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愿被称为母后才是。”

  毕竟是男人嘛。

  父王沉默了片刻,忽然将手伸到我面前,我反射性地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汗,因为长得小,鼎鑫和喜梅总喜欢牵着我走,习惯了)。待我反应过来,想要把手抽回时,他却轻轻握住了我,就这么牵着我朝湖水走去。

  “筝儿可想听个故事?”

  清凌,清源,听名字就可以猜到了,这两个是兄弟,而且是亲兄弟,同一个爹的那种!而我,则是他们两个联合制造的。

  龙族中有一种罕见的雌雄同体,清凌就是这样的。不过人形时他们大多是呈现单一性别,或男或女,在成年时,这种龙有一次决定性别的机会,决定后就再也不能改变。

  清凌在能够化为龙身前,一直被当成王子,和清源一同生活在龙宫中,直到化身后,才被人发现居然是雌雄同体。这种体质的龙族比雌性龙族要容易受孕,结果可想而知,重视血统的长老院立刻将清凌隔离起来,待他一成年立刻送入皇宫,成了龙帝的王后。

  原本立志要成为真正的雄性,实现满腔抱负,却被迫披上嫁衣,嫁给自己的兄弟生儿育女,更在新婚之夜被灌下春药,成了雌伏的一方,虽然人形保持了男性的外表,可化形后的龙身却成了不折不扣的雌性。遭此变故,清凌一直无法面对现实,连带对自己腹中的胎儿也厌恶起来,不断地寻找方法想要堕胎,甚至不惜从高台上滚下来,结果导致早产,自己也因为元气大伤,昏睡了三十多年才醒来。醒来后的清凌更加孤僻沉默,他把自己封闭在湖心岛上,不肯与外界接触。

8.交易

  “父王为何对云筝讲这些?”

  听完龙帝的故事,我仰起头看向仍牵着我手的人。为了配合我的步伐,他走得很慢,一个曲折的故事结束,我们也正好来到了对岸。

  夫妻间的纠葛,犯得着跟自个儿的孩子说吗?从刚才的事看,他对清凌八成是有情的,清凌对他呢?从我在屋里的感觉看,似乎也不是完全只有恨吧?

  “筝儿又觉得父王为何要讲这些?”

  龙帝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顿时引起我的警惕。我性子冷淡,却不迟钝。这男人,方才在清凌面前的温情脉脉此刻已经连点渣都不剩了,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狡猾深沉的君王。看那架势,分明是想把烫手的山芋丢给我。

  “云筝先天不足,后天愚笨,发育不良,资质欠佳,猜不出父王的圣意。”

  我决定装傻。

  “可是这样的筝儿却能令清凌打破这么多年的冷漠,这就足够了。筝儿一定也希望父王和母后一起为你庆祝生辰吧?”

  父王笑得奸诈,一副吃定我的样子。

  “儿臣以为,还是不要打扰‘母后’的清静才好,安静舒适的环境才适合修养。”

  我朝着父王毕恭毕敬地说。母爱这种东西,对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算不上必须,若为了这个卷入麻烦,不值得。

  “筝儿,我说过,你的性子象清凌。”

  龙帝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眼中闪动着算计。

  “你想去宫外看看吧?”

  我心里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

  “父王在考云筝的规矩吗?按照宫律,所有王子公主,成年前一律不得出宫。云筝尚不到年纪。”

  我心里偷偷翻个白眼,龙宫律法规定:所有在册王子公主,成年前一律不得出宫。王子成年,除太子外,有封号者另赐府邸居住;无封号者,若母族求归,则归其母族,余者由内宗部酌其力而派往各处历练。公主成年,仍居宫中,有封号者赐封地,由帝王指婚,无封号者由内宗部择宗亲望族为婚。

  虽为目前唯一的纯血,但我的身份仍是有封号的公主,并未受封王太女,按照宫律,我想出宫的唯一途径,似乎就是成年后嫁人。

  而现在,我还不到年纪。所以,不要打我的主意。

  龙帝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然后狂妄地笑起来:

  “不愧是朕和清凌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七窍玲珑。不过……”

  随即又收了笑容,一双锐利的眼直直地看进我心里。

  “筝儿忘了吗?宫律是龙帝定的。”

  我扬起眉毛,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强大的男人——我的父王,毫不回避。我在等他说出他想要的,他已经有了他的决定,而我,并没有我的选择。龙帝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他再次露出了笑容,蹲下身子,使自己和我的视线处于平等的位置:

  “筝儿,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那么,给我看看你的筹码是什么吧,父王。

  我抿着嘴唇,也露出微笑,同时发现,原来我下巴的形状来自龙帝。

  “你让清凌回心转意,重掌后宫,以龙后的身份为你庆生,而朕,则会赐你一块可以随意出宫的金牌,如何?”

  想要别人尽心尽力为你做事,最好的手段就是抓住对方的欲望,许诺对方最想得到的东西。

  我后退一步,双手交叠平举至齐眉处,朝着龙帝躬身行礼:

  “儿臣……尽力而为。”

  “好。朕会吩咐下去,以后筝儿可以随意出入瑞昭宫,不必再麻烦你那个侍童带着你翻墙了。”

  龙帝说着,手有意无意地朝不远处的树丛指了指。原本藏在那里的鼎鑫见状,索性走了出来,却没到我身边,只是静静地站在树木的阴影里。

  “瑞昭宫里的人事,你也可以随意调度,有什么需要,派个人去朕那里说。”

  说完,龙帝别有深意地朝还站在阴影里的鼎鑫,转身走了。这是鼎鑫才慢慢踱了过来,也不说话,抱起我纵身离去。

  和龙帝的交易,我和鼎鑫谁也没提。第二天,身边的人众人还是被玉梨指派得忙忙碌碌。喜梅对织造处送来的布匹上的绣样不甚满意,急忙忙地去调换。赤纬拖着鼎鑫去他的专用厨房,说是要学做点心,好亲手做个寿包给我当贺礼。我对他的手艺是不抱希望的,不过还是随他们去了。

  闲来无事,索性又自己去了瑞昭宫。即使是白天,瑞昭宫看起来也是冷冷清清的,要不是知道,我真要怀疑这里其实是一座荒废的宫殿了。偌大的一座宫院,竟然空荡荡的一个宫人都没看见。庭院里,杂草倒是比正经的花草要长得好。

  皱着眉头扫视了一眼,我招招手唤人,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守卫立刻凑了上来,毕恭毕敬地问我有何吩咐。我身上穿的,是昭示公主身份的金绣云纹正服,再配上额头的纹印,他们很容易猜到我的身份。

  “这儿平日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吗?”

  “回公主,平日里也有些个人负责打扫,送饭的时候也会有人来,不过这会儿……”

  那小头目似乎还没弄清楚我的意图,所以说话的时候也有些保留。我却不吃这一套,袖子一甩,冷冷地开口:

  “这会儿怎么了?龙后的寝宫,竟然半个伺候的人影儿都不见,成什么规矩了?还有你,太不像话了!”

  我对着那小头目冷笑一声,他立刻弓起身子,一副惊恐的样子。

  “这瑞昭宫是你们看守的,平日里都有些什么人出入居然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当的差?差事不想要了是不是?”

  小头目被我这么一说,吓得全身发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公主恕罪,小的立刻去把人找来!”

  说着,连滚带爬地跑开了。我冷眼看他的狼狈相,又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那一班守卫,只见他们各个噤若寒蝉,知道自己杀鸡儆猴的手段奏效了。

  很快,那个小头目就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宫人妆扮的家伙急急忙忙跑了回来,见我仍背手站着,忙吆喝手下:

  “一群蠢货!怎么就让公主站着呢?还不快去搬椅子来!”

  那群守卫被他一骂,顿时乱成一团,推来撞去地闹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给我搬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片树荫下。

  我大摇大摆地坐上椅子,看了那小头目一眼:

  “你去了这么久,就给我找来两个?”

  “回公主,小的去找来了宫里的管事,他最清楚宫里人的动向。”

  小头目点头哈腰地朝我回话,两撇小胡子跟着一抖一抖的。

  我于是将目光又扫向那一男一女,中年男人看着就像个总管的模样,正垂首站在小头目身后,女的倒是年纪不大,站在那男的旁边,不住地偷眼瞧我。

  我也不急着跟他们说话,就让他们在一旁顶着大太阳站着,朝那小头目勾勾手,叫他过来。

  “你到我的琉璃宫去一趟,找管事的玉梨,就说我在这儿陪我母后说话,叫她多备些好的茶水点心果子什么的,你给带回来。”

  那小头目听我说完,忙点头领命去了。我看着他出瑞昭宫的大门,一转弯再没了身影,才转头朝那两个说话:

  “你们两个在宫里是干什么的?”

  “回公主话,小的是瑞昭宫的总管事连贵,瑞昭宫的大小事务都归小的打理。这是宫女鲤儿。”

  男的那个连忙躬身答话。那鲤儿显然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宫女,此刻连声都不敢出,哆哆嗦嗦地跟着连贵行礼。

  “那好,我问你们,这宫里一共有多少人?宫女、宫人各多少?平日里要干些什么事儿?哪块儿的事儿谁负责?什么时辰该哪个当班儿?现在他们又都在何处?都给我仔细禀报,说得对了,本宫有赏,说得不对,小心挨板子。”

  我将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两个。

  “禀公主,依照宫中的惯例,龙后宫中配宫女十五名,宫人二十五名,负责瑞昭宫内室及庭院的打扫并做些杂事,龙后娘娘爱清净,陛下吩咐要娘娘静养,所以平日里大伙儿都在下人呆的院儿里。另外厨房里还有三个厨子,一个杂役和一个烧火洗碗的老妈子,现在想必也是在厨房守着的。”

  连贵的身子弓得跟个虾米似的,一连串地报出人数来。

  “喔?这宫里原来有这么多人啊。”

  我换了个姿势坐着。

  “既然这样,鲤儿到小厨房走一趟,取些新鲜的点心,顺便把那儿管事儿的一起带来。本宫就在这儿等着,半盏茶的功夫应该够了,快去快回。”

  我故意给他们很短的时间,这样就没有了作假的时间,半盏茶的功夫,只够来回,除非厨房里的厨子们确实没有偷懒,照规矩随时备着新鲜的点心,否则他们只有来低头领罚的份儿。挥挥手让鲤儿离开,又转头对连贵吩咐。

  “你,去把所有宫人和宫女都给我叫来,一刻之内,本宫要看到人。”

  连贵和鲤儿听了我的命令,连忙朝着两个方向跑去。坐了一会儿,就看连贵领着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地跑了过来,到了近前,扑通跪倒一片。

  “启禀公主,瑞昭宫当值的都在这儿了,请主子训示。”

9.立威

  我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大片人,心里清楚,我沉默得越久,他们心里就会越惊慌,我要他们办事的时候,就会越听话。因为……我手上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弄权,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要完成我和父王的交易。

  “这庭院的打扫是谁负责?”

  许久之后,眼角瞄到几个小宫人已经克制不住地发抖,连贵也连连抬袖拭汗的时候,我才慢悠悠地开口。随着我的话音,几个宫人稍稍朝前挪了几步,低着头回话道:

  “公主,是小的们负责的。”

  “哦?那你们几天打扫一回啊?”

  我从椅子上伸长了腿试图踢一踢地上的落叶和杂草,无奈个子小够不着,只好作罢。那几个宫人倒也不蠢,料到自己没好果子吃,也不狡辩,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认罪。

  “园子里的花草,又是谁负责照料?”

  我瞥了一眼身边大树旁边丛生的杂草,顿时又多了几个伏地求饶的。

  “还有打扫屋子的……”

  没等我说完,所有的宫人宫女已经全都快要把头贴在地上了。

  这边正闹着,另一边鲤儿领着个大脑袋的胖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胖子朝地上一跪,那大肚子几乎就碰着地了,想必就是厨房的管事儿的了。

  “鲤儿,我叫你去拿的点心呢?”

  听我发问,鲤儿明显地抖了一下:

  “公、公主,厨房的点心……没有,不是,是不好,所以……所以……”

  鲤儿显然已经吓得语无伦次,她身边那个胖子也跟着抖起来。

  “到底是没有还是不好?厨房的管事是哪个?”

  那胖子忙不迭地答应起来,虽然满头大汗,口齿倒还清楚。

  “是小的,小的就是厨房的大厨兼管事朱全。厨房里的点心是有的,只是太过粗陋,实在不敢拿来污了公主的眼。公主要用点心,小的立刻回去准备。”

  “立刻准备?平日里我母后要用点心,你也是这样?”

  我眯着眼睛看他,声音冷冰冰的。

  “点心粗陋?入不了我这公主的眼?那就入得了龙后娘娘的眼了?你这厨房到底是用来伺候主子舒心的,还是给主子气受的?”

  被我这般喝斥,那朱全立刻吓得如筛糠般抖了起来,跪在地上求饶:

  “公主恕罪!娘娘日常的饮食,我们可是从不敢怠慢的!只是平日里娘娘从没什么吩咐,小的们也不知该准备些什么,日子久了也就怠泄了。以后再不敢了,公主恕罪!”

  见我对朱全如此疾言厉色,所有的宫人宫女都开始磕起头来,口中连连告罪。

  “在我母后身边伺候的是谁?”

  我任由一干人等在地上跪着,只问为首的连贵。此刻跪在最前头的总管已经汗流浃背了,却再不敢妄动一下去擦汗,见我问他,忙不迭地回话:

  “回公主,当年陛下和娘娘大婚之时,将自己身边的三个宫女,名唤金梨、银梨和玉梨的赐给娘娘贴身伺候,玉梨就是现在公主身边管事的那位,金梨在娘娘产后回陛下身边伺候了,只剩下银梨还在。”

  金梨?银梨?玉梨?

  “玉梨见过公主。”

  正在想着,玉梨清丽的声音就钻入耳内,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扭头就看到玉梨窈窕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朝我款款施礼。她身后,我派去的小头目拎着个大食盒,正缩头缩脑地站着,眼睛一个劲儿朝跪在地上的那一大片人瞅。

  “玉梨,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