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的时候,搜捕停止了,他们刚刚要松一口气,却又听见渐渐起来的呼呼风声。

声音越来越大,除了风一样的声音,还有“嗞嗞”的柴木点燃的声音。“烧山?”两个人均是一惊。

不一会儿,头上方的岩壁开始有些微微的温热。明珠知道这时候外面怕已是熊熊的大火了,出去是不可能了,他们只能呆在里面。这石洞是外面的巨石掏空,里面的温度渐渐上升,地湿,水汽开始从地里向上蒸发,石洞里越来越闷热,竟像是桑拿一般。

火势越来越旺,明珠憋得喘不过气来,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他也是,汗渍渍的出了一身。明珠怕伤口会被汗水感染了,急忙一遍遍的用清水擦拭他的伤口。

她慢慢虚脱

恍惚间,有人勾画她的五官,她睁开眼睛:“去病?”

石洞,滴水,篝火,还有熟睡的男人,什么都没变。

身上粘唧唧的全是汗水,闷热的水汽还没有散去。

趁着他还没有醒,她把火堆生旺,脱了深衣架在上面烤。角落的水已经集成满满的一方,她撩起来扑在脸上。

低头看见长发许久没有洗,发丝上沾满尘土和血渍。

黑发浸入清水,缓缓涤荡。

身后的男人呻吟了一声。

明珠站起来去试他的体温。她双手往后拢住湿发,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两个人鼻尖相碰,他睁开眼睛,睫毛扫过她的脸。

明珠猛地起身!他的睫毛轻扫,竟然那么像霍去病呵出的气

“不热了。敢情是刚才出了场汗,把你的温度给降了。”她脸红心跳。

他面无表情,回过头,闭上眼,“他们走了吗?”

“应该是走了。”她把湿了的头发挽在脑后,撩起他盖住伤口的衣裳,顺手拿起旁边的酒,哗啦

他的面部急速抽搐,剑身出鞘直逼明珠要害!

“出汗会让伤口化脓,若是不消毒,这条腿会溃烂也不一定。”她放下酒坛,若无其事的回到火堆旁烤衣服。

她变得心神不宁,水红色的深衣甩来甩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里还是泰山吗?”她问。

“是,泰山东麓。”

心稍稍安下来。她还在汉朝,还在泰山!她没有走远!毕竟她没有带着玉坠,她只是跌落下来而已!

是啊,只是跌落,没有被时空带走!她回去就可以见到她的丈夫和儿子。

她笑,笑得安心。

“不高兴什么?又高兴什么?”他坐起来。

“我想我的家人。”

“你的父母?”

明珠披上深衣,黢黑的石洞里面,火光的橘黄和衣服的红给她染了一层幸福的颜色。

“想我的丈夫和儿子。”她笑得甜美。

背后的人沉默。

接着,他才问:“你丈夫,他,是个武将?”

“你怎么知道?”她靠近他,“他是一个将军。”

“你脸上写着呢。”他牵动嘴唇。

“我脸上写着‘我丈夫是将军’?”她摸摸脸,续而又明白过来,他是何等心机的人她即会射猎,自然是熏陶过的。

“你丈夫是一把胡子挺着肚子粗话连篇的老将军”他叹气。

“不!他很年轻!他从不留胡子从不说脏话!而且没有大肚子!”

“噢?我还以为将军都是周亚夫那个德行呢,你丈夫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做了将军?”

明珠不再说了。

他的一切都在告诉她:他出身皇族,剑柄上刻着“梁”字他如果是梁王,那么她若是多说,他就很容易就能猜出来她丈夫是霍去病。元狩元年,霍去病送她的玉就是来自梁王。她最了解霍去病了,虽然口口声声说是梁王送的,谁知道是不是抢的?玉是宝玉,若真是抢的人家的,那么梁王一定是对他恨之入骨。她不说也罢。

见她不说话,只是傻傻的笑,他又问:“你很爱他?”

“自然。”明珠奇怪的打量他,他靠在高台上直勾勾的看着火堆。

“今日你的话很多啊。”她说。

他没说话,闭上眼睛。

坐在高台上,通天的石壁上面,天空的颜色是最纯浓的普兰色,普兰底子上稀稀拉拉的缀着几颗星星,像是黛玉上嵌的宝石,更像是像霍嬗的眼睛

“嘿,你看,星星!”她拉他,“很像我的孩子的眼睛!”

他睁开眼,看着天空,一贯的不咸不淡。

“别这么没精神,都睡了一天了!我给你画我儿子的样子?”不等他答应,明珠雀跃,跑到滴水的角落里,用干净的布条沾满了水,在他对面的石壁上勾画起来。

夜风从上空灌下来,打个弧旋又跑上去。带着她水红色的深衣打着转,半干的头发吹散了她也不理,任凭它们和风缠绕。她的脸上满是慈爱,幸福,陶醉,她像陷进花朵的蝴蝶,汲取回忆的甜蜜,还试图散播给别人

石壁上的水渍随着她一边画,一边自顾自的干了。惹得她团团转,顾得了下边顾不了上边,顾得了左边顾不了右边

看着她一阵乱忙,他不禁笑起来。

最后,她画了一个小小的,星子一样的眼睛,挺拔的鼻子,浓眉,嘴唇上翘。

很像霍去病,很像很像。

“我再画我丈夫?”她回头说,他仿佛没有在听。

她自得其乐,开始描绘霍去病的样子长脸颊;下巴有一条很英挺的曲线;额头光滑,他眉毛到发迹线的距离刚好是她一个手掌的距离她亲手量过

她画的细致速度就慢了下来眉毛还没画好,脸颊的线条已经干了,她又回过头来画

他把火弄得旺旺的,火苗撕啦撕啦向上窜。

“火小点!都烤干了!!”

他不理,故意的不让她画成,继续拨拉火堆。

折腾来折腾去,总也画不成,明珠恼羞成怒,挥手把手里的湿布条扔过去。

布条带着水,湿嗒嗒的落在他的身上。他眼睛威怒,剑在手里拔出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明珠哭着,撩起角落里的水扑火!用湿布打!用脚踩!

“叫你烤干,叫你烤!!”她骂着喊着。

火堆熄灭。

黑了。

只有微弱的星光。

全都黑了怎么画他?明珠蹲在地上,假想着画他的眉,他的眼,他嘴唇上灼烫的温度

她想他了,你在哪里?怎么没有来接她?

她抱着膝盖呜咽。

“你来休息一会儿。”他把干草堆腾出一点地方。

明珠想了想,走过去,钻进草堆。男人在另一边躺下,不再说话。

第 38 章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近了,不一会儿,“吱呀”的掀开石板的声音。明珠警惕的坐起来。一只手轻轻把她压下,示意不要出声。明珠点头。他轻轻的捞起旁边的剑,拔剑出鞘。

一个身穿青步衫人轻手轻脚的从石梯上下来。见到石洞里的两个人后,他脸涨得通红,一下扑倒在他们脚下,不住的磕头:“大王,末将来晚了,大王受累!”

身后的男人真的是梁王!

梁王吁一口气,把剑收回剑鞘。“内史大人在哪?”

青衫人看看明珠,干张了一下嘴。

“直说无妨!”

“禀大王,韩大人已回睢阳城调动军马等候,属下先行一步来接驾,一路隐秘回梁国。属下已经在山的东南角打开一个缺口,大王趁他们没有补上之前尽快离开,一路沿海绕回我国。长安来了消息,皇上业已划泰山于我梁国。来使已经在路上,这几天即到!”说罢,“嘣”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属下无能,竟叫吴国余孽放火烧了山头,连累吾王,罪该万死!”

“罢了!起来吧。”他把明珠的深衣给她披上道:“赶快穿好,随我走。”

青衫人作辑:“大王,只有一匹马,还是单人单骑跑得快。”

“寡人自有想法!”

“不,等一下。”明珠挣开梁王的手,她对着青衫人问:“你叫什么?你说吴国?”

青衫人有点懵:“末将张羽,是,是说了吴国。”

明珠觉得头有一点晕,有一点晕,呼吸有点难。

张羽和七国之乱?景帝年间?

她回过头指着梁王,说话变得有点结巴:“你,你叫什么?别,说你不叫刘襄,刘襄”

时间紧迫,他不容分说,拉着她匆匆出了山洞。张羽侍候二人上马,不仅多看了明珠两眼,觉得怪异。

她问,抓着他的袖子感到绝望:“叫什么?叫什么啊?”

“我是刘武。梁王刘武。”

他挥鞭喝马,策马朝东南角奔去。

一路疾驰,天还未亮,便已经下了山。这日傍晚时候行至一块平原。

梁王举目望去:“这是我梁国之地!”。

二人下马,梁王转身在一空旷之地放了一支烟火信号。

明珠瘫坐在草里。

她接受不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开始笑,她又被时空玩弄了一回。

她离开元狩六年这么久她本以为自己还在,原来已经远离了

梁孝王刘武,刘襄的祖父?景帝尚在壮年,武帝尚未登基,霍去病尚未出世那有她干什么!!

很想哭的,怎么笑了呢。上苍为什么这样对待她?为什么

“笑得很难看。”梁王说。

明珠不语。

“听我的名字,让你很苦恼吗?”他问。

她还是不语。

不消一会儿,南面传来群马奔腾的声响,张扬的“梁”字旗若隐若现。

“我要回泰山!”她站起身来说,“你的人来了,你能把这匹马送我吗?”

他的不说话,干站着。

军队停在草地上,一个灰白头发的胖将军下了马走到梁王面前,跪下。

“内史韩安国接驾来迟!臣等该死,害吾王受苦!吴国余孽斩杀六十人,抓获十七人,全凭大王发配。”

梁王淡淡的摆摆手:“牵一批壮马来。”

韩安国愣了一下,急忙回到队伍里安排一番。

一批雄壮的红马牵到明珠面前,梁王把缰绳递给她:“那匹已经跑不动了,这匹给你。”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翻身上了马。

“你叫什么?”

他站在马下问。

“明珠。”她说,“谢谢你。刘武。”

红马绝尘而去,韩安国正要因为这个女人直呼大王名讳而要捉拿的时候,却瞥见梁王嘴上的一点笑意。

他示意侍卫不动。

梁王咀嚼着两个字:“明珠。”

梁王的车队离开海岸又走了几十里,行了大半日,平安无事。

这时候,车队后面却见一人骑马奔腾而来。护卫警觉地列阵拔剑,梁王撩开马车的帘子看过去。

水红色的深衣,上面血迹斑斑,身下的红马矫健如飞。

不是明珠是谁?

他喝开护卫,明珠在她马车前下马。

“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她说。

他打开车门让明珠进了马车,马车里流铜重彩一片奢华。

她因为赶路而导致自己有些气喘吁吁:“你有一块玉,是通体清白色,在月光下有流光闪动。玉石一面是日月同天的花纹,一面在月光下看会有若隐若现的珠子”

梁王摇摇头:“没有。”

“你有的!你有一个姓明的妃子,你送给她的!我想借来一用!”

他还是摇头:“我没有姓明的妃子。”

“有的有的,你有的”明珠突然哑住。

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她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梁王轻笑出声:“我认识的女人里,只有你姓明。”

“传说,是昆仑山上的女娲石跌落河中,经月光和神水的洗炼而成的。”

梁王沉思一会儿:“这样一说,似乎是有。”

“当真?”

“总要等回到王宫才能确定是不是有。”他说。

“你可以借给我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