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涯殿下慢些吃,别噎着了。你喜欢就多吃些吧,什么时候你吃饱了,我们才收拾呢。”

  我从不讲究吃用,鼎鑫不在了,桌上的不过是厨房做的家常菜,连精致都算不上,一个王子却当做山珍海味般珍惜。昔日佘妃得宠时,什么好东西他们那里没有?如今佘妃死了,连她的儿子都被作贱到这种地步。

  云涯虽然傻了,却还是敏感,大约是感觉到了我的怒气,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

  “是不是云涯吃太多了惹姐姐生气了?云涯不吃了。”

  “公主没有生气,殿下再吃些吧。”

  玉梨把筷子塞云涯手中,可他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用力咽了口口水,摇摇头,又放下筷子。

  “不吃了,云涯吃饱了。”

  任玉梨怎么说,云涯却死活不肯再动筷子。我见状,叹口气,拿起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了块肉到碗里。

  “云涯再吃些吧,姐姐没有生你的气。”

  得到我的允许,云涯才再次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又过了一会儿,暗瞳出现在门外,朝我打了个手势,我点点头,和玉梨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站了起来。

  “云涯,姐姐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你乖乖在吃饭。”

  我勉强做出好姐姐的温和模样,交待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佘妃的做为,和云涯没有什么关系。父王没有发落他之前,怎么说他也是王子,不能由着下人作贱他。先前看到云涯被打之后,我就曾派人去传过话,让他宫里的人不得怠慢,可他过得是什么日子?那些奴才,敢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就要付出代价。

13.恶仆

  来到琉璃宫的一个偏院,一进去,暗眸就迎了上来,身后跟了个小老头:

  “主子,玉京宫如今剩下的人不多,连管事、奶娘在内,一共十九个,全关在大屋里了。这个是内需司的主簿。”

  暗眸说完,侧身站到了暗瞳身边。那个小老头哆哆嗦嗦地小跑两步到我面前,跪倒见礼:

  “微臣参见公主。”

  “我问你,十九王子每个月的份例可有按时发放?还有四时节令替换的衣物都是照规矩置办的吗?”

  我盯着小老头佝偻的身子问。

  “回公主,十九王子的份例从来都是按月发的,有专人送到玉京宫的管事那儿。前不久才按报上来的尺寸新作了冬衣送去,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年初佘妃娘娘送来一匹玛瑙红的天鹅绒做披风,还剩了些,这次小的特地找出来,给十九王子做了件小袄子,这个时候穿是最合适不过的。”

  小老头脑子倒很清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小的从来都是遵照旨意,按规矩办事的,佘妃娘娘虽说不在了,但陛下也没有下旨处置十九王子,小的就是多生出个胆子,也不敢克扣主子的东西。”

  我点点头,让他起来。

  “也没什么别的事,我就是问问看。你做事尽心,我自然记在心里。主簿大人辛苦了,请到花厅去用些茶点吧。”

  打发走了内需司的主簿,我迈步进了大屋。十几个人在屋里缩成一大团,见到我进来,呼啦啦地都跪下了。

  我故意不说话,从他们跟前慢慢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打量。十九个里面,大多是宫女和宫人,穿着宫里配发的衣服。

  最前面跪着一男一女,虽说衣服穿的都普通,两人手上的金戒指还有奶娘头上的翡翠簪子、金步摇却露了馅儿。旁边还跪着个胖的象个肉球一样的小孩儿,身上穿着的,正是一件玛瑙红的天鹅绒袄子。

  慢慢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摆个舒服的姿势,我不急着兴师问罪,慢条斯理地扯着闲话。

  “你们谁是总管?说说其他人都是什么身份?领的又是什么差事啊?”

  最前面那男人朝我磕了个头,弯着腰小心地回答:

  “小的是玉京宫的总管,旁边这个是贱内,也是云涯殿下的奶娘,殿下平日的饮食起居都由她打理。其余的都是些听供使唤的宫人和宫女,全是伺候云涯殿下的。不知公主唤奴才们来,有什么吩咐?”

  听他们这么说,我心里冷笑,扫了那个一直跪在一旁发抖的胖小子一眼,突然话锋一转。

  “本宫叫你们来得匆忙,可都吃晚饭了?”

  被我这么一弄,他们全愣了,倒是那个奶娘反应快,谄媚地笑着说:

  “本来正吃着,一听公主传招,咱们立刻就来了。做奴才的替主子办事,自然要尽心,别说正吃饭,就是睡着了,也该立刻赶来才是。”

  “好一张巧嘴儿。”

  我一只手肘支在椅子背上,用手托着侧脸看她。

  “可惜,云涯才是你们的主子,不是我。”

  那奶娘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脸上顿时尴尬,讪讪地赔笑道:

  “是,是,公主和殿下,都是主子。”

  “那好,我问你,你们主子,现在在哪儿?”

  我等的就是她这句,立刻发难,顿时,地上跪的十几个人全傻眼了。

  “他今天吃的什么?身上穿的什么衣服?遇着些什么人?跟谁说了什么话?你们不都是尽忠职守,尽心尽力伺候主子的好奴才吗?怎么不说话了?”

  我连珠炮般地问完最后一句,用力一拍椅背,厉声喝道。

  “根本就是一群刁奴!”

  “冤枉!”

  总管和奶娘头上冒出了冷汗,却不死心地狡辩。

  “云涯殿下顽劣,经常偷偷跑出去,奴才们不敢管教主子,只能规劝,可殿下置之不理,所以才一时不知殿下行踪。小的们冤枉啊!”

  “还敢叫冤?好,今天就看看你们到底冤不冤。”

  我招手叫来后面的暗瞳,问道:

  “他们晚上吃的什么?”

  “回主子,这帮刁奴,吃得可丰盛呢,鸡鸭鱼肉样样不缺!”

  暗瞳故意大声地说,临了还不忘加上一句:

  “比主子您的晚膳豪华多了。”

  这时,暗眸也递上来一个食盒,我带开一看,里面是一碗乱七八糟的剩菜,一看就是好几个菜混在一起的,碗上面摆了个干馒头,旁边还丢了两个鸡爪子外加几块明显被咬过的肥肉片,怪味扑鼻。

  “主子,属下去的时候,正好听到那两个奴才说,吃完了‘要去给那个傻子送饭’,那几块肉和鸡爪子,就是他们从自己吃剩下的东西里抓过来扔进去的。”

  看来暗眸都动了怒气,向来寡言的她,居然也告起状来了。我看了一眼暗眸指着的那两个宫人,他们已经瘫在地上抖作一团。

  “自己大鱼大肉,却给主子吃这种东西?你们胆子不小啊!”

  我将手中的食盒呯地一声扔到两人身上,剩菜溅了他们一身。两人吓得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他们旁边的宫女和宫人也跟着磕头求饶。那个总管和奶娘也带着那胖小子慌忙朝前面爬了两步,把自己和后面拉开距离。

  “公主,小的夫妻两个向来带着孩子自己开伙,没跟这般混帐东西一起吃饭,想不到他们居然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没有管教好手下的人,实在是小的疏忽。以后一定严加管束,请公主息怒!”

  “严加管束?那就先管管你儿子吧!”

  他们要是不开口,我预备也不过是教训一番,打一顿板子撵出宫去了事,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耍花样想撇清自己,那就不能怪我了。一扬手,暗瞳窜上去一把将那胖小子拎到了我跟前。

  “小子,你这件袄子不错啊。”

  “娘……”

  那小孩儿被吓得连哭都不敢了,缩着肩膀看我,一脸的鼻涕眼泪,一副蠢样子。那个奶娘见儿子被抓了,也吓得忘了害怕,冲上来抢回儿子护在怀里。

  “公主,小宝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我看他挺懂的,知道不穿奴才的衣服,要穿主子的好衣服。”

  我冷笑地看着奶娘,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掩饰过去,强作镇定地看着我。

  “这不过是殿下过去的旧衣服,不合身了,所以赏给小宝穿了。”

  “是吗?”

  我笑得更愉快了。很好,死到临头还嘴硬,那就索性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

  “去,到花厅把里面的人都给我叫来。”

  暗瞳领命,雄赳赳地出门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云涯和内需司主簿过来了。

  “姐姐!”

  一看到我,云涯就像个看到主人的小狗似的跑了过来,转头看到总管和奶娘他们,竟然瑟缩了一下。那两人看到云涯过来,脸上顿时一片死灰。

  “云涯不用怕,在姐姐这里,谁也不敢欺负你的。”

  我摸摸云涯的头,安抚他一下,然后转头问内需司的主簿:

  “主簿大人,你看看,那个孩子身上穿的,可是你之前说的那件袄子?”

  主簿领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说道:

  “正是这件!”

  “你确定这件是上个月才做的,而不是以前做的?”

  我看了一眼奶娘灰败的表情,故意又问一遍。

  “决不可能!内需司给主子们做的活儿,用的都是缠了金银丝的好线,哪怕支出一寸一厘,都要入账记录,做的什么样式,用的什么料子,剪了多少线,都有记录,一查便知。”

  主簿声音洪亮,眼睛上下打量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渐渐显出怒色。

  “这孩子身上的,分明是给十九王子做的袄子。只是这尺寸不对,先前玉京宫报给我们的尺寸,分明用的是这个孩子的,不是殿下的!”

  够了,足够了。

  我扬起手,打断了主簿的滔滔不绝。

  “可以了,主簿大人。事情的真相如何,本宫已经很清楚了,自会处理。现下有件事想麻烦您。”

  “公主只管吩咐,下官定当尽力。”

  我点点头,将一直偎在身边的云涯推到他面前。

  “这次做的那批冬衣,云涯怕是都不合身,我想请主簿大人再替云涯赶制几件时令的衣服,一应开支都从我琉璃宫出。”

  “不必,不必,每年各宫的主子们对衣服不合心意要返工,是常有的事,内需司专门有这笔款项,公主不必费心。”

  听他这么说,我也就不罗嗦了,吩咐人带云涯下去量尺寸,却又被那主簿拦住了。只见这小老头眼冒精光地对着云涯转着圈儿地打量了一番后,像只得胜的公鸡般昂起头:

  “公主,下官已经记下了殿下的尺寸,三日内,定为殿下准备好合身的衣物。”

  “好,那就有劳了。”

  我让人送走主簿大人,再打发赤纬哄走还粘着我的云涯,将灼灼的目光转向早已瘫在地上面无人色的总管夫妇。

  “欺上瞒下,私用御品,刻薄主子,随便哪一样,就够你们死的了,说说,你们能死几回?”

  我的声音很轻,但足以吓破他们的胆子,几个胆小的宫女已经昏过去了,剩下的人一个劲儿地磕头,脑门上已经淌下血来。

  “公主饶命啊!小的们猪油蒙了心眼,一时贪心,犯下了错,以后再不敢了!”

  总管和奶娘趴在地上声泪俱下。我点点头:

  “既然知错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可总管他们却好像被重重地锤子打到一样猛地一震,然后就象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上。

  我站起身,用一种近乎愉快的声音宣布:

  “这些个宫人和宫女,都送到净事房总管那儿去,三年内,宫里所有的茅厕都由他们清扫,而且每天只准吃一顿饭,除了隔夜的馒头和清水,其他的不给。总管和奶娘,发配到军营里去做军奴,不得赎身。至于这个小的,就留在宫里吧,交给宫奴监安置吧。”

  说完,不理会一屋子哭闹的人,径自走了出去。

  几句话就能操纵生死,这感觉……真不赖。

14.秘闻

  云涯留在了我的琉璃宫,父王和清凌都未置可否,不少宫里人则猜测我是不是会用更残忍的法子折磨他,朝堂上则有人认为我实在收买人心。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其实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曾经,有只笨笨弱弱的小狐狸,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时候闯进了鼎鑫的家,抢走本来属于我的一大锅鸡汤。云涯大口吃菜的样子,跟那只小狐狸,挺像的。

  最开心的就是云涯了,在我这里,他吃得饱,穿得暖,也没人敢欺负他,在他看来,我这个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

  我想他是唯一获得好处且感到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