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眼睛一亮:“远之哥哥回来啦?”

“哪年不是你要来我这了这小子就回来了。”

摸着半花白的胡须,张老爷不由的对身旁的夏先生感叹:“萧家这小子不简单啊,萧老头走的时候他不过才十五岁,扔给他一堆烂摊子,我当时都想着萧家这会是要败喽,就可惜了萧老头这辈子的心血。没想到这些年下来倒是楞被这小子给起死回生了。现在不光是维扬城内,京城,两广,荆襄,哪里没有他的买卖。萧老头有福气啊,有了这么个后人。”

夏先生附和着点了点头:“是,我看远之这孩子,倒真是为人稳重的很。”

语冰笑的很是得意:“那是当然。我远之哥哥当然是最厉害的了。”

横她一眼,张老爷接着说道:“他要不是那么宠着你你还会说他厉害?”

看语冰不停的往墙那边望,张老爷也笑了,拍了拍语冰的头,对她说道:“去把你哥哥叫回来,就说他老子娘来了,让他赶紧回来伺候着。”

“哎。”语冰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张老爷在后面摸着胡子笑的乐呵呵的。

有匪君子

萧宅后院,最为精致惹眼的莫过于那方池塘。塘边遍值红桃绿柳,又有一条青石板路一直曲折延伸到池塘中,路的尽头却是一座六角亭子,屋檐上翘,四方檐角各悬挂着一只铁马。微风过处,叮叮当当,声音清脆。

而此时,亭中四面的窗子已然大开,一身白衫的夏文清手中拿了杯酒斜靠在栏杆上看着池塘里的荷花。在他的斜对面,亭中的石桌旁坐着一身青衫的萧远之。

夏文清一扬脖子喝干了手中酒杯中的酒,施施然走到萧远之对面坐下,赞叹道:“你这方池塘弄的不错。春日桃花夏日荷,盛夏之际坐在这亭子里赏荷花,闻荷香,听着檐下铁马叮叮当当,再来几杯好酒,不枉人生一世啊。”

对面的萧远之闻言微笑:“我一年四季在外奔波,也没有闲情逸致来打理这些,这些都是语冰的设想。”

“语冰?呵呵,那丫头本事不大,倒是很会享福。更难得的是她一想你竟然会依了她,难怪那丫头整天的倒把远之哥哥挂在嘴边,我这个亲哥哥倒是被她给忽视了。”

夏文清的话语里打趣意味显然很明显,但萧远之只是低头微笑,拿起手边雨过天青色的酒壶,给夏文清空了的酒杯里续满了酒。

拿起酒杯放在鼻尖下闻了闻那酒的香气,夏文清说道:“这酒应当是江州的玉壶春吧?一般的酒色白为佳,而此酒却是色深,入口甘甜无比,且隐隐有一股菊花香气在内,当是江州的玉壶春无疑。”

“文清兄好眼力。”萧远之赞道。

夏文清仰头喝下那杯酒,放下酒杯笑道:“你倒不如直接说我嘴馋得了。”顿了顿,又问道:“这次回来你还走吗?”

萧远之给他的酒杯续满了酒,回道:“暂时是不会出去了。目前各地的生意都还算稳定,这么些年来东奔西跑的,有些累了,歇歇也好。”

“你呀,也是该歇歇了。钱这东西你是怎么挣也挣不完的,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依我说,倒不如逍遥自在些的好。”

“非是远之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只是这是外公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总是不忍心毁在我的手里。纵是辛苦些,好歹也是对外公有个交代。”

“生意固然重要,可是有些事情你也得注意些。语冰她…”

话未说完,远处一声清脆的叫声已然响起:“远之哥哥。”

萧远之回头,只见柳荫下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少女正急急的跑了过来,风吹起她的青丝和衣衫,一张脸上满是笑容,正是语冰。

他站了起来,却没有移动脚步,就那么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语冰。青石板桥的两侧荷叶田田,粉色的荷花夹杂其中,萧远之就这么一直定定的看着她跑了过来。其实三月的时候他刚和语冰分离,现在也才六月,分离不过三个月而已,但对萧远之而言,却似是过了很久很久。

正值六月的天气,虽是已近傍晚,但暑气仍未消,加上又是一路跑过来的,故待语冰站定后仍是不停的喘气,但神色间依旧惊喜不已,她拽着萧远之的衣袖笑靥如花:“远之哥哥,你回来啦。”

萧远之定定的看着她,她这展颜一笑,让他忽然觉得这周遭的一切都没了颜色,眼里全是语冰的那个笑容。他的心慢慢的柔软了起来,柔软的就如同那春日里的桃溪水,带着缤纷落英,一路缓缓向前。

他觉得心中满满的,很充实。

那是家的感觉。

见她脸颊潮红,额头更是有几滴汗珠,忙从袖中取去手绢,轻轻的帮她拭去汗珠,口中却是责怪道:“这么热的天,慢慢的走就是了,跑的这么急做什么。一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

虽是责怪的语气,说出来却甚是温柔。夏文清在旁边直打了个哆嗦。

天可怜见的,萧远之自来成熟稳重,但自从碰到了语冰之后,后者连走个路这么简单的事都是要他担心不已。人家走路看地,她走路望天,且看到个什么小石子之类的就要去踢下,天长日久的,不是走路摔倒了就是踢石子踢痛脚了。说她是个女孩子吧,偏偏又粗心的要命,弄的现在萧远之倒是随身必带手绢这些女孩子该带的玩意了。

其实,夏文清觉得,萧远之对语冰的宠溺,比爹娘和他更甚。语冰那飞扬跋扈的性格,倒是绝大部分都是萧远之给惯出来的。

对于萧远之的责备,语冰嘻嘻一笑,不以为意,倒是拽着他的衣袖撒娇:“人家听说你回来了这才着急想来见你的嘛。”

可怜旁边的夏文清又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摸了摸胳膊,心中不由的想着,语冰啊,你不用这么腻歪人的吧。

而萧远之对此却是一笑,想来这话让他很是受用:“你呀。”

牵着她的手坐下,语冰这才看到夏文清,忙说道:“哥,爹娘都过来了,外公让我叫你回去呢。”

夏文清从他们刚才的腻歪劲中缓了过来,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挑眉望着她笑:“难得你还看见我这个哥哥了啊。一来就知道远之哥哥长远之哥哥短的,这会倒还知道叫我这个亲哥了。”

“我这不是好长时间没看到远之哥哥了嘛。至于你我是经常见,我倒是想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叫你哥呢,到时只怕你嫌我烦。那会某人出去的时候,我想跟着,是谁气呼呼的说我是个跟屁虫来着。”

夏文清一时语塞。

语冰说的还是小时候的事情,那会夏文清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语冰九岁。十七八的少年,方兴未艾,有了自己思慕的姑娘,其实也不过是偶然的上了一次街看到了某位姑娘就此单相思。于是每日里都要去看一眼那个姑娘,哪怕只是看到她的背影听到她的声音呢,那也会觉得心里很充实。这一切本来都是秘密进行的来着,面皮薄,不大好意思让家人知道,可语冰那丫头,从小跟他后面跟的上了瘾,他到哪一直都跟着。连着躲了她好几日,还是一出门就被她给跟着了,跟个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一气之下就大声的跟语冰埋怨,你干吗天天的跟着我,就跟个跟屁虫似的。哪知道语冰虽是小小的年纪,但牙尖嘴利毫不示弱,当下就叉着腰回他道:“对,我就是那虫,你就是那屁。我能不天天跟着你吗。”

夏文清气结,兄妹二人就这么吵起来了。后来惊动了夏先生夏夫人,夏文清自是气的跑回房去蒙头大睡,而语冰这边却是云淡风轻似的,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后来还是夏夫人跟她说道:“你哥哥现在大了,有自己的事情。不能老是像小时候那样他去哪你都跟着,以后你还是跟着我好了。”

这件事情就这么作罢了,不过打那以后,夏文清去哪语冰都没跟着了。

萧远之对他兄妹二人间的争执习以为常,当下也只是淡淡的笑着,从一旁秋月的手中接过冰镇梨子,放在石桌上。

切的整整齐齐的梨片躺在白底青花瓷盘里,周围再撒了一圈细碎的冰末,正丝丝的冒着冷气。语冰眼尖,忙拈起了一块。她本已赶了半日的路,到了外公家连口水都没喝就跑这来了,本就是口渴难耐,这会看见冰镇梨子,岂有不吃之理。

夏文清端起酒杯喝了口酒,问道:“往年爹娘都是要端午前一日才来,怎么今年倒是提前了两日?”

语冰抬起头,嬉皮笑脸的看着他:“是我在家想你想的不行了,天天吵着爹娘要来看你,行不行啊?”

“远之,你说我该信她吗?这丫头会想我?今天的太阳好像还是从东边出来的吧。”

萧远之微微一笑,却没有接话。只是看语冰满手的汁水,就将手绢递了过去。

语冰接了过来,胡乱的擦了下手,问萧远之:“远之哥哥,你这次去哪啦?”

萧远之拉过他的手,低头重新用手绢帮她擦拭着:“江州。”

一阵风起,池塘内荷叶轻摇,淡雅的香气随之而来。而萧远之的声音,便如同这夏日的荷叶清香,虽没有月季木樨的浓郁香气般沁人心脾,但只这淡淡的荷叶清香,在这炎热的夏日,依旧能给人安宁。

“那下次你打算去哪?带上我好不好?我也想出去看看大千世界。”

“语冰想去哪?”萧远之抬头含笑问她。

语冰很是兴奋:“我想去关外。”

夏文清闻言倒是有些奇怪了,问道:“你怎么忽然想到要去关外了?”

“今天我们租的那个马车,马夫是关外人,他跟我们讲了一路上他们的家乡。说是他家乡是那种很大气很辽阔的美。田地一眼望不到边,大片的杏花林,还有太阳下山的时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苍凉的让人心碎。我还没见过那样的呢,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出去走过。远之哥哥,下次你要去那可一定要带上我啊。”

夏文清对此的评价是:“说风就是雨。等你真去了,我保证你会受不了,过不了三天就会哭着喊着要回来了。”

语冰对他怒目而视。

萧远之却只是笑了笑:“好。下次我要去了就带上你。”

其实萧远之也没有去过关外,可是如果语冰真的要去,别说关外,天涯海角他都会陪着。

语冰大喜:“还是远之哥哥对我最好。”

萧远之微笑,伸手又给她面前的碗里夹了块梨片。

一旁的夏文清眯着眼睛看了看西边。只见红日下沉,天边晚霞一片,映得池边杨柳池中荷叶都有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于是转身对尚在啃梨片的语冰说道:“语冰,我们该回去了,外公他们估计正在等我们吃饭呢。”

又起身对对面的萧远之拱了拱手:“远之兄,今日打扰了。我和语冰先回去,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夏文清和萧远之同岁,差的只是月份而已,故两人之间平时称呼上倒是这个文清兄过来那个远之兄过去的。

萧远之也忙起身对他拱了拱手:“文清兄客气了。”

语冰却是苦着一张小脸说道:“哥,能不能再待会啊。这边荷花开的正好,我也是刚看见,我还没玩够呢。”

萧宅后院的这口池塘,原也只是和其他人家一般在其中种了些荷叶荷花,远远望去倒也不失为盛夏的一道风景。去年夏天,语冰随口对萧远之说道,要是能在池中间建个小亭子,檐角再挂上些铁马,那坐在亭子里面,想吃莲蓬了就随时可以摘,还有铁马叮叮当当的响声,那该多好。

不过她随口一说,但今年初萧远之却是真的叫工人来打造了这个亭子。语冰一见之下自是欢喜的不得了,日日的掰着指头算着夏天什么时候来,荷花什么时候开。

“荷花开的正好?是莲蓬长的正好吧。长在这池里,迟早都是你的,你先随我回去吃饭。要是往日里由得你在远之这玩到什么时候都成。可今天爹娘刚来,外公他们正高兴着呢,我们还是先回去。”

顿了一顿,又加了句:“一墙之隔,你想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萧远之在旁也是说道:“你先随文清兄回去吧。想来了,随时都可以过来。”

语冰听得他如此说,也只好不情不愿的起身跟在他后面出了亭子。

萧远之站在亭中,背着手目送他兄妹二人离去。

夕阳余晖下,他的影子在亭中拉的很长。周边有荷叶,有荷花,池边还有杨柳。风起,衣袂飘扬,檐下铁马声音清脆。

有匪君子。

雄黄酒

三日后,端午佳节来临。

一大早,语冰难得的早起。起来推窗一见晴空万里,大是高兴。昨晚临睡之际忽然几片乌云遮顶,盖住了满天繁星,半夜之时更是有几道雷声响起,语冰心内甚是担心第二日会下雨,一夜都睡的不踏实。这时一见窗外阳光明媚,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屋外夏夫人已是叩门叫她起来。语冰忙答应了一声,整理好衣服就跑了出来。

吃过早饭,帮哥哥在门前挂好了艾草菖蒲后,语冰拍了拍手,正打算去水井旁提点水洗手时,她外婆张老夫人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朝她招手。到得跟前,只见石桌上放了个碗,碗内满满一碗水,色混,闻起来有辛味。语冰脸色一变,忙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嘴,想了想又捂住了额头,后退几步。

张老夫人身后站立的丫鬟捂着嘴笑的身体抖啊抖的,张老夫人也是哭笑不得:“语冰,过来,又不是让你喝。给你额头上涂点就是了。”

由于捂着嘴,语冰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要。前些年你们骗我说这个好喝,甜的很,结果我一喝下去就难受。然后又跟我说不喝也行,那身上抹点就是了。可是每年抹了的地方都会痒,我今年不要抹这个雄黄酒。”

张老夫人正要开口说话时,语冰忽然放下手,对她说道:“啊,外婆,我想起来了,我和远之哥哥约好了要一起去看龙舟的,我先走了啊,你帮我跟爹娘他们说一声啊。”

结果,张老夫人就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语冰就已经不见了。

张老夫人愣了半响,对着迎面走过来的女儿女婿直叹气:“唉,你说语冰这孩子。这都老大不小的姑娘家了,做起事来还是没个姑娘样子。冒冒失失的,倒跟个假小子似的,你们怎么也不管管。”

夏先生夏夫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张老爷洪钟般的声音已经响起:“有什么好管的。我倒瞧着语冰现在这样正好,难道非要说话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走路走的跟风吹似的就叫好?语冰这样,一看就知道聪明伶俐的,好的很,不用管了。”

夏先生夏夫人忙起身,待张老爷子坐定后,他们才落座。夏先生坐在张老爷身旁,侧身对他笑道:“岳父言之有理,我也瞧着语冰这样好。胜在自然,总比强行压制了她的天性好。”

而夏夫人却是有些埋怨夏先生:“好什么呀。语冰终归是个女孩儿家,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你看她现在这样,哪里像个女孩子。不要说女工刺绣,就连最基本的女孩儿的样都没有。你看我哥哥家那英儿,行动举止贤良淑静,这才是女孩儿该有的样。语冰整天这样的,以后哪家少年敢要她。”

夏先生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对于夫人,他一向是爱护得紧,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夫人做主,夫人说什么,他大都是点头,就算不同意,那也不会直接说,而只是笑笑,然后接着阳奉阴违。等夫人发现了,再说几句好话,大凡这时候夏夫人也不是真的生气,说说就过。夏先生于是有恃无恐的很,屡屡犯戒。

可夏夫人这话张老爷子就不同意了:“谁说语冰没有人要。当年你跟语冰一般大的时候,比她现在还要没女孩儿样的多,你这不也是有人要了吗?一个萝卜一个坑,总有个坑在那等着。我看隔壁那萧家小子,早就在那等着了,哪还要你们在这瞎操什么心。”

正所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张老爷子这话一说完,众人反应各异。夏先生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只管拈着须微笑。张老夫人是恍然大悟的神情,而夏夫人却是有些不敢置信:“远之?怎么可能?他可是跟文清同岁,比语冰大了九岁。他又没有家人的,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将语冰当做妹妹来看待。爹,你是不是看错了啊。”

“我看错了?你爹我还不至于老糊涂到这个地步。萧家那小子,这些年为了语冰可没少费心思,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怎么回事,也只有你这个做娘的,到现在还不知道。倒是你那宝贝女儿傻的很,跟你这当娘的一个样,对人家倒可真是当哥哥来看待。不过现在语冰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也不是很明白,日子久了总会知道的。”

“岳父看的甚是明白。所以夫人你也就不用担心了,随语冰去吧。”夏先生在一旁劝说着。

夏夫人点头:“语冰将来要真是能和远之在一起,那是最好不过了。那孩子,稳重的很,为人处世也大方,语冰交给他,我也就放心了。”

张老夫人笑道:“这你就放心吧。只要语冰愿意啊,我瞧着准成。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放宽些心,当年我和你爹也没怎么操心你们,你们这现在不也是过的好好的嘛。”

夏夫人也是笑道:“是,那就听爹娘的,我呀,也乐得清闲点了。对了,娘,来之前,我和夫君本来是商量着要让语冰在你这住些日子的,为的是让她收收心。你是不知道,语冰在家里,天天的跟着他那些男学生一起疯,就跟个男孩似的。不过这下听你们说到远之这一层,更是要将语冰放在你们这过些日子了,也好让他们两个多相处相处。”

张老夫人赞同的拍了拍夏夫人的手,说道:“这当然好了,那我们老两口有福了。语冰一在啊,那就热闹多了。现在家里啊,你哥哥和文清难得在家,你嫂子和英儿,你也知道的,都不是话多的主,我和你爹平日里在家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这下子语冰一在,可就好了。”

张老爷子也是乐呵呵的直点头:“这你们放心。我问过文清了,往年远之都只是回来过个年过个节的,过完节就去了外地,难得有在家的日子。不过听文清说今年他倒是不打算去外地了,以后就将语冰放在我这,一来我和你娘有了人陪,二来让这两个孩子多相处相处,这样挺好。”

夏先生但笑不语,心里对这个决定也是很满意的。

拳船龙舟

语冰出了外公家,顺着走了几步,早瞧见萧宅大门,门上挂了红线绑成一束的艾草菖蒲,走近了,能闻见艾草菖蒲淡淡的香气。语冰上前敲门,开门的是秋月,萧家大丫鬟之一。今日她也是盛装打扮,鬓插艾虎,腰挂香包,绛红色的衣裳更是衬得她容貌清丽。

语冰一个箭步上前就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道:“秋月姐姐,你今天真是好看,连我都看的呆了。”

秋月一笑,恍若五月的石榴花开,鲜妍明媚。她纤指一点,正中语冰额头:“贫嘴。那我平日里就不好看了?”

语冰依旧嬉皮笑脸的说道:““秋月姐姐什么时候都好看,只是今日更加好看就是了。秋月姐姐,你这样一出去啊,保管这满维扬城的公子哥儿都要被你给迷住了。要不今日咱就出去走一遭,也迷几个公子哥儿的回来,你说好不好?”

“好。待会啊,我就去将这话和公子说了,看他作何反应。”

语冰笑的甚是暧昧:“我猜远之哥哥一准舍不得你。秋月姐姐,要不你就做我嫂子吧,这满维扬城的公子哥,我也就瞧着我哥和远之哥哥好,要不你就两个中挑一个,做我嫂子吧。”

秋月抿唇一笑:“我们家公子么,我是不敢奢望了。至于夏公子,你哥哥他早就有了心上人了,是吧?只怕是好事将近了。”

忽然素手一翻,正落在语冰胳膊上,就势一拧,笑骂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就会拿我寻开心。”

语冰连忙从她胳膊弯里抽出了手臂,往后一跳,正要脚底抹油时,秋月忽然说道:“你头发乱了,过来,让我看看。”

语冰上前,秋月上下打量着,见她今日穿的是浅绿色的衣衫,依旧梳着双髻,上扎着两根同色的丝带。只是前面的头发经刚才两人的一打闹,有些乱了。于是忙用手帮她整理了,左右端详了下,说道:“赶紧去吧。公子在书房里等着你呢。今日老早的就叫我来这边看看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这都等了好一会了,估摸着他都该等急了。”

“秋月姐姐,那我先走了啊。回来的时候再来找你说话。”

秋月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哎,你走慢点啊,别跑,仔细摔到了。”

语冰一路小跑到书房,未及进门,已看到萧远之正站在书房门外含笑看着她。原来语冰一进萧宅,就有人报知他了。

“远之哥哥。”语冰立定,叫他。

“恩。”萧远之仔细看了看她,拂起她额上的短发,打量了下,说道:“今年倒是没有涂雄黄酒。”

“我哪敢涂。往年一涂那个就要痒好长时间。远之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快走快走,说不定已经开始赛龙舟了。”

“不急,哪有这么快就开始的。”萧远之拿出一个秋香色香包,上有五色丝线绣成的荷花,俯首给她挂在了腰上:“没涂雄黄酒,那就带着这个香包吧。包里是驱虫的药草。”

语冰拿起香包打量了下,见香包上的荷花绣的很是精致,心内甚喜。

萧远之嘱咐她:“人多,待会出去了,不要乱跑,记得跟在我左右。”

语冰连忙点头。萧远之俯首一笑,如雨后初霁,秋日暖阳。携了她手,出门去了。

街上早已是熙熙攘攘,人群来来往往。语冰和萧远之交杂在人群中随着人潮往前走。两旁自是有各式商贩叫卖,讨价还价声不时传来,一派热闹景象。

待到得河边时,龙舟尚未开始。但聚集的人群中依旧不时有叫好声传出。语冰挤了进去,只见临河一条大船,船上遍插彩旗,迎风飘扬。船上左右各设有一武器架,刀枪棍棒十八般武器陈列其上,兵器映着日头白晃晃的闪着光。而中舱挂着茶褐色的布幔门帘,两旁是鼓乐手若干。忽然门帘动处,锣鼓喧天,一精壮汉子走了出来,走至武器架前拿了一杆枪舞了起来。只见他步法轻灵,点、扎、劈、挑,招式快速,恍若潜龙出水。舞的急时,只见满眼看到的都是枪上的红缨晃动,令人眼花缭乱。忽地只听的他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快速拍打船板,溅起一阵微尘。而再看他时,却已是收势起立,向岸上众人抱了抱拳,转身进了内舱。岸边众人自是轰天价的叫了一声好。

门帘再动时,出来的那个汉子挑的武器是刀。俗语道,刀乃兵器之王,以厚重见称。而出来的这汉子不似上个汉子,端的是膀大腰圆,那柄刀在他手中舞的是虎虎生风,岸上众人咂舌不已,不时的轰然叫好。

语冰夹杂其间,不停的拍掌叫好,兴奋不已。但奈何人小身矮,前面一排人挡着,她又挤不过去,只得不停的踮着脚去看。萧远之在后面看着她,心内好笑,想着终归还是个孩子,越是热闹的地方越喜欢。转过头去望了下,见河边有一茶楼,二楼窗口正对着这船。当下俯下身去跟语冰说道:“我们去茶楼,上面看的更清楚些。”但人声沸腾,语冰没有听见,他只好直接拉着语冰的手挤出了人群。

及至上了茶楼,却发现已是人满为患,二楼窗口更是挤满了向下观望的人。萧远之皱了皱眉,转身正要和语冰下楼时,身着茶褐色布衫,肩搭抹布的小二哥却是满脸堆笑的上前拦住了去路:“这位爷可是萧公子?雅间里有位爷请您过去。”

萧远之有些意外,淡淡的扫了一眼那雅间,就见到华衣锦服的苏家大公子苏明飞正轻摇折扇向他微笑点头致意。

苏明飞,维扬城苏家老大。苏家在维扬城刚开始不过一介小商人,产小业微。但当年京内的临江王微服来此游玩时,看中苏家的一位小姐,带入了京,随即这小姐竟成为他的侧妃。仰仗着这层关系,维扬城上下的大小官员对苏家的生意是大开便利之门,苏家一时风头急上。当年萧远之他外公在世时,萧苏两家一同称霸在维扬商界。后因萧老爷子受女儿女婿之事打击病倒在床多年,时萧远之年幼,故萧家大部分生意被苏家合并。但这些年来,萧远之临危受命,竟是将这局面生生的硬扭转了过来,时值今日,不但恢复当年的萧苏二家鼎足之势,萧家在各处的生意更是隐隐的压制了苏家,大有超越苏家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