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会做很多适合圣诞的餐品,火腿,烤鸡,色拉,鲱鱼……

奥兰多曾经以为,时间会是最伟大的治愈者,医人于无形。

但放在这里根本行不通,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他都在想念,只有更想念,没有能忘记,没有能淡却。

这种摸不到实在感的日子,像是没有尽头。

****

秦珊在顾和光家里暂时定居了下来,他拥有一间三室一厅一厨的小房子,墙纸都是温柔的奶糖白,家具是森系的原木,就跟他的人一样。

来他家的路上,他带秦珊去百货商场采购,她主动要求推购物车,每次往购物车里塞自己想要的物品的时候。小姑娘都会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一眼,在征询到同意的眼神后,她才会大喇喇放进去。

顾和光注意到,她挑选了不少自己动手制作的圣诞装饰品,小女孩好像都特别喜欢这个。每从一个地方出来,秦珊总忘记戴手套,就让那俩货挂脖子上。自己脸却冻得红通通的,好脾气的医生只好停车在路边,买了一杯热可可给她捂手,取暖。

重新发动车子之前,握着方向盘的黑发青年侧眸瞥了一眼副驾,他的小病人正咬着吸管,安静地注视着车前窗的风景。

眼神有点落寞。

顾和光在每以个失去情感记忆的病患身上,都会见到类似神情,所以也不奇怪。

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还会紧紧带着帽子,上车也不肯拿下,因为自己怪异的头型。但是一个小时后,她就非常豪气地把板寸头露出来了,还自我宽慰说“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还是挺带感的”,紧接着还来吐槽他,说他头发比她长,作为一个男人不能这样,太娘了。

顾和光也极其温和地接受她的吐槽。

这会再看看她,这孩子虽然还顶着男生气的刺猬头,五官却非常柔润少女,眼睛清亮,像含着一汪无忧泉。

年轻的医生失笑,突然间觉得,自己这个样子,近似于父亲在养女儿;或者说,像是一位兄长,在照顾一个年纪尚幼的妹妹。

医院在圣诞前都会休大假,所以顾和光空出了许多时间。

一来他家后,黑发青年就陪着秦珊一起收拾卧室,整整一下午。她很喜欢亲自动手做这些,几乎都没要顾和光怎么帮忙,自己忙颠颠地跑来跑去,认真挑选好小彩灯,铃铛,蝴蝶结,翠绿的云杉枝圈,挂在自认为合适的地方。

大病初愈,秦珊忙一会就犯累,连续的喘息也会带来口干。

顾和光让她坐在沙发上休息,自己去厨房倒了一杯开水,他在两只玻璃杯里来回交替倒着那半杯开水,为了尽可能地快一些让她喝到,但又担心烫到她。

这样来回凉上一会,他摸了摸杯壁,确定温度适中,回过头,打算会客厅。

他发现女孩子已经走到了厨房间门口,只从拉门口探进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在偷看他做什么。

他问她:“怎么了?”

她指了指流理台上一个小装饰。顾和光循着看过去,是隔壁阿托纳太太送给他的姜饼屋,北欧人过圣诞,经常会做这个。

十字军东征时期,"姜"是一种昂贵的进口香料,因此只舍得用在像是圣诞节、复活节这样的重要节庆。把姜加入蛋糕、饼干中以增加风味,拥有驱寒的功效。久而久之,姜饼就成了与圣诞节关联的点心。

姜饼,姜饼屋,姜饼可以拿来吃,小屋则放在圣诞树下,用以装饰。

“想要这个?”顾和光问她,小孩子都喜欢好看香甜的食物。

对方却快速摇摇头:“才不要,这个姜饼屋看起来这么挫,”她黑色的瞳孔变得亮晶晶的:“不瞒你说,我能做出比这个还好看一百倍的。”

作者有话要说:回答几个昨天文下的问题:

*【关于章鱼哥的后续】

其实仔细联系+脑补一下上章珊妹的梦就能知道:双目失明身负重伤的章鱼哥,绑着珊妹靠触角摸索行走,结果走着走着一头触礁直接撞死。触手甩出去,珊妹被松开甩飞到空中,然后掉落在章鱼哥浮起来的富有弹性的尸体上。接着就在海面飘啊飘,昏迷的珊妹潜意识里求生意念很强,然后被渔船发现,获救→_→总而言之,女主就是拥有作者大开的「不死」金手指噢耶

*【失忆后为什么还会做菜?】

因为人的才能属于长期记忆,就像你不会因为失去记忆而不会说人话一样。

首先需要解释一下大脑的构造。人的大脑分两个半球,体积较大,不同的部分分管着人体不同的部位,如果把大脑形象成一个核桃形状,那么它的结构分管的区域与人正立时刚好是相反的。也就是说,大脑最上部分管的是人体的下肢,而它的下半部分管着人体的面部,比如,表情,动作等的协调。这个部分占的大脑体积最大。正是因为大脑有很多的分区,大脑皮层中有许多高级神经中枢,不同分管着人体的不同方面,共同指导人体的行为和思维。

咱们再来分析一下人记忆的形成.大脑皮层中有许多沟回,表面积较大。人体通过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味觉等刺激大脑皮层的神经中枢,从而形成记忆的。大脑皮层的褶皱越多,则可能会更聪明。也有研究说爱因斯坦的大脑比普通人要稍宽。大脑使用程度越高,神经细胞上长出的树突就越长;反之,则树突逐渐萎缩。神经细胞上的树突越多,记忆功能也就越强。

失忆并一定是因为大脑的结构被破坏,更多的可能是脑部有血块或者别的固状物封住了某部分的迂回,造成部分记忆无法被唤起,但这并不影响人的其他正常的行为活动。

*【失忆前后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的论题】

老实说,就本题而言,我也不知道。但从逻辑角度答,这是一个很经典的悖论,即特修斯之船。

这是最为古老的思想实验之一。最早出自普鲁塔克的记载。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哲学家Thomas Hobbes后来对此进来了延伸,如果用特修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来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中哪艘才是真正的特修斯之船?

特修斯之船被用来研究身份的本质。特别是讨论一个物体是否仅仅等于其组成部件之和。一个更现代的例子就是一个不断发展的乐队,直到某一阶段乐队成员中没有任何一个原始成员;对于人体,人体的新的细胞不断更新,直到他身上所有的细胞都被更换一轮,等等。

也许这个人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全看他自己的意愿吧。

————

而且失忆也分很多种,比如解离性失忆症会导致人格变化(应该算是解离症的一种表现),这种失忆是遗忘了人格。

珊妹这种不是,所以性格方面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动。

而且人的一生都在变化,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一个人吗?你记得昨天每分每秒的事吗?

即使没失忆,那个人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忘记今天的事情,一点点忘记以前的事情,假设他八十岁老年痴呆了,也不记得人生前几十年的事情了,跟失忆又有什么区别?可这个人你不能否定他曾经历的过去啊。客观存在的那个过程是不会改变的。失忆后其实跟你选择明天怎样过一样。而论题所谓的那个人,或许只是个代号,你可以称他为小明,你也可以自己明天更名为小明。但你更名叫做了小明也不可能替代已经不叫小明的他。

我坚信每个人都有一种东西叫潜意识,这种东西会指引着她慢慢跟以往的“三观”、“生活方式”、“性格”等靠拢,哪怕她此刻不记得所有的事,她也是“秦珊”,世界上也只有一个她。

第五八章

顾和光将那一个小姜糖屋捏起来问她:“你想做这个?”

秦珊点点头:“我会做这个,我记得清清楚楚,”她眼珠子在厨房里逡巡一圈,那些木质,亦或者陶瓷的厨具从她眼底一一映过:“厨房让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熟悉感。”

“你手里的姜饼,”女孩视线回到男人的手:“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秒,脑子里就能自动浮现出制作它需要的材料和用量,以及方法,注意事项。”

顾和光有一点诧异,他独自一人生活,对家常菜也稍有钻研,他搁回姜饼屋问秦珊:“需要哪些材料?”

“低筋面粉、黄油、姜粉、水、红糖粉、糖粉、蜂蜜、蜂蜜、鸡蛋、肉桂粉、泡打粉、蛋白、糖粉、柠檬汁、各色食用色素、七彩糖珠、松果……不过后面这几个都是装饰用的,可有可无,有了更好看。”

小女孩说这些的时候,像在背诵一篇熟记几百遍课文的小学生,都不带换气的。

很熟悉,顾和光对她的才能突然有了几分兴趣。

他把握在手里的温热水杯递给她:“你先喝水,我去房间拿一样东西来。”

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夹着一本中国家常菜菜谱。

顾和光搬来两只奶白漆的木椅,和秦珊对面坐,看着她:“我问你几样菜,你告诉我做法。边喝水,边慢慢讲,不用着急。”

秦珊含着杯缘抿了一口水:“嗯,好。”

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顾和光翻着书,前前后后挑选了七道菜肴,有难有易。小姑娘都能给出非常具体细致的材料和作法,甚至会抨击烹饪书上哪点写的不够科学,应该用她自己的那一套,完成后的口感风味才会更好。

他发现她在“料理”上有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势。

顾和光往她玻璃杯里加了一点开水匀热,断言:“你以前一定很会做菜。”

秦珊抓着椅子两面的扶手:“可是我连我的家人朋友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会做菜呢。”

顾和光:“很容易解释,失忆不等于投胎,很多习惯都会下意识做出来,比如平常做菜,做手工制品,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流露。”

“难道我以前是个厨师?”秦珊提出一个假设。

顾和光:“国内外的正式单位都不会收童工,不过不排除个别单位的违法行为。但从刚才的交谈里可以看出,聊起菜肴你的情绪都会比较高。你对料理充满热情。”

小女孩在背给他食材的那几分钟,双眸都亮晶晶的,像钻进了一对星星。

秦珊锤手:“我也这么觉得,我看见厨房就觉得浑身血液发热,小宇宙马上要爆发了。”

顾和光离开椅子,打开高处的储物柜,取出一包包食材:“来,我们一起做个房子,这对你记忆恢复也许有些许帮助。”

花去一天半,秦珊完成了一间姜饼屋小别墅。

除去硬纸模型是顾和光做的,其余她都要自己全部包揽,她好像很不喜欢别人帮她,仅仅在烹饪上。

穿着天蓝色毛衣的男人只好坐在餐桌对面,注视着她揉面团,烤饼干,刷蛋液,裱糖霜,撒糖粉,还用掺上食用色素的、色彩缤纷的面团,捏出栩栩如生的小鸭子,白天鹅,雪人,草坪,落叶……

她甚至还用巧克力做出一个精致的欧式阳台栏杆。

她制作这些的时候,格外专注,好像全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

最后一个步骤,秦珊小心地把红色圣诞帽捏进烟囱,然后拍拍手,左右看了看自己的饼干小别墅,而后看向顾和光:“顾医生,好了。”

黑发青年笑了笑,走到女孩这一边来看她的最终成果。

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评价。

许多人童年都肯定梦想过,有一间由彩色糖果砌成的小房屋。住在里面,随手都可以掰一截饼干做的椅子腿,或者敲一块冰糖做的窗玻璃来吃;打开水龙头,流出的是甜丝丝的热巧克力;天空飘着棉花糖云朵,金色的星辰泛出柠檬香,落在屋檐的雪花舔起来跟糖霜一个味儿。

而她就实现了这个梦想。

“好看吗?”她迫切地问,求表扬求赞赏。

“很好看,”顾和光盯着那个精致诱人的糖果屋,许久都移不开目光:“就像一个梦。”

*****

平安夜当天。

冰雪装饰了整个冬天,

顾和光打算带秦珊去百货超市都采购一些食材回来做大餐,刚推开门就遇到了邻里的阿托纳太太,她正指挥着她两个孙子在门口扫雪。

兄弟俩在小院子里堆了个等身高的雪人,扮相非常滑稽,雪人界的披头士。

老太太一瞧见青年人走出来,就挥着厚重的披肩和他打招呼:“顾,圣诞快乐。”

顾和光也用冰岛语回贺。

她注意到顾和光身边的小家伙,她的发型很有意思,小平头,但脸蛋分明是个可爱的东方少女。

“我都不知道你家来了个小姑娘,”老太太猜测这应该是顾医生的亲人,她看见少女的视线落到自己脸上,于是换成英文向她问好:“圣诞快乐,小家伙。”

秦珊礼貌地点点头:“Happy holidays,madam.”

顾和光垂眸:“你会说英文?”

秦珊继续飚英语:“是啊,我居然会说英文。真是神奇,不知不觉就讲出来了。”

顾和光笑着呵出一口白气,非常流利标准的英式发音,这个小病人真是给他越来越多的惊喜和困惑了。他本来已经确定她的户籍在中国,这会又不免开始怀疑。

老婆婆不爽自己的存在感变弱,继续吸引青年和女孩的注意力,高声问:“你们这会要去做什么?”

“去超市买一些东西,回来准备晚餐。”顾和光替秦珊把掉下来的围巾边绕回脖子。

阿托纳太太挤着褶子慈祥笑:“不用这么麻烦。顾,老样子,晚上还是和我们家一起过平安夜。”

顾和光不好推辞,把秦珊揽到身前:“今年还得多一个小客人。”

“没问题,你叫什么名字?”阿托纳问完秦珊这句话,没过一秒,被自己调皮的小孙子砸了个雪球。她故意露出生气的脸色,颤悠悠蹲下腰搓了一个,报复性地打回熊孩子背脊,骂道:“小混蛋!”

这一幕让秦珊笑得直不起腰,她带着笑回答:“海莉,我叫海莉。”

“海莉,晚上记得和顾一起来吃饭。”

老妇人搁下这句话,围紧披肩,踱回家里。

“看来我们可以节省一笔钱,”顾和光走到信筒边,取出一张明信片交到鼻尖冻到发红的女孩手里:“给。”

“嗯?”她垂下头接过去看,背面是可爱的驯鹿画像。

“圣诞老人的信。”

“还真是,”秦珊隔着毛绒绒的手套指出一处:“上面有圣诞老人的邮戳。”

北欧的圣诞节是最地道的,因为圣诞老人的故乡,芬兰,就在这里。

晚上,秦珊各种在厨房帮忙阿托纳夫人打下手。两根手臂挥舞得像八爪鱼一样,忙前忙后,切这个翻那个,都不带休息的。

热情专注得都让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托纳先生无所事事地观望,其实以往这个夜晚都得帮忙自己的妻子,但今天,他只能系着围兜在一旁干站着。

阿托纳家的大儿子见状,忍不住吐槽:“她这么热情,不会是看上我妈妈了吧?爸爸,你看她头型就像个T,而且我妈还那么辣。”

结果当然是换来他老爹一个暴栗。

这个平安夜过的非常舒心,窗外挂着花灯,雪纷飞在上头就化了。屋子里一片温馨,暖光,酒香,传统的熏三文鱼、火鸡、烤蓝莓羊腿、蘑菇肉汁是筵席上最为珍贵的食品,流着奶油的圣诞大米布丁、脆脆的炸叶子和裱着花纹的薄煎饼,这些甜蜜的点心,则摆在最后压轴和回味……

托中国人的手艺,阿托纳一家吃到了生平最好吃的一次平安夜大餐。

当冰淇淋和圣诞汽水被消灭干净后,大家差不多都得把裤带松一松,躺在沙发和圣诞树下小憩一会儿。

秦珊趴在壁炉前的木马上烘着自己,她的脸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

而在她身侧,是斜靠在软椅上的顾和光,男人的手随意搭在壁炉边,细长白皙的食指在瓦红砖块上点着,跟上轻快的圣诞歌曲打拍子。

他注意到女孩总是看着一个地方,跟着她视线望过去,是阿托纳家的大儿子,他正在研究自己的赛车模型。

顾和光在吃饭的时候,就发现秦珊会时不时瞄这个男孩儿几眼,而他和她的年纪差不多大。

他若有所思了一会,像个哥哥打趣妹妹那样,调侃她:“你看上托比亚斯了?”

托比亚斯是大儿子的名字。

恍惚良久的女孩子,听见他的话,像是惊醒一样,笑着摇头:“不,我只是喜欢他头发的颜色。”

顾和光仔细打量了一下托比亚斯,少年的头发是很美,纯粹的金色,像太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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