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叹:“不能不管啊。上位者无能,天下必乱。能扶一把,还是应该扶一把。”

暮晚摇美目含忧,心想若是扶不动,那怎么办?难道言尚要把自己活活累死才成么?

御医说他……

暮晚摇立刻消退自己脑子里的念头,让自己不要乱想。她心里下定决心,她是一个为了某个目标、格外坚定的人。言尚身体再差,她也会把他养回来……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要他好起来。

暮晚摇乱想时,言尚轻捏她的下巴,俯眼:“你养那些戏子,就是为了给陛下的?”

到了床上,有什么不能说的。暮晚摇敷衍地应一声,说:“后宫的事,不用你管。”

言尚无奈:“那怎么除了女戏子,还有男戏子?未曾听过陛下有这种爱好啊。”

暮晚摇媚眼乜他,似笑非笑:“那是你没玩过。贵族之间嘛……”

言尚捂住她的嘴,道:“行了,你不用跟我说了,我大概猜的出来。”

暮晚摇看他脸色古怪,一下子兴高采烈,咯咯笑起来。她搂着他亲了又亲,看他的一眉一眼,她都爱到了骨子里,都觉得怎么这么可爱。她是个人来疯,忽然一刻爱他爱得不行,就推着他要死要活地亲他。

她那浓烈的情和爱,遇上水一般的君子,他的温和缓平了她内心的躁动,让她贴着他的心脏,紧紧抱住他。

暮晚摇:“言二哥哥,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

言尚撑起身子半坐,逗她道:“前两日不是还说我年老色衰么,今天就怕我被抢了?”

暮晚摇仰脸,望着他轻声:“有的人好到极致,是和皮相毫无关系的。言二哥哥你这样的人,是谁都想跟我抢你的。”

她半开玩笑:“亲人们想抢你,朋友们想抢你,兄妹们想抢你。臣子们想抢你,情敌们想抢你,就连皇帝……也想跟我抢你。但是你是我的,我谁也不给。我给你建座金屋,咱们把你悄悄藏起来好不好?”

言尚垂眸望她,忍俊不禁。他又羞赧,又欢喜。暮晚摇是一个喜欢不断跟他告白的人,他经常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喜爱。他一边心中奇怪怎么有人这般喜欢把爱说来说去,不会不好意思么,一边又高兴自己被她喜欢。

他袖中的手轻轻攥起,他侧过脸,唇角勾起的笑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好久,言尚才低声:“我不是早说过,你会得到我么?”

暮晚摇茫然,一会儿与他不好意思的目光对视,她记性差,被他望了许久,又经过他无奈的提示,她才想起来——哦,言尚第一次在她面前醉酒时,曾说过:祝你得到我。

暮晚摇怔怔看着言尚。

她爬过去,与他面面相贴。她痴声:“那我得到你了么?”

言尚伸手将她搂住,低笑:“你早就得到我了。

“你早就得到了我的身,骗走了我的心,拐走了我的魂。

“你哪是公主?你是一个贼。你是一个偷心贼,将我骗得团团转。我人和心都是你的,我哪里还有别的路走?”

他捧她的脸,既像是喝醉酒后的醉话,又像是借酒而表情。他说:“摇摇,我是你的。”

暮晚摇:“谁也不让么?”

言尚:“嗯。”

暮晚摇:“那你把你的心分成两半,一半给你的朋友、亲人、天下百姓、群臣皇帝,另外一半,完整的那一半,全部给我。我一个人占整整一半你的心,那一半全是我,只有我!好不好?”

言尚笑。

她推他:“好不好嘛!”

言尚:“好。”

他目中怜爱,见她如此就欢喜得脸红心跳。言尚心中愧疚,觉得自己待她不够好,但暮晚摇已然觉得足够。因为他的爱太好,太多,即便是给她完整的一半,都比旁人的全部还要多……何况一半都是她的。

暮晚摇满足无比,将他一下按倒,扑上去揉他咬他。让他破情破念,让他白玉微瑕,让他从天上掉入凡尘,沾染七情六欲,再离不开她。

三更时候,言尚睡得昏沉时,被暮晚摇推醒。

卧在被褥下,言尚迷糊地看着趴在自己身旁的暮晚摇。他不说话,她目中含笑:“言二哥哥,我饿了。”

言尚苦笑。

他撑着身坐起,叹口气,就习惯地问她要吃什么。暮晚摇跪坐在他身畔,望着他不说话。言尚奇怪看去,暮晚摇才笑盈盈:“你是不是很累?”

言尚怔一下。

他反问:“难道你不累么?”

暮晚摇看着他笑,一会儿,她才道:“你累了,为什么不说?拒绝我就那么难么?”

言尚迷糊:“什么?”

暮晚摇:“你明明累了,我说我饿了你就要下床找吃的,我说我做噩梦了你就要起来陪我聊天。咱们不是说好让你学会放松么?你这样一味顺着我,叫什么放松?你自己就没有点儿脾气,就不会拒绝我么?”

言尚怔忡:“……你是让我拒绝你?”

暮晚摇气:“我是让你去看你自己的情绪!不要老顾别人不顾自己!谁都能从我榻上把你叫走,这怎么行?”

言尚望着她,目中轻轻生了波动。

暮晚摇发泄完后,又语气柔下,诱拐他一般:“现在咱们重新来一遍——我饿了,你应该怎么说?”

言尚看她一会儿,忍不住笑。

暮晚摇推他肩,骂:“笑屁!”

言尚:“不要说脏字。”

暮晚摇:“不管。你应该说什么?”

言尚:“你想让我不要管你,说‘我也累了’,是吧?”

暮晚摇目中笑起,正要点头,她就被他抱住。他随意地笑,伸手捏她脸:“可是怎么办,我就想照顾你,想对你好啊。你让我抗拒我自己的真实想法,让我冷落你——这也太难了吧。”

暮晚摇呆住。

她瞬间脸红,又生气又结巴:“你、你是故意说好听的话逗我高兴的……你、你这个人就是说话特别好听,我、我才不信。”

言尚低头在她唇上亲一下。

暮晚摇:“不信。”

言尚再亲一下。

她眼皮轻跳,小声:“……还是不信。”

他便只看着她笑了,而这一下,就换暮晚摇来推他,亲他。她压着他亲了一会儿,已经忘了自己最开始喊他起来是想做什么。暮晚摇快活半天,见他起了反应,她爬起来,脸颊绯红,拍掌笑,挤兑他:“淫虫!”

言尚:“……”

他不好意思起来,将她拉起来,低声:“那我们夫妻,就一起去找点儿吃的?”

于是深更半夜,夫妻二人没有打扰侍女们,出了寝舍。第二日厨娘在灶房做饭时,疑心府上有了老鼠,嘀嘀咕咕忧心半日,自是后话。

言尚被暮晚摇在府上拉着休息了五日,身心放松许多。但是很可惜,他不能长期那般休息。

许多人等着见他,许多事等着他批。大臣们等着见他,皇帝等着见他。

世家等着他,内宦等着他,寒门等着他。

言尚不过离开五日,朝堂中就许多人坐不住了。

第五日傍晚,世家领头人来登门,拜见公主和言二郎。这位领头人姓刘,是言尚的老师刘相公的儿子。

如今刘相公年纪大了,快要致仕了,而新帝登位后,世家在长安有了新的领头人,便是这位刘公。

刘公刚被选为长安世家的发言人,就迫不及待来见言二郎和公主。

夫妻二人请对方在厅中喝茶,茶未上,这位刘公就开门见山:“素臣,你请了病假,休憩在府,我等本不该相扰,但是朝务繁重,还望你能理解。”

言尚笑着寒暄。

暮晚摇在一旁吹茶,若有所思。

果然这人问了很多并不重要的朝务后,说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如今内宦坐大,陛下一味听内宦的话,忽视我等士人。听闻那刘文吉鼓吹陛下让海氏一族进京,还怂恿赵公的女儿和洛阳韦氏七郎成亲……内宦如此不安分,显然打的是让世家和寒门生罅隙,要间离我等。

“而不管世家还是寒门,我等都是士人出身,那内宦凭什么和我等同期同坐!

“我代表世家来见殿下与素臣,说的便是我世家与寒门合作……我们双方先不要斗了,如今更重要的,是联手打倒那内宦势力!陛下不能为小人所怂恿啊!内宦必将乱政!”

他口若悬河,说的是合作一事,言尚和暮晚摇客气以待。

待对方走后,暮晚摇回到内舍,见言尚坐在案几前沉思。她心疼他没有一刻能闲,才休息了两日又要忙这些事,但是事情到了跟前,就连暮晚摇都不能让言尚放手去玩、不要管正事了。

暮晚摇坐下,说:“世家与寒门合作,驱逐内宦,此为正道,你却不见高兴。那是你老师的儿子,你都不给面子,不答应,你在想什么?”

言尚抬目。

言尚说:“如今世家、寒门、内宦三足鼎立,才是最为稳妥。不管是刘文吉还是世家,都想拉拢我们或打压我们。都想将三股势力变为两股,人人都有一些正义的理由……但是这些争斗,于朝务无益,于百姓无益。这番争斗,牵扯皇权,因陛下无能,反而会越斗越乱。

“整个大魏都会被拉入旋涡。所以我不能答应。”

暮晚摇淡漠:“你不答应,他们两方就会转头合作,对付我们。你不答应,寒门的人也会不甘,在下面生乱,会质疑我和你为什么拒绝这般有利于寒门坐大的好处。到了那时候,怎么办?”

言尚眉心若扬:“当想一个法子……给大家找点儿事做。”

暮晚摇挑眉,笑。

言尚:“怎么?”

暮晚摇看着他笑,漫不经心地提醒他:“你越来越有一个宰相的气度了……不光是寒门领袖,是士人领袖,天下领袖。咱们那位陛下,要被你惯坏了。你小心他依赖上你,放不开你。你越有本事,就衬得他越没本事。

“但你别忘了——这大魏,到底是暮氏江山。”

言尚微愣,然后陷入沉思。

暮晚摇蹙眉,既恼他思虑重,又不知道如此多事之秋之时,怎么能让他安心养身子,不用操心这些。他们身处旋涡,到底怎么才能出去——暮晚摇咬了唇,也陷入沉思。

第152章

九月底, 海氏一族迁回长安。

海氏一族有年轻子弟准备参加明年的科考, 不知是出于对考官的敬重, 还是对公主的愧疚, 海家派人登了丹阳长公主府门三次,各自拜访公主和言尚二人。

言尚对于海氏子弟要参加明年科考,是支持的。他温文有礼,谦逊安抚海氏, 海氏见了这位考功郎一次,就私下研究这位郎君的为人——得出经验, 此人性温和,好欺负, 是一个突破口。

与之相反的就是他的夫人暮晚摇了。暮晚摇也不说记恨当初海氏有谋杀皇子的嫌疑,只是她的态度模棱两可, 让海氏捉摸不透。

海氏这一次回长安,自是要好好经营。不光与世家、寒门们各自交好, 十月的时候,海氏送了自家幼女进宫为妃。

暮晚摇紧接着,就给皇帝的后宫选了几个美人送进去, 如同比赛一般。

而身在皇宫深宫中的皇帝, 被这些臣子们闹得一个头两个大。深夜时分,他坐在御书房,对着批不完的奏折唉声叹气。

皇帝手撑额,对着城郊外一亩良田的处置权拿不定主意:

世家有人想要这块地,他们给皇帝进贡了百年珊瑚树一株, 皇帝拿去讨好后宫新来的美人,于是随手一批,同意了。

然而紧接着这地闹出了官司,据说刘文吉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早就买了这地,却被那一家得了皇帝御批的世家打了一顿。于是刘文吉来告状了。

断案的刑部人员,又出身世家,内宦团觉得不公。可是大理寺又被把持在内宦手中,若是大理寺断案,世家觉得不公。

小小一桩案子闹到皇帝的案头,牵扯的哪是什么地,而是皇帝偏向世家还是内宦。两方虎视眈眈盯着皇帝,皇帝左右为难,下不定决心。他对着这案子盯着半个时辰,终是侧头,问小内宦:“言素臣请假回来了么?”

小内宦低头:“昨日刚回中书省签字。”

皇帝立刻大松口气,把笔一丢:“那这案子打回中书省,让言素臣办吧。让他办好这事,若再有不服,朕为他们调解便是。”

立在殿外等着皇帝批字的刘相公都等了半个时辰了,没想到等到了这个结果。刘相公看皇帝根本没批多少奏折,还把难断的事情重新推回中书省,尤其是推给言尚……刘相公冷笑一声,不顾内宦的阻拦,闯入内阁。

他虽年老,却精神矍铄,肃穆庄严。皇帝才偷个懒,就遇上宰相闯进来,他不敢不尊重这些父皇给他留下的元老老臣,连忙喝退内宦们,让人给相公备座。

刘相公见皇帝这态度,脸色稍微缓和一下,说道:“陛下理政已经近三月,这般事务该能做得了主。士人与内宦的争斗,陛下不能不表态。臣将奏折拿给陛下,陛下又推回来,难道打算一直推下去么?”

皇帝耍个赖:“不是有言素臣嘛。朕听说言素臣是相公您的小弟子,您应该相信他的能力。”

刘相公忍怒:“他身处中书省,兼任吏部郎中,再多管管一个弘文馆,顶多再以奉车都尉的身份管管皇宫守卫……这断案的事情,怎能轮的上他来?”

皇帝讪讪道:“那给言素臣一个京兆尹的官位不就好了。”

刘相公语气严厉:“新任京兆尹是皇室子弟,任职不过三月陛下就要罢人官,让世人如何想,让皇室子弟如何想?陛下到底是将寒门推上去,还是将言素臣推上去?他不过是一个臣子,身兼数职已是极限,陛下难道要将所有的事都推给他来做决定么?”

皇帝被训得也有些不悦了。

他道:“朕这般做也是有道理的。世家和内宦相争,让寒门领头人调解他们之间的事,很有道理啊。”

刘相公看着这和稀泥一样的皇帝,半晌道:“陛下是舍不得处置内宦们么?陛下只看到世家要地,却看不到内宦的跋扈。那刘文吉仗着陛下的恩宠横行霸道,在朝上无人看在眼中,一个内宦的品阶和我等大臣算到一起……这到底谁听谁的?”

皇帝道:“刘文吉是父皇留给朕的,是忠义之士。他待朕,如同家人一般,相公您多虑了。”

刘相公:“……”

刘相公终是辩不过皇帝,皇帝一心耍赖,不肯处理内宦和士人间的矛盾,他能如何?刘相公心忧刘文吉势力坐大,架空皇帝,偏偏皇帝依赖刘文吉给他找乐……

刘相公终于走了,皇帝松口气,摸摸额上的汗。这些大臣们一个个都不好对付,但是他们当自己傻的么?自己要是处置了刘文吉,那这些大臣就会蹬鼻子上脸,要求更多的……什么内宦乱政,没有根的东西,能乱什么?

小内宦在皇帝身边弓着身,小声:“陛下,刘公公今夜给您安排了华清池……”

皇帝摆手,心痒痒道:“丹阳前日送进来的那个娘子,一把好嗓子,咱们今夜去看看。”

小内宦有听刘文吉的嘱咐,不愿长公主坐大,于是笑:“海娘子那边也托人来请……”

皇帝一下子失去了兴致,觉得自己被人互相拉扯,谁都利用自己。皇帝半晌道:“算了,今夜去皇后那里吧。”

小内宦将御书房中的事告诉刘文吉,刘文吉听刘相公如何贬斥自己、怂恿皇帝打压内宦,刘文吉不禁嗤笑,低骂:“老匹夫。都要致仕了还不安分。”

内宦报道:“近日世家经常在北里设宴,请言二郎赴宴。”

刘文吉眯眼,心里也浮起一丝忧虑。言尚有和刘相公的师徒情分,刘相公致仕后,弟子学生之类的人才资源,刘相公很可能全都留给言尚。而如今朝中上蹿下跳、约人一同讨伐内宦的刘公,是刘相公的儿子。

刘文吉真担心世家和寒门联手啊。

但是言尚会与自己联手,对付他老师为代表的世家么?

刘文吉踟蹰,吩咐人:“明日在北里设宴,说我请言二郎吃饭,看他来不来。”

言尚若是不来,刘文吉就打算和世家联手,先斗倒言尚了。

皇帝如今用言尚用得这般顺手,刘文吉心有危机感,怕言尚在皇帝面前进言讨伐内宦后、皇帝会听进去……若是言尚不肯合作,那己方只能先下手为强。

言尚没有赴刘文吉的宴。他如今身份,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世家已经派人找了他许多次,他即便代表寒门,但更是士人身份。他若和炙手可热的大内宦走到一起,整个士人阶级都要因此多想。

何况言尚最近身体不太好,皇帝又堆了许多事给他。刘相公将言尚叫过去,说皇帝让言尚处理世家和内宦因为良田起的纠纷时,言尚轻轻一叹,也是忙得太久,有些疲累了。

言尚苦笑:“我如今整日一堆事,陛下还继续往我身上压事。这桩案子我不能再接了,再接的话,我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要没了。”

刘相公看着自己这个学生如今清隽瘦极的样子,想到当初言二郎刚入长安,何等风流之态,而今却清泠泠,惨淡如濛濛月光,让人心里泛酸。若这是自家孩子,刘相公一定要把人留在家里日日喂饭喂药,让人彻底恢复健康了再说。

可惜言尚是同平章事,位同宰相。皇帝要重用他,谁也拦不住。

刘相公也是一叹,心烦意乱地挥挥手:“罢了,你好好养养身子,我替你跟陛下说情,让其他人来办此案。”

言尚顿一下,说:“恐怕我不接,陛下又有微词。”

刘相公:“那你也要惜命。公主殿下几次派人来求我给你少安排点儿事……素臣,你年纪轻轻,有大好前程,何必这般拼命?”

言尚听说暮晚摇专程找过自己老师相求,心里便是又感动,又赧然。

他说:“我也想休息……待这段时间过了,我可能要请个长假。”

刘相公闻言高兴,说自己定会批假条。然二人虽然这般说,刘相公却不知道言尚能休息的时候,到底是何时。三家势力斗得这般厉害,言尚若是倒下,其余两股势力定会摧残。

言尚不能倒。

言尚与老师说了些闲话,听说刘若竹和她夫君在河西如何走访民间找古籍,他听了也高兴,说回去会给刘若竹小师侄回信。刘相公再说那对小夫妻近日打算备孕了,便打趣言尚:“你与殿下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考虑生个孩子了。”

言尚闻言笑:“我与殿下都很忙,恐怕没时间生孩子。”

刘相公叹息,他想说应该让暮晚摇不要再理政了,好好在家生孩子才是正道。刘相公从来不认同一个公主如此参政,只是皇帝们没表示,他也不多说。但是考虑到言尚如今身上的压力……若是没有丹阳长公主帮他,言尚会倒下得更快吧?

言尚向刘相公告退,说要去吏部看一看。他身上还挂着吏部的职务,还是格外重要的考功郎,不能不去。

刘相公放人走,却是看着言尚修长如竹的背影,忽然有感而发道:“素臣,你说,是天下昏昏而陛下不昏的好,还是陛下昏昏而天下不昏的好?”

言尚回头,望向他老师沧桑疲惫的眼睛。

天下昏昏而陛下不昏,是说先帝;陛下昏昏而天下不昏,是说如今的天子。

言尚半晌道:“总是希望世间清明,无人昏沉才是。”

刘相公失笑,不再说话。他坐在中书省政事堂的大厅,大袖拂地,两鬓斑白。他久久凝视着言尚的背影离开政事堂,看着日暮西落,红霞铺天。

他已年老,已无力扶持山河重振大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厦倾倒……

言尚没有接皇帝安排给他的处理世家与内宦之间的矛盾,当晚,皇帝就写了一封书,将言尚大骂一通。

皇帝气急败坏,说言尚不将他放在眼中,刚愎自用,目中无君……

当夜公主府上,暮晚摇已经让言尚去睡了,她自己拆开这封书,将皇帝的痛骂从头扫一眼,不禁冷笑。暮晚摇轻描淡写地将信纸折好,吩咐自己的人,说让宫中自己送去的美人,多在皇帝面前吹些耳旁风。

暮晚摇回过身,便见到梧桐树影下,廊头空寂,言尚披衣而站。

他向她伸手,目光看着她手中的信纸。

暮晚摇面无表情,将信纸往身后一藏。

言尚不禁失笑:“这有什么好藏的?”

暮晚摇:“是骂你的话,我不想你看到。”

言尚:“我又不是没有被陛下骂过,你放心,我不至于承受不了。我只是想看看书中有没有其他嘱咐,被错过。”

暮晚摇盯着他两瞬,看他态度坚决,只好让步。她与言尚一同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看信,她手抱着他的手臂,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看完书后,目色有些黯淡,暮晚摇咬唇。

暮晚摇:“你不要理他,他巴不得你能替他办了所有事。他巴不得我们帮他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他只用当皇帝享乐就好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毛茸茸的头往他颈间拱,人往他怀里埋,娇声又霸道:“言二哥哥,我冷了,抱抱我!”

言尚莞尔,他虚搂着她,低声说自己没有伤心,她不必如此。二人这般闹着时,前堂来了人,陛下新的书信又送来了——

信中勉励言尚好好做事,说皇帝依然信任他。皇帝还要言尚夫妻明日进宫用午膳,说许久没和他们夫妻一起吃过饭。

言尚和暮晚摇望着前后两封态度相反的信,都有些无言。

十月中,下了初雪。

朝中争斗愈发厉害时,赵御史家中那位正在与洛阳韦氏家中商议婚事的小女儿,赵灵妃出了府门。

赵灵妃在一酒肆中见到了早已等着自己的贵客,她弹掉身上的雪花,掩饰自己一身的不羁,作出小女儿的态度,恭敬地向对面的青年行礼。

对面青年面容和善,眼神有些冷,眉眼间和韦七郎韦树有五六分相似。正是韦树的大哥,韦楷。

如今韦树已是礼部郎中,为从五品上的官职。而当年韦树进长安时就已经是从五品官职的韦家大郎韦楷,如今还是秘书丞,竟和自己昔日瞧不上的七弟同样官阶。

韦楷对赵灵妃点头,让人坐下,寒暄两句后,说起正事:“自巨源出使归来,家中看出他的本事,便极力栽培他。我这般年纪,熬了十年熬到从五品,巨源却刚刚弱冠,便是从五品的大官。他当日更是状元郎……是我们家一直小看了巨源啊。

“如今栽培他,希望也为时不晚。”

赵灵妃面露笑容,让她故意装出的乖巧消失几分,露出她本来的活泼样子来。

她忍着快活道:“巨源哥就是很厉害的。”

韦楷颔首。

韦楷望着她年轻娇美的脸蛋,缓缓说:“巨源哪里都好,只有婚事不妥。身为世家出身的优秀子弟,受家族栽培,受士人期望,若是和内宦一方的人联姻,你想世人会如何看待巨源?”

赵灵妃微怔。她眼眸缩一些,有些躲闪地看向外面的飞雪。

韦楷却紧盯她不放:“你们赵家早早投靠刘文吉,成为内宦走狗。刘文吉一心要与世家联姻,世家中已有人松动,但是无论是谁松动,这个松动的人,都不应当是巨源。巨源前途大好,年轻有为,他二十及冠就是礼部郎中,世人有几个在他这般年纪能做到这一步?

“他当成为世家领袖,士人领袖。他不应当和赵家联姻,和内宦势力结亲!士人是一定和内宦两立的,即使现在双方合作,日后也一定会闹翻……你让巨源何去何从?”

赵灵妃怔怔看着他。

韦楷缓和语气:“我知道出使那几年,你与巨源性命相托,已然生情。巨源要求娶你,我本不该多说什么。他是我家庶子,他地位越高,反而越不利于我。但同是一族人,又是长兄,我不得不为家中弟弟的前途考虑。

“就算今日欢喜,日后也是为敌。巨源若仍是当日的巨源,韦家牺牲他的婚姻,自是无所谓。可他已然不是当日巨源,他的婚姻,也不能再沦为家族的牺牲品。

“赵女郎……你年纪轻轻,父亲如今投靠内宦,权倾朝野。你不愁嫁,不愁婚,你就放过我们韦家,放过巨源吧!

“言尽于此,还望你念在你与巨源的情意上,给他前程,莫误了他!”

韦楷说完,起身便要走。

赵灵妃站起来,声音抬高:“韦家大哥,你与我说这些,不怕巨源哥知道了,生气么?”

韦楷抬眸,回首。他淡声:“我是韦家大郎,一族弟弟,我都要庇护,都要管。韦家兴盛不在我,但衰亡必有我的缘故。我虽不喜他,但毕竟是他长兄。我已做了我该做的事,你们若执意在一起,你若执意毁他前程……我也无法。

“赵女郎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