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拿起一接听,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挂断后他叹了口气:“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呼延云问。

“社保中心打来电话,说是我妈那张登记表得附一下被缴人的身份证复印件正反面,我得赶紧回趟家,去拿一下我妈的身份证复印,然后送过去。”

“上次去他们怎么不说?”呼延云有些生气。

“谁知道,他们也没说理由,就说让我赶紧去交。”李志勇苦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聊了一上午,这时感到有些饥肠辘辘。呼延云去厨房煮了一锅方便面,直接连锅端进房间里,三个朋友坐在一起吃,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话题牵涉到了林香茗的缘故,他们的心头都很沉重,吃得有些闷。马笑中平生最怕不热闹,所以突然挑起了一个话题:“呼延,你小子跟思缈咋样了?”

呼延云吓了一跳:“我跟思缈……什么咋样?”

“你少装!”马笑中笑嘻嘻地说,“这么多年了,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谁,你以为我们都看不出来?”

“别胡说八道。”呼延云脸有些红。

“还我胡说八道,每次思缈只要有一点儿事,你小子就算千里之外也要往前冲,你那点儿小九九瞒得过谁啊?”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郭小芬,“小郭,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郭小芬看了呼延云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饭。

呼延云嚅嗫道:“我主要是怕思缈万一出了什么事,香茗回来了,我没法跟他交代。”

马笑中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竖起大拇指:“仗义!千里送皇嫂,当代关云长——只要最后别把皇嫂送到自个儿炕上就行!”

呼延云不吱声了。

马笑中见他服了软,咧着大嘴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哥们儿别介意哈,你小子什么都比我强,就有两点不如我,一是不如我英俊,二是不如我直爽。比如我喜欢小郭,我就直接告诉她,然后使劲儿追,追到了算我的,追不到算她没福气——香茗出事儿一转眼都三年了吧,守寡的都可以改嫁了,你还真想让思缈一直戳那儿当望夫石啊?”

“哎呀,可不是,一转眼都三年了……”郭小芬突然有些惆怅,“咱们这些朋友,最近可是越来越难得聚在一起了。”

“是啊!”就连马笑中也不禁感慨起来,“我还挺怀念咱们在一个专案组办案的时光的。”

郭小芬望着窗外,喃喃地说:“我还记得,成立专案组,是在警官大学北门不远处的一个牛肉面馆外面,那天香茗刚刚给学生们做完犯罪个性剖绘的讲座,出门被蹭课的许局长和李书记逮到了……他把我们叫到一起,我、蕾蓉、思缈,就在牛肉面馆外边,一边吃饭一边分配工作,后来他开车拉着我们去接呼延,呼延喝得酩酊大醉的,吐了一地……”

呼延云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又觉得郭小芬的神情和语态有点儿奇怪:“小郭,你怎么了?”

郭小芬站起身:“没什么……你们吃完了吧,我去刷碗。”

郭小芬把碗筷拾掇到锅里,端去厨房了,听着自来水哗啦啦的声音,呼延云和马笑中面面相觑。

“是不是被谁欺负了?”呼延云问马笑中。

“你可着四九城打听打听,我老马喜欢的女孩,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欺负?”马笑中恶狠狠地说,“不过,最近她是有些不对劲,过去她多阳光啊,脸上总是挂着笑容,采访的时候拼命往前挤,左手相机,右手录音笔的,别提多带劲了,可现在弄得跟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似的……”

“是不是因为丢了工作的缘故?”呼延云问。

“有可能……不过我听说她这半年多不停地搬家,连一直养的那只猫都送人了,好像还曾经在公园的长椅上挨过一夜,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

呼延云正在发愣,手机响了,一接是李志勇打来的:“呼延,社保中心这边我办完事了,可是回不去你那边了。”

“怎么了?”

“刚才郑贵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马上回公司找他一趟,口气挺着急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成,你有什么消息随时跟我沟通!”

撂下电话,李志勇开车去润唐高科技孵化园区,等进了D座,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看见郑贵正在用食指哐哐地戳着手机屏幕,好像在玩儿什么游戏,只是脸色比破了产还难看。

“郑总,您找我?”李志勇问。

“李志勇,自从你来公司,我老郑待你不薄吧?”郑贵瞪起有点儿肿的金鱼眼,“你为啥背地里摆我一道?”

李志勇一头雾水:“郑总你说的啥啊?”

“是不是你带着呼延云到荷风大酒店E座去了?”郑贵肥胖的眼袋和双颊好像暴怒的沙皮狗一样颤抖着,大吼道,“老窦报告了邢启贤和崔文涛,他俩马上就找老廖了解情况,你也知道老廖是个纸糊的盾牌,看上去跟美国队长手里边拿着那个似的,其实一戳就破,他把你和呼延云抖搂了出来,邢启贤和崔文涛又把我给传了去,劈头盖脸一顿骂。多亏我反应快、嘴巴硬,咬死了呼延云是咱们公司来的新员工,这才扛了过去。万一被邢启贤他们发现了真相,肯定以为我是吃里扒外,跟警察串通一气调查基金会,别的不说,万一他们当场解除公司跟基金会的关系,没了基金会这棵大树,我寒冬腊月能被活活晒死你信不信?!”

李志勇望着郑贵,很久很久,长叹了一口气说:“郑总,这个事儿确实是我对不住你,我辞职就是……谢谢你这么久的关照。”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来到自己的工位,收拾了东西,就往人力的屋子走去,在门口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扭头一看,竟是郑贵。

“走,走,到我那屋去!”说着,郑贵连扯带拽地把他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将他摁在根雕茶桌边的木墩上,一边煮水泡茶,一边埋怨道:“你都多少年不做刑警了,怎么脾气还这么大。我当哥的说你两句,你就撂挑子了,像什么样子?看我干吗?喝茶,喝茶!”见李志勇没有抬屁股就走的意思,才掰着手指头给他盘算:“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基金会,表面看上去跟一家子似的,其实呢,恨不得有多少人分多少派!小的不说,就说大的,邢启贤、崔文涛和老窦是一伙儿,陶秉、陶灼夭和老翟是一伙儿,邢启贤他们想把陶秉他们搞掉,掌握基金会的实权,老廖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张春阳和邢启圣这俩,一个给陶灼夭当面首,一个给陶灼夭当私人医生,没什么大的企图,就想傍着陶灼夭多捞些好处,万一陶灼夭倒了,他俩就算没了摇钱树……可他俩的情况又不一样,邢启圣好歹也是邢启贤的弟弟,邢启贤上来了,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饿死,他照做他那护育院院长;张春阳就不一样了,说句难听的,插座都没了,插头还有个屁用!所以前一阵子陶灼夭准备跟姜磊结婚,把张春阳愁得什么似的。”

郑贵喝了几口茶,接着说:“我呢,能挂上基金会,凭的是当年在大学当老师的时候给陶灼夭上过课,有这么一层师生关系,说亲不亲的,所以这些年我是小心翼翼伺候着陶家,不招灾不惹事,谁我都得赔着笑脸,这才能在人家散席后捡点残羹冷炙的填饱肚子……老弟,我不容易啊!我不想站队,可是在邢启贤那帮人眼里,我就是陶家的人,就是陶灼夭的左膀右臂,就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现在扫鼠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的是邢启贤的哥哥,杀他的是我手下的员工,趁着这股劲儿,邢启贤不说把陶秉父女俩彻底踢出基金会吧,肯定要重新分盘子切蛋糕,你看过香港黑帮片吧,两个帮派打起来了,总有叫停的那一天,怎么叫停?那得拎个最丧的小弟出来背锅,保不齐我就是那个牺牲品,这种情况下,我哪儿还敢让人拿住一点儿把柄啊!我刚才冲你发脾气,是我不对,可你带呼延云去查案子,总应该给我打一声招呼吧。我说你两句,你不爱听了,拍屁股走了,可你也得知道,这公司的员工都是这关系那关系来的,只有你是我的关系进来的,你要一走,我今后要是有苦水可跟谁倒啊?”

说到这里,郑贵的喉结使劲吞咽了几下。

李志勇望着郑贵,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低声道:“郑哥,难道您就真的甘心一辈子绑在基金会这棵树上?咱们不靠他们,重打鼓另开张,跟别的公关公司似的,扎扎实实埋头苦干,我就不信没客户、没生意……”

郑贵摸了摸头顶开始稀疏的头发,苦笑道:“不行啦,老喽,最麻烦的是,跟基金会这种单位合作时间长了,毁人啊!人家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咱们是躲在笼子后面帮金丝雀假唱的,人家光张嘴不出声,饿了渴了有人喂,咱们唱完了也能在笼子边捡点儿剩米啥的啄啄,时间一长,看起来咱们在笼子外面,其实跟笼子里面的一样,早就飞不动了。”

李志勇叹了口气。

“你就别叹气啦,我这儿还有个发愁的事儿呢。”郑贵说。

“什么事儿?”

“邢启贤说最近频繁有记者采访他,他一律拒绝,那帮记者就想方设法找基金会的普通员工了解情况,问题是甭管什么员工,只要在基金会里面的,统统没有应对记者的经验,保不齐哪句话就被人套出来,惹出大麻烦。邢启贤让我跟媒体打招呼,不许采访,纸媒我能疏通疏通,新媒体我可是一点儿招都没有,他就让我找个以前做批评报道、现在已经离职的记者,去荷风大酒店给员工们讲讲怎么应对记者和采访,他和基金会的高层和中层也要参加学习……我哪儿给他找这记者去啊!”

李志勇眼睛一亮。

“怎么着,你这是想起了什么?”

李志勇有些犹豫,他怕又给郑贵惹麻烦。

“哎呀我这儿急得火上房,你就忍心端盆水在下面看热闹?”

这可是你逼着我说的,李志勇心想,然后说:“我记得几年前有个记者因为校园贷的事件,要采访基金会,被你给拦住了,她后来还是写了篇稿子,但发出来之后,火药味儿没其他媒体那么浓……”

郑贵想了想:“是有这么个记者,女的,叫郭……郭小芬,做批评报道挺有名的,怎么,她不在媒体干了?”

李志勇点了点头:“我也是听朋友说的,她好像离开媒体了。”

郑贵高兴得一拍大腿:“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就找她了!”

5

郭小芬走下出租车的时候,已经在荷风大酒店门口恭候多时的郑贵和老廖,赶紧迎了上去。

在接到郑贵的电话,邀请她来爱心慈善基金会驻本市办事处做一场“危机公关中的媒体应对”的讲座时,她立刻意识到,他们一直在发愁如何打入基金会的高层了解情况,而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了!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装模作样地推辞了半天,才勉强同意,约定的讲座时间是第二天下午四点——这个时间是她决定的,因为一般来说,讲座以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为限,讲座结束时倘若恰好是饭点儿,主办方就极有可能请客吃饭,要知道酒席上的消息往往比专访还有价值,更具备可信度。

为了这场戏演得逼真,她专门抽出整整一个晚上做了PPT,第二天上午又和呼延云、马笑中和李志勇商量了一下细节,临出门的时候,马笑中突然不放心起来:“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总感觉你这像深入虎穴似的。”

“瞧你说的,我这又不是去暗访,是光明正大地应邀前往。”郭小芬说,“再说了,带你去成什么样子,还不被人一眼就看出蹊跷?”

李志勇点点头:“老马,你就别跟着裹乱了……不过,小郭你也要注意,不要主动问什么,基金会那几个高层——尤其邢启贤,特别奸诈狡猾。别让他们对你起疑心,不然他们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郭小芬一笑,她想李志勇八成是在吓唬自己,一个慈善基金会,还能干出什么下三烂的事儿来。没想到跟着郑贵和老廖刚刚穿过白色的月洞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激烈的叱骂声,郑贵和老廖相视一眼,都露出惊诧的神情,俩人赶紧往长廊那头冲,连累得郭小芬的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只见E座小白楼的门口,一个面庞瘦削的中年男子一边喊叫着什么,一边拼命往楼里面闯,几个保安撕掳着他的衣服,把他使劲往外拽。正在这时,有个方墩墩的汉子从E座里跑了出来,上去就给了中年男子狠狠一记耳光,打得他嘴里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还有两颗牙齿混着血沫子扑落在了地上!

这一记耳光,似乎彻底打掉了中年男子的斗志,他颓废地垂下了脑袋。

“姓岳的,你他妈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当是你们镇的镇政府呢,遇到啥事儿了,哭一哭、闹一闹,就有人给你端屎倒尿!这儿随便一临街小卖部都能顶半拉衙门,轮得到你撒野?”方墩墩的汉子骂道。

“邢启圣、崔文涛,当初,你们用推土机把我们的福利院铲平了,我跪在地上求你们,你们不理不应的,我最后跟你们说什么来着,孩子,你们可以带走,但要真的待他们好,我知道我说也是白搭,你们拿他们当摇钱树,不会真的待他们好,但我想,你们那么大的能耐,那么大的势力,至少不会让孩子们冻着、饿着吧……”中年男子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可是结果呢,我的孩子们呢,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最小的那个才五岁,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

方墩墩的汉子龇开一口大黄牙冷笑道:“这都是命,小孩有小孩的命,大人有大人的命,所以说人活着得认命——”

他正要接着往下说,老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对那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愣了一下,才看到郭小芬,对着几个保安说:“把这人给我拉走,跟酒店门口打个招呼,别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往里面放!”然后上前握住郭小芬的手说:“郭记者你好,我是爱心慈善基金会驻本市办事处主任翟庆,咱们这就上楼吧。”

郭小芬点了点头,跟着他往楼里走,就听见那个被保安拖走的中年男子还在骂着:“你们这群浑蛋,你们不得好死!”

上到三楼,走进会议室,里面围着椭圆形的红木长桌坐着二十多个人,大部分是女性,从二十岁到四十岁,眉宇间都有一股慵懒的气质。她们有的在发微信,有的在玩手游,还有的在跟旁边的人轻声调笑,郭小芬的入场既没有改变她们的行为,也没有叨扰她们的兴致。

文质彬彬的邢启贤、獐头鼠目的崔文涛和病病歪歪的老窦走了上来,和郭小芬握手问好,崔文涛握手时还色眯眯地用小拇指在她的掌心里划了一下。翟庆低声对邢启贤说:“已经打发走了。”邢启贤毫无表情,只请郭小芬落座。

邢启贤清了清嗓子,做了个简短的开场白,大意就是扫鼠岭案件发生后,每天都有不少记者想要采访他和其他基金会领导,一概被拒之门外,但是据了解,仍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妄图接触基金会的工作人员甚至潜入办事处里面(说到这儿他用眼角睄了一下郑贵和老廖)搞暗访。“今天把郭记者请来,就是希望她能给我们普及一下怎样应对媒体的知识,现在我们鼓掌欢迎郭记者给我们讲话。”

会议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郭小芬从手提包里拿出U盘,插进桌面上的电脑,随即将已经做好的PPT文件打开,抬起头时突然有些发蒙:桌子上没有投影仪,对面的墙上也没有投影用的幕布。

郑贵看出不对劲:“郭记者,怎么了?”

“昨天电话里,我不是告诉你,我会做一个PPT吗?”

郑贵赶紧转过头,问一个腰比肩膀还宽的胖女人:“小何,我给你发的微信你没有收到吗?怎么没准备投影仪啊?”

胖女人皱皱眉头:“收到了啊,这不是准备电脑了吗?”

“不是的,PPT就是用来演示文稿的,你们没有准备投影仪和幕布,让人家郭记者咋讲啊?”

“我哪儿知道这些啊……”胖女人不满地嘟囔着,“你又没有提前给我说清楚。”

老廖急忙打圆场,对郭小芬说:“郭记者,不好意思哈,小何是我们办公室的,不是很懂你说的那个什么T,我们开会也很少用到投影仪和幕布,现找和现装可能都有点儿来不及,你看能不能就这么白嘴讲?”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居然不知道演示PPT需要投影仪和幕布?!郭小芬半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合拢,她把视线茫然地在会议室里盘桓了半圈,发现所有参会者都没有觉得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有人在望着她掩口偷笑,仿佛是看到第一次进城的农民因为不知道坐公交车从前门上车,而面对紧闭的后门不知所措似的。

没办法,她只好用鼠标点击着PPT,讲了起来。

她首先强调了在信息时代,危机的信息传播比危机本身发展要快得多,然后从突发事件的意外性、聚焦性、破坏性和紧迫性,引申出了危机管理中的两个重要法则:“一个是‘先发优势’,一个是‘黄金时段’。‘先发优势’意味着,最先定义危机的人将在危机中获胜。‘黄金时段’法则来自急救医学,当一个人心脏病突发时,如果在二十分钟内将他送上急救车,四十分钟内送入医院,他的获救概率很高,超过这个时间,幸存机会就变得很低。”也正因此,她强调,“很多管理者在危机前期保持沉默,面对媒体来访,采取不解释、不沟通、不理睬的‘三不主义’,导致丧失了先发优势,将之拱手让人,令竞争对手、社交媒体、批评者获得了先发优势。”讲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邢启贤,但是,邢启贤依旧正襟危坐,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番话是针对他将记者一概拒之门外而讲的。

更加令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会议室里突然传出了非常轻切的“咔吧”一声。

起初,郭小芬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但是很快,又是两下“咔吧”声接连响起,直到这时,她的余光才发现,原来是坐在长桌右侧方的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在嗑瓜子!而坐在红裙子身边的翟庆,竟从那女人撮起的指尖上飞快地衔了一枚瓜子仁咽下肚去。

郭小芬生气了,她当记者这些年,经常去其他媒体进行业务交流,也给一些学校、企业讲过课,可是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对待——简直连失礼都算不上,就是一种充满了侮辱意味的无视……自己仿佛是清末到王府唱堂会的戏子,你在台上卖力地演出,台下的公子王孙们该聊天聊天、该喝茶喝茶、该吃点心吃点心,只把你当成一挂装饰、一种点缀、一个可有可无的道具。

一时间她忘记了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她要给这些家伙一点儿颜色看看!

“当然,比拒绝媒体采访更加愚蠢的,是公开和媒体、公众进行对抗。”她陡然提高了声调,“我举个例子,刚才我来讲课,走到楼下时,发现翟主任在出手教训一位中年男子,一耳光打得他吐了血,牙齿都掉了两颗。我不知道这位中年男子的身份与职业,我只是假设他是一位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那么翟主任的应对方式肯定是最差劲的一种。”

果不其然,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了她,翟庆有点儿发呆,像后脑勺挨了一闷棍似的,他旁边那红裙子捏着一粒瓜子,不敢嗑了。

“中国有句古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的就是危机具备某种‘涟漪反应’。一块石头砸在水面上,不是溅起几个水花就完事的,一定会像涟漪那样一圈一圈逐步扩大。这是因为危机的出现也许偶然,但绝不孤立,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正因此,危机一旦发生,其影响不会止步于危机本身,而是会促使其他更多危机的生成。这种情况下,公众的目光会紧紧地盯着危机的源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人类好奇心的必然。此时此刻,‘息事宁人’都来不及呢,绝不可以做出任何让事态扩大或恶化的行为。”郭小芬望着翟庆,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近年来,我们经常看到一些类似的事件发生,记者去采访某些企业事业单位,然后遭到辱骂甚至殴打,全过程被拍摄下来传到网上,引起更加严重的舆论风波,最终的结果几乎百分之百是以肇事一方道歉、赔偿,相关责任人被法办而告终。”

翟庆咧开嘴笑了,黄板牙中间的舌头火苗子一样跳跃着:“郭记者,你不知道,那个人不是记者,而且我们也不怕——”

“闭嘴——你这个蠢货!”

邢启贤突然大吼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