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头看向秦王,调皮又天真一般地仰着脸,黑眼珠曜石一般烂烂夺目:“不如将题目定位‘和亲’,如何?”

秦王眼眸顿缩。

刹那间,他缓声:“你要借这些文人墨客的笔,为你自己陈情。你要这些文人墨客,用百姓声音来压朝廷中那些反对你的臣子。因为你知道,文人墨客,尤其是不涉国事的、怀才不遇的人,最为同情和亲公主。

“自古以来,和亲公主都是被同情的,被借人寓事的。

“若我所料不差,你还要选出一篇写的最好的,给人加官授官,让诗赋传遍天下。而百姓们同情你的声音多了,再加上南方李氏为首的世家支持……这场仗,你便胜了。”

暮晚摇弯眸。

秦王看向韦树,厉喝:“韦巨源,你好歹一个朝廷命官,便甘愿如此为他人做嫁衣?你不怕本王给你治罪么?”

韦树看向秦王,淡声:“殿下要治臣什么罪?”

秦王半晌说不出来,只色厉内荏:“那本王也能卡住你的官位,让你升不上去。或者寻个错,贬你的官!”

韦树道:“那我便回洛阳老家去隐居。”

秦王被噎住:“……”

想骂脏话。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气!

不当官,就回家休息。而休息上几年,就重新可以出来……哪怕秦王自己就背靠几大世家,此时也觉得这些大世家子弟太过犯规,实在是讨厌!

出了秦王府邸,谈判已成,暮晚摇长舒口气。

她看向韦树,韦树对她微微笑了一下。暮晚摇心中感动,知道他不爱说话,如此助自己,已是他的态度了。

暮晚摇便也不多说,在韦树肩上拍了两下,邀请他改日到府上吃茶。

韦树说:“没什么,不只我会助殿下,我相信言二哥若是在我这样的位置上,也会助殿下。”

提起言尚,暮晚摇心中就郁郁。

从南山回来后,他就在第一晚安慰了她一番,将她哄了又哄。之后他这人就跟失踪了似的,整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什么。

暮晚摇甚至虚弱地病了两日,都只见言尚派人来问她,他自己都不来。

太生气了!

生气中,又带着一丝不安——

他是不是那晚只是安慰她,其实他还是瞧不起她了?

如今韦树提起言尚,暮晚摇就面露不悦,没好气道:“不要跟我提他了。整日不来见我,他很有道理么?”

韦树看她,轻声:“二哥在中书省,中书省是朝廷中枢,必然是最忙的。言二哥若是忙得厉害,顾不上殿下,殿下当体贴才是。”

暮晚摇瞥他,正要怀疑韦树怎么这么向着言尚,就见少年红着脸躲开了她的目光。

暮晚摇知他面皮薄,只好无奈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御史台忙你的公务吧,我自己去亲自看看言尚在忙什么。”

暮晚摇送韦树回御史台的时候,顺路就去了中书省。中书省那边纸页翻飞,各种文书乱飞、各类官员进出报告,确实是十分繁忙。

他们派人迎了公主,来领路的官员满头大汗,听到暮晚摇的疑问,面色怪异:“言素臣?他今日不是代表中书省,去和乌蛮王谈判了?”

暮晚摇听到“乌蛮王”,心脏停跳一下,才淡声:“和乌蛮王谈什么?”

官员面色更古怪:“……不是谈殿下你的事吗?素臣不是与殿下是邻居么,竟然没有告诉殿下一声?”

另一个官员从旁经过,多嘴说了一句:“原本应该殿下亲自去和乌蛮王谈。但言素臣说殿下正病着,不方便。看殿下如今样子,是病好了?”

暮晚摇怔然,敷衍了他们两句,就出了中书省,坐上马车后吩咐车夫:“……去使馆见乌蛮王。”

丹阳公主气势之强,使得使馆的人不敢阻拦。

鸿胪寺的官员跟着丹阳公主,说要告知乌蛮王一声,才能让殿下进院子。暮晚摇冷哼一声,她身后跟着的卫士拦住那阻拦她的鸿胪寺,而暮晚摇提起裙裾,自然无比地踩过门槛,进入了乌蛮王居住的院落。

一径向里闯入。

但凡有人想喊想警告的,都被公主的人阻拦。

鸿胪寺的官员不禁苦笑,想这位公主都敢射杀乌蛮王了,这点儿小事算什么。

而乌蛮王这里,同样是上次的书舍,同样是言尚在书舍中见到披衣而坐、等着他的蒙在石。

看到言尚这次是单独来的,没有带其他官员,蒙在石啧啧,百无聊赖地想,看来言尚是打算来屈服他的。

蒙在石武功极高,他人坐在这里,耳朵一动,就听到了外头院子里乱糟糟的声音。

蒙在石偏了下脸,若有所思地看到一个纤纤人影,站在了窗下。光华很弱,那人站的位置也极偏,却瞒不过蒙在石这个习武之人。

而抬目,瞥一眼立在庭中的言尚,看言尚无知无觉的样子,蒙在石讽笑:言尚当然不知道,暮晚摇就在窗外偷听他们对话啊。

好。

那就让暮晚摇看看言尚的真面目。

让暮晚摇知道……天下男人,言尚也不比他强在哪里!

蒙在石懒洋洋:“上次说的事,让你放弃官位,放弃尚公主,我就同意放弃丹阳公主。这事,我看郎君的架势,是打算来拒绝的?”

言尚望着他,语气温和:“确实是来拒绝的。”

蒙在石看到窗外的纤弱影子晃了晃,他唇角笑意加深。正要说一声“好”,听言尚下一句:“大王既然和大魏已经生了罅隙,就不要谈什么公主和不和亲的事了。一个公主,在两国之间根本算不了什么。”

蒙在石:“你有何建议?”

言尚微笑:“我建议,大王直接与大魏开战吧。”

蒙在石:“……?”

窗外本已伤心得要走的暮晚摇:“……?”

什么鬼话?

半晌,蒙在石阴冷的:“你疯了?你这番话,你们大魏官员都知道么?鼓动两国开战,你能负责么?”

言尚道:“我本就是来负责此事的。大王放心,今日你我的对话,都是得到中书省……就是我大魏朝廷最重要的部门的认可。我大魏认为,两国之事不可儿戏,虽然公主得罪了贵国,但到底是我国公主,不容尔等这般冒犯。”

蒙在石冷声:“两国交战,非是儿戏。你以为你们大魏耗的起?你们可一直打不过我们。”

言尚半步不让,淡声:“打不过也要打。只要大王同意,中枢立刻会下旨备战,大王即刻就应该离开大魏,免得在此遇到什么不平事。既是敌我之分,大王在我大魏出了什么事,我便也不会负责了。”

蒙在石:“你们公主刚差点杀了我!”

言尚眉目清寒,一字一句:“既然如此,更该开战!我国公主冒犯大王的生命,贵国却冒犯我国公主的尊严……矛盾不可和解,只有一战,方能理论清楚。”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但片刻之后,蒙在石便静默不语,冷冷看着言尚。

原本的漫不经心,现在完全收回。呼吸变得沉重,全身肌肉绷起。蒙在石身上笼上一股阴森寒气,看着言尚的目光,凶悍十足。

言尚讲了很多话,一副大义凛然、国有气节的模样。

然后他垂目,看着坐在案后的蒙在石面无表情的样子,言尚顿一下,态度缓了。

言尚微微一笑,道:“怎么,乌蛮不愿意了?”

言尚笑容清浅。

他彬彬有礼、客客气气道:“不必这般看着我,你没本事与我玩这个的。

“想要什么不如早早开诚布公。玩这些套路,你却是玩不过我的……乌蛮王。”

而门外偷听的暮晚摇,已是听得心潮澎湃——

郎君慧而敏。

让她芳心大乱。

第87章

书舍中很久没人说话,蒙在石的呼吸声略重。

站在窗外的暮晚摇听得有点担心,怕蒙在石被言尚刺激得动手……蒙在石自然不蠢,然而论谋略算计,蒙在石也确实比不过。

暮晚摇忍不住跟着言尚的话思考了一下:是的。蒙在石想迎娶她的愿望,并没有那么强烈。

真的强烈得不行的感情,不会像蒙在石那样——南山刺杀之后,他居然就走了,没有当场趁着那么多将士在的时候,跟暮晚摇对峙。

他给了双方一个缓冲期。

这缓冲期不可能是因为蒙在石怯懦,只可能是蒙在石并不愿和大魏的关系闹僵。即便有秦王相助,蒙在石却一直想得很清楚——身为乌蛮王,他在大魏不可能有真正的助力。

这般一想,暮晚摇有些放心下来,觉得自己不用和亲的可能性更高了。

而公主思考之时,书舍中的乌蛮王,终于再次开口了:“言二,不知你对我乌蛮和南蛮的关系,了解有多少?”

言尚目色一松。

知道自己诈对了——蒙在石确实不想和大魏开战。

他礼貌道:“先前了解得不多,现在多了很多了解。我知道南蛮五部已经成为四部,南蛮王征战四方,迟早也会统一乌蛮。”

这些都是他从那些帮他去乌蛮搜集信息的胡人口中了解的。不得不说,深入乌蛮,这帮胡人了解的情况,比大魏的官员要多得多。

言尚停顿一下,看蒙在石面无异色,他才继续说道:“这也是我反对乌蛮王找大魏公主和亲的一个原因。乌蛮与大魏有盟约,天下皆知。试问日后南蛮与乌蛮之间,我大魏公主若是去了乌蛮,该如何自处?是希望南蛮统一还是反对南蛮统一?

“而大王你又该如何自处?是支持南蛮统一还是继续亲近大魏?

“臣说句实话,大王勿怪。大王的天然立场,在南蛮。然而大王雄心壮志,我知大王必然不满足于此,才会坚持和大魏结盟。而我大魏的心思嘛……大王当也清楚。由此可见,乌蛮和大魏的结盟已然如此,没必要更深一步,自然也没必要非要公主和亲了。”

蒙在石唇角笑意加深,他眼睛轻轻向上一挑,颇有些锐意和钦佩感:“大魏的心思,是希望乌蛮可以统一南蛮四部。所以大魏才扶持乌蛮,我自然知道。若是照言二郎这般分析,我该如何在大魏和南蛮之间自处啊?”

这些都是他上位后才摸清楚的。

他父王当初和大魏结盟都是不情不愿、骑虎难下,根本不清楚大魏和乌蛮结盟的真正意图是瓦解南蛮。

言尚微诧异,道:“大王的本意,难道不是和我大魏的目的不谋而合么?双方意图相同,大王只要说自己到底希望大魏做什么便是。”

蒙在石沉默了一下,骂了句乌蛮话。

在窗外偷听的暮晚摇捂着脸,忍不住露出一丝笑。蒙在石那句话骂的是:狡猾的豺狼。

不知言尚有没有听懂。

言尚听不听懂不重要,蒙在石懒得试探对方了,直接说道:“乌蛮刚结束和赤蛮的战争,从中大赚一笔。乌蛮不需要再打仗了。一国短期打仗可以暴富,长期战争只会拖累我国。接下来面对南蛮王,我该表明立场。

“乌蛮太过弱小,作为南蛮四部之一,天然应该归顺南蛮。我的本意,是借兵,帮南蛮王收服四部,统一南蛮。”

言尚淡声:“大王为难我了。大魏是不可能支持南蛮统一的。”

蒙在石笑:“知道。大魏希望的是乌蛮去统一南蛮。嗯……本王只能说,言二郎你猜得不错,我们的目的确实相同。”

言尚沉默半晌,眼皮忽向上撩了下,轻声:“大王希望大魏如何助你?大魏兵马借给你用么?”

蒙在石看他片刻,向后仰上半身,啧啧两声后,大笑道:“言二郎,本王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这种时候都要给我挖坑……我怎么敢让大魏兵马入我的地盘?你们若是趁机吞并乌蛮,我去向谁诉苦啊?”

听到自己的心思被识破,言尚也面不改色。

蒙在石这才说道:“你们大魏有个词,叫‘假道灭虢’。”

言尚点头:“原来大王是想从大魏旁边的小国借道,顺便吞并那小国,表面上却是借道去相助南蛮王统一南蛮。那按照大王的想法,你是要从大魏的陇右离开了。”

陇右之下,便是各小国依附大魏之处。而再往下,便是尚未统一的南蛮四部了。

蒙在石颔首。

言尚说:“我会将大王的意思告知朝臣,与我君臣讨论的。”

蒙在石顿一下,说:“本王想借别国当战场开战,不想乌蛮本部受损。那你当知,我还需要……”

言尚接话:“文化、技术。”

他俯眼:“乌蛮好似没有自己的文字是吧?”

蒙在石冷目看他。

言尚微笑:“如此简单。直接学我大魏的文字语言便是。”

蒙在石淡声:“言二郎,适可而止。方才我不让大魏兵马入我乌蛮,现在自然也不会让你大魏的文化蚕食我乌蛮。我乌蛮自有自己的文化,只是尚未有人挖掘罢了……本王需要的,不过是你们有人能够才华横溢,随本王出使乌蛮,帮我乌蛮创造文字。”

言尚叹一声,见蒙在石始终不上当,便知这位王者不容小觑,也不再试探了。

双方又敲定各种条件,言尚记下,好回去和大魏君臣商议。

言尚如此淡然,全程掌控节奏,蒙在石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对方的预料中——这种被人猜透一般的感觉,实在糟糕。

蒙在石学着大魏人那般跪坐,看言尚与他商谈之后、行礼告退,言尚背过身即将走到门口时,蒙在石冷不丁道:“不知丹阳公主,可有告诉你我与她的关系?”

言尚后背一僵,并未回头。

蒙在石侧过脸,看向窗外那个偷听的影子。垂着眼皮,蒙在石带着一股报复般的恶意,戏谑着:“必然没有告诉你吧?她曾是我的女人,被我一手调教。你今天见到的她的方方面面,都有我的影子。你可知道她动情时是什么样子,可知道她喘息时……”

言尚打断:“闭嘴!”

他回头,看向那个抱胸而坐、似笑非笑看着他的乌蛮王。对方的恶意不加掩饰,言尚盯他片刻:“大王但凡对她有一丝感情,都不应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这般讨论她。”

蒙在石眸子骤缩,脸色沉下。

言尚:“而你若是没有一丝感情,更没有资格这般说她。

“大王这算是什么?和我比较,谁和她在一起更好么?你可知何谓尊重,敬爱,喜欢?是否在你眼中,强取豪夺便能得到所有,任意羞辱就是男人的权利?你口上说要学大魏文化,内里却始终是一个固步自封的野蛮人。”

言尚望着蒙在石,轻声:“你不配与我讨论她。”

蒙在石脸色已经铁青,他一拳捶在案上,拔身就要打过去。然而言尚冷淡看他一眼,推门出去,然后蒙在石听到言尚惊愕微慌的声音:“殿、殿下?”

蒙在石脸色依然铁青,脚步却如同被钉在原地一般。他不想出去,不想直面暮晚摇。

——他的爱很恶心么?

他不觉得。

但他不想看到暮晚摇看他的那种眼神。

言尚万没想到自己慷慨激昂的话,被暮晚摇偷听得一清二楚。她站在窗下、含情脉脉地看他,他偏了偏头,先觉得一阵尴尬。

暮晚摇对他笑一下,也不说话,转身便走。言尚想了想,还是跟上她了。

二人离开使馆,坐上公主府的马车。暮晚摇问言尚:“你可是要回中书省?”

言尚观察她的神情,见她无悲无喜,便轻轻点了下头。暮晚摇便吩咐车夫换了路,言尚听了她的吩咐,说:“这条路不是直接进皇城的。”

暮晚摇瞥他:“言二郎如今长进了。昔日被我姑姑带走时还稀里糊涂不认路,现在都知道这条路不对了。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哄骗你?”

言尚看她扬着下巴,倨傲冷淡,不禁摇头失笑。

暮晚摇看他低眉笑的样子,心中砰砰,就想靠近他。但她却难得矜持一下,口上道:“只是去东市取点儿东西,我定下的大石头快要运来了,我要去看看。”

言尚了然:“我听太子殿下提过,是那块写满陛下功德的‘功德石’?世上真有这种石头?”

暮晚摇敷衍点头。

言尚低头沉思:“必然是做了手脚吧,这是李氏向陛下低头臣服的信号么?陛下……”

暮晚摇不悦打断:“你就要与我讨论一路公务么?!烦不烦?”

言尚愕然抬头。

暮晚摇冷眼看他,他与她对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公事公办的态度,有点儿让暮晚摇不高兴了。言尚有些踟蹰,微红脸,低声道:“那、那我该如何?”

暮晚摇靠着车壁:“之前我不理会你的时候,你总找借口来公主府找我。而今你我关系似乎好了很多,我却见你反应平平,都不主动来见我了。怎么,我们还未曾如何,你就厌烦了?”

言尚微蹙眉,说:“不要胡说……我只是最近在忙而已。”

他咳嗽一声,为自己辩解:“而且我也未曾如你口中说得那般不矜持。我一直是这样。”

暮晚摇撩目看他:“那你现在应该做什么?”

言尚看她。

言尚迟疑:“殿下要过来么?”

暮晚摇:“什么过来不过来?你叫小狗呢!”

言尚:“……”

他只好自己挨过去。

他在车中躬身站起,终于慢吞吞地从对面挪了过来,挨着她坐。暮晚摇一手支着案,另一手放在脸侧,侧过脸来看他。

她眉眼流离,波光潋滟。

对暮晚摇来说,女儿家的娇俏不是简单的嘟嘴卖痴,而是眼波流转,稍微偏过脸。她将手放在脸侧,目光盈盈地看来……便让人招架不住。

言尚俯眼,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拥着她,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她还没有反应,他就先脸红了。睫毛颤抖,他抬目看她一眼。

暮晚摇忍不住笑了,态度软下:“……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他现在的青涩紧张,与他方才在蒙在石面前针锋相对的样子完全不同。暮晚摇私下更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多些。

她搂着言尚的肩,就要起身跪在他腿上。步摇撞上车盖,马车晃动时,她拐入他怀里,顺势就在他喉上划了一下。她调皮看他,咬唇噙笑,又低头去亲。

她一下子这般折腾,言尚慌得搂住她的腰,不断的:“够了够了……别闹了。”

马车进了市坊后,在东市停下。车中的动静不敢闹得太厉害,言尚一径躲闪,却还是被暮晚摇闹得乱了衣袍。车马停下的时候,他的样子根本没法下车。可恶的小公主却是咬着唇笑,还贴着他的耳:“要不要我用手帮你……”

言尚怕了她了。他涨红脸,瞪她:“不用。”

岂能在外如此乱来?她怎能这样?

停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言尚才下了马车。言尚钻出马车后,都不敢与车边的几位卫士对上目光。好在对方也不敢和他对上目光,怕彼此尴尬。

言尚立在马车旁,整理了一下衣袂,回身就要扶车中的暮晚摇下来时,他背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言二哥?”

言尚回头看,见熙攘的市集间,一个黄杉女郎抱着几卷经帙,身后跟着苦着脸的侍女,正目露惊喜,向他这边招手。

言尚俯身行礼。

车中的暮晚摇嗤声:“你真是到处是熟人,逢人就行礼。”

言尚隔着人群跟那位女郎行礼,那位女郎露出笑,向这边走了过来。言尚这才跟车中的暮晚摇解释:“是我老师的孙女,刘若竹小娘子。”

车中的暮晚摇一顿:“哦。”

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言尚低声:“尚未可知。不过若竹娘子怀里抱着书,大约她的目的和书有关?”

暮晚摇心想: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刘若竹。一下子就将自己的庸俗比了下去。

毕竟暮晚摇来这里所求的“功德石”,可是功利十分。

言尚看向马车,迟疑着问:“刘娘子为人温善,脾性极佳。殿下想下车,与刘娘子说说话么?”

隔着帘子,暮晚摇与言尚的目光对一下。

原本她想下车,但是言尚这个眼神,大有带着她见见他的朋友的意思……这种讯号,无疑表明他希望她走进他的圈子,了解他身边的人。

暮晚摇心中恐慌,惧怕这样过近的关系。

她抿唇,漫不经心道:“不必了。你的朋友,你自己招待便是。”

言尚静了许久,暮晚摇不敢看他。她抗拒的态度,他不可能不懂。好久,暮晚摇才听到他的低声:“……好。”

暮晚摇一下子有些后悔,却没改口。

刘若竹已经走过来了,她领着侍女,再次与言尚互相见礼。刘若竹非常好奇地看眼言尚身后的马车,目光闪了一闪,言尚却邀请她走远一些说话,不要站在马车旁。

刘若竹点头。

而看言尚和刘若竹走开,车中的暮晚摇百爪挠心。原本她还能贴在帘子上偷听他们说什么,现在她伸长耳朵,也只听到乱糟糟的人声淹没了那两人的声音。

不由恨言尚和刘若竹说话的声音太低,而东市旁人哪来那么多话要说?

言尚正问刘若竹来这里做什么,刘若竹叹气道:“我听说从临边小国流进了一批书来东市,其中有些书籍是我大魏的文字。而我探寻之下,发现许多是很多年前就已失传的书籍。我大为可惜,便想将这些书买回来收藏。

“然而那小摊贩太机灵。看我想要书,大概也看出我的急切,就一直不肯卖。我便在东市徘徊了许多日,格外艰难,才抢下了一批书。”

刘若竹微沮丧,但很快又振奋,自我说服只要自己坚持下来,迟早能把那些已经失传的书买回来,好好保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