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苏明飞,便是苏家现今掌权之人。

当下萧远之也是对他微一颔首,随即便携了语冰的手向那雅间走去。

进入雅间,当先见到的正是面对门而坐的苏明飞,他的右侧却是坐着一名少女。只见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着上等云锦,上绣着折枝牡丹,外罩纱衣,手拿团扇。再略一打量,只见这少女颜如舜华,杏眼桃腮,观之令人止步。

见萧远之已经举步走进了雅间,苏明飞收起了折扇,从椅子上站起,对他抱了抱拳:“远之兄。”

萧远之同样也是抱了抱拳:“苏公子。”

苏明飞一笑,华袍锦服衬托之下,这笑容极尽风流:“刚见到远之兄上了茶楼,但茶楼人多,这才出口相邀,没有扫远之兄的兴吧?”

“苏公子客气。不是苏公子相邀,远之在这茶楼之上应无立足之地,多谢。”

苏明飞又是一笑,指着旁边那少女说道:“这是舍妹。迎夏,这就是我时常在家跟你提起的萧远之。”

迎夏起身,对萧远之道了个万福:“见过萧公子。”

萧远之还礼:“苏小姐。”

苏明飞眉梢一挑,眼睛望向语冰,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萧远之微微回首,对语冰轻轻的笑了笑,重新携了她手,说道:“她姓夏。”

只是简简单单的介绍,其实,萧远之内心更希望说的是,这是拙荆。只是语冰年纪尚幼,一切只待她及笈再说。

苏明飞心下了然,当下跟语冰打招呼:“夏小姐。”

“语冰,这位是苏公子。”萧远之轻声的给她介绍。

语冰学着刚才迎夏的样子低眉敛目,给苏明飞道了个万福:“见过苏公子、苏小姐。”

不得不说,在一般人看来,语冰长相甜美温婉,有着江南女子皆有的水灵灵的劲头。当她安安静静的站着或坐着的时候,抬起一双眼睛来看你,你在她的眼角眉梢看到的是温柔一片,如同那江南晨间的薄雾,清新朦胧。又或者是当她柔声细语时,恍若早春二月的黄鹂啼鸣,婉转清脆。

当然,这些只限于在外人眼中。语冰生就了一副婉约清丽的面相,只要她愿意,她尽可以做出温柔娴静的样来。但在她关系亲近的人面前,她是懒得做出这幅样子来,只是原形毕露,倔强任性,混没有一点女孩儿该有的样。

“夏小姐客气了。远之兄、夏小姐,这边请。小二,沏壶龙井来。”

萧远之面对苏明飞而坐,而语冰的对面则是迎夏。

迎夏对语冰轻轻一笑,如同那四月的牡丹徐徐绽放,艳丽无双。语冰也对她回以一笑,然后便扭头看向窗外。

从语冰这里望过去,正好能斜斜的看到那艘船。不过短短这会功夫,刚才舞刀的那个汉子已经换人了,现在的是个身穿白色粗布衫的汉子。他手中并无兵器,打的却是一套拳法。只见其步法稳健,出招敏捷,收招迅速,端的是刚劲遒健,神形合一。语冰不由的想鼓掌叫好,但碍于有外人在场,只好生生的忍了下来,只在心中暗暗的喝了声彩。

小二重新提了壶茶上来,给在座的四位杯中续满,放下茶壶,又躬身退了出去。

语冰眼睛一直望向外面,总未看见雅间内的情景。正值天热,滚烫的茶水倒在茶杯中,萧远之看向语冰胳膊肘处的茶杯,微皱了皱眉,终是不放心,伸手将那茶杯拿远了些。

对面的苏明飞倒是看的清楚。撑开手中折扇,摇了几下,笑道:“远之兄未免过于小心了些。倒不知这夏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萧远之没理会他话中的打趣意味,只是淡淡的回道:“乃是世交之女。苏公子今日倒是好兴致,想来也是来此看龙舟的吧。”

“倒不是我想来看。一来天热,二来不喜这些热闹。只是舍妹想看,故此陪她走一遭。远之兄应该也是个爱清静的人,今日倒是难得在此遇见。”

萧远之唇边泛起微微的笑意:“远之也是陪人来此。”

“哦?”,苏明飞眉梢一挑,似笑非笑::“远之兄在商场上处事果断,手段凌厉之极,令人不得不钦佩。不成想在儿女情长上倒也是这般,倒叫明飞开了眼界了。”

萧远之低头端起茶杯,杯盖轻轻的拨了拨杯中茶叶,轻呷了一口,放下了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这才抬头淡淡的说道:“苏公子过奖了。”

一拳出去,打到的却是一团棉花,苏明飞难免有些不甘心。正待要再接再厉的说上几句时,一旁的迎夏却是开了口,柔柔的嗓音,如三月的柳枝轻拂过水面:“夏小姐?夏小姐?”

“啊?”语冰有些懵懵然的回头。她一直在看外面,对里面的声音倒是充耳不闻了。

迎夏展颜一笑:“夏小姐,这碟玉屑糕滋味倒是不错,你来尝尝?”

语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圆桌正中的碟子里整整齐齐的码着切成薄薄一片的糕片,观之细腻白滑,倒果真如玉屑做成的一般。语冰拈起一片,尝了下,滋味尚可。当下也是对迎夏回以一笑:“谢谢苏姐姐。”

说完立刻扭过头看窗外去了。迎夏也只是淡淡的笑着,轻摇着手中的团扇。

萧远之冷眼看过去,那碟子里的玉屑糕除却刚才语冰吃的那一片,其他的倒是一片未动。且从刚进雅间到现在,还未曾见到这位苏姑娘吃过什么东西。但他也是只做不知,只是俯首佯装喝茶。

经迎夏这么一打岔,苏明飞倒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好在此时忽地一声锣鼓喧天,而语冰也是侧着头笑道:“远之哥哥,龙舟开始了,快来看。”

苏明飞心中舒了口气,总算是解了围了。见外面喊声地动山摇的,欠身望过去,见外面江上几条龙舟飞也似的在水面上驰骋。船头皆高高翘起,插着彩旗,船尾是一面大鼓,身着劲装的汉子不住的擂鼓助威。而中间的汉子皆是加紧的划着船桨。霎时间只见江面上船桨上下翻飞,激起阵阵水声。而岸上是止不住的喝彩声和呐喊声,场面热闹之极。

语冰心中很是兴奋,巴不得立马冲到楼下去振臂高呼鼓掌叫好,但看到在座的其他三人皆是斯斯文文的坐那看着,面上不见波澜起伏,于是她也不好意思那般做法,只好也表面上佯装平静,其实内心里波涛汹涌,忍的甚是辛苦。

但她这般心思萧远之又岂会不知,只是一瞥之下既已了然于心。看着她忍的一本正经的小脸,又止不住的想笑。心内只是想道语冰这般不自由,得尽早离开了这才是。

只不过须臾之间,龙舟赛已然结束,得了第一的那船上的汉子把船尾的鼓擂的震天响,和着岸上观看者的谈论和笑声,很是热闹。

龙舟大赛落幕,岸边众人慢慢的散了。萧远之略微看了下,就起身对苏明飞拱手作别:“苏公子,今日多有打扰。我们就先告辞了。”

苏明飞也忙起身:“远之兄,怎么不再多坐会?莫非是嫌小弟招待的不周么?”

“苏公子客气了。只是出来的有些时间了,再不回去,怕世伯怪罪于我。苏公子的好意,远之心领了。语冰,过来。”

语冰忙起身站在萧远之身后。

见如此,苏明飞也没有再推辞:“远之兄,那改日再聚。”

萧远之对苏明飞和迎夏拱了拱手,携了语冰的手一径下楼去了。

迎夏看着他二人走下楼下,这才回首对苏明飞笑道:“表哥,这二人倒是有些意思,男的沉稳女的活泼,好一对璧人。”

苏明飞鼻中哼了一声,给她和自己的茶杯里续了茶水,这才说道:“莫要被他的好皮相所迷惑了。你还没见到他在商场上的那些手段,凌厉果断,那才是令人咂舌。看不出来萧家老爷子走了倒出来了这么个狠角色。你表哥我啊,往后的日子可是难啰。”

迎夏嫣然一笑:“我相信表哥一定不会比他差的,对不对?且现今舅舅年纪大了,苏家的产业都交给你来打理了,又有我娘亲在背后支持着,量这官府上下也不敢为难你,做什么不是一帆风顺的。表哥,往后可就是你大展宏图的机会了。”

苏明飞想象着以后,霎时对自己信心十足,只觉得前途一片大好,当下心中豪气万丈:“表妹,走,表哥请你吃聚仙楼去。

迎夏抿唇一笑。

而语冰和萧远之这边,一走出茶楼,语冰就轻吁了口气,笑向萧远之道:“远之哥哥,可憋死我啦。还得规规矩矩的坐着,还不能乱说话乱笑的,要是娘看到我刚才那样,肯定会夸我的。”

萧远之也被她夸张的表情给逗笑了:“这才这么一会就受不了了?你啊,就是被伯父伯母他们给惯坏了。”

语冰大为不平:“要说惯,那你比我爹娘还惯我呢。我现在这样,得你负责才是。”

这句话让萧远之心中顿生甜蜜之感,一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那我负责。”

顿了一顿,又说道:“往后你在我和你家人面前怎么样都行,但要是在外面,还是像今日这般比较好。外面的人…”

尚未说完,语冰就接口道:“远之哥哥,我懂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就是面子么,在外面做做样子就行了。怎么样,我今天表现还可以吧?没丢你面子吧?”

“恩,语冰今日表现很好。”

“那有没有奖励?”

“惜春楼的蜜汁糖饯?”

“这个不好,换一个。”

“松子糖?”

“怎么都是吃的啊,我不是小孩子了。再换。”

“那语冰想要什么?”

“恩。我还没想好呢。”

“那想好了再跟我说。”

“什么都可以吗?”

“恩。”

声音渐渐远去,唯余天边一抹斜阳和满天彩霞,映的江面上是淡淡的绯红,有风吹过,细波粼粼。

留城

语冰蜷在萧远之书房的椅子里长吁短叹。

数个时辰前,她如同往前一样睡眼朦胧的去吃早饭,喝了一碗稀饭吃了一个包子后,人渐渐的清醒过来,见满桌的人之中独独不见了爹娘,于是当下便问她哥,爹娘呢,怎么没来吃早饭。她哥正在啃包子,满嘴的包子皮含含糊糊的说爹娘今日一大早就回去了,怎么你不知道?

但她确实不知道。

语冰手中的包子啪嗒一声就落桌上了。

坐在她身边的张老夫人见状连忙说道:“我和你外公这许多日子没见你了,想你想的紧,这才想留你在这多住几天。左右你爹娘过些日子也会过来,你就在外婆这安心的住些日子好了,就当陪陪我和你外公。”

“爹娘要走,为什么不跟我说啊。”语冰抱怨道。

夏文清插嘴:“有什么好说的。往年爹娘叫你回家的时候你硬要赖在这不回去,现在不正好遂了你的愿了。”

语冰无言以对。可往年那是因为没有林尚轩啊。

林尚轩…林尚轩…已经六日没见到他了,这要是在外公外婆这住下,那岂非要一两个月才能见到他?

“爹娘什么时候走的?现在到哪了?”语冰心中尚存一丝希望。

可她哥毫不留情的就把她这丝希望给掐了:“这几日天热,爹娘走的早。快的话,估摸着这会都快要到家了。”

语冰无力的垂下了头。她哥看着她笑:“你在家的时候,整天跟个小麻雀似的,话特别多,娘老说你吵得她都头疼。这会好了,她总算能清净些时日了。”

闻言,语冰抬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夏文清连忙改口:“你留在这也好。爹娘过些时日就会过来,你就留在这陪外公外婆些日子。左右还有我在,妹子,为兄我也是想你想的紧啊。”

夏文清一副戏谑的口气,这要搁往常语冰早就反唇相讥了,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只是垂着头,不发一语。夏文清自是知道她为何如此,当下也不点破,只是继续笑道:“听说远之今年倒是不出去了,你若嫌闷时,大可去找他…”

话未说完,张老爷子倒开口了:“有我在,怎么会闷。没事的时候,早上陪我起来打太极,然后跟我去遛鸟,下下棋,哎,语冰,你去哪?你早饭不吃了?”

语冰继续蜷缩在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叹着气。

书案后面的萧远之从账本里抬头看向她,见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现今已经皱成了一团,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毛笔,合上账本,安慰她道:“想是你担心伯父伯母?那也无妨,过些日子你想他们了我带你去看他们。”

“那我想现在就回去,唉,远之哥哥,你不知道,其实我是,是…”

“是什么?”

终归是有些羞涩,语冰没有说出其实他只是想念林尚轩了而已。

“是怕待在这边烦闷?”萧远之猜测道:“文清兄不是在吗?而且还有你表姐。”

语冰撇嘴:“我哥你就不用说了,我表姐,哎,她很安静的,一天到晚的不是做女工就是看书,你也知道我这个性子,跟她在一起,那还不得闷死我啊。”

语冰忽发奇想:“远之哥哥,你今年还去外地吗?要不带上我?”

可随即又想到林尚轩,颇为踟蹰,一时决定不下:“算了,我暂时也不是很想去外面。”

萧远之放好账本,从书案后走了下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今年暂时不用去外地。你要是觉得闷,可随时来找我。”

微一沉吟,又说道:“不若这样,后日是苏家老夫人的大寿,你若嫌在家闷,就随我去赴宴吧。”

语冰闻言惊喜的抬头,:“真的?”

萧远之点头:“自然。”

欢呼一声,语冰跳下了椅子,抓住他的胳膊来回摇晃:“远之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萧远之莞尔,拿起桌上的盖碗递给她:“来,喝点水。以后如若闷了,可随时来找我,我总是在的。”

语冰开心的点头,笑靥如花。

屋外一行云雀直冲云霄,五月的天空澄净如碧,万里如云。

寿宴

青石板的大街平整简洁,一路延伸向前。两旁是鳞次栉比青砖墨瓦的江南民居,不时可见院中一树石榴探出墙外,火红色的花朵随风摇曳,给这幅静态水墨画添了一笔绚烂的色彩。

朱红色的马车缓缓的驶过这青石大街,拉车的是匹紫骝马,马头摇晃间,脖上的銮铃随之响动。两旁此起彼伏的小贩叫声不绝于耳,车内的语冰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这热闹的街景,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远远的就听到人声鼎沸,语冰探头去望,萧远之唯恐她一不小心就跌下车去,忙揽了她腰将她拉了回来:“坐好了。前面就是苏府。今日人多,你记得紧跟着我,不要乱跑。”

语冰连连点头:“好。你放心,我一步都不离开你。”

萧远之赞许的对她笑了笑。

扶着萧远之的手跳下马车,一条红毯自脚下延伸开去。不若萧宅的简朴素雅,苏府朱红色的大门格外引人注目,门上是数不清的铜钉,在这五月的烈日照耀下,熠熠生辉。再往上看,黑色的匾上是金色的正楷,上书苏府二字。而此时,朱红色的大门大开,两旁站了一排家丁,正不停的招呼着客人。

见到萧远之和语冰,一家丁立马靠了上来,陪笑道:“萧公子,小的是赵武,您可还有印象?这边请。”

萧远之看了他一眼,认得是那日在酒楼上随侍在苏明飞旁边的那位,当下对他点了点头,随着他往里走。

进了府门,熙熙攘攘的全是来来往往的客人和府中下人。萧远之随着那家丁至大厅中,就见到一身朱红色圆领长袍的苏明飞正满面笑容的跟面前的客人抱拳寒暄。

待那位客人走后,赵武领着萧远之上前。苏明飞一见之下,立即上前笑道:“远之兄。”

“苏公子。”萧远之淡淡的跟他打着招呼,随即奉上贺礼,是一尊玉雕观音,上好的白玉,通体如若流光溢彩;雕工上乘,观音慈眉善目,观之令人可亲。

苏明飞双手接过,交过身旁的赵武,笑道:“远之兄太客气了。这礼过于贵重,倒叫明飞不知如何是好了。”

忽然又见到萧远之身旁站着一位小子,做书童打扮,但细细望去,眉清目秀,一脸娇憨之态,恍然就是个女子。

见苏明飞在打量自己,语冰紧握住萧远之的手,然后对苏明飞笑了笑,露出颊边的两个小酒窝。

“夏小姐?”苏明飞挑了挑眉,眼角眉梢皆是风情无限。

后面又有客人陆续来到,苏明飞吩咐赵武:“带萧公子去后厅歇息。”

一面又对萧远之拱手作礼:“远之兄,先失陪了,待会我们再好好喝上几杯。”

萧远之微微的点了点头:“苏公子客气了,请便。”

出了大厅,便是一道曲廊。赵武在前面领路,语冰闲闲的看着周遭的风景。迎面忽然走来一人,一袭淡紫色的罗衫,臂弯上是绛红色的纱质披帛。头绾螺髻,眉画远山,秋水眼,嫣红唇,未语先笑:“这不是萧公子和夏小姐么?”

一旁的赵武已是拜了下去:“见过郡主。”

语冰微微有些错愕,没想到她竟然是郡主。

再反观萧远之,后者无一丝诧异,平静如波,只是微躬了个身子,做了个揖:“郡主。”

“萧公子不必客气,唤我迎夏就好。”

“远之不敢。”

迎夏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今日身着一袭银色长袍,袍上是暗绿色丝线绣成的如意云纹,衬得他恍若月下修竹般高洁。

她不由的有些恍惚。

再转而看向他身边之人,略一打量:“夏小姐,今日你这身打扮可是别致的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