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惊得那副匪夷所思的样子,静香这才觉出话不妥,红了脸颊,口中却硬撑着斥道,“是想等那里头衣裳也浸湿了,做病了,浑赖人么?!”

承泽愣了一时,立刻大喜,管她究竟为的什么,只要不走就好!赶紧动手解衣扣。

接了他的衣衫在手中,那湿凉的寒气让她不禁又一哆嗦。再细看,这夜行衣虽轻便,质地却极密实,雨水浸了,却没透。伸手摸了摸那里头的衣裳,略有些潮,倒还好,这才放了心。见他松了腰带褪外裤,静香的脸颊又有些发烫,却并未转了视线,毕竟一场夫妻事,想起来羞,念起来恨,可此刻倒不觉得怎样难为情…原来,女人的廉耻心就是这么磨没的…

静香将那湿衣裤拧干,撑展,抚平,拿到碳盆边烘烤。承泽也凑过来,搬了凳子坐在她身边。不知是褪了那湿衣就了碳盆,还是看着娘子为自己整理衣衫太贴心,承泽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暖得晕乎乎的,趴在椅背上痴痴地看着她,白嫩嫩的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鲜果子一般,一双眸子更清粼得要滴出水来,真想抱过来好好地咬几口…可此刻那娇颜依旧带了愠色,能留下已是不易,哪还敢轻举妄动。舔了舔唇,老老实实在一旁待着。

“桌上有茶,去倒一碗来。”

“哎!” 得了圣旨一般,转身斟了热热的茶,殷勤地捧给她,“静儿,茶。”

真真是笨!静香在心里骂了一声,恼道,“是给你的!你看看,嘴唇都冻白了。这么不…”

扑哧,承泽笑了,凑到她耳边腻道,“我知道是给我呢。这不是…想听你疼我么?”

暖暖的气息拨得她发丝好痒… “…谁疼你!”

“呵呵…啊嚏!”

这一个喷嚏又让她心一揪,赶紧将衣裤铺在椅子上,起身往卧房去。

“哎,静儿!” 承泽捧着茶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静香走到床边,寻了鹅绒毯子,转回身递给他,“碳气重,若是冷,先披上这个。”

承泽低头看着那毯子,却不接。静香不解,“嗯?”

他两手捧着茶碗理直气壮冲她举举,占着手呢!明知道他是赖皮撒娇,静香也无法,只好展开那毯子,他这才笑嘻嘻弓了身,乖乖配合她披上。

看他暖暖裹着,她的心才算放开,“还冷么?”

他轻轻摇头,“热呢,热得我的心都要化了。”

低低一句,说得她脸热心跳… “快把茶喝了吧,一会儿要凉了。”

“哎。”

窗外雨声浓,房中更显暖意融融…

喝了热茶,裹着毯子,承泽真真是惬意,正要再开口,就听雨中隐约传来了敲更声。

“静儿,时候不早了,你该歇了吧?”

“我不困。”

“折腾了这半宿,不困也累了,更况明日还要随老太太去庙里,该歇了。啊?”

不能撵他走,却也再不能忍他放肆,静香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静儿,你睡。”知道她心思何在,承泽柔声安慰,“我不扰你,就在这儿坐着,等雨小些,我就走。”

“那…要不咱们到外间儿坐着说话。”

“那岂不太累你了,我怎么舍得?”

看她轻轻抿了唇,不再作声,承泽知道自己的心思也让她看了个透,便也不再遮掩,“我是不想走…好容易见着,想多看看你,守着你。过了今夜,打明儿起再不硬闯了,等着你留窗,成不?”

“…你就是…成心说这些浑话给我听。”

听出她心软,承泽低了声儿小心翼翼提议,“静儿,要不…要不咱俩躺着说话?…不脱衣裳,成不?”

看她低头不语,承泽便大了胆子拉了她的手,“静儿,来。”

虽是让他握了,可静香还是拗着不肯动。

承泽笑笑,先自己走到床边坐下,仰面半卧在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上,“只是这样,如何?”

看他当真明白她心里的计较,静香又略略犹豫了一下,这才走了过去,挨着床头躺了下来。

原本觉得这床好小,可怎么竟让她当真在两人之间隔出这么大的空儿,承泽小声嘟囔一句,“这儿能再躺一个了。”说着便往她跟前儿挪。

“你又想做什么?我,我可恼了。”

“你想哪儿去了?”承泽将身上的绒毯子扯开搭在两人身上,“只知惦记我,这夜凉,你若病了,我可怎么好?”

“那我,我再去寻一条来。”

他没辩,却是在毯子下握了她的手。那掌心那么暖,那把握那么温柔,静香轻轻咬了咬唇,终是没再挣…

她平躺,他侧身,不敢大动,只把头悄悄往她跟前儿凑了凑,看她不响,又凑了凑,几乎是靠在了她颈窝。嗯,这样,才能好好享受着她的味道,好亲…

夜深,雨水也慢慢柔和,滴滴答答地应和着房中人儿轻声私语…

“静儿,庞将军来信了。”

“我听姨娘说了,说是…要你进京应考?”

“嗯。今年皇上点庞将军主考武试。”

“这么说,若是去,一定会中?”

“呵呵,谁说的?”

“姨娘。姨娘说主考大人来信还能是为了什么,这不明摆着是要招你做门生。还说老太太也动了心思…”想起蓝月儿的眉飞色舞,静香的心越来越沉。

“哼,老太太动心思还不是被她撺掇的?”承泽不耐,“我就想不明白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那么想往官场里钻?张口闭口易家子孙的前程,像是离了那潭子污水我和桓儿就废了,再出息不得!爹爹的事也似翻过了的黄历,根本不留半点教训,没心没肺的!”

静香哪里还听得进他的抱怨,只牵挂着自己的心事,“既是老太太有了意思,那你是不是…是不是就得去应试?”

“后来我跟老太太又合计了,庞将军是棵大树,却也是棵极招风的大树。他一身功勋,自是撑得住,可我初出茅庐就得了倚靠,又顶着先祖的名声,做得不好,合了多少险恶之心,做得好,也是落人各种口实,实在不妥。遂老太太决意:不去。”

“真的?真的说定了?再不变了?”

“嗯,真真说定了!”承泽疼爱地点点她的鼻尖,“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只守着你。”

心里化了蜜,口中却逞强,“你要去就去!谁个拦你,横竖丢开手,各过各的就是!”

承泽赶紧握紧那想溜的小手,“我舍不得,我过不得!没了我的静儿,一日都不得安生!”

眼角唇边再掩不住笑,红扑扑的脸庞透出几多心事,扭了头独自羞臊,却那小手软软地倚在他掌心,任他揉捏…

看着身边这娇美的人儿,承泽再也不能把持,手臂揽了那柔柔的腰肢,一把将她裹进怀里,埋在她发间用力嗅着,“静儿…一个月啊,可真真想死我了…”

本是蜜蜜柔情,却忽地又感觉那热热的唇落在了额头,静香慌,用力挣,“你,你做什么!”

正是情浓,承泽哪舍得放开,顺着那细嫩的脸颊一寸一寸忘情地吻着,口中含糊应道,“亲亲…就亲亲…”

“不行!不行!!”

这一声怒惊得承泽一怔,不敢再强,赶紧抬了头,“静儿,我,我就是亲一下,没动别的心思…”

“你…”想起那缠绵的吻最后会便成的纠缠与啃咬,静香恨,“你那哪是…”你吃了我吧,你吃了我吧。”

“要是能,我真想吃了你。”依旧将她窝在怀里,他的语声腻腻软软,暧昧不已,“谁让你那么香,那么嫩,那么软,小糯米团儿似的…”

“你!下流东西!下流东西!”

“呵呵,静儿啊,我还没听说哪个女子为着夫君疼自己给疼恼了的呢。”

“疼我?是,是疼我,疼得我下不得床,走不得路,身子,身子像被撕扯了似的,你,你…”

看那原本怒冲冲的人儿此刻两眼是泪,抽抽凄凄,似万般委屈,承泽的心咯噔一下,才觉着自己真是伤着她了,“啊?疼得那么厉害?是怎么了?”

“哼,你还问…”他越心疼,她便越委屈,“第二日给老太太请安,我,我都差点没站起来…”

“啊?静儿,静儿…”看她的泪,听她的话,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大的魔头!握了她的手用力捶打自己,“打我,打我,静儿,打我…”

静香甩开他的手,“我,我再受不得了!往后你,你若是非想,就不见,再不见,横竖…”

“好了好了,我应我应!”双臂拢紧,将她贴在心口,“心狠不狠,嘴里的话这么狠!动辄不见,动辄丢开手,你是忍得,你是舍得,我怎么办…”

“你,你还说…这,这不都是为着…”

“不说了,不说了,往后依你,都依你,啊?”

好一番哄,好一番诺,直把那泪一颗一颗劝干净,直把将来说得清汤寡水,才算顺了她的心,顺了她的意,才算把人慢慢哄入了梦…

看那人儿软软地睡在怀中,微颤颤的双睫上依旧粘着泪,承泽一时觉得再起什么念头都果然禽兽了。唉,看这情形是当真再碰不得了,可他如何忍得?这么一刻厮缠,他的身子便已是剑拔弩张,日后长相厮守,该是如何煎熬?她真是不明白男人啊,更不明白她自己的男人!心尖儿上的人这样裹在怀里若还不动心思,那定是佛祖再世了。

承泽长长叹了口气…

所谓男欢女爱,当是巫山云海、共享极乐才是,她怎么会那么难受呢?必是他哪儿做错了!唉,原本以为这种事都是无师自通的,怎么还生了对错了?忽想起福能儿那坏小子从外头弄来的那本书,难不成真有什么玄机?原当那是秽乱之物,此刻想着竟成了救命稻草。说不得明儿得找他要来研看研看。

刚拿定了主意,看了一眼怀中人又是泄气,便是有了那书,有了那本事又能怎样?她再不能答应让他近身,他也应了,出尔反尔总是不好。想个什么法子能让她乖乖就范、放开心也好好来享受呢?单是靠哄、靠求怕是不中用了,嗯…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去年桓儿告诉他的那桩招笑的事,对啊!那一杯下去,她恐怕…

雨声又大,抱紧她,他也高高兴兴入了梦,梦中促狭地笑了…

第六十六章 得放手处

难得天晴,云丝清淡。一点远星将天空饰得晶莹,仿若一整块光洁的墨玉,夜中无月,黑暗清朗而透彻。

山间小道上,两人缓步而行。身旁的竹林随着山风起伏,轻柔如海浪,空中略带着湿,是薄雪打过后竹叶的清香,没有了风雨,茫茫夜色中寒冷如此清爽。

不声不响,短短送行的路,走了好久…

平日的叽叽喳喳都没了,耳根真是难得的清静,却不知为何,这清静似有些过了头,让慕峻延那莫名寡落的心又生出一份异样。扭头看看身边的丫头,两手无意识地撕扯着马鞭尾处的红绫穗儿,脚下越来越慢,厚实的马靴底磨蹭着冬日的硬土发出难听的呲嚓声,拖拖沓沓,真像一个厌学的小儿。他不觉笑笑,想开口说一句什么,可想想刚才在房中已经把该嘱咐的都嘱咐了,临别在即,这样一个过客外人,他似已然话多。

目光垂在地面,黑暗中根本也辨不清脚下的路,脖子早酸了,酸得眼睛都发涩,可她依旧没有抬头的力气。两腿沉得似灌满了铅,心却空荡荡,两厢分离的感觉比疼还难受,可又说不出口,真真…不是滋味。四年了,丹彤记得四年前那大雪纷飞的夜,三哥难得像小时候一样守她入睡,梦里也是雪,漫天的雪雾中她与哥哥们一起骑马飞奔。一觉醒来,天地再不同…

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一刻不在等,不在盼。时光走,日出日落,磨没了人的心志,这盼便忽高忽低,忽浓忽烈,不再记得那梦有多惬意,只记得这盼有多绝望。恨一天天积攒,延续到今天突然拨云见日,本该是万般欣喜,可心却不知何时早就变了滋味,于这异土之上,竟是生出如此的眷恋,拖拽着她不敢想离去,不敢想再也不见,心慌得似那染了重症之人再抓不住时日…

竹林尽,小路没入大路。天边星淡,黑暗彻底吞噬了天地。已是黎明在即,不能再送了,慕峻延停了脚步。看那丫头依旧不觉,拖沓地向前挪着。慕峻延没有叫她,只是回头示意跟着的人将马牵了过来。接过缰绳,跟过去,递到她手中。

丹彤一怔,那缰绳突然死重,险些没接住,闪了一闪才算握稳。深深吸了口气,寒冷直入心肺,热热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模糊的心思倒似清楚了些。早就知道他会是如此情形,却是为何还要自寻烦恼?走就走了,多少年之后,谁还认真记得谁…狠了狠,终于抬起了头。

天黑,近在身边的人也看不清,可他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目光,她都能想得出。太熟悉了,这半年多,除了她惹祸将承泽他们的事说漏嘴被他狠狠训了一顿之外,这一切就从没变过…初时觉得那目光很暖人,那笑很温和,后来才知道,当温暖一成不变,就会虚成一层假饰,无论那面上是什么,都再掩不住背后的清冷。有些时候,她甚而愚想着能变成那纸上墨线勾画的梅,只有如此才能看到他眼中的变化,有悲,有喜,有波澜…

“天要亮了。上路吧。”

他又在催了,一如他二人分别的惯常。其实,她每每拖延,不是贪玩儿不知收敛,实在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一天他因着她在而忘了时辰。可一直到了今天他还是如此…许是在他心里这一别再不见与那天天见根本没有不同。她在,是客;她不在,卸去这应酬,也未必能减轻一丝他的心沉…

“丹彤?”看她怔怔的,半天不语,慕峻延不得不再次轻声提醒,“该走了。”

“嗯。”本是恨,本是不耐,谁知这一出声,心里的酸楚竟似突然绝了口,眼里即刻噙满了泪。赶紧又低下了头,可还是屏不住,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不想再在他面前失态,不多一个字,立刻翻身上了马。

“路上当心。”

话音未落,马鞭狠狠地落下,一声嘶鸣划破夜静,未待人惊,瞬间便消失在竹浪中…

黑衣不见,人已远远而去,只余耳边越来越弱的马蹄声。慕峻延负手而立,凝视着夜色中依稀的前途。这丫头…就这么走了,跟来的时候一样,忽地冒出来,忽地不见,在的时候以为再不见天日,走的时候竟是再无归期。从此,他的夜又是静…一转身,不知是冬寒还是站的时候久,腿脚有些僵,略活动了一下,方才迈开步。

“爷,上马吧?”家人随在身边轻声问道。

“你先去,我走走。”

“爷…”

“去吧。”

“是。”

家人带马离去,周遭重安静下来,依旧是竹叶随了风声。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反倒想起刚才那靴子磨地声,不觉笑笑,这丫头多大了?明明还年长静儿几个月,行事却多欠沉稳,一时高兴,嘴就像抹了蜜能把人腻死,一时恼了,便再无遮拦。上次为了拦着他插手承泽他们的事,险些动了手脚。全不顾他才是至亲长兄,她不过是个只知搀和热闹的外人。其实,话说转回来,虽是总任性,倒也是个热心肠。不过这一回去,彻底放了风,再逞了她那些哥哥的势头,不知这性子还要嚣张几分。若是今生再得见,她可还记得这个被她缠了半年的大哥…

边走边想,心思一刻也不静,正是想站住定定神,耳边忽地又响起马蹄声。山中声响难辨,当是家人又来寻他。却不想张望了一会儿,才听出这声音是从身后来,心咯噔一下,赶紧回头,果然,急匆匆一骑人马已然近在眼前。

未待定睛看清楚那马上跳下来的人,慕峻延就被冲得一个踉跄。恼不及恼,那熟悉的发香已经飘入鼻中,才是明白这小兽一样猛扑在他身上、撞得他心口生疼的正是那刚刚送走的丫头。此刻她双臂环着他的腰,勒得好紧,慕峻延心知这力道是发了狠,若是挣,必是不能好看,遂也就随了她。

山路无人,夜色也暗,却两人这般暧昧的姿势,依旧让慕峻延身子发僵,手臂垂在两边颇不自在。轻声假嗽,正色道,“怎么返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

“…嗯。”

哼这一声已经听出了她的哭腔,慕峻延才觉自己问得实是有些不应景儿,可话已出口,只得继续道,“什么?”

“…你。”

嗯??人一僵,心忽地乱,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艰难地清了清发涩的嗓子,“丹彤,你…”

不想再听他多岔话,她踮起脚尖,轻轻贴上了他的唇,女儿家的羞涩与苦等都随这微微发颤的唇瓣传给他,如此,他该是明白她的心意…

他终是没了声音,不躲,也不动,冰凉的唇被她贴着,暖着,依旧平静…这么多年,他还是学不会忍,却几番挣扎磨出了漠然,心底的触动与苦涩再不会显在面上、曝在眸底,此刻落在她眼中,一如冬日的湖面…

他这般无动于衷,丹彤此刻心酸远胜过了羞辱,泪水滚滚而落,打湿了两人的脸颊,两人的唇…

苦咸的味道浸入口中,慕峻延终于再不耐,轻轻握了她的肩推开些,嗔道,“傻丫头,成何体统。”

踮起的双脚重重落,丹彤终是哭出了声。

此刻双手依然握着她,慕峻延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想了想从袖中取了帕子递给她,她也不接,那哭声倒越大。实在不知道此刻是该哄还是该劝,干脆拿着帕子给她抹泪,谁知反而越抹越多,真真是尴尬。只好收了那帕子,又略犹豫一下,轻轻将她拢进怀中,贴在胸前,天地总算清静了些。

他怎能有这种本事?抱着她都能让她觉得是疏远!丹彤心越酸,埋在他怀里,不依不饶,呜呜咽咽…

脑子被哭乱了,心也被哭疼了,慕峻延冲着夜空长长吁了口气,再低头,像小时候哄静儿一般轻轻抚着她的背, “好了,你六哥来接你回家是喜事,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我,我,我舍不得走…”鼻涕眼泪抽抽噎噎,怀中声音闷闷顿顿,“想,想怎么办…想七哥怎么办…想你…怎么办…”

“两国已停战多年,如今是友邦,你三哥又是那般的势力,若是想,就让他遣人送你来看看。到时候咱们久别重聚,多少欣喜,再想今日,岂不好笑?”

“久,久别?”哭声又大,“我,我怕我忍不得…如今这么近,我,我都想你,若是…”

“别胡说。” 将她的头闷在怀中,不许她再胡言乱语。

这般强她,丹彤再不能依,用力挣着抬起头,心事已然道破,不如彻底问个明白!“慕大哥,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回…”

“不愿意。”

“那,那能不能让我留…”

“不能。”

这冰冷干脆的回答真真戳人心!丹彤忍不住哭着冲他喊,“你,你怎么这么心狠?!我,我想你怎么办?想病了怎么办?想死了怎么办??”

慕峻延笑了,用力抹一把她脸上的泪,将这倔丫头硬按进怀中,“不是我心狠,是你这傻丫头心愚。人在俗世,七情多六欲浓,这一辈子,多少情谊纠葛。你小小年纪就被囚在此,心苦难言,忽地被我知道了身世,自是比旁人多了一份亲近。这些日子你我常相伴,别说是人,就是个小猫小狗,处久了也难免心生挂念。等你回到草原,回到家,见了你的亲人们,每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辈子自由自在再不受管束。到那时,偶或想起夜里陪着我作画,是会有些惦念,可也会觉出这曾经的日子有多枯闷,这慕大哥有多无趣。再想今日这些傻话,羞不羞?”

…他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把她说得应对不上,那道理似总在他手里攥着,随时用来敲打她,开导她。心还是酸,抽泣却缓了些。顺着他的话想,自己这些日子的苦,这日夜颠倒的念,许是真的是因为枯闷,没有旁人,只有他,也真难免于他眷恋…

“往后…你会娶妻么

“会吧。”

“不是说不愿意娶么?”心又紧,酸得不是滋味,“怎么,怎么又想娶了?”

“慕家总要有后。”

“你,你都这般岁数了,还要娶小娘子么?看谁家还愿意把女儿给你!”

“这么说,我是太老了?”

她一打壳儿,声儿立刻小,“…别人,我是说别人许是,许是会嫌…”

慕峻延悄悄笑了…

“…会,会娶谁?”

“这我如何知道?总要找了媒人来打听。”

“那…那是什么时候…”

“明年吧。”

他要娶妻,还要生子,他只是…不想要她…泪又巴嗒巴嗒掉,伤心不已,没指望了,她再没指望了,今生唯剩的就是此刻的怀抱,埋进他怀里,抱着他,紧紧的…

这丫头真有力气,慕峻延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她拦腰勒断了。抬头看,远处那几颗星已经不见,天边慢慢泛着浑浊。

“丫头,天当真要亮了。”

“我不管!!”

这么理直气壮,可见她六哥是给她壮了声势,慕峻延叹了口气,唉,不管就不管吧,今天就纵她彻底任性一回,手臂略略收紧,黎明的清冷中将她抱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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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洲苑。

初春的日头难得晒得暖,午后的人们越发懒散,楼上楼下静悄悄的。二楼正卧房旁的小室门紧闭着,门内偶或漾出淡淡的水汽和轻撩的水声。

朱漆楠木架挂着刚换下的衣袍,衣架旁的高几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干净的换洗衣裳,高几背靠琉璃屏风,屏风上绘的是李成的山水,合着房中氤氲冉冉,越衬了那烟霭霏雾、卷云之动。屏风这边,宽大的浴桶占去了大半个房间,足够数人同浴。旁边矮架上搭着烘烤得暖暖的棉巾,伸手可及的荷叶几上摆着他惯用的墨玉盏,暖桶中温着一壶清爽可口的碧螺春。

承泽靠躺在浴桶沿儿上,双目轻合,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随了那缓缓偶漾的水波起伏飘动。晌午在延寿斋吃过长寿面,又端端听了老太太一顿教导,总是背着这不雅的名声、没犯的错,任是谁都有些不耐。此刻人泡在热水中,浑身舒舒展,水汽缭绕,淡淡的清香顺了鼻腔沁入心肺,将那恼人的烦躁熨得服服帖帖,实在是惬意。不知这浴汤里青蔓放了什么香料,熏得味道如此清淡雅致,真好闻。抬手闻闻自己,身上似也有了这味道,呵呵,不知给静儿闻了,她可喜欢?定是要问她,要她亲口说出来。

想着夜里的计划,心甜似化了热蜜。那桂花陈酿早早就预备了,馨竹园也来来回回去了好几回,却总是没胆子哄她饮下,生怕一句鲁莽得罪了,再不得见。好容易盼到今儿,日子特别,寿星为大,不管怎样,她便是不依,也不能恼。更况,这些日子又让他挖空心思想到一个她断不能拒的好由头,两厢加起来,再不会不成!想着那宝贝人儿醉眼蒙蒙软在他怀中,承泽一阵心热,那被水汽熏得泛红的脸颊越发烫。想那日被她哭着抱怨罢,回来后他咬牙腆着脸跟福能儿要来了那说不得的小册子,一字一句读得他脸红心热,那图画更是…看得人心惊肉跳。从来没想过,这房中之事竟是有这许多玄妙,还有那么些的姿势,实在是…实在是秽乱!可是,可是心中又忍不住想,难道那些都有别样滋味不成?这…自是不能都试,别说她不肯,便是让自己那般,也实在有放荡之嫌。不过,往后老夫老妻了,也或者…不妨…试一下…

正一个人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忽听得屏风外细微的衣衫声。

“谁?”

“爷,是我。”

“怎么了?”

“这几日记性真差,竟是给你拿错了里衣儿,我去换一下。”

“不妨事,就这样吧。”

“又不费什么事,这就好。”

“嗯。”

从浴房中退出来,青蔓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小钥匙,钥齿深深嵌进肉中。努力吸着气,心叫佛祖体念佛祖保佑,自己行这龌龊之事,实在是被逼无奈…

离开他外嫁他人,于她,实在与死没有分别。这些日子绝苦无望,不敢人前显,只一夜一夜枯坐无眠,总算佛祖体谅,可怜她一条薄命,于她些许指点,悄悄寻了他的踪迹。她其实早就怀疑他夜里不在房中,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去探他的隐秘,可人走投无路,总会为自己最后挣扎。为了做定自己的猜测,她大着胆子半夜敲门,那声响之大,别说是他这样习武警觉之人,便是一个昏浊老妪也该叫醒了。他不在房中,他不在房中!去了哪里?定是去会那相好之人!哼,他诺给老太太三年不见,不亲,不瓜葛,只要坏了其中一条,且不说老太太还会不会相信那往后娶亲的承诺,便是他这般胡闹,也定会伤透老人的心!这正是她想要的,要让老太太再心痛,再计较,想明白这样不知收敛胡闹的孙儿,将来娶了妻也必是一团糟!身边怎能没有她这样一个贴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