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说是你雇他在机场给我下绊子,不让我们顺利回家的。”

  我挑挑眉,笑得越发甜美起来:

  “这么说,他做到了?”

  “对,那个白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偷走了我们的行李,确实让我费了不少功夫。”

  鼎鑫没好气地用力揉皱那张小卡片。

  “你在胡闹什么?”

  “胡闹?我不过是想保命罢了。”

  我对于鼎鑫的怒气嗤之以鼻,收起笑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我不过是不想继续被人骗,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眼前的两人顿时变了脸色。

  “说什么呢,谁会骗你啊。”

  许久,鼎鑫僵硬着笑脸挤出一句。我歪着头看他,嘲讽地一笑:

  “没人骗我?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万俟远的?那个晚上出去和万俟远幽会的到底是不是我?你地下室里的阵法是做什么用的?这次你出去要找的又是什么?”

  我一连串的问题让鼎鑫终于再也挂不住笑容,万俟远叹口气,涩然开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起初我也并没有发觉,甚至还觉得自己很幸运,竟然得到了上古神君和人中真龙的青睐有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自嘲地一笑。

  “直到上次,我们遇到了十娘和恬佳的联手袭击。我为妖千年尚且对这那恶鬼胆寒,你身为凡人毫无灵力,却自始至终镇定自若地与之对阵,之后更是一字不曾提过,这并不正常。”

  万俟远听了我的话,居然点点头,仿佛很欣赏我的推理。

  “但是这也可以解释为我喜欢你,愿意接受你的一切啊。”

  “没错,如果你不是刻意地想要表现对我有情,我也许还不会那样怀疑。你说你爱我,可是你看我的眼神,和刘勋的一点也不一样。”

  我又笑,却觉得嘴里泛起了阵阵苦味。

  “后来毛豆豆提起他发觉这里有一处强大的灵气汇集,这提醒了我。回想一下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就都明白了。”

  我看着他们,手指紧紧攥着,几乎抠进手心里。

  “毛豆豆不仅是私家侦探,也是个天师,所以我知道了你屋子的地下室里安置着一个聚合了不少灵气的移魂阵,只要找到一个大块的东海水晶放在阵心,这个阵法就成了,到时候移魂换魄易如反掌。而你……”

  我盯着鼎鑫,咬了咬嘴唇,吐出的字好像刀子一样割得我自己生疼。突然出现在城里的蛮蛮和毕方,我那古怪的梦,都不是偶然,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所以我拿这些问鼎鑫的时候,他才会含糊其辞。

  “拍卖会上的那块水晶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是不是?”

  鼎鑫抿着嘴不说话,我深吸一口气,转向万俟远:

  “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女人。她叫环,是吗?”

  听我叫出那个名字,万俟远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眼神也变得迷离,嘴唇轻启,竟念起诗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17.葬魂

  怪不得明明不带一丝灵气,却给我不同于凡人的感觉,身为商人,周身却透出天然高贵的气质。一个帝王转世,一声环儿,到现在才想通透,倒是我迟钝了。

  “呵,小女子何其有幸,竟遇到大名鼎鼎的明皇陛下了!”

  “不错,当年环儿惨死,我一直耿耿于怀,用尽方法也不能再见她一面。幸而偶遇饕餮神君,才求了他相助。我本只求转世投胎与环儿再续前缘,却没想到那群乱臣贼子,居然不肯放过我的环儿,害死她后还找了道士做法,打散了环儿的魂魄!”

  说到这里,万俟远一脸的悲愤。

  “那些打散的魂魄落入轮回,只能一点一点地收回。我等了千年,才将环儿的三魂七魄收齐了,可是还需要一个适合的容器和环境,才能让那些散碎的魂魄慢慢融整起来。”

  “所以你就选中了我?”

  容器应该就是肉身了。环境呢?没猜错的话就是我了。我是魂妖,阴气、灵气都适合,用我的气养那魂魄,所以我才会经常做那个在大殿跳舞的梦,那就是著名的霓裳羽衣舞吧,杨玉环的魂魄不断吸取我的精气,所以在每次她出现之后我都尤其的疲惫。

  “你说我卑鄙也好,自私也罢,我当初接近你,的确是看中了你的肉身和灵力。最初在古董店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身上有着和环儿相似的气质,优雅,细腻,聪明,又不失善良。后来,我意外看到你竟然在一个小巷子里抱着一对花瓶和空气说话,当时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有灵力,对环儿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万俟远嘴角挂起微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为了这具肉身,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我忍不住开口讽刺,说起来,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万俟远还真是没少下功夫。从去一品居开始,他就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将我划入他的势力范围,让周围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和他会在一起,为将来环儿和他双宿双栖做准备。大概就连关于我们的那些新闻报道,恐怕都是在他的授意下进行的。

  “现在我倒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她的魂魄种到我身上的?”

  我转头看向鼎鑫,万俟远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而我在去过一品居之后当晚就梦见了杨玉环,必然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鼎鑫干咳一声,眼睛都不敢看我。

  “咳,那个,就是在洗手间,我亲你那一下。之前他跟我说,看中了一个肉身,那时候我还不认得你嘛,又答应他在先,所以……”

  看他一副不自在的样子,我又忍不住出言讽刺:

  “神君还真是言出必行,尽职尽责地守着我这个容器这么久,让人佩服啊。”

  “绮罗!”

  鼎鑫听我这么说,火气一下子起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承认我是帮他算计了你,但那时候咱们不熟。后来我怎么对你,你难道觉不出是真是假?我要夺你肉身,直接杀了你,让杨玉环的魂魄占据肉身就行,犯得着费尽心机集齐十九样天下至灵至宝之物,辛苦布置那么个上古的阵法吗?我就是怕伤到你,才要准备万全了好将你的魂魄移出来!”

  “那你们谁问我愿不愿意放弃这肉身了?!”

  我也突然尖叫起来,一时间觉得好委屈。我从来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可怎么个个都算计我?算计完了,还一副很替我着想的样子。我怎么就这么贱命,事事都要听人家的安排?事事都要给别人让道?

  “这肉身是我的,从我附身开始,这肉身就一直是我的!谁要我也不给!你们要么把我杀了,把肉身给杨玉环。不杀我,我就要把她的魂魄逼出体外。我和她,你们只能选一个!”

  “你这丫头怎么……”

  鼎鑫看我闹起来,一时间也没法子了。

  “平时不是挺好说话的,怎么这会儿犯起倔来了。”

  “绮罗,一切都是我错,环儿她什么也没有做!她那么善良,从来不愿意伤害别人。她直到这一两个月的时候才能每晚出现两个时辰,我们才能相会,可即便只是偶尔借用你的肉身出来与我相会,她也总觉得不安,觉得对不住你。是我,我贪心,忍受不了在苦苦等了一千多年后,仍不能与她朝夕相伴。”

  万俟远俊朗的面孔上写满了痛苦,他看着我,缓缓跪下双膝。

  “绮罗,我只求你成全我和环儿厮守一世,待她魂归黄泉时,我任凭你发落,就是将我挫骨扬灰,打得魂飞魄散,也无怨无悔。你若是不肯,我还是任凭你发落,只求你给环儿一个栖身之所,这么些年,她就从来没在这世上好好活过一遭。”

  看着跪在面前的男人,我的眼睛突然流出泪来。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泪,是杨玉环的,是她为了那个爱了她千年的男人流出的泪。

  杨玉环,我羡慕你。你的男人,为了你等了千年,九五之尊的身子跪在了我面前,只求与你相守一世。而我的男人……

  冥府中那个决绝的背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再次点燃我心头的火。

  你的幸福让我羡慕,更让我这么妒忌,妒忌得恨不得烧死自己!

  既然如此,杨玉环,让我们来赌一场吧。

  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我朝着鼎鑫和万俟远诡异地一笑:

  “万俟远,我们来赌赌你的运气,是不是也象你的谋略一样好吧。”

  鼎鑫和万俟远都有些困惑,就在这时,男人惊喜的声音传来:

  “好了,好了,修好了!”

  就听“咔嚓”一声,我只觉得眼前一亮,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随着的还有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一阵尖叫声传来,我隔着火焰看到鼎鑫和万俟远惊慌的样子,自己却笑了。

  难道就只有你们会算计吗?你们都以为我最后只能听从安排,要么跟杨玉环的魂魄共存,要么让出肉身,却不知道我还有另外一条路吧?

  小牧和徐文辉,他们两个的阳寿只到今天,生死簿上写着,他们在今夜死于煤气泄露引发的爆炸。

  万俟远,当初你陪我去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刘勋时,是不是心里还偷偷的庆幸了?这下子没人阻挡你了,连“横刀夺爱”的戏码都不必演了吧?这下肉身没了,你这么久的谋算都落空了,可怎么办呢?

18.魂碎

  好烫……好疼……

  身体被火焰包围着,周围全是纷乱的强烈气流,一会儿是猛力地挤压,一会儿又被剧烈地撕扯,痛苦得让我恨不得脱离了这肉身才好。

  突然,一双柔软的手臂拥抱住我,我顿时觉得周身一阵清凉,舒解了方才的痛苦。我转头,只见一个粉面桃腮的宫装美人,周身散发着盈盈的灵光,正用自己的魂魄护着我免受火焰的侵蚀。

  看着眼前的玉面芙蓉,我本能的知道她的身份——贵妃,杨玉环。

  我毁了你再世为人,与爱人相守的机会,甚至让你和我一起堕入火海,你却还在用自己的魂魄保护我。

  为什么?

  杨玉环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轻轻拥抱住我。

  “不是你的错,别害怕。是我们害你受苦了……”

  软糯的呢喃滑过耳畔,这一刻,我仿佛明白了为什么后宫三千,独她专宠不衰,竟爱得这般刻骨铭心。

  的确,不是我的错……可也不是你的错啊……

  “……情到深处,直叫人生死相许,用你的生死,成全他们的相许。值不值?值不值?”

  槐树婆婆当初那番话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原来竟是谶语。

  恬佳和十娘因为我毁了她们的情而恨我入骨,万俟远的情要我成全,却要令我九死一生,值不值?

  突然,我抬起手,一个用力,将杨玉环猛地推出去。正在这时,身后又一次爆炸,猛烈的气浪震得我眼前骤然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这是怎么了?我和必安不过被罚思过三个月,怎么小姑娘就伤成这样了?谁干的?小狐狸快说!我去给她报仇!”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黑无常的声音。

  “吵什么!叫你来是让你去把秦广王那家伙叫来,不是让你啰嗦的,赶紧去!”

  是鼎鑫的声音,也是气急败坏的。

  “啧啧,神君好大的脾气。”

  这个声音也很耳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啧啧,才一会儿没看住,就弄成这样了。瞧瞧,不仅肉身没了,连魂儿都虚弱成这样,可怜啊……”

  想起来了,这么阴阳怪气的说风凉话,是秦广王。

  刚清醒过来时的疼痛和虚弱已经减轻了不少,感觉好像被泡在热水里似的,暖洋洋的,难道我竟然还没有魂飞魄散?

  睁开眼,正对上黑无常探视的目光,他跟我眼神一对,竟愣了一下,跟着就象被蝎子蛰了般跳起来大叫:

  “哎呀!你醒了!”

  我没理他,转头打量四周,发觉自己竟置身于一处暖洋洋软绵绵的琥珀色圆形包围之中,非常的舒服。透过这片琥珀色的包围,只见下方的地上是一个朱砂画的复杂阵型,阵心处镶嵌着一颗手掌大小的金色水晶。

  再看周围,鼎鑫、黑白无常、秦广王正围着我,稍远一点,万俟远正搂着我那具肉身,现在应该是杨玉环的肉身了,两人紧紧挨在一起,也都看着我。察觉我的目光,她朝我柔美地一笑,明明是同一张脸,她笑起来和我笑起来竟感觉截然不同。

  谢谢你。

  她用嘴型无声地朝我说,然后和万俟远双双朝我躬身为礼,然后便悄然离去了。

  看着他们离开,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到最后,我也没弄明白,我对他们,到底是还恨着,又或者已经原谅了呢?

  “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脾气就这么大呢?就为了个肉身,差点把自己的小命儿都搭进去了。要说你玉石俱焚吧,最后关头又把杨玉环和着肉身一起推出来,结果自己伤成这样。你那脑袋里到底想什么呢啊!”

  许是看我没有生气的样子,鼎鑫又开始教训我了。

  “幸好你在武当山得了这么个宝贝,我赶回家看到你留给赤纬的信,去找你的时候顺手把它带上了,否则哪能及时把你的魂魄收进去,才免去了魂飞魄散的下场。你先在这里面呆着,秦广王会带你回冥府调养。”

  鼎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没理会,只是感觉昏昏欲睡。

  再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冥府,感觉精神好了些。秦广王将我放进了一面半黑半白的铜镜里,又把金丹嵌在镜子顶上。然后退了两步,袖起手来笑眯眯地看我:

  “这回没问题了,这阴阳镜可是我冥府里一等一的宝贝,配合着金丹,保管你不出一百年就又活蹦乱跳了。呵呵……”

  我站在镜子里,冷冷地看他跑前跑后地忙活,连个谢字也懒得说。

  何必救我呢?那场爆炸,似乎将我最后一点情绪都烧掉了,我不再恨,却也不再爱,现在对我来说,才真叫生无可恋,死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