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曹步廊彻底服了,点了点头,道:“在下佩服之极!”

“您抬爱了。”陈汉生道:“我听说,厌胜门内的等级森严,门中最高辈分的人,也就是门主,被徒众尊称为‘泰山’,门中的下属又呼其为‘山爷’。‘山爷’下面是‘台柱’,大台柱、二台柱、三台柱……数目不等,以贡献晋升,门中低辈之人呼为‘柱爷’。台柱下面是‘椽子’,最小的等级是‘砖头’。你的内衬上既然绣着台柱,那在门中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曹步廊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一个外行人,居然对厌胜门如此了解,实在是令在下骇然,您真是博闻强识!我确实是原来厌胜门中的台柱,也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情,建国之后,划入会道门,被抓入狱,获刑十年,这也是我的应有之报……后来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出来。这些年里,我金盆洗手,彻底和过去划清了界限,在江湖上隐姓埋名,再也不提过往的事情,更没施展过原来的厌胜手段去害人。所以,请您放心,我知道麻衣陈家的威名,更晓得您的手段,是绝不会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今天夜里,我误入贵村,实在是因为不知道这里就是陈家村,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感激不尽!”

“冲着你刚才没有伤我的两个儿子,我就知道你绝非十恶不赦之人。”陈汉生道:“不过,我也能听得出来,你话里仍旧藏着掖着,没说明白。”

曹步廊:“嗯?”

陈汉生道:“你进我陈家村,肯定不是误入。”

曹步廊抬起头来,满脸惊愕的表情看着我老爹。

陈汉生一笑,道:“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你只要说瞎话诓人,我就能看得出来。”

曹步廊面如死灰,嘴里喃喃道:“对,对,您是神断陈先生,有什么人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捣鬼?只求您念在我而今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处境,放过我吧……”

“老先生……”陈汉生盯着那老者,丝毫不为之所动,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一入此门深似海。你不说明白,我是放不了你的。毕竟,你是我家老七带回来的,我也得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身为族长,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曹步廊道:“这么说,是真的无法通融了?”

“本就无仇,何来通融?”陈汉生道:“不过,倒是可以送你一断。我观你额角发青,司空不平,少府色暗,乃是兄弟相阋之兆,且内有忧惧,入陈家村恐怕是躲避仇雠吧?”

曹步廊张大了嘴,愣了许久才道:“您都相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陈汉生伸手揖让,道:“屋里请吧。”

曹步廊见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心中暗暗苦笑:“本想利用麻衣陈家做事,不料却把自己送进来了,出也出不去,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无奈之下,曹步廊只得抬腿往院中迈入,陈汉生紧步随上,走在了前面,带着曹步廊走入正屋大堂落座。

曹步廊此时也不再隐瞒身份了,当即对陈汉生自报家门:“在下曹步廊。”

“久仰!”陈汉生道:“后学陈汉生。”

眼见陈弘道端来茶水,曹步廊也确实口干舌燥,当下并不客气,接过来,仰面喝了个精光,冲陈弘道道了声:“谢谢!”扭头又对陈汉生说道:“您的神断名头,在下确实是早有耳闻。至于在下,不过是江湖上一混混而已,草字贱名,又何敢言谈久仰?”

“阁下谦虚了。”陈汉生淡淡的一笑,道:“昔年文柳镇的大案,就是阁下做的吧?”

曹步廊一怔,随即摇头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这样的小事,您都还能知道,厉害,厉害……”

文柳镇的大案,是昔年曹步廊和马藏原在厌胜门的时候,在文柳镇精心布置的一场大骗局,曾经骗的两大豪门大族文家和柳家都家破身亡——这也是曹步廊的得意之作。

第二十二章 连环计

民国时期,三十年代,中原地区郑县文柳镇上有两家大户,一是文姓人,户主叫做文彦莱;一户是柳姓人,户主叫做柳发昌。这两家人,居处相隔并不远,一个在镇东头,一个在镇西头。两家都是财力雄厚的大户,镇上文、柳两姓人家各自参半,两家又都是各自姓氏的领头羊,谁都想成为这文柳镇的第一大户,所以心里谁也不服谁,但表面上却是客客气气,像是朋友。

当时,厌胜门的泰山胃口极大,早就想做一场大局,不但要吃文彦莱的财,还要骗柳发昌。这局不好做,但是恰巧椽子报来消息,柳家要返修老宅,重整门户,泰山便觉得机会来了,经过与几个台柱的精心密谋,厌胜门拟定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照旧是椽子负责搭线,勾上了柳发昌的管家,由厌胜门的一帮砖头们来负责柳家翻修老宅的工程,然后在施工过程中,台柱们开始行动了。

先是大台柱马藏原假扮成一个过路的道士,从文彦莱家门口经过,然后就停住了,在文家门口转来转去,左看右看,嘴里嘀嘀咕咕,还摇摇头,自言自语说:“不好,不好。”

这情形被文家的门房看去了,立刻就禀报了文彦莱,文彦莱是做皮货生意的人,平时最是迷信,对道士、和尚尤其有好感,听门房说有个道士在自家门口嘀咕不好,马上就跑出来看个究竟。

马藏原等的就是文彦莱,但是文彦莱一出来,大台柱扭头就走——这是为什么呢?这叫做欲擒故纵!是厌胜门骗人的手段之一!

文彦莱赶紧上前拉住马藏原:“道长,道长!怎么我一出来,您就走了?”

马藏原连连摇头:“啊呀,是非之地,是非之地啊,贫道不可久留啊。”

文彦莱不高兴了:“我这里是文柳镇的第一大家,怎么就成了是非之地?”

“文柳镇的第一大家?”马藏原笑道:“恐怕不尽然吧?”

文彦莱老脸一红,说这话也确实没有底气,毕竟柳家也不弱于自家,他正要寻一些说辞,糊弄过去,马藏原突然来了一句:“就算是,以后也肯定不是了。”

文彦莱一听这话里有话,更是着急:“道长刚才一直在我家门口嘀咕不好不好,是个什么意思?我这家里究竟哪里不好了?”

“出家人,岂可搬弄是非?”马藏原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施主若是有向道之心,化给贫道一碗饭,贫道就感激不尽了!”

文彦莱拍着胸脯子:“道长把话说清楚,别说是一碗饭了,一天的饭都管够!”

马藏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哎呀,天机不可泄露,多说无益啊。”

马藏原越是装腔作势,越是不说,文彦莱就越着急:“道长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就走不了了!”

“这……”马藏原假装一怔:“施主这是何意?”

“修道之人应该是慈悲为怀,道长要是看出我这家里有什么不好,就该明说告诉弟子!弟子全家人都是良善之辈,礼佛遵道,从不作恶!道长见死不救,岂是出家人的行径?”文彦莱也变了脸色:“道长今天在我家门口连说几句不好,又不明说一言为弟子解惑,这不是诚心诅咒我吗?弟子是生意人,最怕的就是有人存心不良,恶意诅咒!弟子向道有的是钱,也不心疼钱,但是对诚心诅咒我的人,那可就不会客气了!”

文彦莱也是能言善辩的人,当即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间带威逼利诱,马藏原一听,好家伙,比我还能说,那我还说什么?当即就半推半就入了院子,进了堂屋,落了座。

一杯香茶润了喉咙以后,文彦莱又急忙问道:“道长刚才在弟子门口说不好,到底是哪里不好?道长又说,以后我文家肯定不是文柳镇第一大家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贫道刚才确实看出了施主家里有些古怪。”马藏原正襟危坐道:“但是贫道之所以不进来,就是怕贫道说了,施主您也不会相信啊!贫道更怕施主您以为贫道是来搬弄是非的,所以贫道还是决定一走了之为妙啊。”

马藏原这话说的意思很明显,不是我要来给你说的,是你非要来问我的,求我的。我也不一定要你相信我的话,你信就信,不信就拉到,但是不能说我是行骗的。

文彦莱不是蠢人,自然听出来马藏原的弦外之意,当然是指天指地赌咒发誓似的说:“我相信,我相信,我一万个相信,道长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马藏原关子卖完,干咳两声,清清嗓子,就开始讲正题了,这一讲正题,第一句话就耸人听闻——大台柱说:“贫道别无长处,一身的道行都在这一双眼睛上!施主,您请看贫道的这一双眼睛!”

文彦莱看看马藏原的一双眼,双眼皮,黑眼珠子,白眼珠子,除了长得怪大,也没有什么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啊。

文彦莱说:“弟子肉眼凡胎,哪里看得出来,请道长明示!”

马藏原扯谎道:“贫道这双眼睛,是五行眼!”

“啊?”文彦莱愣住了:“什么是五行眼?”

“就是能看穿五行之物的眼睛!”马藏原信口胡诌道:“五行之物,金、木、水、火、土,都有一股气!常人能看见五行之物的实相,却看不到五行之物的气!但是,贫道这双眼睛就能看见!世间万物,都可以用五行来区分,就好比这方位,南属火,北属水,西属金,东属木,中属土,常人只知道五行如此区分,却不知道为何如此区分,只因为南方有火气,北方有水气,西方有金气,东方有木气,中原有土气!你能看得见吗?”

文彦莱连连摇头,他当然看不见,鬼才能看见呢。

马藏原就接着喷:“我这双眼一瞟,就能看见南方有一股赤色的火气冲天而起!北方则是有一股黑色的水气蒸腾而生!西方金气氤氲,东方木气浓郁!中原是漫天土气啊!还有这四季,春为木,夏为火,秋为金,冬为水,也各有气!人的五脏六腑,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肝属木!我现在看你的心口,那里就有一团拳头大的赤气,那便是你的心脏!”

文彦莱频频点头,阴阳五行的道理,他还是知道一点的,马藏原说的话也是真假参半,所以文彦莱对大台柱五行划分的说法认同,但是对于满院子五行眼的说法,可就是半信半疑了。他迷信,可毕竟不是傻子!随便来个道士,说自己能看见五行的气,他就敢相信?

马藏原继续胡诌道:“这人啊,整体来说,也是五行中的一行!就是说,这世上只有五种人,金行人、木行人、水行人、火行人、土行人,各有所长,不分贵贱,但是却都要五行相辅才能运好,五行相克就会命衰!贫道看施主您,五行之气兼具,却土气最盛,您便是土行人!土行人是什么人呢?心胸开阔,目光远大,温良恭谦,宽厚待人!”

人谁不愿意听见好话,文彦莱听一个道士这么夸自己,笑得嘴都合不住了。

马藏原见状,心里暗笑,嘴上继续说:“您所在的地方,是中原,中原属土,您又是土行人,所以人地相合,所以您能一帆风顺,能创下偌大一个家业!”

文彦莱听得更是欢喜,却不料马藏原话锋一转:“但是!今天早上,贫道从贵府门前经过的时候,却猛然瞥见贵府之中充斥着一股木气!木克土啊!克的正是施主您啊!这还了得?所以贫道才会在那里嘀咕,说不好,不好。却不料这话被施主的家人听到了,待贫道想走的时候,施主已经出来了。”

“木气?”文彦莱听得一怔一怔的:“我这宅子为什么会有木气?”

“贫道用五行眼仔细观察过了,贵府本身是极好的,是火气,火生土,主对施主有利,但是却被一股外来的木气给压住了,火气不得出,木气又旺盛,生生要克住施主!”马藏原言之凿凿的说:“所以,贫道断定,施主以后会财运受阻,施主的家,也不会是文柳镇第一大家了!”

“外来的木气?”文彦莱皱着眉头,问道:“从哪里来的?”

“这股木气阴邪的很,如果贫道所料不差的话,应是有人设下了诅咒,专门来陷害施主!”马藏原道:“这股木气是从东边来的,贫道还不知道贵府东边有什么人家,不过施主可以去查查看,东边是否有人大兴土木。”

“东边?”文彦莱心中一动,暗暗想到:“柳发昌那该死的货材就是在东边,最近也只有他家在大兴土木。难道是柳发昌害自己了?”

文彦莱还是不大相信,他又问马藏原道:“道长,这大兴土木跟木气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阴邪的木气,必定是出自木工厌胜术!”马藏原道:“木工厌胜术,施主可知道?西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千百年来大大有名,那便是木工厌胜术引来的祸端!”

巫蛊之祸,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有名的木工厌胜事件!

公元前91年,西汉丞相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跟阳石公主通奸,害怕被汉武帝知道,便用木工厌胜术,做了汉武帝的木偶——当时也叫做巫蛊,是木工厌胜术的一种——埋在汉武帝平时经常路过的甘泉宫驰道下,诅咒非常恶毒,想要咒死了汉武帝,然后就可以比翼双飞,无限快活了。

当时有一个著名的武人,叫做朱安世,人称“阳陵大侠”,就是现在的黑社会头子,因为以武犯禁而被汉武帝亲自下诏追缉,负责抓他的人就是丞相公孙贺。

结果,朱安世神通广大,不知道从什么渠道获悉了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以厌胜术毒害汉武帝的事情,便告发了出去!

当时,汉武帝久病不愈,知道厌胜事件以后,勃然大怒,不但将公孙贺父子全部下狱处死,连阳石公主——他和皇后卫子夫的亲生女儿——也杀了!

不但如此,汉武帝还命令宠臣江充彻查此事,看看还有谁,参与了这起大逆不道的案子。

江充跟皇太子刘据不和,就先去查刘据的寝宫,又去查皇后卫子夫的寝宫,都找到了镇物木偶——后世也有人称是江充事先藏下的,借此诬陷卫子夫、刘据母子——江充将此事禀告了汉武帝之后,卫子夫自杀,刘据起兵反抗江充,结果失败,也自杀。汉武帝又命人杀了其自小疼爱的诸邑公主(也是卫子夫的女儿),大将军卫青的儿子长平侯卫伉也株连被杀!

这件事情,前前后后绵延了数年之久,因为互相牵连而被汉武帝处死的人多达十万!这起案子,被称作是“巫蛊之祸”,而巫蛊所用的招数,正是出自厌胜术!

其实,在汉武帝时期,在巫蛊之祸前,就出现过一起厌胜事件——那时候汉武帝的皇后还不是卫子夫,而是陈阿娇——也就是“金屋藏娇”中的那位阿娇——她因为刁蛮任性而失宠,被汉武帝置于冷宫不加理睬。陈阿娇便请来了一个巫婆,名唤楚服,在宫中设坛祈禳,制造木人,行使厌胜,想要把汉武帝勾的回心转意,汉武帝也真的回心转意了,结果数月之后,有人告密,汉武帝大怒,杀掉楚服,废了陈阿娇的皇后之位,改立卫子夫。谁料卫子夫又摊上了巫蛊事件……

后世的东汉、三国、魏、晋、南北朝,以及隋、唐、五代、宋,以汉武帝的事情为前车之鉴,统治者全都对厌胜术深恶痛绝,并制定了严苛的法律来禁止人行使厌胜——轻则流放数千里,重则处死!

唐朝大诗人杜甫更是有一首诗,单道这厌胜术:君不见秦时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自古虽有厌胜法,天生江水向东流。蜀人矜夸一千载,泛溢不近张仪楼。灌口损户口,此事或恐为神羞!

明、清之际,厌胜之风也大为盛行,尤其为皇家所看重。现在咱们去北京故宫的紫禁城里参观,也能看见故宫里主要建筑的正脊正中都放有“镇物”——太和殿上的金钱、金银铜铁锡锞、金银铜铁锡牌、五色宝石、五经、五色缎、五色线、五香、五药、五谷等等。这些全都是厌胜术中的好厌,保佑国富民殷、盛世太平的。

所以说,厌胜术,从古至今,传承不绝,并非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更不是笔者杜撰来的。只是新中国建立之后,会道门被取缔,数十万会道门的核心人物被判刑,这些东西才渐渐消亡,人们知道的也就少了。再加上现在无神论普及,大家多不相信这些东西,所以厌胜术的市场也小了,但是我们挂在身上的佛牌、金牌、玉佩——那些用来保佑我们自己的东西,也全都是厌胜,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其前因后果罢了!

而在民国时期,厌胜术(鲁班术)差不多算是普及的知识,提起来,几乎可以算作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二十三章 引经据典

文彦莱祖上是书本网,前几代还有在清政府做过官的,后来风云突变,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王朝,中华民国建立,文家的人才开始经商,做起了生意人,但是这文彦莱从小也是读过许多书的,知道不少历史上的事情,这巫蛊之祸,他并不陌生。

所以文彦莱知道马藏原也不全是胡说,但是马藏原的话,似乎也不能全部相信。

万一这人是知道文家和柳家底细的,故意来挑拨是非,从中取利的骗子呢?

文彦莱沉吟了一阵,便问:“那道长能不能看出来,对头给弟子下的厌胜是要破财呢,还是要害命,又或是其他的?”

马藏原一听这话,就知道文彦莱是个精明人,他并不全信自己的话,是要看看是否应验,然后才信。马藏原也早有准备,道:“单从现在的木气盛衰程度来看,是破财,但是时日若久,恐生异变!贫道这里有一法,倒也可解……”

“要是破财,倒也无妨。”马藏原还没有说完,文彦莱就先笑笑,道:“钱财本乃身外之物,弟子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不如先观望观望再说。万一道长看走眼了,弟子这边看走眼了,那岂不是要坏了乡邻之间的情分?”

马藏原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天是骗不到钱了。

因为嫁祸没有成功!

但是他也不能再勉强下去了,勉强下去,必然会让文彦莱生疑!于是马藏原站起身子,打个稽首,高诵一声:“无量寿佛!施主真乃厚德之人!贫道佩服,佩服!这样吧,贫道是四处游荡的闲云野鹤,居无定所,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过贵宝地。贫道就留下一道符,施主惠存,若是他日有求于贫道,可在晨朝时分,焚香三炷,放铜盆,烧化此符,贫道即便是远隔千里之外,也必能感知,届时一定再来。”

说着,马藏原拿出来一张符纸,递给了文彦莱,那符纸上画的是什么,其实马藏原也不知道,是真正的鬼画符!

文彦莱心中是半信半疑,表面上却恭恭敬敬接住了那符纸,嘴上说:“道长真是有道高人!弟子多谢了!今天就在弟子家里安歇,晚上弟子大摆筵席,为道长接风洗尘!”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出家之人,岂可贪恋口欲?”钱没有骗到手,哪里还有心情去吃饭,虽然饿的前胸贴后皮,但马藏原还是潇洒的摆摆手,道:“贫道这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说罢,马藏原也不再停留,一甩道袍,飘然而去,文彦莱在后面感慨道:“真是鹤骨仙风啊!”

等马藏原出了门,文彦莱就找来管家,吩咐一番:“找一个机灵的小厮,去柳家看看,有什么古怪的事情,立刻回来报我!”

马藏原肚子“咕咕”叫着,灰头土脸的回去了,之后,在厌胜门泰山面前骂了文彦莱一通,说这个人太狡猾,白费了自己一嘴的吐沫星子。看来是虚骗不成,要下实招了。泰山点点头,那就下实招!

什么是实招?不是说文家会破财吗?空口无凭,是虚的,真的破了财,才是实的!

两天过后,文彦莱有一车皮货从关外运回中原,结果还没进入河南境内,就被人给劫了!这一下,文家可是直接损失了上千块大洋!

文彦莱虽然嘴上一直说,什么自己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是这个消息一传回来,文彦莱心疼的脸都抽筋儿了!

那可是上千块大洋啊,那放到哪里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文彦莱立即就想起来那个道士的话了——自己的宅子有阴邪的木气滋生,克住了自己的土命,要毁自己的财路,让自己做不成文柳镇第一大户了。

但是文彦莱哪里能想到,这起案子,就是厌胜门干的!而且还是跨省作案,是泰山亲自指令,让厌胜门在河北的分堂口做的。

厌胜门里虽然弟子众多,但是大多是砖头,砖头都是一些手艺人。真正的打手,会功夫的人不占多数,他们是做不了劫车的大案的,所以只能设局骗人。

那文彦莱的一车皮货又是怎么给弄没的呢?

原来是厌胜门河北堂口里的椽子,跟太行山的土匪有交道,文彦莱的皮货从河北境内过,椽子摸透了行车路线和沿途住宿,便把这消息偷偷报给了土匪,土匪下山劫了皮货,分给椽子了一小部分。

这样一来,厌胜门完全脱了干系——案子发生在河北,又是土匪干的,文彦莱根本就不会怀疑到是那云游道士做的局,更不会怀疑到本地人的头上。

文彦莱真是心疼啊,但是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文彦莱就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文彦莱的母亲,已经七十二岁的高龄了,但活的还挺结实,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吃得香,睡得着,早眠早起,整日里都是精神矍铄。但是在皮货丢了之后的次日夜里,就开始睡不着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还心口疼,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文彦莱是个大孝子,看见老母亲这么受罪,遍请当地的名医来看,没一个人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厌胜门捣的鬼。

正是当时的二台柱曹步廊亲自出马!

曹步廊是厌胜门里少有的功夫好手,能爬高摸低,攀墙走壁,钻床上梁,鸡鸣狗盗,无所不通,外号就叫“小时迁”,堪比是梁上好汉中——鼓上蚤时迁。

在文家的皮货被劫前一天夜里,二台柱溜到文家,在文家门口点了迷香,院子里丢了药馒头,把门房和狗全都放倒了(到了天明,药效一失,人醒狗醒,神不知鬼不觉),然后用绳索勾着墙头,爬进了文家的院子里,一路摸到文家的膳食药房,在文老太太天天吃的“大补丹”里下了药。

那药,如果按现在的药理来分析,是含了大量的可卡因,不是致命的毒药,却有很明显的提神作用,人吃了之后,精神兴奋,大量服用,根本就睡不着。

老人本来就不比年轻人,睡眠少,再摄入大量的可卡因,肯定是失眠。而老人的心血管又枯竭衰弱,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心脏、脑子都受不了,就容易头疼、心口疼。

文老太太睡不好觉,以为是身体不好,吃大补丹吃的更多,结果越吃越睡不着,她哪里能想到,问题就出在了大补丹里面!

文家请来郎中,一番望、闻、问、切,也根本查不出什么问题。这放在现在,就是服用了兴奋剂,要是让西医来进行一下尿检、验血什么的,或许还能查出来——可当时的大户人家,没有几个人信西医,他们垄断着大好的中医资源,看病吃药,都是请杏林国手——至于西医,则是穷人病急了的时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才会去请的。

文彦莱这一下子可急坏了,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之前的云游道士。

依稀记得那道长当时说,有人对自己家里下了木工厌胜术,刚开始只是破财,到后面会有什么异变,可就说不准了,现在看来,这异变就是要害命啊!

幸好,那道长当时走之前,留下了一道符,说是晨朝十分,焚三炷香,然后把符纸烧在铜盆里,他人就算在千里之外,都能感应到,不如试试。

第二天清晨,文彦莱就依照那道长所说的方法,烧了那道符纸,然后就在焦急中等待。

在文彦莱心中,是没抱多大希望的,因为按照马藏原的说法,也太神乎其神了。文彦莱活了四十多岁,还从来没有见过道行这么高的人!

结果,就在当天傍晚,文家门外就传来一声:“无量寿佛!”

文彦莱在堂屋里都听见了那声熟悉的道号!

紧接着就是门房一脸惊喜地飞奔进屋,喊道:“老道长又来了!”

文彦莱这可是惊喜交加,当即屁滚尿流的慌忙跑出去迎接,到门口一看,不是先前的那位道长,又是谁?

而且道长的身旁,还有一个徒弟,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修行有成的道门弟子。

这可真是神了!

文彦莱这次连“道长”也不称呼了,直接口呼:“活神仙,活神仙啊,您快请进!还有仙童,也请一并进来吧!”

马藏原当即带着自己的弟子张易大摇大摆的进了文家。

话说,马藏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怎么文彦莱一烧符纸,他就来了?难道他真是能感应到?

当然不是,本来一切从头到尾就都是个骗局,这个环节,自然也不例外,那符纸上画的是什么马藏原都不知道,还感应个屁!

还是厌胜门里的人耍了个把戏。

原来,厌胜门里派的有眼线,时刻都潜伏在文家附近,关注着文家的一举一动,文老太太生病,文家遍请名医,文彦莱焚香烧符……这一切,都被眼线看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然后立刻就回去禀报马藏原了。

所以,马藏原再次装扮好,然后等到傍晚,才弄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再次出现在文家大门口。

不但是他来了,还带来了自己的徒弟张易——如此这般,一来,长了排场;二来,可以代为收钱。

上次没有拿住分文,这次,再也不能空手而回了。

又话说,厌胜门为什么不用厌胜术害人,而用这种鸡鸣狗盗的伎俩呢?因为厌胜术害人,是有时效限制的,少则三五天,多则数个月甚至数年,如果真要下厌,再等着厌胜术生效了去要钱,估计厌胜门里的人都该饿死了!

这一次,基本上就是马藏原说什么,文彦莱就信什么,五行眼也好,厌胜术也好,文彦莱全都愿意信了。

把马藏原请到堂屋之后,文彦莱还没有说话,马藏原就开始讲了:“施主不用多说,贫道已经知道,贵府之中,必定有人生了恶疾!”

“哎呀,活神仙就是活神仙!”文彦莱激动道:“实不相瞒,这生病的不是别人,正是家母啊!”

马藏原道:“敢问令堂所患何病?”

“夜里睡不着,白天心口疼。”文彦莱道:“家母七十二岁的高龄,已经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马藏原感叹道:“令堂是到了人生的关口啊,这是有人故意不让令堂过去!”

文彦莱急的眼泪直掉,道:“这,这究竟是下的什么厌,这么恶毒?”

马藏原道:“施主可知道纪昀?”

“纪昀?”文彦莱愣了一下,马藏原又说:“就是纪晓岚。”

纪昀纪晓岚,清朝乾隆年间的大才子,官至协办大学士,为人滑稽多智,民间有关他的传说尤其多,几乎可以算作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哦,哦!”文彦莱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弟子心神大乱,一时之间都有些糊涂了。纪晓岚怎么了?”

马藏原说:“纪晓岚有个伯祖父,长期失眠、头疼,最终心悸而死!而且在他死了以后,他这一支,一连三代,每一代中都有人跟他一样,得同样的病——失眠、心悸,最后死掉。族中人都说他这一支是中了什么厉害的诅咒,却无法查清究竟是什么诅咒,又是谁下的诅咒!直到有一天,纪家翻修房屋,有个老木匠验看宅子居室,眯着眼睛看着楼角落笑着说,这里面有东西!纪家人连忙让匠人去找,最终在墙壁里发现了猫腻——那墙壁里一个用砖砌成的小龛,小龛里有个方形木块——工匠们取下这块木头,发现木头里面被钻了一个小孔,而孔中竟然放着一盏泥做的灯!那灯盏底部画着符咒,正是魇镇让人失眠心疼的!纪家人勃然大怒,将那灯盏打得粉碎,木块烧成了灰烬!从此以后,纪家人才逃脱了那个诅咒,再没有人因为失眠、头疼而死了。”

文彦莱听得脸色发白,道:“也是失眠、头疼?”

“对!”马藏原道:“贫道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可是跟令堂的症状可是一模一样!这件事情,纪晓岚在他亲笔所著的《阅微草堂笔记》中有清楚的记载,施主要是不相信,可以取来此书,亲自去查看查看。”

《阅微草堂笔记》是纪晓岚的名著,市面上到处都有卖的,马藏原既然这么说了,就不可能是说谎,不然文彦莱马上就可以买来那书进行查证,所以文彦莱是毫不怀疑的相信了。

这件事情,也确实是纪晓岚亲自写在笔记中的,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恐怕也只有纪晓岚自己知道了。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纪晓岚记载的这一件事情,出处清晰,论述明确,而且是自家的事情,又涉及自己的三代长辈,说谎造假的嫌疑很小很小,毕竟没有人愿意拿这种事,在自家人头上胡乱开涮,更何况,如果纪晓岚造假的话,纪家人自己便可以出来指正。

马藏原之所以讲这么一件事,就是为了增加自己说法的可信度,而他设下的这个局,也参考了纪晓岚记载的这件事!

这完全可以说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已经是骗术中极高的境界了!

第二十四章 虚虚实实

大名鼎鼎的纪晓岚,家里人都能中招,而且还死了几代人,更何况自己一介布衣,平头老百姓?文彦莱听得是胆颤心惊!这可不单单是自己老母亲一人的事情了,老母亲不幸之后,还会有自己,自己之后,还会有自己的儿子!事关文家的香火传承啊!

这下厌的人,可实在是太恶毒了!

文彦莱承受不住,赶紧问马藏原:“活神仙,看在弟子虔心向道的份儿上,您一定要帮帮弟子啊!”

“唉……”马藏原长叹一口气,道:“上一次,贫道就说那厌胜术眼下只是破财,但是时日若久,必定会生出其他异变。可施主没有放在心上啊。”

“弟子当时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态度,才会这么说的。”文彦莱一副悔不该当初的样子,痛心疾首道:“谁晓得,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啊!这对头实在是欺人太甚,不但要破我的财,还要害我的命!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活神仙,您这次可千万不要再袖手旁观了,一定要拉弟子一把啊!”

“上次的时候,事态尚未如此严重,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贫道要是当时出手,虽然耗费些道行,也能妥善解决,可是这次……”马藏原摇摇头,一副悲天悯人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心中暗暗得意:“让你上次不请我出手,这次,嘿嘿……晚了!”

这就叫厌胜门骗术里的“烘”,烘事儿,烘人,把事儿抬高到一个无法收拾、极其严重的地步,把人架到焦躁不安、心急火燎的境界。这样一来,当事人更容易丧失理智,降低判断力,而行骗者则更容易得逞,且在不知不觉中抬高自己的身价。

果不其然,马藏原这么一说,文彦莱就更慌了:“活神仙您就发发慈悲吧!一定要救救弟子这阖门老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