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纬比我还矮半头,肉嘟嘟的,顶着狐狸的耳朵和尾巴,倒是很符合他这贪吃贪玩又爱撒娇的个性。

  “一边儿呆着去!仗着公主宠你就没大没小的了,当心被有心人告到梨姐姐那儿,看她不揭了你的皮!”

  喜梅吓唬赤纬,可惜对方根本不买她的帐,嬉皮笑脸地又蹭到了正在摆盘子的鼎鑫身边,将爪子伸向盘中的点心。

  “我才不怕她呢!鼎鑫会保护我的。”

  “只怕到时候他自身难保,又怎么顾全得了你。”

  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阵梨花淡淡的香气随即弥漫开。方才还笑嘻嘻的喜梅立刻收敛了笑容,束手站立,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好。

  “梨姐姐好。”

  随着环佩叮当,一个素衣娥眉的美人步入房间,先是明眸淡扫了一圈屋内的情况,这才柳腰轻摆,朝我盈盈一拜。

  “玉梨见过公主千岁。”

  我没吭声,只是坐着。玉梨是我宫里位份最高的宫女,大小事务都归她管,倒也公正严谨。只是性子太过一板一眼,从不说笑,就是对我,也多是规劝说教,礼数周到,虽然明知道她也是真心为我好,却也亲近不起来。她和喜梅都是打从我出生就在跟前的,听说我刚生出来时曾有一阵子什么都不肯吃,御医都以为没救了,就是玉梨叫喜梅坚持把吃的往我嘴里送,终于引得我开始进食,保住了一条小命。

  玉梨也不用我吩咐,行了礼就站起身,款步来到桌前,先盛了一碗粥给我,又夹个翡翠虾饺放在我前面的小碟子里,然后退开半步。

  “请公主用膳。”

  我抬眼,就见鼎鑫、赤纬和喜梅已经站到了一边,一派庄严肃穆。有时候,我觉得玉梨比我还有主人的架势,那些下人们在她面前比在我面前恭敬多了。不过无所谓,又不碍着我什么,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粥,又夹起虾饺咬起来。

  嗯,鼎鑫的手艺,真是没话说。

  “今晚的宴会,公主决定穿哪件礼服了?还有礼物,预备了些什么?”

  玉梨趁我用膳的功夫,开始询问喜梅。今晚的宴会是为了庆祝父皇的新宠佘妃刚生下的小皇子满月,佘妃现在圣眷正浓,各方自然是卯足了劲儿讨好。不过,我这个不受宠的公主却没兴趣凑热闹。

  “她儿子满月关我什么事?父王哪个月没个把孩子出生的?各个满月我都去,不得累死?还送礼?当我这儿金山银海不成?”

  我朝嘴里塞了个烧卖,兴趣缺缺。身为纯血到底还是有这么点好处,即使不受宠,还是可以稍微嚣张一下,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听说十四王子出生后额上显示的是龙印,所以今晚王上也会出席,公主还是去一下比较好,以免落人口实,让人说我们这些伺候主子的不尽职。”

  玉梨一本正经地说教,我很清楚双方的实力悬殊,用力掰碎了手里的蝴蝶酥,投降:

  “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

  “那奴婢立刻去准备公主的礼服还有礼物。”

  玉梨胜不骄败不馁,平静地朝我行个礼,就出去了。她一走,屋内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喜梅长出一口气,赤纬则吐着舌头又跑到我这里来抢东西吃,鼎鑫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悠闲地来到桌前坐下,给自己盛粥。

  “公主,今晚你真的要去啊?那佘妃更要得意了。”

  喜梅一脸的不满。佘妃仗着得宠,在这后宫里横行霸道,连带她宫里的下人也都拿鼻孔看人,喜梅不久前也吃过他们的亏,心里很是不满。

  “小人得志罢了,何必计较?反正我也好久没出去露过面了,再不出现一下,只怕没人记得我长得是圆是扁了。”

  我吃着粥,顺手把赖在我身边的赤纬丢到鼎鑫身上。

  “今晚喜梅一定要把公主打扮得艳压群芳、人见人爱!”

  喜梅眼中闪起熊熊的烈火,斗志昂扬。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兴奋的,我是去给我弟弟“贺寿”,又不是去示威。

  “晚上我陪你一起去。”

  鼎鑫抓了个豆包塞进赤纬的嘴里,眼睛盯着我。

  他的意思我明白,我那风流的父王后宫佳丽如云,子嗣更是一大堆,算上佘妃宫里那个,身为龙族的也有五六个。我虽然不受宠,却是货真价实的纯血,从继承权的角度讲,我排在第一位。就冲这一点,后宫里想要我命的人不在少数。我的琉璃宫有结界保护,自然是平安无事,但走出了这里,就必须小心了。

  想想真是无奈,我从不愿惹麻烦,麻烦却喜欢来惹我。生为纯血非我所愿,如果可以,我到宁愿当个普通的山野妖精,可以自由自在,而不必象现在这样,一举一动都受人摆布,便是哭和笑,都由不得自己的性子。

3.夜宴

  不得不佩服玉梨的效率,很快,她就准备好了送给我未谋面的“弟弟”的满月礼,同时将为我准备的礼服、配饰等等一应俱全地送了过来。

  喜梅坚持要兑现她的诺言,于是,可怜的我整个下午就耗在梳妆台前,任由她在我脸上尝试各种妆形,然后将我的头发梳成不同的样式。

  面无表情地枯坐在铜镜前,我瞪视着自己额上的纹印,就是这东西,让我如今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纹印是龙族特有的标志,虽然各自的形状都不同,却是与生俱来,纹印的颜色与眼睛的颜色相同,代表现出原身时龙形的颜色。我的纹印是莲花,不过却是个花苞,颜色也有些古怪,看起来是红的,却又带些紫,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这纹印曾闪过一道金光,反正我自己没看见。而我的眼睛却是黑色的,大概是唯一的龙纹和眼睛眼色不同的龙族吧。因此宫中一直有传言,说我不是龙种,是妖孽云云,不过龙帝自己都不追究,也没谁敢把我怎么样。

  “奇怪,我怎么觉得公主的纹印有点儿不一样了啊?”

  正给我做最后完善的喜梅忽然盯着我的额头看个不休,还叫来鼎鑫和赤纬分享。

  “我记得前几天看时还像个花苞似的,怎么今天感觉有些长大了呢?”

  “没有吧,我看好像差不多嘛。”

  赤纬啃着豌豆黄歪着头看我,鼎鑫也打量了那纹印一会儿,点点头。

  “好像是大了点儿,估计是要开花了吧。”

  开花?是不是过阵子还会谢了变成个莲蓬?

  我瞪他一眼,没等开口,就听玉梨的声音传来。

  “公主准备得如何了?时候差不多了。”

  被她一催,喜梅也就顾不得我的纹印如何了,忙又拉着我换衣服。一通忙过之后,看看铜镜里映出来的人,真是人要衣装,我那平凡的小脸经过略施脂粉,在华丽的宫装映衬下,居然也散发出了皇家的威仪。

  去贺喜自然不能穿得太随意,否则显得不够尊重,却也不能太过华丽,不然就成了喧宾夺主。好在这种事有玉梨她们替我操心,否则,宁可得罪人,我也懒得费这份脑子。

  我身上是水蓝色的宫衫,袖口和襟口是银线绣的连云锁,胸前挂有盘龙图案的赤金缨络圈,两鬓的头发编成了小辫子,辫梢垂下小指大小的珍珠,在肩头轻快地跳跃。腰间束着碧玉攒花结穗带,穗子是金色的,轻巧的垂下。下面穿的是条大红的绸裤,裤脚塞在脚上登的象牙色金丝小朝靴里,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十足又不失活泼。

  玉梨对我的妆扮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鼎鑫和赤纬拿好准备的礼物,转身前面领路。我叹口气,迈开脚步,朝无极殿而去。

  路上经过高高的宫墙,我忍不住抬头,看看红墙碧瓦上面的天空,叹口气。什么时候,我也能有机会走出这一片高墙呢?

  “天海公主到——”

  来到无极殿,玉梨按照规矩,在殿外等候,我只能自己带着鼎鑫和赤纬进去,守门的宫人立刻高声通报我的封号。

  我听他叫得卖力,心里却觉得很讽刺。天海——天高海阔,天涯海角。可我,六十年来不过围着四方的宫墙打转罢了。

  随着通报,里面的喧闹一下子沉静了下来。真意外啊,没想到我居然有如此的影响力。我自嘲地想着,迈步朝殿内走去。

  乖乖,受宠的就是不一样,区区一个满月酒,朝中有点身份的全在这儿了,连锦妃都在座。她宠妃的地位叫佘妃抢去了,想必心里恨得牙痒,却还要在这里强颜欢笑,真可怜。

  心里面乱七八糟地想着,脚下已经来到了殿前,我那高高在上的父王正搂着佘妃坐在御案后面,手里端着酒杯。

  “儿臣参见父王,见过佘妃娘娘。”

  我按照礼仪单膝跪地,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微微倾身。

  “云筝也来了啊,来看你弟弟吗?”

  龙帝的声音懒洋洋地飘过来,难得,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了?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佘妃娘娘为父王诞下龙儿,为我龙族添了新丁,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孩儿自然要来凑个热闹,为父王道喜。”

  废话!您老摆出那么大的阵仗,不就是为了显摆这个儿子?我不来看行吗?

  心里腹诽,脸上却摆出诚恳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说出谄媚的话,鼎鑫和赤纬也配合着送上手中端着的礼物,上位者龙心大悦,我的任务顺利完成。

  龙帝陛下模式化地称赞了我一番:

  “云筝这个年纪就如此懂事,父王心中甚是宽慰。别站着了,快些入座,待会儿咱们父女俩也好好喝一杯。”

  我忙拱手施礼推辞:

  “父王赐宴,实乃孩儿的荣幸。只是儿臣年岁尚小,不胜酒力,怕扫了父王的雅兴。儿臣恭喜过父王和娘娘,心中已满足,就此告退的好。”

  “唉,什么话,你年纪虽不大,却也不是稚龄的孩童了。难得今日朝中大臣们来得齐,你也该和他们见见,今后少不得要和他们相处的。”

  龙帝陛下搂着佘妃,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一脸的惬意轻松,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如同头顶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不但是我,在场的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脸色都变了。也难怪,龙帝那话,看似随意,却有隐隐透着玄机,仿佛认定了我嫡子的地位,然而又不透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倒像是把个弹珠儿丢进了轮盘,看的人每个心里都有个数字,却不知那弹珠儿最后到底掉进哪一格。

  我抬头,龙帝还是那付轻松自在的模样,金色的眸子半掩着,猜不透看不清,他怀里的佘妃如花的笑容却已经有些僵硬。余光扫到几个大臣,似乎也在打量我。

  “云筝快入坐吧。这烤肉做得不错,你们捡精细的位置切些给她,记得切小块些。”

  龙帝似乎还嫌不够,竟又开口催促我,一派慈父模样。

  叹口气,今天这满月酒,我怕是难以下咽了。

  转身想要入座,却发现另有麻烦。依照地位品级,我的座位应被安排在客座之首,居左侧第一位,其余的嫔妃以及混血的公主王子都要排在我后面。不过大概没有人想到我会出现,左首第一的位置上坐了锦妃。

  “哎呀,真是糊涂,怎么将公主的位置占了?你们这些人怎么办事的?还不赶紧腾出来?”

  一声娇嗔从王座处传来,佘妃已经恢复了过来,一开口竟是要让锦妃给我让位。她的话一出,大殿内立刻陷入一片死静。

  我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眼前是尴尬的群臣、得意的佘妃,以及……我那一脸玩味明显不打算插手的父王。

  锦妃原本就强颜欢笑的脸霎时变得难看起来,佘妃夺她恩宠在前,如今又公然羞辱她,眼看就要发作,我忙开口:

  “又不是什么国宴大事,满月酒罢了,大家图个开心,又何必拘泥于座位这样的事情?我和锦妃娘娘也许久不见了,正好同坐,聊聊天。不知锦妃娘娘意下如何?”

  见我给她台阶,锦妃哪里还有不同意的,忙笑着点头。我也不再啰嗦,挥挥手让仆人给我搬把椅子来,再转身朝着上座施个礼,便落座了。

  群臣们明显地松了口气,我扫了佘妃一眼,见她一脸不甘,心里不由冷笑。

  豪门宫廷,最忌讳的就是恃宠而骄,要说品级,能与龙帝平坐的只有龙后,真要按照品级入座,你最多只能坐在锦妃的后面。仗着得宠,竟自己把自己抬高了,当着龙帝的面大放厥词,也不想想,锦妃也曾是得宠的,如今却能被你随意奚落,他今天可以宠你,明天便可能冷落你,如此不给自己留余地,今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正想着,就感觉一道犀利的视线朝我射来,我抬眼,正对上龙帝金色的眸子。我见他打量我,忙做出恭敬的样子,垂下头,躲过他的视线。

  好在他对我的兴趣不过一小会儿,就又去和佘妃调情了。我松一口气,周围时不时的有探寻的目光射过来,我被瞧得难受,索性转头想找锦妃说话,却见她正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神情落寞。

  想当初她得宠的时候,也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如今往事如风,一去不复返了。

  见她的失意模样,若是平时我必然不放在心上,可今日此时,我和她一样,在这无极殿里呆得别扭,心中不由升起怜悯之意,于是伸手拦住了她的酒杯:

  “醉酒伤身,锦妃娘娘还是少饮吧。很久没见过四哥和两位姐姐了,他们可好?”

  “都还好,有劳公主惦记。”

  锦妃朝我勉强地笑笑,也就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我看她似乎有心事,又不好多问,过了一会儿,只见锦妃的侍女急匆匆走到她身边,耳语了两句,她就匆忙离席了,留下苦命的我,继续被来自各方的视线骚扰。

4.治病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我装出头晕的样子,终于获准离开,立刻带着鼎鑫和赤纬逃命似的走了。

  出了无极殿,我长舒一口气,里面的气氛让我觉得窒息。玉梨尽职地在殿外等候着,看到我出来,便迎了上来。

  “之前锦妃离开,你看到了吗?”

  回宫的路上,我随口问。

  “是,听说是九公主的病不大好。”

  玉梨轻声回应,我的脚步略停顿了一下,回想起锦妃那勉强的笑容。

  “知道是什么病?”

  “听说是落鳞,如今已经不能化成人形了。”

  锦妃是蛟,她的三个孩子也全都继承了她的血统。落鳞,对于未成年的蛟来说,几乎是绝症。面对一个年轻的生命即将陨灭,冷静如玉梨口气也不禁沉痛。

  龙族出生时都是人形,一定要灵力达到一定程度后,才能化形为龙,但蛟族却是卵生,生出来是蛟,满月后由母亲以灵力加持,可化为人形,从此随意变换形象。要维持人形,需要消耗一定的体力和精力,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只怕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走,咱们去看看。”

  猛地想起锦妃离开无极殿是的慌乱神色,我心中一动,脚下一转,朝锦妃的萱锦院去了。

  看样子是病得不轻,萱锦院里已经乱成一团,门口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我带着玉梨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直接进了内院,随手抓了一个端着盆子的宫女,问出锦妃他们在浴室,便直奔那里去了。

  一进门,一股腥气夹杂着药味扑面而来。只见锦妃正跪在巨大的水池边,一边轻轻抚摸着水池中一条乌蛟的头,一边垂泪。那蛟显然已经很虚弱了,在池水里浮浮沉沉,不住地呜咽。另一边,四王子和七公主正拉着御医不住地哀求。

  “御医,求求你了,想办法救救她吧!”

  “两位殿下啊,不是老夫不救,实在是这药……”

  御医也是一脸的无奈,山羊胡子一抖一抖地。

  “药怎么了?竟然还有宫里找不到的药吗?”

  别人不认得我,御医院那些个老大夫却是个个跟我熟悉。一看到我,御医竟好像看到救星似的,忙甩开身边的人跑了过来。正要见礼,被我一挥手阻止了。

  “免了。刚才你说的是什么药?这么稀罕。”

  “天海公主怎么来了?这些奴才们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居然也没通报一声,快伺候公主到厅里去吧,这儿怪乱的,别弄脏了公主的衣裳。”

  没等御医说话,锦妃已经站起了身,虽然眼睛仍红红的,腰杆却挺得笔直,让侍女送我到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