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是哪儿的话?”培安把手里的东西提过去,放到床头柜上,“我先去洗个手,一会儿就来帮您。”

“书俏,”江淮看着她道,“不好意思,我想你需要先出去一下。”

这是个合理的请求,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失落,愣愣地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你的早餐…”

她又折回来,端走了自己的那份牛奶和面包。随后颇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让培安陪你吃了早餐再走。”

“好。”他简短地回答她,眼睛却没有立马从她脸上移开,而是仿佛胶着在她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在耀动,像是摇晃的树叶间漏下来的一点阳光,时隐时现。那细碎的明亮令她心头颤了颤,她蓦然间像只惊慌的小鹿,垂下眼睑,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卧室。

书俏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吃早餐,边吃边回忆起刚才自己将面包和牛奶故意撒到床上的情形,再想到江淮那副似乎在看外星人的表情,不由得暗自好笑起来。

大约过了大半个钟头,培安推着坐上轮椅的江淮出了卧室。他已经换好了出门的服装,脸孔和头发都打理得整齐干净。书俏甚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气。

他抬起眼睛看向她:“书俏,昨晚多谢你,我们先回去了。”

她问:“这就走?早餐吃过了?”

“嗯,吃了。”他像个老实听话的孩子那样答道,紧接着微笑着又问了句,“需要检查吗?”

她勾了勾嘴唇,眼睛瞄到了放在卧室床头柜上的空杯碟。

“林小姐,我一会儿就帮你把餐具清洗掉。”培安客气地说。

“不用了,这都是小事,一会儿我会和我的餐具放在一起洗。”书俏道,“对了,培安,你吃过了吗?”

“出门时吃了一点,不饿。我想,还是尽快送先生回去,既免得家里担心,也免得妨碍林小姐你好好休息。”

“培安说得对。”江淮接道,“已经害你折腾一晚上了。”

这句“折腾”一出口,他和书俏的脸同时红了。两个人凑巧又视线相撞,打了个对眼。书俏心虚地觉得,许是他和自己不约而同地联想起一些“奇怪的事”。紧接着,他们竟同时轻咳了一声,表情十分尴尬。

培安看看他,又看看她,一脸狐疑。

江淮支吾道:“我是说…你昨晚照顾我,一定很累。”

“知道知道!”她提高了声音,潜意识里似乎觉得说话响亮些听上去会比较有可信度,“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糟糕!这下,培安看他们的表情更古怪了。书俏暗自捏了自己一把大腿:培安才不奇怪,明明是自己和江淮比较奇怪!

“培安,我们走吧。”江淮正了正色,似乎已经打算彻底结束刚才的话题。

还是江淮的方式比较奏效,培安果然停止了对他俩的打量。

书俏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江淮让培安停一下,随即自行操控轮椅掉了个头:“好好补个觉,书俏。”

她说:“你也是。”——她知道这一晚他睡得并不踏实。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轮椅被推进电梯间,然后,她合上了房门。

她吸了口气,客厅里还残留着他的古龙水味道,地板上隐约有几道轮椅滑过的痕迹;卧室虽然看得出经过了一些简单的整理,却仍然有一些不同往常的细微凌乱。

床头桌已经被培安收了起来,牛奶杯和面包碟都放在了床头柜上。杯子里的吸管一头向下弯着,有一点咬过的瘪痕。

那些江淮留下来的生活痕迹,让她一想起来有些心疼。

困意渐渐朝她袭来。她甚至没有精力打扫一下屋子或者洗刷一下杯碟,就直接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书俏是被手机铃声闹醒的。她本来因为被吵醒还有点小小的窝火,一看来电显示的人名,立马没了脾气。

“江淮,什么事?”

“你还睡着?”他说,“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她赶忙否认,“就是躺着,懒得起来。”她快速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我打来是想确认一下,你现在是否在家。”

“我在!”她说,“你要来吗?”

“不,不是我,”他说,“我让莲姐来你这儿一趟,因为…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不想害她白跑,就先给你打个电话确认。”

她听得不甚明白,只是一时间也没多想,就说:“哦,我今天不准备出门,她随时来都可以。”

“那就好,你可以再休息一会。”他的声音很温柔。

“哦。”她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意识朦胧地挂了电话,这时才觉得有些奇怪:江淮让莲姐来她这里酒精是为什么呀?

她想回拨过去,又想到他接电话可能不像常人那么方便,况且,他也说没什么大事,如此一想也就作罢了。倒是睡意已然全消,她干脆爬起来,把自己收拾停当,烧上水,准备迎接客人来访。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莲姐到了。

可是,书俏万万没想到,她是这样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

“林小姐,你好!”莲姐一进门,就把手中的两个购物袋递到了她的面前,略弯腰行礼道:“这是先生托我带来的东西。那是先生让培安陪着,自己亲自去商场挑选的,希望林小姐千万不要拒绝。”

她本不想随便收礼,可一听说是江淮亲自挑选的,她倒忍不住好奇想打开一看究竟了。

从购物袋里把所有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每一件都让她又生气、又心疼——

浴袍、枕套、床单、毯子、被罩!每一件都是质地精良,颜色雅致,他有着极好的审美,这些东西不止单看很美丽,且颜色和风格甚至和整间卧室很搭。

“林小姐,先生让我问问你,这些东西还满意吗?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需要?”

那个人到底有多嫌弃自己?书俏抽了一口气,说起了气话:“莲姐,我想你家先生不如直接送一台红外线消毒仪给我。”

“红什么?”莲姐显然没听明白。

“红…哎哟,我哄您玩呢!”她真心怀疑如果她和莲姐重复刚才的话,那个傻瓜会不会真的送一台消毒仪器给她。

她懊恼地将那些衣物和床上用品塞回购物袋里,此时她的目光一闪,似乎在其中一个购物袋里发现了什么。

那是一张洒金卡片,上面用粗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

书俏:谢谢你——不止为了昨晚。

每一个笔触都有颤抖的痕迹,她可以想象他握着那支粗粗的笔,在纸上辛苦描划的样子。

她攥紧手中那两个购物袋,心里的气恼已经完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痛和怜惜。

第22章

“东西她都收下了吗?”江淮的眼睛从放在腿上的一张木插板手指训练器上抬起来,落到了莲姐脸上。

“收下了,”莲姐说,“就是她坚持不肯让我照你的意思替她打扫房间,所以我就早早回来了。”

江淮没有说话,低下头,右手缓缓将一个木插板上的木棒拔出,翻转后颤巍巍地插/入隔壁的一个孔中。

这是他经常做的一个手指练习,最开始由复健师陪着做,听从对方的指令拿取相对应颜色的木棒,拔出、插入、换孔,后来,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他会有意无意地拿出木插板来自行练习。他能独立自主去做的复健项目不多,这算是其中一个。只可惜到目前为止,他能较为灵活运用的,只有右手。

莲姐站了一会,见他没有反应,抿了抿嘴接着道:“先生,林小姐有封信要我转交。”

他的手指在空中停滞了半秒后,歪倒在木插板的边缘。“给我吧。”

莲姐将信的开口处向上,放到江淮的腿上。他拿左手腕抵住信封一角,右手指撸开三角形的开口,里面是一张明信片。他吃力地好不容易用两根指头把它从信封里夹出来,却又不小心让它飘到了地上。他下意识地探身想要去捡,却在后一秒意识到这一念头的可笑。

莲姐迅速地将明信片从地毯上捡起,交还给他。他说了声:“谢谢。”之后却看到莲姐憋笑的表情。

江淮低头看向明信片,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莲姐看向他的样子如此奇怪。

书俏给他的明信片本身印刷的只是普通的风景图,然而背面却用漫画的笔触画着两幅小画:左边是一个坐轮椅的男孩儿仰着头,可以看到他的脑门上缠着一个布条,上面写着“我有洁癖”四个大字。那个男孩对着一个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提着沙发套、表情辛苦的中年女性发出“命令”,人物的旁白写的是:“把刚才那个人用过碰过的东西给我通通扔掉!全部换成新的!”右边却是一个卷发女孩钻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嘴角留着口水,被子上有一滩可疑的印迹,床单上有吃剩的面包,这些东西的旁边还有箭头指向文字标注,分别写着“牛奶”、“面包渣”;更让江淮感到吃惊的是,画的最右边还写了一行小字——“带着帅哥气味的睡衣乃提高睡眠质量之法宝!”

“先生,林小姐还真是有心人。”莲姐带着些许奥妙的表情,笑看着他。

他心虚似的拿手把明信片盖住。“她的确是个好心人。”一个字的替换,已经让定义完全不同。

“先生,我觉得,林小姐对你不是一般的好呢。”莲姐自顾自地说道,“虽然这不是我该去管的事儿、该说的话,不过,跟着先生这么多年,也总想你过得好。我们这些跟你久了的老人家,像我还有老黎都已经快不中用了,培安虽好,但也未必能照顾你一辈子,要是你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又讨你喜欢的姑娘,我们也就放心了。”

江淮大惊:“莲姐,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觉得,我在有心招惹谁?”

“什么招惹?”莲姐皱眉,“你说的招惹是与一个人亲近的意思吗?如果是这个意思,我倒觉得,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林小姐不也愿意和你亲近吗?这姑娘家的卧房,是谁都能进的?何况,还留你住了一晚!”

“呵呵,”江淮苦笑,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右手一挥,竟然把放在腿上的整个木插板连同明信片一起挥到了地上。“你以为这能是怎么回事儿?那是因为我昨晚上吐下泻,人不人鬼不鬼根本撑不到回家就不行了。她是好心收留我,就像…就像对待它的那只残疾的小狗那样的好心。你懂了吗?”

莲姐鼻头一红,俯下身,握住了他的手:“先生,是我不好,我惹你生气、伤心。你别激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莲姐…”他哽咽道,“我受伤后这十几年你都照顾着我,在我心里早就把你视为我的长辈,我不该冲你发火。”

“就是因为把我当自己人,才好意思闹脾气呀。”莲姐爱怜地拍拍他的肩,“你现在停住轮椅乖乖不要动,等我把地上的木棒子都收拾干净了,再挪动位置听见不?”

“对不起,又害你忙活了。”他是真心愧疚。

“行啦!”莲姐蹲着身子一边收拾一边说,“真把莲姐当自己人,就别再说见外的话。这两年你特意招了好几个钟点工,打量我不知道呢?你这就是在帮我和老黎减轻工作量是不是?老黎常和我嘀咕:说自己现在既不用替你开车也不用搬搬抬抬,就照管着些花花草草,简直像是白拿江家的工钱似的,怪不好意思的,嚷嚷着不如趁早退休养老呢。”

“黎叔都是六十岁的人了,本来也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如果他离开江家能有人孝顺,我早就想给他一笔钱让他回老家了,可据我所知,他的家人偏又不怎么管他。只要他愿意,他在江家待多少年都可以,我就是怕他工作了一辈子,马上空下来会不自在,所以才安排他做些园丁的工作,按着我的本心,是极想让他享享清福的。莲姐,你也是。你和黎叔小半辈子都奉献给我了,陪着我一路熬过来,我别的本事没有,可让你们两位安享晚年是我的责任。如果有一天,你和我说你们干不动了,可你们仍然愿意留在江家,乐意继续陪着我,我会很高兴的。”

“先生…”莲姐的泪珠子在手里捧着的插板上跌碎成了好几瓣儿,“这老天爷,真是…太不开眼了!”说着把收拾整齐的插板往桌上一撂,伤心地跑出了房间。

江淮看着那张被遗落在地毯上的明信片,那上面又书俏亲手画的漫画,那其中的“典故”,没人会比他更清楚。她那么用心地想让他明白,她并不嫌弃他,也希望他不要嫌弃自己,她真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可是…他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害怕一些未知的东西。

周一中午书俏刚吃过午饭就给江淮打了个电话,因为上个周六日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按照之前的约定去给江伯母做治疗,想问他今天晚上去他家补上是否合适。

接起电话的是培安。她倒也不意外,问道:“培安,麻烦让你们先生听一下电话好吗?”

“先生在做复健,不太方便接听。”培安的语气在客气之余有些慌里慌张。“你有什么事要转达吗?”

“哦,那就不要打扰他了。”她心里一沉,也不好说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今天下班后我可不可以过去给江伯母做治疗。”

“先生说可以!”培安像是现接到某人的指令那样迅捷而紧张地答复道,“先生说,哦不,我是说,我觉得没问题。”

书俏心里有年头一转,不觉有些气恼,看样子,江淮明明就在近旁。就算他不方便拿电话,明明可以让培安举着接听嘛!以往他不也都亲自和自己讲电话电话吗?怎么到今天就让培安做起了“代言人”?她心里虽有些小疙瘩,嘴上却仍然保持着克制,只说:“好吧,我下班后就过去。”

“林小姐,”培安说,“先…哦不是,我是说,你下班直接过来就好,晚饭就在江家吃吧。”

“知道了,谢谢你。”她闷闷不乐地挂断了电话。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她咬着嘴皮,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忽然间好像失去了处理所有公事的心情。

最后,她做了个深呼吸后转身出了自己的办公室,下意识地在走廊上巡视。偶然间路过ot师的办公室,听见里面有人在聊天。

书俏倒也不是有意偷窥或者偷听,多半是由于恍恍惚惚愣了神才停驻脚步,她只看见韦明带着不屑的表情把一支玫瑰花扔进了垃圾桶,跟着,旁边的一个女ot师小曹端着杯子朝他笑道:“你就这么辜负一个少女纯洁的爱心?太残忍了吧?”

“咳,我肯收下她的花,就足以证明不算残忍了!”韦明嬉皮笑脸地回道。

“可你也没答应啊!”小曹喝了口水。

“我怎么答应?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个宁欢欢,她那样…”说着,韦明歪着脖子,半吐出舌头模仿着一个脑瘫病人的模样,惹得对面的小曹扑哧笑了起来,他才恢复常态,继续往下说道:“怪只怪我平时太好心,我是出于可怜那个女孩儿,才对她温柔些,哪里想到会教人想入非非了!”

“也难怪她,那个宁欢欢虽然是个脑瘫,她的智力可是正常的呀,又是个花季少女,在她的生活圈子里,恐怕没多少年轻的异性。你又对她那么关照,她想歪了,也情有可原嘛。”

“算了吧,我只是个复健师,又不是大慈善家。”韦明轻描淡写地说,“说实话,也得亏宁欢欢生在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里,要是搁我们那儿,父母早就放弃了!这么多年,花了那么多精力做复健、做治疗,收效还是甚微,一句话:付出和得到太不成正比了!我虽然是干复健这一行的,可总觉得,有些努力…不值当!”

第23章

书俏以为她会愤怒而冲动地走进办公室里,可是她没有。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在一点一点变凉,而心在迅速往下坠——一直坠一直坠,直到掉到某一个冰冷的深潭里。发出“卜笃”一声苍凉的回响。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将背脊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她尚不及回过神感受慢慢涌出的无力感,眼前的一幕已让她惊住了。

宁欢欢!

那个送韦明玫瑰的脑瘫女孩,就站在她的身后!她那只挛缩的、扶着走廊栏杆的手颤抖得厉害——不,她整个人其实都在打颤,原本就因为肌张力异常而扭曲的脸部表情变得更加狰狞,双脚呈剪刀状向前挪移了一小步。

宁欢欢虽然行动不便,可是听力和智力都是完全正常的。这也意味着,书俏刚才清楚听到的一切,她也完全听得到。

“欢欢!”书俏双手扶住了她的腰,她感觉得到一股重力朝着自己的双手靠来,因此她知道宁欢欢有些支持不住了,恰好身旁有护理员经过,她赶忙让人去推张轮椅过来。

“林…吉吉…”宁欢欢口齿不清地唤了一声,嘴角隐隐冒出晶亮的口水。书俏却丝毫没有犹豫,将她的脸一把搂到自己的肩窝处,一面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一面轻言细语地安慰她:“欢欢,想哭就哭,姐姐在这里。”

韦明大概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面对书俏和宁欢欢,他的脸上有些慌张。正好此时护理员推着轮椅过来,他干笑着故作轻松地走上前扶了一把宁欢欢:“欢欢,一个人出来散步,怎么不叫人陪着点呢?”

宁欢欢的身子抖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嘴角抽搐着,脸孔涨得通红,却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而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发出“呜呜”的抗拒声。书俏冷冷地对韦明道:“让我来吧。”

韦明松了手,尴尬地立在一旁。书俏将宁欢欢扶到轮椅上,抬起她的脚放到搁板上。

“你家阿姨在哪儿?我送你去她那里好不好?”宁欢欢的父母工作忙碌,每次复健,几乎都是由保姆阿姨陪同。

宁欢欢点了点头,却又在书俏推动轮椅的那一刻摇头道:“瓦…有话…哈、韦医桑缩…”

韦明蹲下身,带着些许歉意的表情望着她:“欢欢,你说吧。”

宁欢欢半张开嘴,努力控制着脸部的肌肉,却只发出几个断续的音节。她望着韦明,眼神忧伤而清亮,接着,伸手作了一个握笔的动作,在空中摇了几下。

“是要写字吗?”书俏猜测道。

她点头。书俏转身去办公室拿了纸笔出来,又把白纸夹到一块小板夹上,这才递给了宁欢欢。

宁欢欢握笔的方式很怪异,五指都紧紧攥着,用手腕的力量在纸上划。

她写字的样子似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神情专注而认真。

书俏看着她写出的字,眼眶顿时红了。

谁能想到,脑瘫累及四肢协调的宁欢欢,竟然能写出这样几近工整的字。

尽管,她的握笔姿势不正确,用力方式也和常人迥异,可是,一定是经过了无数次的苦练,她竟然能用适合自己的“巧劲”把字写好。书俏暗叹其不容易,既佩服又心酸。

而宁欢欢刚才写的内容,更让她忍不住落泪。

纸上的字是:我说话的样子又丑又脏,所以,虽然我写字很慢,但还是写字吧。

似曾相识的痛感袭来,书俏简直不忍再读下去,却又不放心只留她和韦明两个人。她望向韦明,他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心痛。

宁欢欢低着头,继续写:

喜欢一个人,像喜欢一个梦。

没有人会把梦当真。

更何况,我从来都是醒着的。

我不是在做梦,而是一个远远地望着美丽梦境的人。

那是怎样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却被禁锢在了一个这样的躯壳里。书俏忍住眼泪,握住她握笔的手:“欢欢,谁都有做梦的权利。”

宁欢欢摇头,似乎酝酿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发出几个沉闷的字:“我、没有。”

她的发音难得的标准,却像石块一样,击得书俏好疼。苦涩在她的唇齿间弥漫开来,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虚伪。

宁欢欢的嘴角扯出一个歪斜的笑意,在纸上写:

阿姨在复健室门口等我,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