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陈兰歆一愣,问道:“明净,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你为何又会在这里?”明净转过头来,声音清冷,完全没有往日与她说话时的热络。

陈兰歆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今日是明隐师兄的尾七之日,我来是拜祭他。公主来此,又是为何?”明净问道。

听到“尾七”二字,陈兰歆只觉得心里难受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半晌,她才颤声问道:“明隐,他真的死了吗?”

“是的,公主,他死了。这个结果,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吗?”明净冷冷说道。

“没有。”陈兰歆抬起头来,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

“可是,事实上,明隐师兄他真的被你害死了。”明净看着陈兰歆,眼中是毫不掩饰地怨恨之色,“公主,我不想瞒你,我真的很恨你。”

“明净,你,你知道了我与明隐之间的事?”陈兰歆问道。

明净默了默,然后说道:“明隐师兄坐化之前,我一直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心如死灰,一心求死。那天,你去了圣典大会上大闹了一场,我心里便有些疑惑,后来我无意中又听到恒远大师为明隐师兄收敛骨灰时说的那些话,我什么都明白了。”说到这里,他盯着着陈兰歆,一脸厌恶,“原来,明隐师兄走到这一步,全拜公主你所赐。公主,你,你好狠的心啊!”

“我…我…”陈兰歆嗫嚅着双唇,再说不出话来。

“公主,既然你这么处心积虑来害明隐师兄,为何还来这里?”明净冷冷地望着她,“是想待明隐师兄回来了,再羞辱他吗?”

“我不是!我不是的!”陈兰歆摇着头,眼泪横飞。

“公主,你走吧,明隐师兄不会想见到你的。”明净说道,“我不想明隐师兄死了还不得安身。”

“明净,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让他死的。”陈兰歆哭了起来。

“信你?明隐师兄信了你,最后是什么下场?”明净伸出手,抓住陈兰歆的胳膊,将她往外拉去,“你快走吧,一会儿明隐师兄来了,看见你在这里,说不定就不想出来了,那样我也见不到他了。”

“我不走!”陈兰歆对着明净恳求道,“你就让我留下吧,我,我有话想对他说!”

“不行!你不能留在这里!”明净的脸黑得吓人,根本不管陈兰歆是否是千金之躯,在走廊上将她拖着,“明隐师兄不想再看见你!”

“明净,你放开我!”陈兰歆虽然死命挣扎,奈何明净的力气比她大了许多,于是,她身不由己地被他往前拉去。

“明净,你别这样!”陈兰歆哭着哀求道,“明隐死了,我比谁都难过,我也恨我自己。你就让我在这里再呆最后一晚,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可明净丝毫不为她所动,闷着气把她往楼下拉去。眼看着到了楼梯口,就要被拉下楼了,陈兰歆伸出手,一把抓住楼梯边的木阑干,不肯松开。

明净拉了两下没拉动,回过头,看见陈兰歆抓住阑干,他冷冷一笑,开口说话道:“公主,我从小在寺里挑水劈柴,力气可大得很。你觉得,你抓着阑干不松手,我便拿你无法了吗?”

陈兰歆咬着唇,没有说话。

“公主,你若是再不放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明净沉下脸。

“我不走!”陈兰歆死死抓住阑干。

见此情形,明净有些不耐烦了。原本他得知明隐的事情后,就对陈兰歆心存不满,此时也不管什么尊卑,咬了咬牙,死命地把陈兰歆往前一拉。

这听竹轩建成也有好些年了,阑干上许是有些地方被虫蛀空了,而陈兰歆的手原本就抓得紧,被他这么一拦,只听“咔嚓”一声,阑干居然从中间断了开来。陈兰歆对此完全没有防备,阑干一断,她人一下便被明净拉了过去,脚下收不住,一股冲力拖着她,往楼梯下去。

明净也没想到这阑干会断,看见陈兰歆栽了下来,他人也是一呆,待他反应过来,陈兰歆的手已经从他的手中滑落,人也向楼梯下栽去。他想伸手去抓陈兰歆,却只拉住她一只衣袖,随着一声布帛撕裂之声,陈兰歆便摔倒在楼梯上,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公主!”明净吓得大叫,人完全懵了。

陈兰歆头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楼梯上滚动着,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直到她滚到楼梯下面,人还是呆呆的。

突然,她感觉到身下一热,有黏糊糊的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涌出来。

她伸手摸了一下,然后举到眼前,却看不太清楚。

她一愣。

这是什么东西?

正在她愣神之际,听到声响的碧烟跑了过来,看见她倒在地上,一脸惊慌地叫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碧烟,你看看,我裙子怎么湿了?”她本想大声说话,可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是细若蚊蚋。

碧烟仔细查看了一番,大惊失色道:“公主,你,你怎么流血了?这,这血好多啊!”

“是血吗?”陈兰歆一愣,随即便觉得腹中一阵绞痛。

“啊!”她大叫了一声,“碧烟,我,我肚子好疼啊!”她捂着小腹,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滴落下来,更多的液体从她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公主,你,你怎么啦?你不会是有身孕了,动了胎气了吧?”碧烟颤声说道。

听了碧烟的话,陈兰歆一呆,这才想起来,自从与明隐在一起之后,她一直便没有来月事。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她也一直没管这桩事。

难道,自己真的又有了他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再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涌出的热流,她心头一慌,一把抓住碧烟,叫道:“碧烟,快,快救救我的孩子。”

碧烟也是惊慌不已,忙对着站在楼梯上发愣的明净叫道:“明净师父,你还快来帮忙!”

明净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跑了下来。

“明净师父,公主怕是要小产了,你赶紧帮我一起把她送回行宫,找太医来看看。”碧烟叫道。

明净一呆:“是明隐师兄的孩子吗?”

“别问那么多,先救公主!”碧烟催促道。

“哦,哦。”明净低下身,一把将陈兰歆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与碧烟一起往行宫跑去。

行宫的侍卫也认得陈兰歆与碧烟,自然不会阻挡。碧烟在前面引路,叫明净将陈兰歆抱到她之前住的寝殿里。

留守在行宫的魏太医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替陈兰歆把脉诊治。

看魏太医替陈兰歆把过脉之后,一脸地凝重,碧烟心头一颤,赶紧问道:“魏太医,怎么样了?”

“魏太医,孩子,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陈兰歆哭着喊道。

“公主放心,微臣一定尽力而为。”说罢,魏太医忙对碧烟使了个眼色,然后二人走到了屋外。

“魏太医,公主到底怎么了?”碧烟心急如焚。

“碧烟姑娘,公主肚子里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现在更麻烦的是,公主已经血崩了,如果不能止血,公主怕是也…”说到这里,魏太医不敢再往下说了。

“那,那怎么办?”碧烟的面色一下变得煞白。

“我先为公主开一剂药,能不能止得住血,也只能听天由命了。”魏太医长叹一声。

“那你快去!”碧烟催促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过得了这一关的。”

“那好,我先抓药去了,碧烟公主先照应着公主。”魏太医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魏太医离开之后,碧烟呆了呆,随即无力地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其实她也知道,女子血崩,极其凶险,就没有听过还能救回来的。可是事到如今,就像魏太医说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她抹干眼泪,站起身来,这才回寝殿去。等她进了屋,看见有宫女刚为陈兰歆换了褥子,正抱着满是鲜血的褥子往外走。

看见那褥子上血红的一片,碧烟心一黯,赶紧进了屋去。

陈兰歆躺在床上,毫无血色,脸上全是泪水。

“公主,你别这样,你和小公子都不会不事的。”碧烟安慰道。

“碧烟,孩子已经没有了。”陈兰歆把脸埋在被子里,大哭起来。

“公主,你别胡思乱想,魏太医已经为你抓药去了,你们不会有事的。”碧烟违心地说道。

“你不用安慰我了。”陈兰歆哭道,“孩子先前已经掉出来了!”

碧烟一呆。难道宫女要换被褥,原来是胎儿掉了出来。此时,她看着伤心不已的陈兰歆,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他的孩子,我又没留住。”陈兰歆此时显然难受到了极点,大哭道,“这孩子来了,我不知道,在我知道有他的时候,他就离开了我。”

想到前世那个孩子,这一世又一个,两个孩子她都没有见到。也许,她真的没有这个福分,拥有他的孩子吧。

碧烟不知该怎么说,只有陪着她流泪。

此时,她的身体还在流着血。她只感觉自己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就算喝了魏太医为她抓的药,她身上的血也没有止住。她知道,随着自己身上的血越来越少,自己的生命也快要到尽头了。

这种感觉,她经历过一次,所以,她什么都明白。

她笑了笑。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死了就可以见到他了。虽然,她有些不敢见他,可是,终究还是要见到的。

前世,她等了他好几年,这一世,她才让他等了四十九天,算起来,还是他划算。

可是,在临死之前,她有些事还要做。

她睁开眼睛,对着碧烟说道:“碧烟,你叫人去把恒远大师请来。”

“是。”碧烟垂着泪,出去叫恒远大师。

恒远大师一早便得到了陈兰歆出事的消息,匆匆赶了过来,一直候在屋外。听到碧烟传话说陈兰歆要见自己,他赶忙进了屋来。

看着陈兰歆躺在床上,毫无血色,恒远大师心里一声长叹,然后走上前,对着陈兰歆行了一礼,问道:“公主,可是有话要与老衲说?”

“大师,我确实有话要向你交代。”陈兰歆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却说的很清楚,“大师,我,我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不,不要因此怪罪任何人。”

恒远大师听到陈兰歆这话,愣了愣。

明净闯了祸,把陈兰歆送到行宫后,就跑到他面前告了罪,因此,他自然知道她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知道,陈兰歆可是皇后所出的公主,太子的妹妹,她若出了事,事情非同小可,皇帝追究起来,不仅明净要抵命,云恩寺怕也担待不起。

陈兰歆如此说,是不想明净和云恩寺因她受到牵连。可是,他是佛门中人,怎么能犯妄语之戒呢?

于是,他顿了顿,说道:“公主,出家人不打逛语。”

陈兰歆虚弱地笑了笑,说道:“出家人还不杀生呢,若是明净因此而死,大师不是犯是杀生之戒?”

恒远大师一愣。

还未待恒远大师说话,陈兰歆又说道:“再说了,我欠明隐一条命,你就当是我还他吧。”她闭上眼,泪水长流,“恒远大师,我是将死之人,你不会连我这个愿望也不肯满足我吧?”

恒远大师沉默下来。

陈兰歆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又接着说道:“还有,我还想请大师转告我父皇和母后,请他们不要怪罪碧烟,否则,我走也走得不安心。别人的话,他们未必会听,大师的话,他们一定会听的。”她是在碧烟服侍的时候出的事,父母一定会迁怒于她。可是,这一世二十载,她与碧烟情同姐妹,她原本打算过两年,为碧烟寻门亲事,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不枉费她和碧烟二十年的情分。可是,如今,她就要死了,不能为她做这些了,可她也不能害她送了命。

这一次,恒远大师很快便答应了:“公主放心,老衲一定禀明陛下与皇后。”

“多谢大师。”陈兰歆又将眼睛闭了起来,“大师可以出去了,我想歇息歇息。”事情都交代完了,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公主,老衲告退。”恒远大师又行了一礼,轻声一叹,然后出了屋去。

碧烟站在一旁,早已经是满面的泪水。待恒远大师离开之后,她便扑到陈兰歆的床前,哭道:“公主…”

陈兰歆努力伸出手,摸了摸碧烟的头,说道:“碧烟,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歇息。”

“公主,你就让奴婢多陪陪你吧。”碧烟泣声道。

陈兰歆闭上眼,轻声说道:“碧烟,我太累了。你若还听我的话,让我自己躺一会儿吧。”她不想让碧烟看着自己走,那样的话,她会很难受的。

“是,公主。”碧烟只得含泪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陈兰歆一个人躺在屋里,感觉着自己的生命随着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液慢慢流逝着。

她知道,这一世终于要结束了。

她闭上眼,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去。

慢慢地,她终于感觉自己的魂魄再一次飘了起来,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是更得有点晚,不过,比较肥哦,算两章了,嘿嘿。

第41章

陈兰歆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可是,她才刚睡着,便感觉有人一边推着自己,一边轻声叫道:“沁姝公主,沁姝公主。”

她只得睁开眼,隐隐看见一只小鬼的脸正在自己眼前晃。她愣了愣,叫道:“嗤离?”

嗤离重重地点了点头,激动地说道:“公主还认得小鬼,小鬼真是荣幸啊。”

“我又回到冥界了?”沁姝说道。

“是啊。”嗤离笑道。

“明隐…不,纯钧来了吗?”说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纯钧公子来了都快两月了。”嗤离笑嘻嘻地说道,“沁姝公主下来得倒挺快,我还以为你要让纯钧公子多等几年才来呢。”

她一愣,随即苦笑一声。她也想让他多等几年,时间久了,他可能就没那么恨她了,两人再见面,也许不会那么尴尬,可是,有些事并非她能决定的。

“纯钧,他在哪里?”她又问道,“是在奈何桥边吗?”

“纯钧公子原本在阴罗山,小鬼得知公主今日会下来,便叫嗤往前去请纯钧公子来奈何桥与公主相会了。”嗤离说道。

沁姝顿了顿,又说道:“那,我们也过去吧。”

“是。”嗤离殷勤地引着路,“沁姝公主,请随小鬼前来。”

沁姝跟在嗤离的身后,慢慢从她刚入冥界的幽静之处,走到热闹之所。

那些等着饮孟婆汤的鬼魂们,仍然排着长龙一般的队。

沁姝跟着嗤离,从鬼魂们身旁走过,直奔奈何桥而去。

前世结束之时,沁姝曾在冥界游荡过好几年,对这里也熟悉了。因此,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知道,就要到奈何桥了。她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就要见到纯钧了吗?她突然又有些紧张。

这一世,自己不仅骗了他,还害他被烧死,他定是恨透了自己了。可是,这也怪不得她,谁叫他前世如此对待自己的?自己报前世之仇,天经地义。

这么一想,她似乎又理直气壮了一些。

已经可以望见奈何桥了。

她的眼睛四处瞧了瞧,却没看见纯钧。

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想见到自己,先去转世了?

嗤离也发现纯钧不在,忙对着站在桥边的嗤往问道:“嗤往,纯钧公子呢?他还是没来吗?”

“沁姝公主,纯钧公子怕他会吓着旁人,就不到桥边来了。”嗤往应道,“他在旁边等着公主。”

吓着旁人?

听到这话,沁姝一愣。

在转世之前,她和纯钧都会保持前世自己死之前的模样。明隐是被烧死的,难道,他现在是被烧焦的模样?

想到这里,沁姝心尖一颤,赶紧对着嗤往说道:“他在哪里?你速带我去见他!”

“公主,请随小鬼这边走。”嗤往在前边引着路。

沁姝与嗤离紧随其后,沿着忘川河来到了一僻静之处。

一个穿着青色僧衣的僧人正背对着她,静静站在河边。这僧人全身上下泛着红色的光,与冥界其他的鬼魂看起来迥异。

看见这熟悉的背影,沁姝一怔,脚一下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何,一看见他,她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公主,纯钧公子就在那边。”嗤往指了指那僧人。

“我看见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暗哑。

“那小鬼们这就带沁姝公主和纯钧公子前往轮回盘转世,可好?”嗤离笑着说道。

沁姝默了默,说道:“先不慌。我,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他说。”

“那好。”嗤离笑容满面地说道,“待公主与公子说完话后,小鬼们再带你们过桥。”

“嗯。”沁姝点了点头。

嗤离和嗤往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很有眼色地退到了一边。

此地,只留下了她,和站在河边的他。

她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了走了上去。

他,垂眼看着忘川河中流淌着的水,一直没有回头。

她走到了他身后,半晌,叫道:“明…纯钧。”话一出口,眼泪便滑落下来。

听到她的声音,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面色很平静,只有那双像深潭一般幽深的眼睛,让人一眼望不底。只是他全身透着那红色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模糊。

“你怎么会是这样?”她颤声问道。

“明隐的身体已经化成了灰,我只能靠着气将这些灰尘聚成人形。”他语气甚为平静,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对不起。”她低下头,哽咽道。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无所谓对不起。前世刘郢负了你,这一世就算明隐还给你吧。”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再说了,到了这里,我不是明隐,你也不是庆阳公主了。我们之间,何来对不起一说?”

她一怔。是啊,到了这里,她是沁姝,他是纯钧,那两世只不过是他们在人世渡的劫而已,根本不是她与他二人…可是,为何她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做不到纯钧这般云淡风清?为何,到了这里,她还是被两世所魇,怎么也挥不散?

他又说道:“前些日子,我还和嗤往玩笑,说你这么恨我,肯定会再在人世逍遥快活几十年才会下来,让我好等,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