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的键盘声充斥了整个办公室,屏幕上蓝莹莹的光照着我们的脸,我们在拼抢每一秒……也许精确到毫秒。额头刚才好像擦伤了,血流了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用袖子抹去了,火辣辣的疼痛。

“是说我们要死了么?”二猪操作着键盘并不抬头。

我没有回答,他应该是在问大猪。大猪说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理解了这个战术,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平衡一次,挡住一次光流轰炸。但是没有第二个机会,我们争取来的几分钟间隔足够那些战友跑到楼下,可是我们同样要从77楼跑下去才行,我们往下跑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人为我们顶住了。

“没那么容易死!”大猪紧紧抿着嘴唇。

他忽的站了起来,回身去一个倒塌的储物柜里摸索。一会儿,他提回了三具机械,像是带着钢丝滚轴的滑轮组。他一声不吭的跑到我背后蹲下,掀我的上衣,扯我的皮带。

“这个生死关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回头,我没时间回头。

我听见咔哒一声响,一个冰冷的玩意儿扣在我的皮带上了。

“速降索具,扣在皮带上,另一端扣在地面上比较可靠的固定物上面,打碎玻璃跳出去,这东西在高速的时候会自动抽紧,降低下降的速度。”大猪说。

“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特殊的安全配置,”大猪转过去在在二猪腰带上扣着索具,“专门用作高层建筑的快速撤离,77楼下去大概只要40秒钟,学过跳伞吧?记着落地怎么放你们的腿,否则你的大腿骨会断掉。”

他扭头去寻找比较可靠的固定物去了,蓝海战术的软件进度条已经到头了,系统自动的开始抽取不同区块的能源汇流过来。而高空中那个极度危险的能量高点在监视屏上红得令人畏惧,带着血色的光晕,像是衰微的星系中一颗即将坍塌成黑洞的晚年恒星。

“30秒倒计时。”有人在我们背后清晰的说。

我浑身哆嗦了一下回头,隔着密密匝匝的金属机构、透过无数服务器的空隙,看见苏婉苍白的脸。她看了我们一眼,又看着中央控制台的屏幕,她没有解除中控台的电流供应,因为那是直线连接到对空雷达网的。只有通过它我们才能精确的定位能量高点,确认每一次光流轰炸的时间点。

“29。”她说。

蒋黎被捕食者挥舞的触手逼在铁架后的一个角落里,他双眼透着血红,和苏婉之间被横着的十几道触手阻拦了。他徒劳的举着那柄消防斧去拨开逼近的触手,军装上丝丝缕缕冒着白烟,沾了星星点点的黄绿色液体。而他脚边就有一条被斩断的触手。这家伙不愧是特种兵出身,要按评书说端的一把好膂力,靠着那柄已经没有刃口的消防斧也切下了一根触手。可那样也是徒劳的,在这个东西面前,我们真的太虚弱。

“能够顶住么?”我说。

二猪摇了摇头。

“28。”苏婉说。

“撤离!”大猪忽然站了起来,指着我和二猪,“你们撤离!”

可是他自己却是左右扫了一眼,冲到一旁的工作台边抄起一根脱落的角铁,掂了掂,猛地冲向了中央控制台的方向。几乎就在同时蒋黎也动了起来,他把消防斧投掷出去,砸在捕食者的触须上,掏出了手枪对着它漫无目的射击。

大猪的角铁立刻就被触须缠住了,他不是蒋黎那种特种兵出身,身体瘦弱得和一条腊肉差不多,这个结局根本不必想。

捕食者似乎也清楚这两个对头之间的差异,只是轻松的把大猪抛了出去,可是它硕大的身体忽然向着蒋黎弹动。蒋黎刚刚扑上去拾起消防斧砍那些阻挡了苏婉的触手时,他的一条腿整个落了下来,鲜血暴溅中,他摔倒在地。大猪像是一条恶狗那样扑出去,用尽全力把蒋黎拉了回来抛给我。

我冲上去接住蒋黎,大猪说:“带他走!”

可是怎么带他走?一套索具不可能承受两个人的体重,我们只有三套索具,大猪二猪我各一套。

我抱着蒋黎,狠狠掐他的大腿想要帮他止血。

“是要帮她搞机票?”我说。

“还能帮谁搞?”蒋黎的嘴唇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和脸色一样惨白。

“20秒。”苏婉说。

大猪开始解他自己腰间的索具了,他隔着那些触手看着苏婉,苏婉对他摇了摇头。

我愣了一下,蒋黎那双钢铁一样的手忽的抓住了我的肩膀,他单腿站了起来!他一手掷出一只椅子砸碎了玻璃,同时用力把我推了出去。我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摔了出去,二猪已经站在窗边,咬牙和我一起跃出。

我滞留在空中的瞬间,苏婉扑出去捡起蒋黎丢在地下的手枪。

“15秒。”她似乎是这么说的。

我这一生最后看见苏婉的一刻,她左手以蒋黎的手枪指向面前硕大的眼睛,扣动了扳机,同时她的右手举起铁锤击碎了防护玻璃,拉下了“D”操作杆。她的神色镇静,真是漂亮。

D,Damage,Destruction,毁灭。

我在空中急速的下坠,看见第三个人被抛了出来,那是大猪瘦瘦的身影。

77楼爆炸的火光飞涌出去,像是这栋大厦在半腰围着一条火红的带子。那个东西追究没能带着那些资料逃脱,不知道我们曾经用成捆的手榴弹炸过坦克么?一群不长脑子的外星驴!

我们落在地面上,不顾一切的往前奔跑。光流轰击在经贸大厦的楼顶,像是功夫高手的全身骨骼暴响那样,经贸大厦上下噼啪的一阵低响。

一又四分之一秒后,这座金属结构的大厦化成了细灰。在距离我们只有不到十米的地方,它消失了,一点点细微的灰尘飘落,甚至没有一颗掉下来的螺丝钉砸在我们头顶。

它毁灭了,如一朵花的盛开。

太阳升起来了。

我们就在距离那个废墟不到200米的医护棚外,二猪和我并排坐着。

“你在想什么?”二猪说。

“你知道那天我相对苏婉说什么么?”我扭头看他,“我想说我爱你。”

“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出啊。”二猪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低声说。

回到那个喝醉酒的夜里……

“苏婉我……”

我其实记得那一幕,我按着她的肩膀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那是真的,我是想说我爱你的,我想这话其实多么的廉价啊,林澜你真的需要那么廉价的一句话么?那么OK,随便找个人就能说。但是那一瞬间像是脑子里过了电一样,那句话还是不能出口。然后疲惫眩晕和温暖一起直冲上顶门,我失去了意识。

苏婉事后没有跟我抱怨这件事,我们还一起打了帝国。

现在结束了,不必再玩帝国了,这下子再也平衡不了了。大猪和二猪加起来比我强,他们中任何一个又打不过我。

“江洋你要撑住啊,等我出了麻木卢克,就去踩大猪。”我又听见了这个声音。

真笨!麻木卢克是黄金兵,死费钱的!等你出了一队麻木卢克,人家的长弓手都满两队了……

一个你觉得已经很习惯出现在某个地方的人,你从不太在意她,你可以拿来当作练习说爱的靶子,你可以带着骑兵欺负她家的基地,你可以大声嘲笑她的笨蛋。OK,现在她没有了,你爽了吧?

我们沉默了很久,二猪忽然抱着头放声大哭起来。

我回头看着远处,大猪静静的站在废墟前,他在那里已经站了三个小时了。

Part II 十五

惨白的灯光,墨绿的会议桌。

上海堡垒地下防御工事,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进这里,这里被设计为足够容纳一个团的部队,主要操作上海大炮和负责紧急通讯。而现在这里足足塞了两千人,泡防御指挥部的大部分也迁移到这里。狭小的空间令人觉得格外紧压迫,像是要渐渐的窒息。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高级军官坐在一起,上校中校的肩章比比皆是。泡防御指挥部的所有核心军官都出席了,一部分操作员也列席,我的军衔又是最低的。

将军默然的坐在长桌尽头,等着大家一一落座。

没有开场白等待大家,每个人都控制着呼吸,坐得笔直,空气里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

将军清了清嗓子,却还是混浊的:“今天下午的事情在座的很多人都已经目击,经贸大厦第三指挥部被摧毁。这也是我们在上海堡垒启动以来,遭受的最惨重的一次平民牺牲,作为全权负责的指挥官,我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环顾四周,神色冷峻:“原因多种多样,但是泡防御已经没有足够的能源支撑下去,这一点勿庸置疑。再来一次同样级别的进攻,即便有再多的优秀技术员,我们也无法平衡这个脆弱的壁垒了。换而言之,上海已经无从防御!”

依旧是寂静如死,我对面那名年轻的少校军官眼皮跳了跳,身体却纹丝不动。

将军忽然起身,神情冷漠,一字一顿:“现在宣布决议!”

全体起立,像是一道森严的墙壁围绕了这张巨大的会议桌。

将军掷出手里的一份文件:“经过市委和军事管理指挥部的会议,报中央军委批准通过,上海堡垒将实施S计划!”

S,Sink。

S,Shanghai。

S计划,上海陆沉计划。

尽管许多人都对此早有准备,不过亲耳听到这个词,依然像是在空旷的草原上听见了忽如其来的狂雷。我的腿哆嗦了一下,瞬间全身有点软,而有的人脸色唰的惨白,有的人则按住了桌子支撑身体。

没有声音,像是一场亘古的沉寂,任何一点声音都会成为开天辟地的惊雷。

一部手机忽然响了,还叮当乱震,音乐是《走西口》。一个年轻清秀的军官手忙脚乱去关了它。

“汪彰少校,你参加保密会议前应该注意关闭你的手机和其他通讯工具!”将军拍了拍手,“大家请坐!”

所有人一齐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