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了万俟远的公司上班,对于我的的旷工,没有人多说一句话,相反地,他们都用暧昧而又复杂的眼神看我。对于那一晚的事,我和万俟远也达成了默契,谁也不再提,可是我却无法再象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和他相处。

  我无敢睡觉,因为害怕又做那个梦,然后变成另一个人去和万俟远缠绵,我觉得这样不公平,无论是对他,对我,对梦中那个女人,还是对刘勋。

  我又去了槐树婆婆的粥铺,却发现那里人去屋空,小平房的外墙上用白色石灰粉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鼎鑫看我跟万俟远没事了,就带着赤纬外出,说是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菜色。我一个人呆着无聊,跑去酒吧消磨。

  喧嚣的音乐,拥挤的空间,刺鼻的烟味还有醉人的酒精,这些都能帮助人类忘却烦恼,但于我却没有太多的帮助。

  “你这是怎么回事?最近总看你泡在这儿。没听说你那个年轻有为的男朋友另觅新欢哪。”

  翁同,一只蜜蜂的人类名字,一边将新调好的酒递过来,一边一脸八卦地说。我斜着眼看了他那兴奋的样子一眼,叉开了话题。

  “槐树婆婆离开了,你知道吗?”

  槐树婆婆在这座城市的妖们之中,和鼎鑫一样鼎鼎有名,不同的是,鼎鑫是因为贪吃和霸道留下恶名,而她则是因为睿智和慈祥声名远播。就像我一样,在这里生活的妖们,有事没事都愿意去她的粥铺坐坐。

  “是啊,我听说了。她大概是准备去灵界了吧,毕竟她的本命是靠空气、水份和土壤生存的植物,现在的污染那么厉害,能撑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不止是槐树婆婆,开成衣店的纺织娘一家、花店的紫兰姐妹还有住在江边的龟伯夫妻俩,都走了。”

  翁同两手撑在吧台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灵界?那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

  翁同将手里的活儿都推给他徒弟,自己靠在吧台上,点起一根烟,吐出一个烟圈,眯起眼睛,仿佛进入了冥想,连声音都如同梦呓般充满了梦幻。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那里是妖精们的国度,到处充满了灵气,修行起来事半功倍。生活在灵界的妖,和我们这些靠修行成精的不同,他们是天生的。灵界与人界之间是封闭的,彼此之间被结界阻隔。每六百年,人界和灵界之间的结界有一处最为薄弱,人界的妖如果修行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撕开一条裂缝,进入灵界。”

  翁同说得很慢,慢到他手里那支烟在这几句话之间已经烧掉了一半。

  “那如果失败了呢?”

  我小口地抿着杯子里草绿色的液体,像个爱学习的学生。翁同一脸神秘地凑近我,突然将一口烟喷在我脸上。

  “失败了,就带着剩下的法力,找个地方老老实实呆着呗。”

  “今年是第六百年?你就没想过去试试?”

  我看着翁同,不相信他对那个被描述得如妖精天堂般的灵界不动心。

  “我才不到一百年的修行,根本不够。闯结界虽说没有危险,但却很消耗法力,凭我那点儿本事,大概只有平白浪费法力一种结局。”

  翁同颇有自知之明地摇摇头,顺势拿走了我面前的调酒,换成了果汁。

  “其实灵界的事,我也是听别的妖精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都说不准。就连槐树婆婆和龟伯这样的老前辈,都说只听到有妖说要去闯结界,但都是一去不回,也不知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那所谓的结界的最薄弱处,在什么地方呢?”

  不管那个所谓的灵界到底存不存在,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个有趣的故事罢了。

  “西藏,如今只有那里还能称得上是净土了。”

  一直坐在旁边闷闷喝酒的男人忽然开口,我看过去,却发现居然是个人类,不由得暗暗吃惊。

  那人年纪不大,三十几岁的样子,神色却有些颓丧,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有不少胡子茬,身上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一副失意的模样。他塌着肩膀坐在吧台的角落里,一边摇晃着面前杯子里的酒,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

  “纳木错的圣湖,那里的灵气最旺盛,也纯净,而且,这半年来,一直显示出不断增强的趋势,所以我猜那里就是结界的突破口。”

  “我们并没有问你,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翁同警惕地盯着男人。

  “目的?我没什么目的!”

  那人瞥了他一眼,视线从翁同的脸上溜到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又滑走了,随即嘲讽地一笑,朝着我们举起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

  “我不过是公布出自己的研究成果罢了,这个成果对我来说没什么价值,可对你们,却是无价之宝不是吗?”

  “你是法师?”

  我对这男人产生了好奇,他的的确确是个人类,却关注属于妖的灵界的事情,可是身上又没有那种修行者的气息。明知道这家酒吧里有很多妖,还泰然自若地在这里喝酒。真是个奇怪的人。

  “是天师。”

  男人拿着自己的杯子,摇摇晃晃地来到我跟前,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看来他喝了不少了。

  “我是个天师,曾经。”

  男人一口干掉杯子里的酒液,竖起一根手指强调。

  “如果我没遇见杜鹃,没爱上那个妖精,我现在应该是最出色的天师。”

  随即,他又收回了那根手指,扁起嘴来,一脸委屈地抽泣起来。

  “我为了她,脱离师门,放弃梦想,甚至愿意放弃人类的身份,可是她……她不过是想利用我帮她找到去灵界的结界入口。呜呜……”

  男人毫无形象地抽抽搭搭地哭着,我和翁同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14.蜘蛛

  一个醉酒的男人比十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儿还要让人头疼,特别是那个男人还自称是个天师。

  在缠着我和翁同哭诉了惨烈的人妖恋之后,他越发悲从中来,一个大男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哭得稀里哗啦。偏偏这种时候他竟然也不忘给自己拉生意,掏出一沓名片,塞给我一张,剩下的递给翁同。

  “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我的本事很好,人类和妖的生意我都接。”

  我拿着名片瞟了一眼:

  毛豆豆天师工作室

  主营:驱邪避凶、超度亡灵、测算吉日、风水、取名。

  地址:XXXXXXX

  电话:138……

  名片的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兼营私家侦探业务,提供跟踪、捉奸、窃听、寻人等多项服务……

  “我真的本事很好!告诉你们,我其实还有别的发现!”

  举着酒瓶的毛天师站都站不稳。

  “我发现,在本市某处有一个很强的灵阵,将这附近的灵气全吸过去了!当然啦,这对你们这些已经修成人形的妖没有影响,你们也不会在意的……”

  翁同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一会儿,朝旁边的侍应生打了个手势,两个小耗子跑过来,架起已经昏昏欲睡的毛天师,抓着名片,飞快地跑出去了。我随手将那张名片丢进手袋,跟翁同打个招呼,也走了。

  第二天,万俟远约我一同参加晚上的一个拍卖会,我想想没什么事,就答应了。拍卖会八点开始,我们选了离会场不远的一家餐厅用晚餐。

  “唷!这不是万俟总裁吗?好久不见啊!”

  刚点好我们要的食物,一个造作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只见一个脑满肠肥的秃顶中年男人挽着一个妖艳的女人,脸上挂着刻意的惊喜表情,朝我们走了过来。

  “原来是江主席,真是好久不见。”

  万俟远礼貌地站起身和那人打招呼,我一边在脑子里努力回想这个“江主席”的信息,一边跟着站了起来。

  江厚德,本市联合商会主席,祖上是黑道起家,虽然经过几代人逐渐漂白,大家心知肚明,江氏的生意始终和黑道有着一定的联系,见不得光的买卖不少。到了江厚德这一代,竟然开始涉足政治,先是想方设法谋到了商会主席的位置,又给自己买了个立法委员的头衔,还弄出个没听说过的洋文凭,当起了“儒商”。这人名叫厚德,有人曾背地里取笑他是“脸皮厚,还缺德”,倒是一点不夸张。他做生意的手段在商界是有名的卑劣,人品也够差,阴险狡猾又好色,却总爱以慈善家、道德楷模标榜自己。

  竟然遇到这种人了,实在倒胃口。

  我暗地里撇撇嘴,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万俟远和江厚德虚与委蛇。

  “哎呀,这就是新闻里提到的那位红颜知己吧?”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江厚德忽然把注意力转到了我身上,还刻意地把“红颜知己”四个字咬得很重,他身边那个妖艳的女郎立刻花枝乱颤地笑开了。

  “这是我的助理,君绮罗小姐。绮罗,这位是联合商会的江主席。至于这位……”

  万俟远眨眨眼,看向江厚德身边的女人。

  “主席,这为小姐是令嫒?”

  江厚德干咳了一下,看了那女人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

  “哦,这是我表侄女儿珠珠,在我公司里帮忙。”

  哈!我心里偷笑,什么表侄女,分明是情妇嘛。他江厚德哪门子的亲戚找了个蜘蛛精生出这么个黑寡妇来?看江厚德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就知道,他的精气已经被那个蜘蛛精吸得差不多了。

  “幸会,幸会。”

  万俟远做恍然大悟装,朝那女人点头微笑,对对方回报的强力媚眼毫无反应。

  “你们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吧?我们待会儿在会场见。”

  遭遇了尴尬的江厚德拉起身边的女人,打声招呼便走了。侍者很快将我们点的食物送了上来,我却因为刚才的邂逅失去了胃口。

  草草用过晚餐,我和万俟远来到拍卖会现场,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远远地看到江厚德和那个蜘蛛女亲亲热热地坐在前排,那女人凑到江厚德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可那双媚眼却若有若无地朝着我们这边飘。

  拍卖很快就开始了,先拿出了几样瓷器热场,接着是象牙制的船型微雕,然后是据说慈禧太后用过的金餐具。江厚德财大气粗地拍下了那个象牙船,现在又开始竞拍金餐具,我看得意兴阑珊,反倒是那蜘蛛女几次有意无意地看过来更让我关注。可以确定,她感兴趣的对象绝不是我。

  直到拍卖会结束,万俟远什么也没买,倒是江厚德被蜘蛛女怂恿着买下不少东西,一脸的得意。

  离开会场,我和万俟远正等着服务员将车开来,就见一辆张扬的劳斯莱斯停在我们前面不远处,摇下车窗,露出江厚德叼着雪茄的胖脸:

  “万俟老弟,你今天可有点儿手软啊。”

  从口中吐出浓重的烟雾,江厚德接着刚才大出风头的得意劲儿,跟万俟远称兄道弟起来,也不顾两人年龄相差起码二十岁。

  “刚才那套珍珠首饰其实挺不错的,我看满配君小姐的气质。男人嘛,在女人身上要舍得花钱。”

  珠珠笑嘻嘻地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炫耀似的摇动了一下手腕,上面粗重的龙凤金镯闪闪发亮。万俟远和我都没吭声,他们就笑着摇上了车窗,扬长而去。万俟远转身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车钥匙的同时,我扬手一挥,挡开了飘向他的一缕蛛丝。

  原本以为这一段就此揭过,却没想到两天后,我们竟又与那个珠珠不期而遇。

  “哎呀,万俟老弟,最近还真是有缘呢!”

  在一年一度的慈善筹款酒会上,我和万俟远再次邂逅江厚德。他臃肿的身子包裹在浅灰色的西装内,倒也有些气派,而他挽着的珠珠则显得越发妖艳。

  只见她一身黑色真丝晚礼服,低胸露背的贴身设计突显了她姣好的身材,但配合着她那妖邪的气质,便无形中散发出一股淫靡的气息。礼服的布料很精致,仿如沉夜般的纯黑,却又隐隐带着些光泽,随着她款摆摇曳的动作,珠光的暗纹浮现,竟然是蛛网的图案,仿佛在向男人们发出诱惑的指令。大V字开口的低胸设计,将丰满的乳房毫不吝啬地以半球的姿态呈现出来,一只硕大的钻石蜘蛛胸针攀附其上。

  这女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蜘蛛精吗?

  跟前两天相比,江厚德的精神虽然依旧很好,但印堂越发黯淡了,想必是被那蜘蛛精榨得只剩渣滓了。她今天妆扮得如此诱人,只怕是打算换一个猎物了。

  “江主席,珠珠小姐。”

  万俟远礼貌地朝两人打招呼,我站在他旁边,只是点点头,却懒得说话。

  “哈哈哈,万俟老弟,来,我介绍些人给你认识。”

  江厚德晃了晃他那带了三个大戒指的肥厚手掌,想把万俟远拉走。

  “你们这些男人啊,走到哪儿都忘不了生意。”

  珠珠娇笑着靠过来,正好挡住了万俟远伸过来拉我的手,然后轻轻挽住我的手臂。

  “去吧,去吧,我和君小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我们去那边吃点东西。”

  说着,拉起我就走。万俟远被江厚德缠住无法脱身,我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珠珠朝自助区走去。我并不担心江厚德会把万俟远怎样,但这个珠珠,在我看来却比江厚德要危险得多,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探探她的底细和目的。

  食物自助区的长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精美的点心小吃,珠珠朝我手里塞了一个盘子后,就开始给自己挑选食物。

  “嗯,这个寿司看起来不错呢,蛋卷也很好吃的样子……你怎么不拿啊?味道不错哦。”

  我随手放下手里的空盘子,拿起一杯果汁喝了一口。

  “我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东西。”

  “哦——”

  珠珠端着盘子,朝我暧昧地笑起来,突然凑近我的耳根,小声地说:

  “是你那位万俟总裁把你喂得太饱了吧?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少有的极品,分一点儿给我尝尝如何?”

  我面色一寒,猛地退开半步,严厉地盯着她,冷声警告:

  “你自己愿意吸人精气逆天修炼,我管不着,但别打他的主意!”

  “少装的一本正经,难道你不是看中了他帝王转世的身份,想要他的龙气补身吗?凭什么你要得,我就要不得?”

  珠珠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听了更加恼火起来,声音越发严厉:

  “别把我想得跟你一样龌龊!我警告你,不要把脑筋动到他身上,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转身就走,却听到身后的珠珠恨恨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