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大人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呢!刚来的时候,我们还都怕他,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凶,见谁都笑眯眯的,还常去学堂里给大伙儿讲课。大伙儿都说,江流大人又聪明又本事呢,用羽毛卖钱就是他想出来的法子,他还教我们修渠引水,他来之后,咱们再不怕大旱了。现在族里的人都很喜欢江流大人呢!”

  伴着黄莺清脆的嗓音,我脑海里浮现出江流温文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地微笑起来。转头却听得黄莺一声叹息:

  “不过,再过不久,族长大人就要闭关了,到时候江流大人要陪他一起闭关,我们大概要很久见不到他了。”

  言语之间,居然摆出一副不胜追思的模样。

4.私情

  黄莺带着我送的粮食乐呵呵地回了本族领地,临走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跟我说,要回去跟族人说,皇宫好漂亮,公主也是个大大的好人。

  这日,我正看着新送到的礼单,就听有人大呼小叫地跑过来。

  “公主,不得了啦!锦阳宫那边……”

  “那边儿又怎么了?是九公主又摔了东西还是锦贵妃又气昏过去了?”

  我头都不抬,一边继续看着礼单一边问。

  六年间,内宗部呈了几次他们给云婷选配的对象名单,都被锦贵妃以各种理由否决了,不是嫌相貌不行,就是嫌性情不好。好容易这次的候选人中,狮族的二王子入了贵妃的眼,九公主却死活不愿意,直言在宫外已经心有所属,非卿不嫁,气得锦贵妃收了她的金牌关在房里,锦阳宫鸡飞狗跳。

  说起来,这也是锦贵妃的家务事,我又答应了她云婷的婚事由她做主,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所以这阵子每日听人报告说锦阳宫里又如何如何了,却始终不曾去看看。

  “这次不是,云婷公主,她……她……她昨夜留书出走了!”

  什么?!

  云婷这妮子,真是被纵得胆大包天了,竟然连“私奔”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我沉吟一下,挥手打发了那宫人。待他离开,才叫出鹰眸,命他速去宫外查找云婷的下落,如果发现,先来报我。

  吩咐完他们,我匆匆往锦阳宫去。一走进去,只见一屋子乱哄哄的,锦贵妃躺在床上,面色青白,憔悴不堪。

  我走进屋子,将没什么用的人都撵出去,只留下御医和平日里近身服侍贵妃的几个熟面孔。待御医诊断完毕,我命人送他出去顺便准备汤药,自己来到锦贵妃床前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贵妃看到我,原本无神的眸子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娘娘,我已命人出宫找人,贵妃娘娘也请保重身体,莫要姐姐回来了您却病倒,岂不是让她更为难?”

  “劳殿下费心。这孩子真是让我宠坏了,居然在殿下寿辰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像话。”

  锦贵妃有气无力地倚在床上说话,看起来也怪可怜的,我连忙安慰:

  “这事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不该把牌子给她,由着她出去。姐姐定是一时之气,找到了慢慢劝解便是。至于她说的那个,若是身世品性还过得去,给他安排个官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娘娘就不要跟她怄气了。”

  “云筝,你不用替她说话,我的女儿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我不是非要她嫁个什么显贵出身的,否则当初她跟你要那牌子的时候,我也不会随她。后来她几次三番地出宫,我照样睁一眼闭一眼,无非是想她能过得开心。若是真找到个情投意合的好人,我是万万不会计较什么的。只是,如今她选的那人到底什么来头,她死都不肯说,叫我如何放心?若不是因为这个,我又何必关着她?”

  我没有想到,云婷的出走竟然对锦贵妃的打击如此大,争强好胜的她说到不顺心的地方,眼圈儿都红了起来。

  “兄妹两个,一个都不让我省心,云婷是鬼迷心窍,为了个来路不明的人连我这个娘亲都不要了,云曦就是莫名其妙了,身为一族之长,却死都不肯成婚,我在这宫里头都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说他整天和那个云涯厮混在一起……”

  “娘娘!”

  锦贵妃的话让我倒抽一口凉气。

  “娘娘怕是误会了吧,四哥对云涯向来兄弟情深,莫要听人胡说才好。”

  她却摇了摇头,似乎下定决心似的,死死拉住我的手。

  “殿下,事已至此,我就不说那些虚言了。若要算起来,我们母子四人,没少承你的情。云婷的性命是不必说了,云娉的婚事,云曦的地位包括我如今的身份,或多或少都是仰仗了你得来的。”

  我想说话,却被锦贵妃阻止了。

  “你就听听我的心里话吧。我们得你关照颇多,平日里咱们也是不少走动的,可是我这心里面,对你和龙后,却也总还是有疙瘩的。同是陛下的后宫,都是陛下的子女,怎么就差了那么多呢?先前龙后闭门不出,陛下宠哪个,疼哪个,总是有限,过阵子就换人了,所以我也总还好想些。他对所有的孩子,也都一样的看待,从没见多关照哪个半分。”

  她苦笑一下,眼泪滚了下来。

  “可是,后来就全变了,他眼里,心里装的,只有龙后和你两个,对其他的再不多看一眼。我脸上笑着,可心里得有多苦呢?你每关照我们一分,我心里便多妒忌一分,我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就跟着了魔似的,控制不住。”

  说着话,锦贵妃突然伏下了身子,以额贴着我的手背,竟是乞求的姿势。我想挣开,却被她死死拉住了。

  “殿下,为云曦图谋五十万水军的军权是我贪心,以殿下这般年纪,却能不动声色就来个釜底抽薪,云曦确实不如你。如今我也断了念想了,身为一个母亲,我只求我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幸福快乐。毅阳他向来听你的,求你替我劝劝他,他得娶妃,蛟王不能没有子嗣啊。实在不行,你就给他指婚!”

  锦贵妃越说越激动,将我的手拉得死紧,神色凄厉,竟显出些疯狂之态。

  “我决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也和他的亲弟弟搅合在一起!”

  她那狠厉的模样吓了我一跳,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安神的汤药准备好了,我于是哄着她喝下汤药,趁着侍女服侍她躺下的时候起身离开了。

  出了房间,我一边走着,一边心思如电般翻转。

  云曦和云涯?会是真的吗?

  他们之间若没事,自然好办。可若真有个什么,我倒是不在意这个,可锦贵妃和蛟族那边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刚出看锦贵妃的样子,分明就是已经对云涯动了杀机。再拖下去,只怕没等弄清楚那两人到底有没有情意,她就忍不住找人下手了。

  想到这里,我挥手叫出了暗瞳。

  “你立刻启程,到蛟族那里去一趟。一定要见到我四哥本人,告诉他若云婷去投奔他,即刻通知我们,锦贵妃已经急得病了。另外,你把云涯带回来住一阵,他若问原因,就说是我想念云涯那孩子了,接回来住一阵就送回去。”

  暗瞳领命,转眼就无影无踪。

  我走出锦阳宫,不经意见抬头,看到天边一抹残阳如血,心头没来由地一颤,不及多想就转头朝着父王他们的寝宫跑去,惊得跟随我的随侍们连连呼喊。

  心慌慌地冲进门,父王和清凌正说话。我一头扎进清凌怀里。清凌被我吓了一跳,先是反射性地搂住我,随后便放松身体静静地抱着我,像哄孩子似的,身体轻轻摇晃着,一手在我后背拍抚。

  我几乎将整个脸都埋进清凌怀中,鼻端是他淡淡的墨香,耳边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也不知过了多久,先前急促的呼吸渐渐和缓下来,随着摇晃的节奏和拍抚的温柔,睡意渐渐袭来。

  ……好累……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我居然还在清凌的怀里,连姿势都不曾变过。抬起头,就看到清凌正看着我微笑,眼神中满是温柔。

  “云婷留书出走,锦贵妃气病了,都因为我把父王给的金牌送给云婷才会这样的。因为四哥的事情,我很内疚,所以想要补偿一点,没想到……”

  在清凌怀里象只猫一样挨挨蹭蹭,突然身体一轻,就被父王由清凌的怀里转移到了自己怀里。

  “哎呀,筝儿会这样撒娇,还真是难得呢。”

  父王象抱小孩儿一样将我侧身抱在怀里。我撇撇嘴,将头枕在他肩上。

  “筝儿,谁都无法未卜先知,即使是王者也难面面俱到。”

  父王搂着我,一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能做到今日这般光景,已是难为你了。便是父王,也未必就做得比你好。”

  “筝儿是个贴心的孩子,我与你父王,却没有做好双亲。”

  这是清凌也靠了过来,坐在父王身侧,拉过我的手细细抚摸。

  “当初我与你父王怄气,忽略了你,反倒要靠你长大了来开解撮合。筝儿聪明早慧,我们都只看到你的能干,却忽略了你的辛苦。细想想,你才多大?还不到一百岁呢,是我和你父王不好,竟让你劳心至此。对云曦、云涯也好,对蓝雨、江流也好,甚至对鼎鑫、赤纬也好,你都尽了心力,他们心中必然也是懂你的。即使是云婷这次的事情,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筝儿,我和你父王,都该谢你才是。”

  我倚在父王怀中,轻轻回握清凌的手,一家三口拥作一团。清凌的手很暖,父王的怀抱很坚实,他们的一席话,更是让我心中淤积的闷气疏散干净。

  在父王和清凌眼中,我只是个百岁的聪慧稚儿,可哪里知道,其实我却是个游荡千年的妖魂?他们给了我从未尝过的骨肉亲情,我又怎能不回报他们殚精竭力?

  清凌说他们要谢我,其实这一声谢,何尝不该由我说呢?

5.孽缘

  在清凌和父王那里缠磨一番后,我的精神倒是恢复了不少。

  本以为不过一两天,必能找到云婷的下落,谁知她竟然长了本事,十来天过去了依旧毫无踪迹。

  无奈之下,我只得派出一队人马,拿着云婷的画像在京城中逐户查问。

  锦阳宫那边几乎天天派人来问进展,直问得我心神不宁。最近也不知是怎么的,总觉得心慌,偏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思前想后,大约还是让云婷的事情闹的,我索性招来御医,询问锦贵妃的情况。

  “贵妃娘娘思虑过度,心火上攻,才会一直缠绵病榻。心病还需心药医,等找到九公主,相信娘娘即刻不药自愈。”

  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看御医这边也是爱莫能助,只好让他退下。

  又过了两日,派入城中的探子回报,说是吉祥酒楼的掌柜认出云婷的画像,禀报说曾见她与一男子多次在这酒楼相会,最后一次正是发现云婷出走那日,她一大早赶来酒楼,和那男子及随从天不亮就离开了。

  堂堂公主,竟然做出私奔的事情来了!

  我一拍桌案,问那前来回报的探子:

  “那个男的,可打听出是什么人了?”

  探子低着头,呈上一纸画像:

  “听那掌柜的说,看他谈吐举止,非富即贵,应是哪族的贵戚才是。属下已拿画像问过守城的,因并未得到消息,所以不曾留心,只有个模糊的印象。那日似乎是有这么一队人,从东门出的城。”

  我展开手中画像,果然是个相貌堂堂的公子,只是那一双眼睛,即使是这样草草的勾画,也让人觉得藏着沉重的负累。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这男子的相貌好生眼熟,于是派人去将各族宗亲的男子相册拿来意义比照,一看之下,不由得冷汗都冒出来。

  云婷啊,你喜欢谁不好,偏偏是他?即便是个贩夫走卒,只要你真心喜欢,我也保他荣华富贵。可这人,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满足。

  “啪”地一声合上卷册,我迅速吩咐:

  “马上带人出东门沿路查找,若发现公主行踪,立刻带回,随时回报情况,切忌打草惊蛇。”

  探子领命出去,我独自坐在书房中,忍不住的烦恼。

  云婷,你这次可是给我出了个大大的难题。

  之后几日,锦贵妃处又派人来询问,都被我敷衍过去。探子那边消息传来,几次发现了云婷的行踪,却又很快被躲过,越发觉得恼火。

  偏偏这时暗瞳回来,却没有带回云涯。

  “蛟王说……”

  暗眸犹豫一下,才下定决心般说道。

  “十九王子如今跟着师父学武强身,功夫不能搁下。殿下公务繁忙,还是不要让他回来给殿下添麻烦了。”

  “这是他的原话?”

  分明是敷衍之词!

  我强压心火问道,暗瞳点了点头。

  “属下连十九王子的面儿都不曾见到,就被蛟王找借口送客了。本来属下还想夜探蛟王府,没想到蛟王却在十九殿下的屋子外布了结界,属下无能,被抓住了。蛟王发怒,将属下赶出蛟族领地,还说,若公主执意招十九殿下回去,便下诏书来,否则他是说什么也不放十九殿下离开的。”

  我在袖子内将双拳捏得死紧,努力克制着不去砸那桌上的东西泄愤。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了火气,安抚暗瞳道:

  “算了,你一路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打发了暗瞳,我坐回椅子上,只觉得心力交瘁。

  云曦他,这是在怀疑我的用心呢。我的四哥,你如今是彻底不信我了。

  云婷这边的事尚没个头绪,云曦偏又给了我当头一棒。我一边继续查找云婷的下落,一边又要应付锦贵妃越催越急的询问。锦贵妃这些日子已是越发没了耐性,我不得已出人手看着她的院子,任何消息的进出都要回禀我。云曦那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直说,本想着要不要亲自写封信送去,偏偏清凌似乎又有些不好,原本就时常咳喘,这两日竟咳出血来,急得我上火。他不让人告诉我,可如今谁还敢瞒我?恼得我几乎拆了御医院的药库,责令他们翻遍全灵界的医术药典也要找出医治的法子。

  因清凌的事情一出,云曦那边就被我搁下了。偏巧探子传回了消息,终于发现了云婷的踪迹,偏她死活不肯回来,一路逃窜,终是与那个蛇族的王子,连同他们的侍卫一齐,被我派出的人马堵截得上了一个山头,布下毒瘴死守着,双方正僵持。

  罢了,罢了,诸般事端都是由她这儿起的,我且先平了这一方,再论其他吧。

  想到这儿,我起身便走。也顾不得别的,化出原身凌空疾飞,须臾便到了那山头,远远看去,整个山头仿佛被黑云裹住一般。

  恢复人形落地,正围着他们的兵将们忙不迭上来见礼。我挥挥手免了这些俗套,上前看那毒瘴。这些个蛇族倒也还有些本事,布下的毒瘴密密叠叠,确实不易破。

  这赌瘴对别人是很可怕的,但对我却丝毫不起作用,我吩咐那些兵将们仍在原地守着,自己迈步走入毒瘴之中。

  “云婷,贵妃娘娘很担心你,你倒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穿过层层叠叠的黑色瘴气,就看到云婷和那蛇族的王子正依偎在一起,十来个蛇族侍卫站在他们外围戒备着。

  听到我的声音,云婷竟然露出一脸的惊恐,那些个蛇族也都紧张起来。我冷笑一声,自雾瘴中显出身形,在他们面前负手而立:

  “怎么,本宫只身前来,而且手无寸铁,也让你们吓成这样?”

  那些蛇族的侍卫看到我,一个个全神戒备,手里的兵器攥得紧紧地。他们身后,那蛇族的王子倒是还算镇定,朝我拱了拱手:

  “殿下远道而来,我等失敬了。”

  “元华,蛇族叛乱在先,你带罪潜逃在后,如今又诱拐当朝九公主,数罪并罚,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你?”

  我看着蛇族王子,沉声说道。那元华竟然也很沉着,朝我微微一笑,神色间竟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架势。

  果然,他一言未发,旁边的云婷已经抢步上前,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起来:

  “云筝,我求你,放过他,成全我们吧。”

  “云婷,姐姐,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你倒是说说,成全了你们,要我,要贵妃,要四哥今后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