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还没来,四哥正和几个大臣闲话,鳍火这次正好回京述职,也在其中。锦贵妃端坐高位,神采飞扬。她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少女,一个是我九姐,另一个,模样清秀可人,颇有大家风范。云婷时不时和她说两句悄悄话,少女掩口轻笑,那眼神却飘到了四哥身上。

  见我来了,众人忙都过来见礼。我一一答应着,来到锦贵妃跟前。

  “娘娘来得真早。”

  锦贵妃笑眯眯地将我拉过去坐在她身边,充满慈爱。

  “云筝来啦。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忙惦记着你哥哥。”

  我没说话,因为云婷已经拉着少女来到我面前,少女规规矩矩地朝我行了大礼,而云婷却只是拉着我笑。只要不是正式场合,在我面前,她从来都很随意。

  “你要我像他们那样行礼吗?”

  当年,我在庆典上以龙形示人,从此任谁见了我,定会恭恭敬敬地行礼。云婷站得笔直,却歪着头问我。

  “随你,我从来没要任何人对我行礼。”

  “那就好了,我最不耐烦跪来跪去的。”

  听我那样说,云婷做了个鬼脸,拉着我的手摇晃。

  “咱们可是姐妹呢,哪有姐姐见了妹妹就要跪的?再说,我身体里,也有你的血呢。你也定舍不得要我跪。”

  这是什么逻辑?用我的血给她救命,反成了她的挡箭牌了。

  不过我从来不计较这个,在这宫里,有人还以平常心带我,难得了。

  “云筝,这是鲸族鳍火将军的千金,明珠小姐。母妃请她进宫来玩儿的。”

  云婷朝我介绍。我点点头,朝明珠微笑。

  “鳍火将军是灵界栋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生的女儿倒是十足的美人儿,就是不知道那家的才俊有这样的福气。”

  锦贵妃高深地一笑,明珠小姐顿时红了俏脸,一双含羞的水眸朝着四哥飞快地一瞟,分明已经情根深种。

  “明珠姑娘在宫里可还住得习惯?若缺点什么或者想要点什么,一定不要客气,尽管开口便是。”

  “宫里一切都好,谢殿下关心。能进宫开了眼界,更有幸得见公主尊荣,实在是小女子的福气。”

  “既然喜欢,就在宫里多玩儿几天吧,也好跟贵妃娘娘和九姐做个伴儿。”

  我对着明珠姑娘笑容可掬。

  “不如,索性叫四哥也再住上两天好了。”

  我转头看向锦贵妃,她也正看向云曦,眼神中满是眷恋和慈爱。

  “那孩子,我等了十四年,才见上一面,一下子又要走了。能多留在身边看两眼,也是好的。”

  突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下定决心似的摇摇头。

  “算了,儿子长大了,总要离开的,还是不要妨碍他做事的好。”

  正说着话,父王也到了。大长老这阵子身体似乎也不太好,清凌去探望他,不在宫里,所以没有来。

  席间,四哥果然向父王提出,想将云涯接到蛟族的领地去。众臣一听,不由哗然,鳍火的脸骤然一沉,锦贵妃的脸色也变得不那么自然起来。我眼观鼻,鼻观心,静坐不动。

  “当年佘妃谋逆伏诛,留下稚子云涯,父王宽厚,不曾处置,一直由天海公主抚养。如今公主随父王处理朝政,每日操劳,云涯毕竟乃罪妃之子,虽罪不及死,滞留宫中,始终有所不妥。不若令其随儿臣前往封地,即可安抚蛇族,又可解朝中各位大臣之忧,云筝妹妹也可轻松些。”

  云曦不顾众人的表情,执意跪在父王面前请求。

  “请父王恩准。”

  “嗯……云涯啊……”

  父王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佘妃犯下的罪行,没有理由让云涯那孩子承担啊。不过既然一直是筝儿管着的,还是由筝儿做主吧。”

  父王话音一落,所有的视线又都转到了我的身上。我垂下眼帘,不让自己的视线与其他人相交。

  “父王也说了,佘妃的罪行不该由云涯承担。既然四哥疼爱云涯,让他出去转转,见见世面也是好的。不如就先这么定了,明天四哥走的时候带上云涯吧,若是住不惯,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大臣们的坐席传来一阵骚动,随即站出两人,一个文臣,一个武将。文臣是朝堂首辅的象族宰相宣华,武将是戌边大员将军鳍火。

  “陛下,二位殿下,蛇族的余孽如今仍在,一切宜小心为上。”

  宣华先开了口,一上来就直奔主题。鳍火随即点头附和:

  “不错,正所谓怀璧其罪,云涯殿下本身确实无辜,奈何他是佘妃之子,难保将来蛇族不以他为借口生事,为免后患……”

  不等鳍火说完,我就插话进去。

  “蛇族如今大部分领地和属族都已由蛟族管理,云涯更是身为龙子,本宫并不认为自己的兄弟会成为什么后患。”

3.牵挂

  “公主此言差矣。鳍火将军的顾虑并非无稽之谈,臣以为,正因为云涯殿下乃是龙子,才会隐患更多。”

  宣华的视线在我、云曦和鳍火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摇头晃脑。

  “蛇族将来未尝不会以在云涯殿下的龙子身份上做文章,届时灵界必然大乱,两位殿下对此必然也不乐见吧。”

  宣华的话令气氛转为沉闷,大家都不再说话。突然,云曦跪倒在地,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指天,竟要以性命起誓:

  “臣,蛟族云曦,在此宣誓,以自身性命为龙子云涯作保,将之安置于蛟族领地,终身监视,如有反意,臣必与之同归于尽。臣有生之年,必尽忠于云筝公主,尊其为主,效力于鞍前,如违此誓,愿魂飞魄散!”

  “四哥!”

  “云曦!”

  “殿下!”

  锦贵妃等人的惊叫声四起,但为时已晚,云曦已说出最后一句誓言,言咒成立,从此不再是自由之身。

  次日,龙帝下旨,十九子云涯,病体虚弱,令往蛟族修养,由蛟王云曦代为看护。

  送行的队伍前,云涯拉着我的手不住地撒娇:

  “姐姐,一起去吧,一起去吧!”

  “我有很多工作要做,你自己去玩吧,要听四哥的话。”

  “可是我会想念姐姐的。”

  “那就不要去了吧。”

  “唔……”

  看着眼前瞬间皱成一团的小脸,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骗你的,去吧,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叫四哥送你回来好了。”

  得到我的承诺,云涯立刻兴高采烈地朝马车跑去。

  云曦等他跑上车,才转身看向我,拱手为礼:

  “殿下,臣就此告辞。”

  “四哥……”

  不等我说完,云曦就打断了我,一脸正色。

  “臣昨日所立下的誓言,句句出自真心。云曦从无争权夺位之心,取得蛟王之位,也不过是为保母亲及妹妹安身立命,臣不会接任水军统领之职,也会监视蛇族的动向,请殿下放心。”

  说完,竟看都不看我,转身就走。我看着那背影,心中不由一疼。

  “四哥……”

  云曦的背影一顿,却不转身,只是轻声说道:

  “臣的母亲和妹妹,还烦请殿下关照一二,微臣不胜感激。”

  殿下,微臣……四哥,你是执意要分得这样清楚是吗?好吧,若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安心,就随你吧。

  我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蛟王放心,锦贵妃与云婷,怎么说也是皇眷贵戚,本宫自会好生看顾的。”

  四哥,不是我有心算计你,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自从看过密阁的卷宗,我便再不能象过去那般坚信龙族的统治地位了,换言之,只要实力够强,后台够硬,谁都能登上那王座试试。你有母亲妹妹要保护,我却须得守护整个龙族乃至灵界啊。

  从今以后,我在你心里大概就再也不是你的小十六了,可在我心里,你却还是我的好四哥。就请你和云涯一起,在远处安静地生活吧。

  送走了云曦和云涯,回到琉璃宫,竟感觉冷清得令人难耐。先前云曦他们在,父王不好离开,现在总算得了空,立刻跑去长老院粘着清凌去了,留下话说等我生日到了再回来。玉梨从来都一板一眼,绝不多说半句。如今偌大的皇宫,我竟难得找到一个人跟我说话。

  想想有阵子没去看过锦贵妃和云婷,索性决定去那里走走。

  才进门,就看到云婷从院子里的假山上跳下来,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大叫:

  “哎呀,你总算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偏偏母妃还不准我去打扰你。你看我都无聊到去拔假山上的草了!”

  我笑着帮她拍掉粘在衣裙上的草叶和浮灰,问道:

  “不是有那个明珠姑娘陪你吗?怎么会无聊?”

  “别提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宴会那天晚上鳍火将军就把她接回去了,根本就没在宫里逗留。”

  云婷一边拉着我的手朝里走,一边抱怨。

  “为什么王子成年后就可以随意出宫,公主成年了却还要呆在宫中呢!好不公平啊!我也好想出宫看看呢!”

  “云婷!女孩子家怎能如此放肆!还不住口?”

  正说着,锦贵妃在屋内呵斥起来。

  “你这个脾气,母妃怎么安心放你出嫁?”

  “我才不想嫁呢,我要多陪陪母妃。”

  云婷窝进贵妃怀里撒娇,贵妃则温柔的笑着任她缠磨。

  “你已经成年了,这是迟早的事。母妃只盼着你和云曦都能有个好姻缘,将来象云娉似的儿女双全,就行了。”

  “对了,云筝,父王以前曾经给你过一块可随意出宫的金牌,是不是就是你腰上挂的那块?”

  云婷突然将话题转到了我身上。

  我随着她的话看向自己腰间,的确,那块金牌正挂在那里。自从那一次出宫后,这金牌倒也再没了用处,一直放在我房里。倒是有次被云涯翻出来,也不知怎么想的,硬是闹着宫女们教他打出个如意结,配上大红缨络的穗子跟这牌子穿在一起送我。我不忍辜负他的心意,就一直当装饰挂着了。

  “嗯嗯,反正你现在出宫也没有限制了,那块金牌,借我用用如何?好嘛,好嘛,借我啦!你忍心看着姐姐我闷死在这儿吗?我保证不会惹祸也不会去不该去的地方……”

  云婷说着,人已经凑到我跟前,那手更是直接开始摘那金牌了。

  “云婷不要胡闹了。云筝殿下虽然与你亲近,你自己也要分清楚尊卑才是,怎敢就去殿下身上抢东西了!”

  锦贵妃开口,那话里却让我听着分外的刺耳,想是她因为云涯和四哥发誓的事情还不痛快,忙笑道:

  “瞧娘娘说的,我们姐妹哪里计较这个?姐姐喜欢,拿去就是。”

  云婷欢笑着将牌子抓在了手里,锦贵妃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模样,看得我越发没意思,便起身告辞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间,我的百岁生日也到了。龙族两百岁方成年,百岁虽是“整寿”,也算不上大生日,清凌于是说不要劳民伤财了,宫里面办个家宴自己热闹热闹就行了。虽然如此,一个月前起仍陆续有礼物从各地送来,只是不专程派代表来朝贺。

  羽族也送来了礼物,是件用百鸟羽毛编织成的斗篷。送礼物来的使者是只黄莺,个子娇小,声音也很轻柔,像个童子似的。

  我随口问了他些羽族的事物,他叽叽喳喳地说了不少。

  蓝雨和江流自从回到羽族的领地后,一直忙于重振羽族的事情。他们在族里办了几所学堂给族中子弟教授各种知识,不再单纯的让他们学习歌舞技艺。之后又召集了些巧手的工匠,利用羽族每年脱毛的特性,将那些羽毛变废为宝,做成各种饰品或掺杂在编织中,也颇为成功。

  “这件百羽斗篷,是族长和江流大人亲自一根一根挑选的羽毛。我们族长他就是要强,虽然从来不说,但心里也是念着殿下的好的。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若不是殿下出手,上次鼠王的事儿也没那么轻易了结。”

  这个黄莺个子不大,说出来的话倒是八面玲珑。

  前阵子鼠王放肆,纵容手下去抢羽族人的粮食。原本羽族位卑,任谁都可以欺负一下的,偏偏蓝雨不吃这套,硬是打了起来。原本这也不算什么,两族的纷争而已,常有的事。谁知那鼠王的小儿子不知怎么竟然也混在了那群老鼠里,结果还被打死了。鼠王不干,一纸奏表告上来,竟要蓝雨偿命,被我压住了,寻个由头将那鼠王惩治了一番,才将事情平息。事后蓝雨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给我,有大臣说他无礼,我也一笑置之了。我与蓝雨之间的情意,又岂是那么浅薄的?

  “是吗?那现在你们粮食可够吃?”

  我听了一笑,我曾承诺要替蓝雨恢复羽族的地位,如今他既然想要自己做到,我自然成全他。

  “够的,够的。我们鸟儿们不挑食,除了粮食,好多草籽儿、树籽儿我们也能吃,不会挨饿的。”

  听他这么说,我却还是不太放心,难道真让江流和蓝雨吃草籽儿拌饭不成?

  “我待会儿让人准备一万石的粮食,你走的时候带回去,见了你们族长,就说是龙后陛下赏赐的,别的不许多嘴,知道吗?”

  黄莺一听两眼放光,使劲儿点头。

  我又问了他江流的情况,他于是更来劲儿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