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竹走后,暮晚摇心里有主意,想找皇帝做主,便也出去了。

而刘若竹过去时,翰林院那边支开架势,如同说评书一般,拉开案,案上飞笔飞纸,数位士人提笔写书。一个年轻学士坐于一旁,那些人写的书便被交给他,而一旦他点头,这些写好的书才会传出去,给这些站在帐外的长安男女们围观。

这年轻官员不仅检阅旁人的文字,他自己也提笔写字。

公主派来的人进去对翰林院的学士们喊停,长安男女们不满地在帐外阻拦。

刘若竹站在人群中,左看看,右看看。

来传话的人对那掌着所有人笔墨的年轻学士说话。说这是公主的意思。这位年轻学士皱了下眉,敷衍道:“你们看,外面这些人正等着看,翰林院也是为大家传书,大家都对演兵有兴趣。公主何必阻拦呢?”

下方年轻男女们立刻迎合:“是呀,文斗那边已经揽了世家贵族,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凑不过去,总不能不让我们知道演兵情况吧?我们也很关心魏军啊。”

他们七嘴八舌,说得公主派来传来的人手足无措,只虎着脸:“放肆!”

刘若竹立在人群中,见那安然坐在矮凳上、挑拨离间的年轻官员露出一丝笑,将手中他自己刚刚写好、还散发着墨香的一本册子递给旁边一小吏,让继续传下去。

刘若竹趁着乱哄哄中,挤到最前方,在旁人忙着吵架时,她踮着脚硬是把这本新写的册子抢了过来。被人群推挤,刘若竹左摇右晃,却努力低头,打开册子看起来。

见题目是《长安英豪录》。

刘若竹皱眉,心想:好大的口气。

她抬目,看了对方一眼。却一怔,见那个年轻官员正盯着她,显然已经发现了她。

刘若竹慌得心一跳,连忙当作没看见,低头快速翻阅。这人的文才极好,写的也十分有趣。匆匆揽阅,很难挑到毛病,然而——刘若竹努力大声:“既然写的是‘英豪录’,为何只记演兵,不记文斗?只记男子,不记女子?难道在翰林院学士们眼中,我等女儿这边的文斗毫无意义,只有演兵那里才有趣么?”

年轻官员一怔。

他发现这个小娘子躲在人群里,应当是公主派来为难翰林院的人。却不想这小娘子还真的敢开口,瞪大眼睛看他。

刘若竹抱着册子,鼓起勇气,高声努力压过所有人的声音:“你所写的文章不公!你自己写的都不公,凭什么检阅旁人的?我们想看的是真正的‘英豪录’,而不是你这样只将男子写进去的英豪录。”

年轻官员哂笑:“娘子不要开玩笑了。这本就是写演兵的……”

刘若竹硬着头皮:“反正你写的不对,我不服!”

年轻官员敷衍道:“英豪也只有男子,我确实只见过男子,你不要胡搅蛮缠……”

众男女愤怒盯着刘若竹,发现这个喋喋不休的女子竟然出现在人群中。他们担心翰林院听了这个娘子的话,就停了这书,顿时围攻刘若竹。刘若竹被众人吓唬得脸红,却抱着册子不肯让步。

那年轻官员诧异盯着刘若竹,见她竟然还不跑。

翰林院这边帐外闹腾着,听到女子清越朗声:“吵什么吵?刘娘子说的哪里不对了?既有演兵,又有文斗。既有男子,又有女子。何以口气这么大的《长安英豪录》都出来了,里面的英豪却没有我们女子?”

众人齐齐回头,本要发火,却见是丹阳公主来了。

然后他们更加恐慌。

因不仅暮晚摇来了,皇帝也来了。

暮晚摇把皇帝搬过来,一起看戏了。

双方争执,各执一词。

皇帝沉吟。

最后向暮晚摇道:“如此,确实不公。

“尔等女子的文斗,当写书《长安女儿行》;

演兵所战,翰林院当写《长安少年行》;

而朕也想凑个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你……”

皇帝看向那个年轻的翰林学士,那人连忙躬身:“臣名林道,字衍之。”

皇帝点头:“那林爱卿,朕就借你的《长安英豪录》这个题目,记下今日盛事吧。”

林道自然说好。

笔墨伺候,暮晚摇又提起,三本书,都由皇帝题记。皇帝看一眼她,笑着应下。

夜幕降临,演兵场中,言尚和杨嗣已分兵。

一个叫韩束行的人来自公主府,这人和蒙在石身形十分相似,原本要被公主拿来伪装乌蛮王。如今派不上用,言尚却用了这个人,几次让这个人混在军队中,去敌军后方的军营骚扰,截取对方粮草。

只是前两日都是韩束行和其他兵士一同行动。

这一晚,言尚领着他们,亲自偷袭敌军。

杨嗣没有和他们合兵,而是只领了百来人脱队,不知行踪。

乌蛮王留了人看守阵营,自己趁着夜黑风光,前去袭击魏军的粮草,势必要将魏军在今夜一网打尽。

魏军中,主队离开,韦树坐在帐中看账目时,忽听到外面兵马乱了起来,一把火烧了起来……他缓缓放下账目,知道最后这个阵,他得帮言尚和杨嗣拖时间了。

乐游原中,杯酒交错,各方儿女相候,等着陛下的笔墨。

皇帝闭目片刻,缓声为三篇文念同一题记:

“佑和二十三年春,风调雨顺,百使来朝,贺朕之寿。

颂不辍工,笔无停史,乃歌乃讴……功过千秋,特留三书缀记:女儿行、少年行、英豪录。愿我大魏,运膺九五,泽垂万世!”

第92章

乌蛮王所领的阵营, 入夜后没多久, 营中乱起, 四面八方有各种语言的话传了起来——

“大魏军攻过来了!”

“快起来,别睡了!我们营地被大魏军攻了!”

然而连续三日的骚扰,让营地使臣团的将士们失去了兴趣。因这几日来,魏军一直来扰,却兵力极弱,根本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

何况今夜乌蛮王带领大批军队去进宫魏军,若是乌蛮王赢了,营地这点儿损失,不值一提。

将士们骂骂咧咧,懒懒散散, 漫不经心地拿着武器出去迎战。然而一出去, 发现营中四方火起,黑压压的人影在营中乱窜。一旦碰面,毫不犹豫, 魏军不如前两日那般躲,而是直接迎上攻杀!

营中将士一个凛然,发现这一次魏军是真的大举进攻了!

各方语言顿时混乱:“他们是奔着粮草来的!别让他们抢走了!”

“快, 真的是魏军!兄弟们,咱们让他们有去无回!”

语言混乱, 沟通极难。然而忽有一将登上高处,一声长啸声,吸引了营中将士的注意力。黑漆漆的天幕下, 一把旗帜插在角楼上,变换着挥动顺序。而在旗帜的不断挥舞中,乌蛮王所领营地恢复了秩序,开始组织起来对抗魏军。

那将军费力地亲自舞着旗帜,才让一团散沙的军队重新规整。他擦把汗时,忽感觉到一阵危机,往后一看,凛冽夜风中,嗖嗖声震,一只寒箭破开夜雾,向楼上挥着旗帜的他射来!

这位异族将军骇然间,猛地向外跳出,扔了手中骑,高声大喊:“魏军骑射手也来了!我等不可掉以轻心!”

而魏军中,言尚放下手中的弓。

旁边跟着他的兵士生疏可惜道:“如果在真的战场上,方才郎君那只箭就能杀人了。”

言尚笑着摇头:“若是真的战场,我也不会这般冒进。不过敌军这么快就学会用旗语交流,用旗语代替他们各自不同的语言,当是乌蛮王想出的法子。

“乌蛮王人不在营中,都能让兵士这么快集中起来。他也不过训兵不到一月,确实了不起了。”

黑夜中,韩束行跟在他旁边,当敌军冲来要对射手出击时,韩束行几乎是贴身来保护言尚的安危。在营中穿行,韩束行亦步亦趋地跟着言尚。

韩束行因为是暮晚摇特意找来的,他本就是乌蛮人,在这个营中便不显眼。而他跟言尚在一起,当有人发现,诧异他似乎不是大魏军人时,不等敌军先反应,韩束行就先出手,将人敲晕,或直接让人投降。

投降的人总是惊奇地哇哇叫着:“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大魏人啊。怎么帮大魏军队?难道我军出了叛徒?”

韩束行高大魁梧,面上一道疤痕横过半张脸,狰狞森然。他兀自不理会那些敌军的叫嚷,一直跟在言尚身后。

言尚道:“该你出手了。”

韩束行抱拳:“郎君保重。”

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后他的位置由其他魏军士兵补上。而韩束行凭借自己异族人的相貌,深入营中,轻而易举。

韩束行的身形和蒙在石相似,黑漆漆夜战中,敌军到底缺少总指挥。而韩束行抓住一将军,就厉声说着乌蛮话:“不要管粮草了!敌军从东面袭来,我们去东面迎战。”

被抓住的将军诧异:“乌蛮王?你不是去偷袭魏军了么?”

韩束行靠着众人对乌蛮王的不熟悉,伪装着那位王者,开始故作生疏地说起大魏话:“我的行踪要是被所有人掌握,这场战就不必我来指挥了。”

被抓住的将军毫不犹豫地信服,转身就去执行韩束行的命令。

而韩束行再往营中混得更深,到处传播谣言。

乌蛮王所领的这支军队驻守营地,实力也不弱,却在深夜中,被搅得一团乱。营中深处运放粮草的营帐被放了火,浓浓凶焰燃烧时,他们还在英武无比地和魏军直接冲突。

因为乌蛮王说了,不必在意粮草!

只要他们守住营地,大部队很快会来接应!

鼓声密集,号角声雄。

众马奔腾,尘土扬烟。咚咚咚的鼓声振奋人心,乌蛮王领着大批军队,在摸清楚魏军的实力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大部队夜袭。

晚上不利于作战。

但恰因为不利,反而成了利处。

乌蛮王列马布阵,抽出腰间长刀,一径指向魏军城楼后的营地。他的英武之气,感染所有人:“儿郎们,随我冲——”

乌蛮王所领军队所向披靡,不管在魏军在临时所搭的城楼前挖的渠沟,还是越修越高的城楼,都被这些敌军一力摧毁。敌军用一切手头的工具,什么铁索、链条、马刺……轰轰间,魏军只能一退再退。

敌人骑兵攻入城中,魏军抵抗几次,却次次后退。实在是蒙在石所领的军队气势太强,战术又成熟。魏军这边许多兵士看到对方狰狞的面孔,就先吓破了胆。

当蒙在石的铁蹄跨过第一道沟渠时,魏军的骑兵还在匆匆列阵,然而随着敌军攻入太快,骑兵阵列不完,只能让步兵出击。

然而在平原,骑兵是最强者。

十里和百里的距离,在骑兵面前毫无区别。在战场上,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然而骑兵出击,要先列阵,先有距离。一旦距离没有了,骑兵便无法冲出去。

如今魏军便被兵临城下的乌蛮王军队逼入了这般尴尬的境地——乌蛮王来得太快了。

这里才收到消息,才开始列阵,敌军骑兵已经冲到了楼前。这么快的速度,魏军无法给骑兵列阵,只能用步兵、弓弩手迎战对方的骑兵。

而在黑夜中,弓弩手的作用实在有限。

步兵在骑兵的攻杀下溃败极快。

魏军危矣!

几个将军留守阵地,听到外面危机战报不断传来,几人面色铁青。虽然中枢的命令本就是让让他们败,虽然他们在这里是为了给言尚争取时间……然而败得这么快,仍让人大受打击。

败得这么容易,连点儿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中枢会责怪吧?

几位将军讨论时,忽然营帐门被掀开,一把少年郎君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不让骑兵出战?”

几人抬头,见是韦树。

韦树眉清目秀,这次又一直是负责管理粮草的。兼之韦树沉默寡言,不怎么说话,在营中,便如透明人一般。

混乱中,韦树这个从不关心他们战事的少年郎君掀帘而入,指责他们,几个将军面露难堪,道:“骑兵无法列阵,冲不出去。这是我们打仗的事,你懂什么?”

韦树不理会他们的质疑,道:“怎么无法列阵?将所有营地推翻,将后方锅碗砸掉,腾出地方来,不就能列阵了?”

几位将军一呆。

然后道:“你要毁粮草营?那我们明日吃什么?”

韦树眉目冷淡:“我已让一批兵士背着一些粮草逃了出去。就算粮草、锅碗全毁了,只要熬过明天晌午,演兵就结束了。半天而已,饿不死人的。”

几位将军也都是少年才俊,一开始不过是想不到如此破釜沉舟的法子。

如今韦树一提,他们也并非不能决断。几人当即拍案:“好!传令下去,铲平推翻营地,骑兵列阵!我等今夜在此,和敌军真正较量一场!虽然我们要输,但也不能太便宜了乌蛮王!”

说动几位将军,韦树便出了营,赶去看粮草。

敌军先锋如今已经在城中开始穿梭,只是大批军队还被阻隔而已。但想来也阻不了多久。韦树要抓紧时间转移粮草,给己方骑兵留出冲杀的空地。

作为一个后勤人员,他只用保证明日粮草不至于饿死人就行了。

四处战火烧起,敌我两军相战,韦树看到打斗就绕开,又凭借跟着的兵士保护,一路往粮草营去。

突然,一把长刀从黑刺中向韦树砸来。悄无声息,无人反应。那刀到了跟前才带了森寒锐意,逼得韦树抬了目,怔然看去。刀横劈而来,持刀的敌人威武十分,操着不熟的大魏话:“快些认输!”

韦树抿唇不语:这般要紧关头,他若认输,粮草营谁负责?

他自然会认输,但不是现在。

韦树兀自不语,敌人便也不停刀,刀直接劈了过来。演兵不至于死人,受伤却是在所难免。韦树被刀逼得趔趄后退,几个兵士上来阻拦,却被更多的敌军围住解决。

韦树摔倒在地,头顶刀要劈下时,他仍不肯开口认输。刀即将刺上他的胸口,斜刺里,忽有一只手伸出,将韦树扯了起来。

而那人身子一旋,两掌相合,抵住了刺来的刀。一声娇喝声后,腰间刀拔出,迎上敌人。

兵器相撞,火花迎目。

敌人咦一声:“你是女子?好男不和女斗。”

这女子武力这般好,声音却十分娇脆:“斗不过女子才说这种大话!”

这位突然冒出的女郎,自然是赵灵妃。

赵灵妃一手拉着韦树,一手迎敌。敌人在她这里得不到好处,火冒三丈之余,只好退走。而赵灵妃回头,看向韦树。

韦树眉目仍冷冷清清的,浮着一层雪光。

二人同时开口——

赵灵妃瞪眼:“怎么不直接认输?”

韦树:“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然后二人同时一呆。

赵灵妃鼓起腮:“我一直跟着你啊!言二哥让我保护你,你以为我是那么不负责的人,丢下你就跑了么?”

韦树后退一步,将手背后,微侧过脸,抿唇,微有些纠结地皱眉。

他混乱地想:“一直跟着他”是什么意思?他干什么她都知道?他没有干什么奇怪的事吧?

号角声响得更急了。

听到急促号角声,赵灵妃和韦树都抬头去听。然后韦树的手腕再次被赵灵妃拉住,她语速极快:“敌军又冲城了!跟我走——”

韦树:“不。我要去粮草营。”

赵灵妃:“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粮草?那里敌人肯定特别多,我可应付不了。”

韦树没说话。

赵灵妃便以为他认同自己了。

结果赵灵妃只是松开韦树的手腕,想把自己的刀换只手握,韦树转身就走了。看那方向,他就是去粮草营,让赵灵妃错愕。

赵灵妃跺脚。

她嚷道:“喂——你能不能说话啊!就算你非要去,你好好跟我说一声行不行……我们是搭档不是敌人哎。喂你等等我,你小心直接撞到乌蛮王手里,还不得我救你!

“你说句话呀?言二哥怎么让我守着你这个闷葫芦啊,你憋死我了!”

骂骂咧咧,赵灵妃却还是气冲冲地追上韦树了。

立在高山上,乌蛮王所领的军队在冲城不到半个时辰,大部队就破了魏军城门。

然后城门劈开,乌蛮王军队和魏军骑兵对上。

蒙在石丝毫不惧,一马当先,率先迎战。

战火和不断的投降白旗在地上烧起,双方杀红了眼,免不得开始有了死亡,然而双方都不在意了。大杀四方时,蒙在石得到消息,说己方营阵传来急报,请乌蛮王回去支援。

蒙在石冷声:“让他们撑着。”

来报的人:“大王,撑不住了……是言二郎亲自领人来烧我军粮草,还找人伪装成了你,我们一开始都被骗了。我等损失惨重……”

蒙在石:“等我解决了这边,再回去支援。封锁消息,除我以外,不许将消息传给任何人。若敢乱我军心,我拿你当叛徒来耍!”

乌蛮王岿然不动,俨然是要拼着己方阵营损失严重,也要将魏军拿下。来报的人没办法,只能听大王的命令。

这一场战争,持续了两个时辰,时间过了子夜,已经到了演兵的第四日,乌蛮王才让所有魏军投降,迎了这场战。

而毫不留恋,解决大部军队后,乌蛮王骑马掉头就走,带领军队前去支援自己营地。

两方军队交战,中间有一道口袋型的峡谷,此峡谷朝着使臣军队那边的方向,易守不易攻。而此峡谷又是回阵营的最短路程,蒙在石只短暂思考一瞬,就选择走了此路。

浓密的云层遮挡住了天上的月光,林中树木荫荫,马踏尘飞。

数千骑兵跟随蒙在石,回援营地。而进了这道峡谷,最前方的蒙在石忽然抬臂,握缰勒住马。胯下马匹一声长嘶,四蹄高溅,蒙在石稳稳坐在马背上,与峡谷另一边、领着百来人就来堵路的杨嗣杨三郎对上。

蒙在石厉目:“让路!”

杨嗣骑在马上,对他这边的千军万马随意地笑了一声:“粮草还没烧干净呢,我怎么可能让路?

“不过乌蛮王,你们动作慢了啊。让我一顿好等,快等睡着了。”

蒙在石:“杨三郎,你不过百人骑兵,而我方大部队千余人,你以为你能拦住我?即使借着地形优势,你也阻拦不了我!不如早些投降,少些损失。这样向你们首领汇报的时候,面上也能好看些。”

杨嗣垂目,脸上浮起似是而非的笑意。

再缓缓抬头,杨嗣目光和蒙在石对上。

二人眼中都是杀意,都想起南山那一次没有结束的战斗。

杨嗣一字一句:“可惜我这人不求战报好看,只求和乌蛮王一战——来吧!”

话音一落,他率先纵马奔前,身后的儿郎们紧随其后。乌蛮王那边也毫不犹豫,一手挥下,千军冲出。

两只军队在峡谷中撞上,天上无月,尽是夜战的好时机!

杨嗣凭借地形和极强的机动性,竟真的在这口袋型的峡谷方位阻拦住了想冲出去的敌军。

杨嗣也是战意酣畅,领着队伍打得淋漓。不断有人投降,杨嗣这边的百人也不断被拉下马。而杨嗣一往无前,英勇之势,让敌军骇然,竟在敌军中重开了一个口子。

蒙在石:“围住他!射他下马!活捉了杨三郎,对方就不战而溃了!”

杨嗣大笑。

双方交战,林中飞鸟惶惶飞出。杨嗣这般少年豪侠,越战越是精力蓬勃。数十骑兵围着他,都不能让他下马。然而随着时间拖延,杨嗣这边到底是人少些。四方箭只乱射中,终于让杨嗣座下的宝马轰然倒地。

敌军振奋:“他终于下马了!冲!”

杨嗣从马上跃下,在地上翻滚,躲开四方踏来的铁蹄。他才起身,一匹马就向他扬蹄踩下,将他压了下去。连蒙在石都脸色一变,心想杨嗣要是被马踩死了,就难向大魏交代了。

而只是这么一瞬,众人听到马一声凄惨长嘶,轰地被摔倒。而一个少年人枪上沾着血迹,借马倒下之势从地上跃起。那倒在地上的马,腰腹下被枪捅破,血流如注,看得周围人都一阵骇然,脸色苍白。

他们看怪物一般地看向众马包围着的杨三郎。

长发掠下,沾在脸上一绺,马血溅上面庞,杨三郎持枪而立,他一人之力,倒让包围他的数人迟疑,不敢迎上,怕自己的马也受伤。

蒙在石一看就知道这些乌合之众又在心疼马了,他神色不变,喝道:“你们又犯糊涂了么!这是大魏提供的马,不是我们自己的!演兵只要作战,不必考虑外在因素!”

蒙在石刀指向杨嗣,厉喝:“我们千余人,百匹马,还拿不下一个失了马的杨三郎么?!”

浪尘掀滚,杨嗣长枪在手,众马开始围着他转。他目中光闪烁,盯着时机,随时准备抓住机会冲出马阵。然而这一次蒙在石亲自指挥,那种错误显然不太可能犯。杨嗣很快放弃那种可能,当马上的刀枪挥来时,他开始寻机抢马。

蒙在石开始烦躁:“杨三郎,现在还不认输?”

杨嗣朗笑:“大王可是着急了?拿下我,大王才能回援!大王不若另走一路吧!”

蒙在石:“找死!”

蒙在石因一时意气,被杨嗣等不过百人堵在这里。但是很快蒙在石意识到,意气用事不可取,这里的地形本就不利攻,杨嗣又这般强硬……真要在这里堵两个时辰,恐怕营地那里彻底沦陷,自己就要反胜为败了。

蒙在石咬牙:“收兵!我们走另一道!”

杨嗣笑:“大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们这般随意么——”

杨嗣手中枪掷出,让人惊骇,没想到他领着这么少的兵,守也就罢了,还敢攻?!

然而冷静下来,蒙在石完全不受杨嗣的击。一边让部分人堵住杨嗣等人,一边开始撤退离开峡谷。杨嗣这边战得厉害,然而对方千余人要走,他也是真的留不住。

大批军队撤出峡谷,另走一路。

杨嗣一身血迹,立在峡谷前的空地上,仓皇数人跟着他。有的已经投降,有的还坚持着。然而乌蛮军队已经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