其冲。离开群将,独身深入这片林子。

于是他看见了她。

玉石相击一样的笑声,白净如鹅蛋的脸庞,她的衣裳简单的裹住身形,修长的肢体在宽壮的白虎旁边转来转去。

柔美的女人竟可与凶残的白虎嬉戏在溪水之间。

长安城里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唯独没有这一种。

她像是大宛国的宝马,像是月氏国的炼铁术,像一切他感到新奇的事物一样,他忍不住一探究竟。

身后马蹄嘶叫和虎啸声起,她带着白虎朝皇上那边跑去。

他呆在原地有一点失落。他没有开始探究,她就走了。

再见她,是舅舅府上的马厩里,她换了深衣叫他差点没认出来。他可以一探究竟了。

他一直很孤独,他喜欢清冷的同时又渴望温暖。

她顺从又倔强,温柔又淘气。芦苇地里,她说她的心事,她的过去她没有生父母。他们那么相似,为什么她却活得比自己快乐?那一个瞬间,他发现在宝马弓箭和战争以外,他居然被她打动。

就像一切他想要得马匹弓箭,像一切他想胜利的战争一样,他得到了她。

然而,她的好,她的痴,她的体贴和叛逆让他牵挂的越来越多。她早已不是珍稀的马匹,不是一场蠢蠢欲试的战争,她深入他的血液和骨头。祁连山脚下的山崖间,她把马回身,说我们同声共死的时候;月氏国的石牢里她因为他被鞭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与他血泪相融,已经是他的生命。

湖蓝色的蝉衣里摸出一纸帛卷: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此‘君’唯霍去病,而不可他人。”

他突然仰天长啸,撕心裂肺

骗子,骗子!

明珠你这个女人,你看,你走了还留下这东西来骗我!!

他早就知道她会走!他一直说你不要走,她口口声声答应说不走,可是,明珠你看,这天地还完好,这夏雨冬雪还是一如往常,为什么你却走了?!

还有这些,孔明灯、走马灯、千里眼他恨死了,他统统砸烂扔出门外!

这些鬼东西,谁叫她做的!谁叫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