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雨这么大,上山的路定是冲得泥泞不堪,坡又陡,这个时候走,怕是有危险。”

“不怕,慕大哥,”丹彤有些急,“咱们慢慢儿的,小心着,不行么?”

“那好,等雨停了咱就走。”

“那,那若是一夜雨都不停呢?”

“那也不妨,留在这里过夜,明日再走。”

“啊?慕大哥,不,不行,我,我…”

看她急得脸通红,慕峻延以为她是女孩儿家害羞,微笑着安慰道,“你睡卧房,我和陆兄正期一夜畅谈。”

“慕大哥!我,我…”

“好了,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慕大哥!”情急之下,丹彤一把拉住正待转身的慕峻延,“我,我不能在外面过夜!”

面对心焦莫名的丹彤,慕峻延努力按捺着心中各种猜忌与惊诧,“你放心,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安置了府里,承泽也知道,你不必…”

心急火燎的人猛地一怔,“你说什么?承泽也知道?”

“嗯,我知会了承泽…”

“慕峻延!”不待他说完,丹彤怒喝,“你混蛋!!”

突如其来的怒斥惊得慕峻延不知所以,“丹彤,你…”

丹彤狠狠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牙道,“承泽,他绝不会同意我在外过夜!今天从头到尾,你都是在骗我!!”

不待慕峻延再反应,丹彤一把推开他,像一头发疯的小兽冲进了暴雨中,跨马飞奔,瞬间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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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惊天秘密 (下)

天仿佛决了口,雨水在狂风中倾倒,越砸越狠,林子里的树早就吹乱了方向,摇摆得像一群突然发了疯癫的鬼怪。天地混沌成一张密匝匝的网,人困在其中左冲右撞,生生被捶打得再不见出路。

慕峻延一手握着火把,一手紧紧拽着缰绳,努力寻找着已经冲成一条急水的山路。松明的火焰在这样的风雨中仿佛将尽的小烛,一小圈光亮飘摇着更凝重了周围墨漆般的黑暗。慕峻延并不善骑,风和日丽、直道坦途方可有些速度,此刻的疾驰完全超出了他的把握,马惊于这雨势,更惊于主人的反常,深深浅浅早就不稳,可怎奈心急,他根本不觉,林中那曾经悦耳的水声已经开始咆哮,让他再不敢分一刻心,只想在漫成洪势之前,找到那个丫头…

没有了白天清晰的判断,感觉山像被倾斜过来,人俯在马背上,失了重一般直冲下去。突然一道闪电,天地骤然劈开了口,煞白的光亮下,惊见一棵掘根而起的老树端端横在路中,慕峻延死命拽住缰绳,勒得那马前蹄高仰,嘶声长啸,可下一刻却更似惊了一般!电光已逝,只剩下黑暗,疯狂的速度中慕峻延来不及再想应对,人便被重重抛了出去。

不记得来时路上有这样塌陷的坑,可此时已积成水塘一般,慕峻延整个人仰在水中,不妨备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慌乱中闭口,鼻中又浸,挣扎着要起,淤泥中手软脚滑,左右不得力。正气急恼火,突然感到手臂被握紧,用力拽出了水面。

“丹彤!!” 厚厚的雨幕中慕峻延依然一眼辨出了拖拽他的人,顾不得一身腥腻的污水,正要惊喜地再开口,却见她甩开手,转身就要走,“等等!!” 慕峻延赶紧往起站,谁知右脚刚一着地一阵钻心的疼,“啊!” 人毫防备向旁边摔去。

丹彤立刻一步上来,伸出的手臂却依然不及揽住,情急之下将自己整个人撑在了他身侧,端端扛住了他。

扶着身下这柔软瘦削的肩膀,慕峻延一阵尴尬,努力用另一只脚站稳,“好了,我可以了。”

风雨中,她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管架着他就走。感觉这搏不过的力道,慕峻延实在惊讶,自己虽不猛壮,却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小丫头这么架着,真是颜面尽失,“丹彤,丹彤,你…”

丹彤心里说不出的烦躁,恨不能一把把他推进水里,任他自生自灭,可看刚才这不能站的形状,他不是摔断了骨头就是脱了臼,此刻别说是人,就是一只山里的野物,她也不能扔下不管。

闷头一路把他拖到了几十米外守猎的山洞,重重将他摔坐在地上。

“啊!” 一阵巨痛,疼得慕峻延叫出了声。

丹彤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俯身跪在他身边,撩起袍子,抓过那受伤的脚腕,摸到那大大突出的踝骨,果然是脱臼了。略略向前倾身,将他的脚抱在怀中,双手把住关节,猛地一用力!

这一串动作又快又狠,慕峻延根本没来得及再出声,已是一声骇人的脆响,骨头像碎了一般,却端端复位。紧咬着牙关,冷汗依旧顺了下来。

丹彤拨过一块石头,轻轻把他的脚垫高、放稳,站起身。

被俯视在她脚下,慕峻延此刻心中简直是乱七八糟,可那一贯端着的礼节又不得不让他平了声音,“多谢了。容我稍歇一下,咱们…”

“哼!” 不待他说完,丹彤鼻中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狼狈之下再忍不住怒火,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妨,慕峻延挺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还往哪儿跑?!”

岂料她一反刚才的义气,想都没想就用力推开了他。

眼睁睁看着她又消失在风雨中,慕峻延气得一拳砸在地上,“你个混丫头!!”

雨势越急,电闪雷鸣,慕峻延心急如焚,在洞中摸到根粗壮的树枝,努力撑着站了起来,刚勉强走了两步,就疼出一额头的汗。撩起袍子用力系在腰间,心发了狠,今夜哪怕断了这条腿也要把这丫头抓回来!

正待再抬步,慕峻延忽地一顿,不对啊!她的突然暴怒是他始料不及的,虽则后来一刻不敢耽搁,只取了火把就追了出来,可她的马骑得那么猛,既是这短短的时间也该隔了相当的路程,怎么会与他在这里相遇?难道说也是被绊进了水坑才有了拖延?不,不像,她虽然湿透了,身上却显是雨水,并不似他这般狼狈;或者,是被雨淋清醒了,却又不好意思回头,只得在此等他?想起刚才那一言不发紧绷的脸庞,又是那义无返顾的离去,慕峻延轻轻摇摇头,这绝不是简单的赌气…

刚才被她扶着,几乎一步没犹豫就找到这山洞,足可见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这么说,兜兜转转,她很可能是迷路了…

略略平静心绪,扶着杖,慕峻延重又坐了下来。其实,她到底会不会找回来,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目前的状况,这却是他能有的最大胜算。那“不能在外过夜” 若只是女孩儿的羞怯,或是单单与他赌气,依这倔丫头的脾气,定是宁愿在雨中浑撞一夜也断不会向他低头;可若是这“不能”真的有让她如此发疯的理由,她就不得不回来求助。因此,等就是最好的寻找,他是方向,她真的想回去,就必须返回来找他…

风慢慢小了,雨势虽未减,却不再似先前那般狰狞。枯坐在窄小的洞中,盯着黑暗的雨幕,一向自认是个万事沉得住气的人,可此刻慕峻延只觉得越来越按捺不住的急躁,一时想早知她有如此精湛的骑术,不该拦她回府,一时又想,这半天不见,会不会泛了洪,出了危险…脚踝肿胀根本不觉,只那手中的粗树枝折成一节一节落在脚下…

水声咆哮中突然辨出了马蹄声,慕峻延赶紧伸长了脖子,急切的目光中终于迎来了那风雨中依然比男子都要矫健的马上英姿。

慕峻延心落地,定定神,这一次再不能任由这丫头逞性子!

丹彤从马上一跃而下,不待他开口就俯身跪在他身边,低头从衣裙上用力扯下一片咬在口中,轻轻抬起他的脚抱进怀中,在地上捡了两片略平的树枝夹住伤处,再用扯下的衣绸紧紧包裹住,用力系紧。

“这样不会再错位,能坚持到回府。”

她竟然开了口,明知是依然不死心,慕峻延佯作不懂,低头抚着伤,“多谢。”

丹彤轻轻咬咬唇,站起身,双手挽住他,“起来。”

“做什么?”

“…引我回去!”

慕峻延立刻沉了脸色,“丹彤!你闹够了没有?!山上兜转了这半天,难道还没看见那河水的漫势?竟还要由着性子胡闹!家里已经躺了个承泽,你若再出了事,我如何向贺老将军交代?!”

“交代?”黑暗中,看不真她的脸,却怎么觉得她的眼中突然噙了泪,“我不管你怎样交代他,可我必须回去,必须回去!”

“不行!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这儿!待明日雨晴再做打算!”

他推开她的力道并不重,可毫无防备之下丹彤竟退了一个趔趄。这一天的郁闷与欺骗,这一夜的雨水与心焦,突然间都找到了爆发的出口,她猛地抬腿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冲过去一把勾住他逼在脖颈,“你走不走?!!”

凉凉的刀刃就在喉间,想起她的来处,慕峻延竟突然冷静,“不走。”

“我,我杀了你!!”

“杀吧。”

她哭了,近近在耳边,很真切,他刚刚冷下来的心又有些乱,他最受不得女人哭,尤其是这种努力屏了声音的泪,像是能流进人心里…

“好了,”轻轻握了她持刀的手,“天一亮咱们就走。”

“…我不能…在外过夜。”泪水软去了一身的戾气,剩下的,只有绝望后的坦白…

“告诉我,你为何不能在外过夜么?”

“不许出门…这辈子,只那间房…那房子…特别小…特别小…”

外面雷声阵阵,几乎完全蔽住了她泪中的声音,可那每一个字却仿佛炸裂在慕峻延耳中…

轻轻拍拍她的手臂,“来,放开。”

丹彤将匕首收进靴中,用袖子抹着眼泪,“我,我总归还要去试试…”

“不用试了,我随你走。”

丹彤一愣,抬起头,这才见慕峻延已经强撑着站了起来,“慕大哥…”

“我的马跑惊了,只能委屈你的马了。”

“哦!”

顾不得细想他为何有这样的转变,万分惊喜中,丹彤急急跑出去把马牵过来,费力地将慕峻延托上马,牵了缰绳准备走。

“你不上来么?”

“我牵着走。”看他立刻皱了眉,丹彤赶紧解释,“我刚才见那水势确实凶!我,我怕真有山洪,到时候,我可以放马往山上跑,我的马会跑山路,一定不会再伤着你!”

“你也上来。”

“慕大哥,拖两个人,它跑不快。”

“上来!”

“…哦。”

蹬了脚蹬,丹彤也翻身上了马。

慕峻延牵起缰绳正要走,忽地后背一暖,腰身被环紧,心略略一跳,驱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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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暴雨,终是冲下了山洪,河上的木桥被拦腰冲断,林中也连根卷起不少树木,枝枝杈杈冲得山上一片狼藉。好在天亮后,雨小了很多,才算有所控制。

给慕夫人问晨安回来,慕峻延打发走了身边的下人,坐回床上准备上药。昨夜虽万幸赶在山洪前回到府中,可那一切再不便与人提起。低头轻轻打开那伤,不由叹,这丫头包得真是紧,挺过了沐浴,又撑着他走去给娘亲问安。

“慕大哥,慕大哥,”

床边窗下传来小小两声呼唤,慕峻延听在耳中不觉好笑,这爬窗根儿她真是爬上瘾了,这么掩耳盗铃的小伎俩,实在不知自己怎么会为她的身份忧心了这几日。

“进来吧,没人在。”

“哎!”

颠颠儿小跑着进来,赶紧又掩了门。“慕大哥,我带药来了。”

“我这儿有。”

“你的不如我的。”丹彤手中展出一个小瓶,“来,我给你擦,管保两日就好!”

“哎,”慕峻延赶紧拦了,“我自己来。”

“你不知这药性,手上又没轻重。”说着,丹彤坐在了脚踏上,看着那伤,蹙了眉,“看,肿得这么厉害,告诉你别乱动,你非不听。”

除了自己的娘亲,当然,还得除了昨晚,慕峻延是头一次与女人这么“亲近”,有些不自在,可看她那副认真疗伤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小人心了,倒不如坦然些,遂也不再拦她。

拈了药纱,丹彤边小心地涂着,边轻轻吹着。凉凉的感觉,着实适宜。看着她,慕峻延轻声开口,“可与他们说清楚了?”

“嗯。”丹彤应着,这样的不避讳让她很享受,这么些年终于有人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知道她背后有很多双眼睛,初时的戒备都被冲进了那场雨,此刻,只有坦然的轻松…

“他们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半夜才回来,总还是会报,如何惩罚,就不知道了。可我想哪怕关几个月也不妨,有日子出来就好。”

“关过你么?”

“刚开始的时候关了半年,上次偷跑,又差一点。是承泽帮我顶着,咬死是他带我出去玩儿,这才罢了。”

“承泽知道么?”

“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他见我的那天就是我初到之日…”

“…哦。”

贺老将军究竟是为何将她带在身边恩威并施,慕峻延并不想再深究,虽说不屑官场浑浊,却依然懂得国之大体,更恨那常年侵略杀戮的草原之狼,遂于老将军的行事,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质疑的资格,这一切都该是有因有果。可他之所以决心确认她的身份其实是因为担心承泽,这小妹婆家继承门庭之人…

以承泽的身手,怎么会好好地滑下崖去,她又怎么会正好在旁边,奔回来呼救时,那副焦急的背后分明是兴奋!若非有心害他,只能是借机拖延,拖延什么,逃走么?可这一场折腾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多虑得可笑,这根本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女孩,甚或,那份心力沉着连柔弱安静的小妹都不如,她与承泽多年相处的情谊并非虚假,至于两人究竟为何要如此行事,如今,他真是不懂,想着许是真的贪玩儿而已…

看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他的伤,慕峻延忽然有些心软,脱去这所有的仇恨与怀疑,竟是单纯想知道她的故事,一个小小年纪就被威胁、被软禁,却依然还能每天带着笑脸的女孩…

“ 丹彤,”

“嗯,”

“当初…你是怎么来的?”

“我三哥送我来的。”

“你三哥是…”

“乌恩卜脱。”

心里本是做好了准备,知道有如此处境,她一定不是个普通的草原女孩,可听到这个名字,慕峻延还是震惊不已…

乌恩卜脱,这草原上如雷贯耳的名字!

深居山中的慕峻延并不确切知道这几年那千里之外的蛮夷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如今的瓦剌将草原东部所有的小部族都收归旗下,雄踞三大部落之首,统一而强大。可这一切并非可汗的英明与功劳,而真正把握实权的是年轻的太师乌恩卜脱!据说,他并非贵族出身,可时至今日,兄弟六人,端端把握着草原上一半的财富与兵权…

此人听来该是狠绝异常,那他唯一的小妹怎么会在江南腹地?又怎么会是他亲自送上门?是人质?他用她换来了什么?今后是否还用得着她?我朝对这人质的把握为何又是如此特别?又是否真的掐准了命脉?

…无论如何,他从,她这一生就是软禁生涯;他不从,她的性命,不及蝼蚁…

只要她“听话”,也是堂堂将军府小姐,只不过,人家的女儿都有长大成人喜作新妇的一天,可她…只能幽居终老。唯一的玩伴承泽早晚要离开,便是二人真有心意,也是空欢喜一场,贺老将军绝不会让易家的后代掺进胡人的血…

“慕大哥,那个奇人他究竟奇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出来?”丹彤一边小心地包扎他的伤,一边又想起了昨天的疑惑。

对狼的憎恶恨不能食肉寝皮,可此刻看着这被囚得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小狼崽,他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慕峻延笑笑,柔声道,“昨儿倒不算,跟你说说去年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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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脉脉情思

那日暴雨过后,暑气更重,虽是隔一两日就会在傍晚添一场雨润润湿,却也都一夜蒸干,第二天又是毒辣辣的日头。

正是歇晌的时候,人都各自绝了踪迹,整个府里只有树头的知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嘶叫着。午饭没什么胃口,好在这几日慕家总是会准备冰凉的酥酪,吃了一碗倒是清爽。此刻站在窗前,承泽微微迷着眼,看那老榕下撕碎的一地光亮,依旧明晃晃的刺眼,嗅着日头烤过的花香,心里有种恍惚不真的感觉…

身后珠帘轻响,随之便是薄纱抚过砖地那极细极柔的声音。承泽轻轻闭上眼睛,等着那日思夜梦熟悉的味道慢慢包拢…

他该是刚刚出浴,一头乌黑的发披散在肩头,映了日头偶尔折出未干的水珠,雪白的丝袍未束腰带,懒懒地垂附着依旧勾出那好看的身型。走近身边,看他面冲窗外,闭着眼睛,微微仰头,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静香不由唇角一弯,“这是做什么呢?”

“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他依旧不睁眼,声音极懒,腻腻的哑在喉中。

“那外头是榕树,哪来的莲蕊?”

“陵波微步,烟水茫茫。宜雨宜晴,宜淡抹浓妆。宜思宜念,宜朝朝暮暮…”

静静的房中没了声音,只有她浅浅的呼吸,淡淡的香,承泽知道这又是说羞了她,睁开眼,转回身,果然见她眼帘微垂,头略低,粉嫩的双唇不自在地轻轻抿着,越显那小脸上烫烫的红晕…

她与他之间端端两步之遥,在这不大的客房中已是相当客套的距离,这与承泽心中渴念的亲近自是相差太多,可他却也并未再往前多近一步。自那一夜守着他掉了泪,她再不肯离他那么近。开始他也恼,甚而还跟她急过,可后来才觉出她并非是嫌他,也并非是刻意与他疏远,只是仿佛离开些,她才真的自在…他想不明白因由,也问不出,好在每次见,不管是来送饭,还是只悄悄来看一眼,总还是肯让他握握她的手,虽则还是紧张得发凉,可毕竟也肯老老实实待在他的掌心,任他抚摸、任他疼,如此,他心里便不至太寡落,知道她还在,心里念不念,至少眼里还是他,遂也不再纠葛这距离…

此刻看她羞,却并不恼,他心里自是适宜,弯腰对上她的眼睛,还是逗她,“怎么了?我说的哪儿不对?”

她的脸更红了,“…尽胡说。”

他笑了,柔声道,“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大热的天,也不歇晌?”

静香这才自在些,抬起头,“我听说老太太来信了?”

“嗯。”承泽直起身。

“信上怎么说?”

“让我和丹彤赶紧回去。”

“我猜也是,出来半个多月了,便是有什么好山水也该都看尽了。”

“哦,倒不是为那个,老将军回府了,据说还来了贵客,让我们直接回贺府去。”

“是么?那你们没在府里迎候,可是不妥?”静香有些担心,若是误了礼数被老太太深究,再暴露了他的伤可如何是好?

承泽笑着安慰道,“不妨。说是将军信里没有明说是哪位贵客,可见心情甚好,在与我和丹彤逗趣儿。”

“哦,那就好。”

“静儿,我要走了。”

“…嗯。”

看她应得轻,脸颊上的红晕也冷去,寡落落的,他心疼,略靠近些牵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一手抬起抚上她耳边的发丝。

“别…”

她躲着扭开头,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又转回来,“别怕,福能儿在外头呢。”

听他提起福能儿,她的心又紧,面上也更难为情,原本觉得这不堪的念头只该烂在心里,可又实在不知把握就这么随了他,既如此,这心思除了他俩,便该只有天地鬼神,却怎么他竟告诉了自己的小厮,如今碰了面,她愧得不敢抬头,更不敢看人家…

“你,你就是太不知谨慎…”静香一边小声埋怨着,一边想拨开他的手,却不料两只手被他握了去,这一下更让人不自在。

“老太太信里也问你身子可好些了,若是用了药只需养着,说是这就接你回府。”

“…哦。”

“静儿,不想回去?”

曾经的种种连娘亲与哥哥都不能明言,可眼前却是那更亲近之人,遂她安心地撅了嘴,“嗯。”

“呵呵,”他笑了,哄道,“你得回去啊,总躲在娘家,我怎么好见你?”

“…你这一去不是也要到年底了么?”

这眼里,这话中,满满都是不舍,他心热,再不顾及那距离,靠近她,低头在她耳边,痴痴道,“若真能忍得那么久,我何苦遭这不得活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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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老太太的信,承泽一面赶紧写了回信着人送回府,一面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走。慕峻延得知后,礼数上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去安排晚上的送行宴。

说是送行,其实所行之处也不过都在百里同乡之内,遂饭桌上并不见什么离愁别绪,反倒为着承泽的完全康复,人们都面露喜色。慕峻延还特意开了珍藏的好酒,与承泽对饮起来。

慕夫人一向身子弱,又是多年老疾,遂有诸多忌口,应了名儿落座上首,也只动得自己面前的一小盅燕窝粥。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看着左右的儿女,心里不免又起了牵挂。原本这一双儿女都是妥帖省心的孩子,却如今,一个成了画痴,不肯娶亲,不肯延后,端端不问人间烟火;一个成了新孀,不恨,不怨,只静得没了话,跟亲亲的娘都隔起了心肠。可不管怎样,如今儿子好歹还守在身边,只这丫头实在让人挂心…

静儿自幼性子就淡,三岁之前,她看不真切,每日坐在娘怀中,睁着那清澈却空无一物的眼睛,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药从不叫苦,乖乖地一口一口咽,却有一日不知为何刚咽下去就尽数吐了出来,咳得骇人,小额头上都是汗,小脸上也满是泪,却待咳尽了,自己抬手擦了,蜷缩在娘怀里,有气无力地说“娘亲,抱抱静儿。”那一刻,慕夫人的心就疼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