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坐这边。」竹儿脚快地抢到沐非尘身边的一张空桌,让另一位秀美的小姐不禁朝她怒目而视。
唐满月笑著白了她一眼。这个竹儿。
「小姐,坐。」竹儿催促,就怕小姐不肯过来。
环顾一周,她发现酒楼内已无多餘的空位,要是听竹儿的坐过去,刚才那小姐与她的丫鬟只怕就没地方坐了,遂笑了笑,「何伯,今天我们就一起用饭好了。」
年过半百,从小看著她长大的何伯笑了笑,「也好。」
竹儿顿时气馁地垂下双肩,咕噥一声,「小姐......」明明能够跟美男子近距离接触,為什麼偏偏要跟轿夫家丁挤到一块呢。
「姑娘若不嫌弃,不妨与在下一桌。」
讶异、欣喜、困惑、不满......各种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一脸笑意的翩翩美书生身上。
唐满月则是愣了下,然后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讲话,「多谢公子,但好意心领,我与家人坐一起就好。」
「小姐,这位公子的一番美意,您就不要辜负了!再说,妳一个小姐跟我们这些粗鄙下人一起用餐也有失身分。」
唐满月瞪大眼。何伯竟然这样说,还一脸泰然笑意?
「小姐,加油。」
她眼睛都快瞪突了。加油?何伯你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她是有婚约的人啊,难道要她未过门就先爬墙?
何伯那句刻意压低的声音,沐非尘毫不费力就听进耳中,他低头掩笑。这个可爱的小姐啊,她的忠僕丫鬟一个劲儿帮她铺路,她怎麼就脑袋不开窍呢?
「竹儿,还不快扶小姐过去坐,吃完饭我们还要赶路的。」何伯朝竹儿使了个眼色。
「哦。」竹儿忙不迭将发愣中的小姐拉到沐非尘的旁边坐下。
他几乎被喝进嘴里的茶水给呛到。这丫鬟哪里是用扶的,几乎是硬把她家小姐给拽过来的嘛。
唐满月有些尷尬地冲著他笑了笑,希望不会让人以為她很轻浮。
沐非尘回以礼貌的一笑,「不用太拘谨,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她依旧只能笑笑。
竹儿急得直扯小姐袖子。平时伶牙俐齿、花痴无双的小姐,今天怎麼这麼像大家闺秀啊?
沐非尘低头喝茶。这小丫鬟很热心在帮他们製造机会嘛。
「点些清淡的菜色,吃完我们还要赶路。」唐满月微微扭头对丫鬟吩咐。
竹儿点头,便向等在一旁的小二说了几道菜名,再老实地站到主子身后。
「竹儿,坐下一起吃。」唐满月开口道。
「小姐,我跟何伯一起吃。」说完就闪人了。
唐满月难以置信地看著她逃也似地投奔到何伯跟轿夫那一桌,嘴巴张了张,终是没有说出半句话。
他们绝对是中邪了,以前她对小侯爷发花痴时,他们可是极不赞同的,有空就给她洗脑,要她放弃小侯爷,怎麼如今却急著把她跟个陌生人送作堆?
用力握紧手中的茶杯,沐非尘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真的有意思!
一男一女坐在一起吃饭,看似关係亲密,实则全无瓜葛。
唐满月有些食不下嚥。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老是感觉这个书生一直在打量她,可是每次抬头,却见他都在埋头吃饭,很诡异。
不只这样,身后也有视线不停扫射而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竹儿跟何伯,他们到底有完没完啊,她怎麼可能跟眼前这个书生有发展再找不到那见鬼的东西,她就只能去霸女硬上弓了,往后注定只能是侯门深宅的一个怨妇......
心头生起不甘,她下意识地用力戳著碗里的米粒,咬著下唇一脸愤然。
「菜不合胃口吗?」不想她再蹂躪那可怜的红唇,沐非尘出言打破她的沉思。
「啊,不,很好吃。」唐满月马上扒几口饭往嘴里塞,但眉头还是微蹙著。
她完全在状况外嘛。沐非尘有些好笑的摇头,眸光轻闪,唇线轻扬,他伸脚踢了她一下。
唐满月困惑地看他。
他用手指指嘴角,笑道:「有米粒。」
面上一红,她伸手去擦──咦?没有啊。於是,她微慍地瞪过去。
沐非尘笑容依旧,放低了声音道:「吃饭时走神是会噎到的。」
被他过於亲暱的音线给吓了一跳,唐满月有些慌乱地正襟危坐,埋首用饭。这男人的口气好曖昧,隐隐透著几分宠溺,他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一定是她多想了。
结果太不专心吃饭,她真的被噎到了。
一隻修长的手递来一杯茶水。
她急忙接过,一口喝下,这才把喉咙里的饭菜嚥下。
「谢谢。」
「不客气。」沐非尘笑得勾人,眼波熠熠生光,她没有注意,可是周围的许多人都看到了,他递给她的是他用的杯子。
心不在焉地吃过饭,唐满月伸手招来何伯,嘱咐他连同那白衣书生的饭钱一起结了。
「还是在下自己来结吧。」
「打扰了公子吃饭,这是应该的,毋需客气。」她礼貌的微笑。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她分明是不想与他有何瓜葛。沐非尘眸光轻闪,微笑道谢。
直到马车上路,竹儿才颇有怨言地看著自家小姐,「刚才多好的机会,小姐,妳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她一脸无辜的反问。
竹儿气结,头趴到车窗欣赏路边风景去了。
可是,走不到十里路,他们便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强硬的语气、剽悍的相貌,以及他身后一群為数颇眾的嘍囉,证明他是如假包换的强盗。
头上烈日当空,脚下厚土载物,青天白日之下,唐满月一行人被拦路打劫了。
唐满月先是紧张了下,然后突然有些开心。再两天就要到青阳镇了,而她还没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如今方法自动送上门来了。
强盗啊......不就是专抢东西、杀人越货的嘛。
不行,杀人越货,他们的小命也会不保呢,棘手了。
「车里的女人出来,让老子看看货色怎麼样。」
「你们要财我们奉上,不能动我家小姐一根寒毛。」
「屁话,老子人财都要,你有本事阻拦吗?」
「我家小姐乃是兵部尚书的千金,又是平阳侯府小侯爷的未婚妻,这样你们也敢碰?」何伯语气凛然。
强盗头子怔了下,然后口出秽言,「他娘的,居然是个肥羊。」后台有够硬。
「只要你们不伤人,我们就把财物双手奉上。」明显敌眾我寡,何伯选择最安全的方式脱身。
「你老子的,只要把你们全部杀光,谁又知道是老子做的。」
唐满月平静说道:「天下没有永远的祕密,大王确定要冒这个险?」
「小娘们的嗓音倒是不错,出来让爷瞧瞧长相如何。」强盗头子眼睛开始冒绿光。
「小姐,不可。」竹儿出声阻止。
「瞧便瞧了,也少不了一两肉,要是真能少些肉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说话间,唐满月掀起车帘走出来。
「原来是个胖美人啊。」眾强盗一阵哈哈大笑。
她眼角微微抽搐,但脸上笑容不减,「大王瞧也瞧了,是否拿了银子走人?」
「妳这妞倒也有趣,就这样放妳离去,妳那兵部尚书老子和侯爷相公可会饶了我?」
唐满月面不改色地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大王肯留我们一条性命已是手下留情,他们怎能不对大王法外施恩?」
强盗头子盯了她半晌,但见她神色从容,不见丝毫慌乱,然后,他仰天一阵哈哈大笑,「老子打家劫舍这麼多年了,倒是头一次遇到像妳这样的官家小姐,有趣有趣,要是妳愿意帮老子暖床让老子快活,老子一个高兴,说不定就收妳当押寨夫人。」
唐府下人的脸全都变了。
唐满月也忍不住抿紧唇,藏在袖内的双手握成拳。
风中突然送来一阵轻爽的笑声。
「什麼人?」
「这位大王,你若是收了她做押寨夫人,平阳侯府的小侯爷岂不是会来找你拚命?」
「既然落草為寇,就不害怕被人剿。」
「倒也是,」那声音顿了下,「可是,你若收了她,本公子又岂会甘心呢。」
「关你屁事。」
「本来是不关我事,只是这位小姐在不久之前才请在下吃了顿饭,一饭之恩,也当涌泉以报,所以断不能眼睁睁看她被人欺辱。」
一条白影突然出现在眾人面前。
唐满月有些吃惊地看著他。这美书生竟然会武功?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沐非尘突然回首朝她拋了记飞眼,她当场就被自己口水给呛到,忍不住咳了起来。这位公子居然对她拋媚眼。
「小姐,妳不要紧吧?」竹儿从马车上跳下来,帮主子拍背顺气。
「你算哪棵葱?」强盗头子口气显得有些色厉内荏起来,单凭对方出现的身法他就知道棘手了。
沐非尘摸摸自己鼻子,意兴阑珊地开口,「葱怎麼能跟本公子相提并论,像本公子这样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可是人间少见的。」
后头咳嗽声加剧。
「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老子手下不杀无名之人。」
沐非尘神情马上一正,口气也煞是严肃认真,「我的名字啊,自己都快不记得了呢。」
强盗头子大怒。
但沐非尘还有后话,「不过,江湖上的朋友都喜欢称我沐大少。」
强盗脸色倏变。沐大少?人才一等风流,人品一等下流的沐大少虽然品性操守不至於沦落到鸡鸣狗盗之流,但是相较於侠士英雄之辈,无良少德了些。
据说曾有绿林同行覬覦他的「美」色,戏謔了一言半句,当时他笑容不改,口吻温和,谁也没想到不到三天,附近方圆三百里内的绿林同道无一倖免,全被他给灭掉。
「小的不知这位小姐是沐大少的朋友,得罪之处还望恕罪。」强盗头子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就卑恭屈膝起来。
果然变脸如翻书,唐府眾人心有同感。
「好说好说。」沐非尘笑容可掬,极是可亲,眾强盗见了反而越是胆战心惊。
唐满月狐疑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游走,不意对上沐非尘似笑非笑的眸子,急忙别开眼。
沐非尘笑道:「刚才你对这位小姐口出秽言,自个儿瞧著办吧。」
强盗头子犹豫了下,然后抬头狠狠赏自己耳刮子。
这俊美出尘、气质如仙的书生,骨子里只怕流的是恶魔的血,否则為非作歹的强盗何必如此怕他?唐满月不禁悄悄警告自己,与此人绝不可多有牵扯。
瞟了她一眼,看出她心里想法的沐非尘,嘴畔弧笑意味深长。现在想跟他撇清关係,已经太迟了。
第二章
沐非尘成了唐府下人眼中的英雄,被何伯热情的相邀一起上路。
唐满月虽然贵為小姐,但她向来尊敬何伯,又考虑到一路上的安危也就默许下来。
这一日,他们错过打尖的宿头,不得已只能在一处破败的寺庙留宿。
荒芜的大殿廊下,点了两处篝火,唐满月跟竹儿一块,另一边就是属於男人的地盘了。
唐满月默默啃著手中的馒头,暗自琢磨著那位沐大少的居心。
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但也不像是正人君子,没有哪位正人君子老是私下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拋飞眼挑逗的......热气不期然袭上面颊,她攥紧馒头,强压下突如其来的羞赧。
「馒头不好吃吧,这个给妳。」
手中驀地一空,她讶然的抬头,就看到俊朗迷人的他正毫不避嫌地将她啃了小半的馒头放入口中,而她的手中则被塞入一块熟肉,顿时张口结舌发不出声音。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嚼著馒头,一边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的唇,这让她实在没勇气指责他的无礼,她甚至有种荒谬的错觉。
这男人想含在嘴里的其实是她的唇......
「谢谢。」最后她艰涩地吐出这两个字,但她更想做的是,从火堆中抽出一截燃烧的树枝朝他丢过去,然后大骂他登徒子。
沐非尘心头大乐,把她怒在心头却又强自按捺的反应看在眼底。明明是隻暴躁的小老虎,却要硬装作温驯的小绵羊。
「不客气。」她有礼,他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又是一阵沉默。
竹儿悄悄退开,投奔到另一堆篝火旁。
火舌席捲著木柴发出清脆的「嗶剥」声,映红了唐满月的脸,烤热了沐非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