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心火

  修养了几天,我获准下床,坐在铜镜前让鲤儿给我梳头。这些天我一直住在清凌的瑞昭宫里,我的琉璃宫因为那晚的混乱被毁得一塌糊涂,正在重修,玉梨忙着那边的事,没功夫过来,鼎鑫上次说要去照看赤纬后也再没来过,所以清凌特意拨了鲤儿过来照顾我。

  “公主的头发真好啊,又黑又亮,还很顺滑。”

  鲤儿轻轻梳着我的头发,不住地赞叹,叽叽喳喳的样子,倒很有几分象喜梅。

  “虽然鲤儿不是经常见到公主,但每次见面,总觉得公主比上次看到时美了几分,如今配上金色的纹印和眼睛,更加高贵华丽了。”

  我抬眼,看向镜子里,因为力量的释放,我的身体迅速成长为十五六岁的模样,镜子里清丽眩目的少女,乌黑的秀发用缀着钻粒的乌金绳缠绕着,齐额编了一圈小辫,全部以玉冠束于头顶,将额上盛开的金色莲花纹印与一对璀璨的金色双眸完全展现出来。身穿一件白玉色粉荷图案的宫衫,戴上金螭缨络圈,系上葱绿柳黄色攒心宫绦,愈发华贵夺目,的确有风华绝代的雏形。

  “再过几年,公主一定是灵界的第一美人。”

  鲤儿兴奋地说。我盯着镜子里的我和鲤儿,原本,站在我旁边的,应该是喜梅……

  “小公主,不要担心哦。即使他们都笑话你,喜梅也不会笑话你的。没有法力也不要紧,我相信,小公主一定会成为这个皇宫最漂亮最聪明的公主的。”

  “公主真是适合这样的双髻呢,好可爱哦!”

  “今晚喜梅一定要把公主打扮得艳压群芳、人见人爱!”

  胸口忽然一疼,我皱起眉头,鲤儿立刻紧张起来:

  “公主,是不是不满意鲤儿做的?公主恕罪!鲤儿、鲤儿这就重新再弄!公主……鲤儿马上、马上再去挑一件衣服……”

  看着眼前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鲤儿,我的心情更加不好起来。喜梅她,从来不会害怕我,我再怎么皱眉,她也会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意思给我打扮。喜梅……

  “好了,我没有不满意,没事了,你下去吧。”

  鲤儿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力量的提升令我的敏锐也增强了不少,因此好不费力的察觉了她临出门时偷偷打量我的眼神,那眼神,可以说是恐惧的。

  不止是她!这些天来,每一个进出我房间的宫人和宫女,包括御医,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我能感觉得出来,他们这样不是出于担心我,而是出于害怕!他们全都在害怕我!怕我干什么?我又没害人,反倒是被人害了,不是吗?

  烦!心火升腾,烦躁感越来越强烈,我抬头,镜中的少女瞪着刺眼的金眸,正凶恶地看着我。

  滚开!

  “呯!”

  硕大的镜子瞬间破碎,我甚至没有动作,只凭散发出的气就做到了。门外传来鲤儿的惊叫,随即远去。她以后一定会更怕我,不,他们都会更怕我。

  怕吧!让你们怕个够好了!

  瞪着地上的镜子碎片,千百个我目光阴郁,越发让人心烦。一甩袖子,我转身冲出门去,门口端早餐来的宫人跟我正走个对面,惊得几乎将手中的托盘也摔了,忙不迭地告罪。我也懒得理睬,绕过他跑开。

  “你听说了吧?天海公主原来是金龙啊!”

  “听说是佘妃想暗杀她,结果却把她逼得现出龙身了,反而自己丢了性命。”

  经过花园,几个宫女的聊天吸引了我。她们一边漫不经心地清理着花坛里的杂草和花瓣,一边说话。我小心地隐藏在回廊的柱子后面,不让她们看到。

  “佘妃太贪心了,生下龙子,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却又妄想以她生下的混血王子取代纯血的公主。我听她宫里的人说,那些什么云涯王子多聪明、灵力多强的话,全是佘妃派人到外面散布的,她还老是逼着王子修行,结果那么小的孩子,被弄得走火入魔,如今成了废人。她定是心里不甘,才会去刺杀公主的。”

  “是啊,她没想到吧,公主不好对付呢。五爪金龙啊,那得是多强的?听说,佘妃被活生生用手掏出内丹,再用脚踩碎,公主一身一脸的血,眼都不眨一下!”

  “嗯,听那些后来清理的侍卫们说,琉璃宫的寝宫里,满地的尸体,全都烧焦了!佘妃的尸首一脸的惊恐,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一样!”

  “还有公主身边那个侍女,整个喉咙被切断了,那血流的啊……”

  “别说了,别说了,吓死人了!怪不得刚才看到鲤儿一副惊惊慌慌的样子,她好像现在就是服侍公主的吧?真可怜!”

  “她一个做奴才的,可怜也就算了,要我说,云涯王子以后,怕是真的要可怜了。”

  “可不是?以前佘妃得宠,他又是龙子,自然风光,如今蛇族谋反,佘妃犯下大罪,他自己又成了傻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如今公主的地位是牢不可破的了,只怕她也容不下佘妃的儿子的。死了倒也罢了,若是硬留着他的命折磨,唉……”

  “唉……”

  所有的宫女合唱般地发出慨叹,却不知她们谈论的主角就在身后发出冷笑。

  你们不是觉得我会折磨人吗?那就让你们亲自尝尝吧!

  故意弄出些声响,我成功地惊动了那群宫女,顿时,我面前多了一排瑟瑟发抖的脑袋。

  “你们很同情云涯是不是?怕我会虐待他?”

  宫女们不敢说话,一个个努力地颤抖着。

  “原本我还真没想起他来,可既然你们提醒了本宫,又舍不得他被折磨,不如就由你们代替他吧。”

  我的声音很轻柔,可是还是有胆子小的宫女开始小声地抽泣起来了。我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

  “说起来,我还真没学过太多折磨人的法子,不如你们自己选吧。抽筋、扒皮、火烤、铁烙……”

  我将以前从那些故事书里看来的刑囚方法一个一个念出来,宫女们立刻吓得哭号起来。

  “公主开恩!奴婢多嘴,胡言乱语,满嘴放屁!公主宽宏大量,饶了奴婢的贱命吧!”

  一边求饶,一边猛抽自己的嘴巴,下手都不敢轻,不一会儿就都鼻青脸肿的了。我冷眼旁观,任她们打,却有人看不下去了。

  “住手!”

  我扭头看去,原来是数日不见的鼎鑫。先前因为赤纬受伤,他又被父王封了统领,忙着重新安排琉璃宫的防卫,我们一直没见上面,没想到今天居然碰上了。

  鼎鑫似乎很不高兴,阴沉着面孔走到我跟前,穿上了统领制服的他,倒是颇有些威严。

  “她们已经伤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让她们继续打自己?”

  我挑起嘴角,上下打量了鼎鑫一番,冷笑道:

  “她们愿意自己打自己,与我何干?”

  “我刚才都看到了!要不是害怕你,她们又何必这样自残以求保命?”

  鼎鑫真的在生气,他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转身让那些宫女离开。那些家伙真是吓破胆了,见有人出头,忙不迭地连滚带爬着逃掉。

  我依旧冷笑着看着,并不阻拦,直到她们都走远了,鼎鑫才叹口气,转过头来看我。

  “云筝,你这是干什么啊?以前你从来不会介意那些下人们的闲言碎语的。”

  “以前不介意,不代表现在也不介意。我就是要他们都怕我,他们越怕我,就越不敢算计我,害我。你说是不是,饕餮神君?”

  鼎鑫听了我的话,猛吸一口凉气。

  “原来你都想起来了。”

  “是啊。不过,我倒宁可没有想起来。”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

  “堂堂饕餮神君,却屈尊在我身边做一个小小的侍童,领个侍卫统领的头衔,为免太难为你了。”

  鼎鑫叹口气:

  “绮罗,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是云筝,绮罗已经死了。”

  我冷淡地打断鼎鑫的话。

  “当初种种,只怪我自己识人不清,自视过高,怨不得别人。神君一直守在我身边,不过是为过去之事内疚,如今我已今非昔比,也没有谁再能轻易伤我了,神君你也大可不必再困守于此处。”

  说完,不等鼎鑫再说话,我便迈步走开。

  “不管你是绮罗也好,是云筝也罢,在我鼎鑫眼里,你都是重要的朋友!”

  鼎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却脚步不停。

  晚了,鼎鑫。以前的绮罗听到这话,定会感动;以前的云筝听到这话,也会欣喜。可现在的我,却只觉得毫无意义。

11.决绝

  那次之后,鼎鑫再没出现在我面前。转眼又过半个月,瑞昭宫里的人个个在我面前战战兢兢,鲤儿因为有清凌的命令,整天在跟在我身边,也是提心吊胆的,稍见我面露不悦,便吓得发抖。她越是怕我,我就越是不让她离开,偏要走到哪儿都带着她。

  这天,天气不错,瑞昭宫里我已经呆的烦了,索性朝御花园走去。鲤儿见我不用她跟,大大松一口气的样子。路上经过几处,有宫人和宫女正聚在一起说话,看到我,立刻四散跑开了。他们大概已经看到瑞昭宫那几个宫女的下场,所以越发害怕我了。

  才走进花园,就听到前面传来哭声和骂声。

  “呜呜,我要告诉母妃,你们欺负云涯。呜呜呜……”

  “呸!你母妃谋反,早就死了!你这傻子还指望她能活过来给你撑腰吗?”

  “你骗人!我母妃才没死!坏人,你诅咒母妃,我咬你!”

  “哎呀,这傻子敢咬我,给我打他!”

  “呜哇——母妃救云涯,呜呜呜……”

  “打,给我狠狠地打!”

  我站住脚,仔细一看,竟是云涯一身狼狈地跟我十哥云霭的几个侍童打起来了。说是打架,其实多半是云涯挨打。这是云娉出嫁后我头一次见到云涯,也不知是不是走火入魔的毁了修为的关系,云涯的身形比上次见反而小了不少,竟只有六七岁孩子的模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仍咬牙切齿地强撑着,不肯求饶。

  我那个十哥的母妃是狐族,再过两年也要成年离宫了,带着两个狐狸侍从,正闹得起劲儿,三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云涯此刻已经被打得倒在地上,只有挨打的份了。

  “住手!你们三个欺负一个,太不要脸了!”

  就在我冷眼旁观时,一个小身影蹿了过去,撞开云霭,接着将其中一个侍童推到在地,转头又去打另一个,却被对方抢先按住了,是赤纬。

  “哪儿来的野小子,敢冲撞本王子!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打!”

  云霭被撞地捂着腰龇牙咧嘴,倒地的那个侍童爬起来就要揍还在挣扎的赤纬,还没等靠近,人影一闪,两个侍童就都被踢倒,赤纬被鼎鑫护在了怀里。云霭心里害怕,却又强撑着王子的面子,见鼎鑫穿的是侍卫的衣服,便叫嚣起来。

  “反了,反了!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也敢打本王子的侍童,该当何罪?”

  鼎鑫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却看向我的方向,声音里充满怒气。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既然被发现了,我索性撤了隐身的法术,出现在众人面前。

  “公、公、公主!小的给公主请安!”

  那两个侍童见到我,忙跪了下来。云霭先吃了一惊,然后忙跑过来赔笑:

  “原来是妹妹,前阵子听说身体不大舒服,现在可是好些了?我们教训那傻子,吵到妹妹游园的雅兴了?”

  我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开口:

  “十哥好兴致,替父王管教龙子吗?即便是管教,云涯怎么说都是王子,说什么也轮不上侍童动手教训。哥哥做事还要顾及到皇家的体面才是。”

  云霭估摸着没想到我居然会因为他打了云涯而训斥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那两个侍童更是吓得筛糠一样地抖,主仆三人灰溜溜地走了。

  这时候赤纬过去将抽抽搭搭的云涯扶起来领了过来,近看云涯,更是显得狼狈不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不说,人也瘦了不少,两腮都凹进去了,显得一双眼睛尤其的大,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天已经开始转寒了,他身上还是前阵子天暖时候的薄衣,估计佘妃出了事,她宫里的人也没心思照顾这个傻子王子了。

  怯生生的云涯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赤纬和鼎鑫,赤纬见状,忙安慰他:

  “别怕,别怕,我们不是那些欺负你的坏人。这个是你姐姐哦,你看,她一来,那些坏人就都跑了。”

  听赤纬这么说,云涯眼睛一亮:

  “你是云涯的姐姐啊?那你有没有看到母妃?云涯好久没看到母妃了,他们都欺负云涯,说母妃不要云涯了。”

  说着,又用脏兮兮的手抹眼睛。赤纬一把拦住,拿自己的袖子给他抹了抹。

  “你母妃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实话实说,鼎鑫和赤纬又惊又怒地看向我,云涯却还是呆呆的:

  “什么是死了?”

  “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赤纬抢先回答,然后哄着云涯走开了。

  “云筝!你怎么能这样残忍!”

  等他们走了,鼎鑫立刻冲我发火。

  “我说的是事实!还应该告诉他,他的母妃就是死在我手里!”

  “胡闹!”

  鼎鑫大声呵斥。

  “你到底要怎么样?吓唬宫女自残,冷眼看一个孩子被殴打,你何时变得这样冷血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宫里的人都怎么说你?大家都在怕你!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众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