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能有什么错?”

  我轻轻扭身,背对着他。

  “横竖是我这灵界来的妖精的错,主上还是快点儿将我打入冷宫的好,免得坏了名声。”

  “还生气呢?”

  他在我耳边轻笑着,突然含住我的耳垂,让我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朕昨晚喝多了些,信口胡说,爱妻见谅。”

  “哪里就是胡说呢?”

  我叹口气,依旧背对着他。

  “我是妖,生下来就是。你不介意娶了个妖后,倒是有人替你操心着呢,一大早就巴巴地送来一盅仙露,生怕我给你生出个半仙半妖的怪物来,污了天界高贵的血统。”

  身后的身体明显地绷了一下,戏弄我的手也停住了。我暗暗冷笑,接着说。

  “可惜啊,我偏就是个不识抬举的,那么珍贵的仙露也给摔了,平白糟蹋了天后娘娘的一番美意。我父王是妖,生下我的清凌不仅是妖,而且是男儿身!我自己是妖界女帝,将来若是生下一男半女,自然也是妖!你们既然看不上,趁早将我打入冷宫,省得整天让人背后里指手画脚!我是和亲的,又被废了修为,要怎么作践也只有认了,少平白无故把我双亲族人都带累着贬损!”

  说到这儿,声音已带上了哭腔,挣动几下脱出帝俊的怀抱,将自己缩到床角去了。

  帝俊那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招呼人进来收拾地上的东西。自己则欺身过来,将我整个儿抱进怀中,紧紧拥住:

  “怎么说哭就哭了呢?看你先前在灵界闹出的阵仗,对朕也总是硬邦邦的出言顶撞,真当你是个能翻天覆地的女中豪杰呢。莫非真是做了女人,就化成一滩水了?”

  最后一句几乎就是贴着我耳朵边儿上说的。我恨他言语轻薄,偏屋里有人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好皱着眉头挣扎,却又被他死死困在怀里,直累得气喘吁吁。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不一会儿,宫侍们收拾干净便退了出去。

  “这事儿是朕疏忽了,云筝莫要再生气了。”

  他突然将我按倒在床上,贴着颈子轻轻吸吮。

  “回头朕就下旨,灵后身份尊贵,不必用仙露脱胎换骨,以后与朕所生孩儿,照样是朕的嫡子女,与天后所生无异。”

  “哼,‘与天后所生无异’。好稀罕吗?”

  我被他弄得身上都酥麻起来,嘴上却还在逞强。

  “我的孩儿,自然是我灵界的嫡子,我们倒是不太嫌弃他有天界血统的。”

  “嗯……那咱们现在就赶紧的,早点儿生一个出来吧……也好让岳父和呃……岳父……都开心一下。”

5.专宠

  第二天,帝俊果然下旨,一再强调,仙界与灵界同气连枝是一家,天界今后不许再说什么仙妖有别,更不准议论天界、灵界的尊卑,违者治大不敬之罪。随后,各种赏赐流水般送到紫灵宫来,自己更是夜夜留宿紫灵宫。一时间,我成了天界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

  “筝儿的相貌,像谁比较多些呢?是龙帝,还是龙后?”

  这日,他在榻上搂着我,一边轻轻啃咬我的肩颈,一边问道。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也如此亲昵地叫起“筝儿”来了。

  我被他咬得痒痒,不禁缩了缩脖子。这人,难道原身是条狼吗?怎么老是在咬我?

  “都有点儿像吧。大婚那天,陛下没看到吗?”

  父王曾说过,我的眉眼和脸型极像清凌,而清凌则说,我的嘴形和下巴完全继承了父王。至于性情,蓝雨总抱怨说我集结了他们两人的大成,聪明,任性,狡猾,固执,偏偏又不够心狠手辣。为这个评价,江流还跟蓝雨大吵一架,说他尽教坏小孩。

  “那天乱糟糟的,离得又远,也没看真切。筝儿觉得自己像谁多些呢?这么娇俏可人,该是像龙后多些吧?龙帝即位以来,朕也颇有耳闻,据说相貌英俊身形魁梧,颇有杀伐决断之风,倒是位英雄明主。”

  “清凌虽然身材不如父王高大,但相貌英俊,绝不带一丝女气。他的本事比起父王来也是毫不逊色,若不是自幼的体制不适合习武,又因为生我落下病根儿,定是个纵横四海的风流人物。”

  “是,是。自然是龙帝与龙后这样一对少有的豪杰,才能养育出如此迷人的筝儿。”

  帝俊对于我每次提到灵界必然出言维护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笑呵呵地顺着我的话说。

  “一提灵界就跟炸了毛的小猫儿似的。朕就不明白了,怎么灵界就是百般的好,天界就是百般的不好了呢?”

  “灵界是不是百般的好我不敢说,但你这天界可真没什么好的。”

  我横他一眼,颇为不屑。

  “瞧瞧你们这儿整日里的那些个人,一个个的假道学,正经事情没见干什么,就只顾着琢磨出些条条框框的把挺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说话都是绕圈子说的,明明一句话的事儿,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说上半天,也没个结果。看起来谁都是笑呵呵的,好像把你当成骨肉至亲似的亲热,实际上心里却都想着怎么弄死你。在我们灵界就简单多了,若是看不顺眼就说出来,谈不拢顶多打一架,打赢的说了算。”

  好半天,帝俊都一言不发,我以为他生气了,可表情偏偏又不像。好一会儿,他才喃喃自语似的低声说了一句:

  “这话……她也说过……”

  “谁?”

  我明知故问,他晃了一下神,微微笑起来:

  “没什么。筝儿,你用的是什么熏香,这么好闻,朕在别处从没闻到过。”

  “我从来不用熏香,不过是浴汤的味道罢了。”

  我捻起一串葡萄,刚叼了一颗在嘴里,就被他凑过来抢去了。

  “不对,不是浴汤的香味,以前从没闻到过。”

  “我说的是我自己在灵界时惯用的浴汤。”

  我又捻一颗葡萄吃了,才说道。

  “听说侍寝前要用天界专门的浴汤沐浴的,不过我不太喜欢那味道,所以一直没用。主上可是要我遵守礼制,以后侍寝时改用天界的浴汤?”

  “别换,这味儿挺好的。”

  帝俊凑过来在我身上深吸一口气,那手却不老实地朝领子里伸了进去。

  “别跟那些女人似的,从羲和往下数,身上全是一个味儿,妆扮也都差不多,到最后都跟一个人儿似的了,怪腻味的。”

  “哼,敢情是觉着我新鲜才总往这儿来啊。既然这样,你以后还是少来吧,不然过阵子这新鲜就没了。”

  我冷着声音,从榻上坐起身,给帝俊一个后背。男人就是这样,天帝自然也不例外。女人若是一味地迎奉,他便视若无物;若是态度强硬,他则敬而远之。时不时地耍耍小性儿,他倒是受用得紧,觉得那是情趣。

  果然,我这样一说,他立刻凑了过来:

  “怎么会。朕的灵后,可是这后宫里头独一无二的。”

  “这倒是,第一无二的妖精嘛。”

  我嘴上说着,人却已顺着他的力道倒回了他怀中。耍性子也要适度,刚刚好就是情趣,过头了就成了矫情了。

  “没错,独一无二的妖精……朕一个人的妖精……”

  帝俊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仿佛能溺死人的深潭,一旦陷入,就无法自拔。

  我猛地闭上眼,不再看,不再想,鸵鸟似的将脸埋在他怀里,任由他将我抱回了床上……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是人间对帝王宠幸嫔妃的极致写照,但却绝不会发生在帝俊身上。他永远能将情和欲分开,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影响他的理智。

  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我的角色。高傲,但行事低调;受宠,却若即若离;除了婚宴那日近乎挑衅地针对羲和,我几乎相当于隐居在紫灵宫中,若非必要,绝不出去。就连帝俊的其他妃子从未按照礼制前来请安,我也未至一言。

  “筝儿怎么总在屋里呆着?都来了半年了,宫里什么样儿只怕都还不知道吧?身边儿也总是那么几个人,连朕赏赐的宫女都不许近身。”

  帝俊把玩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轻声细语,说不出的怜爱温柔。

  “莫非筝儿到现在仍不相信朕对你的心意,还在提防?”

  “心意?”

  我偎在他怀里,将手贴在心口的位置。

  “这里真的有心吗?我以为,就是有,也是石头的吧。”

  “筝儿这话可真是伤人。”

  帝俊皱起眉,将脸埋在我的颈窝,却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得出去转转,让其他人领受一下灵后的风范才好。如今明明天宫里两后并驾,可实际上却还是天后独揽大权,多没意思。”

  “你自然是想让我与你那位爱插手朝政的天后娘娘来场两虎相争了。”

  “错了,错了,你们两个若打起来,应该叫‘龙虎斗’才对。”

  说完,他自己先又开始笑起来。

  我乃是金龙,若要做“龙虎斗”,羲和岂不成了母老虎?

  一想明白,我也绷不住笑了起来,两个人笑成一团儿。闹了一会儿,帝俊的近侍祥云在外间突然咳嗽了一声,他便停了下来。

  我倚着软榻看宫女们伺候他更衣,有宫女过来要替我梳妆,却被我挥挥手打发了。

  “怎么?还是不想出去?”

  他展开手臂让宫女系腰带,同时扭过头来看我。

  “不去。这天界除了你,我就只认得那个文枢,后宫里半个人也不认识,自己到处傻转有什么意思?哪儿是哪儿都弄不明白呢。”

  我坐起身,拢了拢从肩上滑落的纱衣。

  “再说,后宫里的主子们,哪个是吃素的?你总在我这儿,她们上上下下只怕早就恨得牙痒痒了,我这一去,你就等着上哪个湖底或者花丛底下去找我吧。”

  他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

  “也不能总在这里闷着,罢了,文枢你总熟悉些,朕就招他进宫来,以后隔三差五地陪你在宫里四处转转。”

  我站起身,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走过去为他挽好衣袖,整理了一下腰带上的配饰,最后替他带上戒指和扳指。

  他握住我的手,抚摸了一下我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又亲了一下,这才出门去了。

  几个宫女待他走后,也纷纷朝我躬身行礼,然后低着头安静地退了出去。但我知道,只要一离开这间寝宫,她们就会立刻迫不及待地向各自的主子回报:

  天帝陛下是如何专宠灵后,甚至为了取悦她不惜将别的男人招入后宫陪她游玩。

6.文枢

  “文枢,你看我灵界的御花园,与天界的相比,哪个更美些?”

  我在文枢的陪同下在花园里闲逛,身后跟着暗瞳和暗眸,另有几个宫女和宫侍远远地跟随,准备随时伺候。至于暗地里偷偷看着我们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每隔几天,文枢就会来陪我四处走动,各处只怕都瞪大了眼,等着找些错处好借题发挥。

  “天界的御花园大气华美,独具匠心,而灵界则处处透着自然灵韵,别具一格。臣以为,各有所长。”

  文枢机灵地回话,左右逢源。我看他一眼,也不多说,继续漫不经心地朝前走。

  这御花园里的精致并不能引起我的兴致,索性将视线投向远处。突然,一个浅灰色的挺拔身影映入眼帘。

  是天罡……他阴沉着脸,正快步穿过御花园,原本该在前面引路的宫侍苦命地在后面小跑着追赶。

  “陛下?陛下!”

  身边的文枢轻声叫了我两声,然后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是天罡星君啊。在早朝以外的时间入宫,想必又是查出了哪个仙家的纰漏,赶着去回禀主上吧。”

  听他这么说,我也想起宴会那天,天罡也是自称因为去查仙官渎职而来迟了。

  “吏部?”

  “不,天罡星君不隶属于任何部门。他有天帝的特许,考核天界的所有官员。可以说,他是天帝的直属,天帝的助手。婚宴那晚陛下应该也看出来了,主上对他宠信有加。两千多年前,天帝突然离开天宫,一个月后,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天罡星君回到天宫,宣布这是他的儿子,但对其生母却只字不提。天罡星君几乎是由天帝陛下一手养育起来的,便是天后所生的两位皇子也无法与之比肩。”

  所以羲和才如此针对他,所以其他皇子都不亲近他。

  “他看起来实在冷淡,似乎总是独来独往。”

  按理说,他处于这样一个特殊的位置,又深得天帝宠爱,应该是大臣们竞相巴结的对象才是。我想起那一晚,天罡坐在一群人中间,却好像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完全的隔离。即使面对天帝时,也显得非常的冷淡。

  “这就是天罡星君的超然之处。”

  文枢的语气里带了一些崇敬。

  “他严格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公正评判官员们的行为,不偏不倚,宠辱不惊。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主上才会这样信任他吧。”

  “文枢,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看着那抹铁灰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转头看向身边的文枢,发现他也正看着那个方向,眼神颇为执着。

  “像天罡星君那样?不必屈于人下,不必曲意迎奉,全心做自己的工作?”

  文枢收回自己的视线,朝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