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预眼一亮,微微一笑,"不错,从他身上倒的确可以入手。"

早 朝后,孙预在书房帮着父亲阅折子。孙业环膝下只有一子,而且还是在三十二岁上才得的,他如今也是近五旬的人了,身子又不甚健朗,精力大不如前。唯堪欣慰的 是孙预虽才十五,但才干已颇为出类拔萃,且这两年的历练,将那些年少轻狂的少年心性磨去不少。堪当大任哪!孙业环搁笔看着正凝眉批阅的儿子,再二三年,这 位子便该是他的了。

"老爷,三少爷,宫里来人说皇上有请,安元殿议事。"老仆入书房禀报。

孙氏父子对看一眼,孙业环马上起身,"这便走吧。"

孙预忙吩咐备车,与父亲换了朝服便上了车。

"预儿,......待会儿顺着皇上的意思说吧。"孙业环说得有一丝犹疑,但仍是说了。

"父亲可是认为皇上并不与闻君祥站在同条道上?"

"......也不是,"孙业环说得为难,仿佛他也不能确定什么,"皇上心机深沉,虽说与闻家那是血亲,但朝政上却是丝毫不马虎。你说她为何让成王来选这个吏部尚书?"

"不让闻谙接手,也不让咱们坐大。"

"可不是?闻谙那是什么德行皇上看得并不糊涂,可若依了咱们,这一手也下得太过软了。"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孙预应诺。

孙业环捋着胡须笑了笑,皇上既然行得中正,那对孙家也没多大防碍,而闻家之于皇上,恐怕已下诸多压力,何不卖她一个面子,让皇上也少些麻烦。真若要针锋相对,反逼着皇上顺应闻君祥了。那时候还真有些麻烦。

一时马车到了宫门处,一值事太监早已候着了。"摄政王、摄政王辅卿安元殿见驾......"

入了殿,孙氏父子便看见闻君祥已在偏位上坐了。

"参见皇上。"

"快起来吧。"妫语略带稚嫩的嗓音里有一丝淡淡的亲切,"赐座。"

"前几日一直忙着大葬的事,一些事也搁下了。现今也要一手手地经办了。"妫语接过宫女送上的参茶微啜了口。

闻君祥立时会意,"是,'巫策天'主祭司暴病身亡。这主祭司的位子便一直空着。"

"唔,摄政王可有好的人选?"

孙业环回道:"本来主祭司的关门弟子,也就是'巫策天'少卿青云衣、白霓裳二人都是合适人选。但臣听闻巫族中尚有一位与巫曳同辈的巫女,名唤巫弋。论资论辈,她较适合。"

妫语秀眉一挑,流光转过孙氏父子,淡淡一笑,"这个巫弋我倒是认识,不过,她于'巫策天'到底只是新人,恐不服众。不如还是交由巫曳的大弟子青云衣为正卿掌管'巫策天'。白霓裳为仍为少卿。这个巫弋么,也不能荒废了她。......摄政王以为如何?"

孙业环见问,连忙回道:"皇上圣明。"

孙预在一旁接到父亲一个眼色,微一沉吟,便道:"皇上,不如就让巫弋为'巫策天'太卜署令,从七品上,卜筮司仪。"

妫语看向闻君祥,他眉峰锁拢,虽然事情没如他所料,但瞧皇上却并无反对的意思,当下也只好应了句"摄政王辅卿所言极是。"

"那便这样吧,听说巫族民间也一人灵力高强,是......叫斫冰吧?这个少卿位子还缺一个,便让了她吧,流在民间,又有那么大声势终归不好。"

"是,臣立刻去办。"孙预,孙业环同时站起,这便是要告退的意思了。

妫语略一颔首,准了他们的告退。

一时安元殿里只坐着闻君祥与妫语,香炉熏烟缭绕,看得闻君祥有些迷惑。

"皇上为何不让巫弋入主?孙家并无反驳的意思。"甚至是由他们提出来的。

"父亲不必心急。"妫语顿了顿,遣退了宫女侍从才道,"青云衣虽说先生性狡诈,但毒灭亲师那档子事也是有她的份。如今这一把柄落在您手上,她还不是听您的么?"

"此人心思狡猾,终究不是善与之辈。"闻君祥淡道,心中明白她这也是让自己安心。毕竟巫弋是她的人,她们之间有过什么也是不清不楚。想到这儿,闻君祥不禁看向妫语,眼底一片得意之色。当初寄魂这一手还真是赌对了。

妫语与他对视一眼,心中冷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要将此人拿掉也不是难事。等到碍着父亲时,总能挑出她的错。父亲何必挂心?你我自在一条船上,我的命还不是您的高抬贵手?"

"呵呵呵......"闻君祥笑得狂妄。

妫语唇角微勾,淡淡一笑,眼神却闪过一道锋棱。

回摄政王府的马车上,孙业环沉吟了良久,才叹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呵呵,这个闻君祥怕是连皇上十中之一都不及。"

"皇上没让巫弋主领'巫策天'可是等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孙预忽然开口。

"明年的四月初七不就是三年一度天子祭陵大期了么?这个青云衣心性狡诈狠毒,要找她的错容易得很。"孙业环颇为感慨地看眼孙预,"往后便是你们的天下了,我真的是老喽!"

"爹......"

"对了,东南边的长泉府你可得盯仔细了。南王妃可是先皇的表侄女,虽未准其入都奔丧,但皇室宗亲这一脉,名可是正的,若兴兵来叛,......不得不防啊!"

"是,孩儿已于上月初六命柳昌之任都御史巡察长泉了,谅南王还没那么快的动作。多少还有顾及吧。"

"如此便好,不过还得多加提防。"

"是。"

 

流年faye 2007-03-29 18:52

第一部 深宫篇 第四章 萧霓

开春了,梅花才过,迎春花便闹得欢实了。孙预看着满目的嫩黄,眉微微蹙着,坐在一边的人也静默着,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半晌,孙预才透出一句话来:"此话当真?"

"你想让我否认?"那人漫不经心地拈了片叶子在手中转着。

孙预看他一眼,将余下的话隐去没说,反而是笑了笑才道:"名震江湖的'三司馆'从来只有不肯说的消息,可没有说不确的,又何况是劳少主亲自出马?"

那人"哼"了一声,"少来!你是堂堂摄政王辅卿,将来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国政上的那些龌龊事儿,我这处江湖之远的小草寇才懒得管!"说着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走了,后会有期吧......"语音未落,人已闪上了矮墙。

孙预遥遥一拱手:"王兄多保重。"

那人挥挥手,朗声笑得潇洒。"我王随可不会死得那般容易!哈哈......"

至家丁赶来时,王随早已没了影,只余那潇洒的笑声隐隐。

"三少爷,刚才......"管家孙泉带着人躬身问着站在亭中的孙预。

孙预叹息地笑了笑,摇摇头,"不妨事,下去吧。"明明是他请的客人,却喜神出鬼没地来访,来无影,去却留踪,存心扰一扰这王府。不过,想来他也是不想与官场有所交集的吧。当年若是知道自己身份,恐怕决计不会与他相识了。

说 起来,还真是拜那次少年意气所赐。两年前,他十四,不知天高地厚地便与地方上的恶霸干上架。谁想那恶霸敢这么横,也是个有来头的主。在未表身份的状况下, 孙预颇吃了几个暗亏,幸有在旁看戏的王随解围。一番相识下来,倒成了知交。彼此都是有背景的人,一个是江湖上成名百年的'三司馆'少主,一个是当朝权臣之 后。都是权势地位集于一身的人,交起朋友来倒也知心。此次暗察,由'三司馆'出马,便是确证无疑的事。想到这里,孙预容色一敛。

"泉伯,快将老太爷接到府里来。"孙预急步走出翠微亭。

"是"孙泉一躬身,立时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孙泉已搀着老太爷孙冒庐入了府。

"儿子给爹请安。"

"孙儿给爷爷请安。"

孙业环父子双双在府门口迎候。

"罢了罢了。"孙冒庐摆摆手,看了二人一眼,"出什么事了?"

孙预扶住祖父,淡道:"爷爷入了书房再说吧。"

孙冒庐瞧瞧孙预,点了点头,便由着二人到了书房。孙预接过孙泉奉上的茶,"泉伯,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孙泉退出屋外,带上了门。

孙冒庐喝了口茶,"业环知道了么?"

"儿子刚从宫里回来,还不知道。"

"那预儿,快说吧,怎么回事?"

孙预从袖袋里拿出一封密函交给孙冒庐,"这事还得从继顺二十七年贞霓皇女遭劫遇害之事说起。"

孙冒庐将信捏在手中,默不作声地看着,老目中已透出些凌厉来。

孙业环回想了下,叹道:"继顺二十七年,天德女皇当时还是显昌公主呢。其女贞霓也才三个月,却叫人劫去,后被查竟至毒死......这案子还牵涉储皇笛被废一事......哎?预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孩儿查到,当年的贞霓皇女并未死。"

孙冒庐此时已将密函看完,惯于决断的唇紧紧抿着,孙业环看着父亲,知道所言不假。

"......你怎么会查到这些?不是说要看着闻......莫非与那闻家有关?"孙业环被自己的推论惊得变了颜色。闻府里当得起这话的似乎只有一人。

孙预颔首,"孩儿于当年的事并不很清楚,但想来总不脱嫁祸与夺储二事......"

"住 口!"孙冒庐一声沉喝,打断孙预的话,"我孙氏一门,几代下来,守节义于君主,不管如何,天德女皇承继顺女皇大统,是为明宗。这是社稷传承,更是史笔永 载。岂有我辈做臣子的乱言的?我等所能做的就是竭力为皇上效力。......预儿啊,你虽年轻,但身负孙氏一门兴旺,万不可如此轻狂!"

孙预认错,"是,孙儿鲁莽,今日记下了。"

"嗯。"孙冒庐点点头,"切记戒骄戒躁。"嘱咐完,孙冒庐不禁也轻叹一声。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是他还是身居摄政王之位的二哥的跟班。二哥参与了此次权利之争,于内情上,他自然也知晓一点。

"...... 当年的事,确是有其蹊跷之处,也可以说是借题发挥吧。贞霓皇女三个月,于日里失踪,此事为真。当日的显昌公主自是心急如焚,多方寻访。继顺女皇也下令查找 外孙女。可全无音讯。事隔一月,才有宗人府的人查到一个已遭毒死的女婴,一看之下,显昌公主晕厥,居然正是那刚刚起名没多久的皇女。这事自然严查了。下毒 之人不日也被抓获,是公主府中的奶妈子,姓齐,桐州双德人,与储皇夫婿林焦和为同乡。这来二去,案子便成了储皇与其夫共谋授意,坑害其妹显昌公主。本来也 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但后来又有密报说储皇意图谋反,而这事与林焦和也确实有些不清不楚。当下,继顺女皇由二哥及众臣拟议,下诏废了储皇,永囚殇华宫,诛林 焦和全族。显昌公主做得也并不太绝,没有动储皇之女贞云,但婚配之人到底是防得彻底,千挑百选之后,于半年后嫁与礼部右侍郎冼荃。冼荃其人,懦弱怕事而好 名,这么一来,储皇一支再无还手余地。次年,显昌公主因仁厚立为储皇,到继顺二十九年,女皇崩,储皇继位,便是天德女皇了......宫里的事本也说不清楚,只有 立场,没有对错。"

孙预沉默了会,"二叔公本可置身事外的......"

孙冒庐捧起茶碗,"人非草木,二哥是天德女皇的授业师傅。"

"为何从未听说过?"孙业环也暗吃一惊。

"废储一事上,二哥是首导,应是女皇为了避嫌吧。"

孙业环细想了想,"您说借题发挥又是何意?"

"这便是预儿打探的结果了。"

"那毒死的女婴并非贞霓皇女,而是由民间购得的,奶妈齐氏也是因一家老小俱遭挟持才不得不作的伪供。她也并非桐州双德人,而是湘州晴昌人。"

"这些你又从何得知?以二叔的手腕断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因 为劫婴之人乃齐氏小姑,那日因见皇女可爱而抱其出门赶庙会,途中确曾为人劫走,但终是寻了回来。而这时死婴已出,小姑见一门俱遭灭口,只得逃往他乡,悄悄 将皇女养大,原想就些隐姓埋名,但皇女貌美如花,美艳绝代,小姑不忍皇女埋没,便潜回天都。毕竟时过境迁,且所有知情者已死,天德女皇也早添一女,即是后 来的先皇,她们便就此住下。那小姑,夫家姓萧。"

"你此话当真?"

"孩儿岂敢欺瞒?"孙预顿了顿,补充道,"虽说那萧氏已死,但只要事在,依'三司馆'的能力,天下没有查不清楚的事。"

"'三司馆'?"孙冒庐惊讶,"你如何找得到他们帮忙?......若是当年二哥也能找着'三司馆',也不致含恨而终了。"

"孙儿也是不打不相识。"

"唔,由'三司馆'出马,那的确不假了。"

"现在回想起来,天德女皇对闻家异乎寻常的优荣,还有那一纸'若无子嗣,可选闻萧氏女过继以承大统。'的遗诏,都有理可寻了。"

孙业环深吸了口气,"前尘旧事不提也罢,但先皇知其内情吗?闻萧氏知道吗?皇上知道吗?"

孙预跟着点了下头,"孩儿也正是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才请爷爷与父亲拿主意。"

"不管知道与否,此事是上不了台面的,先储废立之名是由毒死皇女而起,天德年间不变,坤元年间不变,于今,想那闻君祥也不至糊涂到这份上。但对于那闻萧氏却是要防着点。"

"还有一事要请爷爷释疑。"

"是巫弋入宫的那事吧?"孙冒庐掀了掀茶盖,"父女猜忌如此之重,显是各有野心。闻萧氏的念头固然不小,当今皇上的城府也不容小觑哪!......小小年纪就心智拔群到这地步,福祚难长啊......"

孙预眉峰微蹙,一种怪异的感觉横在心间,理不清是什么,却堵得人不太舒畅。当下,孙预抿了抿唇,将心思转开,"爷爷的意思是只要观望便行?"

"呵呵......"孙冒庐朝孙业环看看,笑得欣慰,"预儿真是大了。"末了,又关照几句,"不过也不可太放松。这个巫弋若只是个攀权附贵的巫女倒也罢了,如若不然,皇上可会有一番大作为呢。"说到最末,孙冒庐苍老却雄健的语意也透出一丝阴沉来,让其余二人都觉心中一寒。

 

流年faye 2007-03-29 18:53

第一部 深宫篇 第五章 白霓裳

"啪"她一手掀翻菜碗,汤汁溅得满地都是。侍女吓得脸色发白,直身跪下。

"小姐,求求您吃点吧。都三天了,奴婢......奴婢的性命可全掌在您手上......您可怜可怜奴婢吧,我,我还有一个幼弟......"侍女已泣不成声。

"放我走。"时至今日,她的心早非初来时三言两语便能打动。每日凌晨、午时、夜半,毒性发作,痛入骨髓的时候,谁又可怜她了?谁又饶过她了?下毒是么?要下便下吧,大不了一死,也不让你们捞到什么好处。别过头,她咬牙只作不见。

"小姐......"

门豁然被推开,她冷哼,不想看见令人厌恶又畏惧的脸。她从不知道,如此绝美的人竟也有着残忍到极致的血液,温柔娇慵令人着迷的声音听来却让人毛发直竖,一如现在。

"语儿,又在发脾气了?"

她激凌凌地一记寒颤,咬牙没有吭声。

那声音不以为忤地温柔笑着,"还是这么不开窍呢?来,见过几位客人。"

客人?又想玩什么花样了吧?她冷冷地看过去。

"这几位你半个月前也见过。不过现在么,重新认识一下。"

她想起来了,她刚醒来的那刻,那个像祭坛的平台上就站着这三人。灰色衣袍的中年女子,身还还站着两个年轻美艳的徒弟。当时她是震憾的,以为自己梦到了一个神话般的境地。但真相很快来临,如此惨痛,如此不堪。

"这位是我碧落朝的主祭司,也就是'巫策天'正卿巫曳大人,另两位是她的徒弟,现任'巫策天'少卿,青衫的是青云衣大人,白纱的是白霓裳大人。"

果然是一群巫婆!她冷眼瞧着,满心愤恨。若不是她们,若不是她们,她哪里会落到现在这个处境!

"夫人,看来小姐心情不好呢。"低沉又含糊的声音带着阴森,她对上灰黑如蛇般狭小的眼眸,完整无疑地表达出自己深切的恨意。许是蛇眼也知道,嘴角往下一摆。"夫人,这么耗着可不行......"

"师父,不如我来劝劝。"那袭白纱有些突兀地开口,清冷的语调,声如其人。

其他人显是也有些诧异,"霓裳?"

"我单独和她谈谈。"白纱上前一步,没有理会青云衣有些闪烁的眼。

"哼"倔傲地别开头,她不会合作的。

"那语儿就麻烦白少卿了。"

室内暗香浮动,她听到有人合上了门。

"你想死?"她感觉那人坐在她身边。

"你不用白费力了,我不会让你们如意的,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你太天真了。"清冷的语调透着淡淡的嘲讽。

她蓦地回头瞪住说话人,白纱悠悠不为所动。

"你以为你是独一无二的?"

她心中一动,开始思索。

"他们要的只是一具活的躯体而已,至于里面的灵魂是谁?那并不重要。"

白霓裳说得淡然,却深深震入她的心底。没错,有了一次,就可以有两次。她不服软,难保下一个不会乖乖听话。

"所以,你必须忍,也必须听话。"

"忍?难道忍一辈子?"

"如果你一辈子都没准备好,一辈子都没能掌握住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手段,那么你就没这个必要去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