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意思是......"

"王爷英明。就是雷霆万钧之势来压一压。王爷您想,碧落已历百年,当初圣祖所立之养民政令如今反被一些心术不正之贪官污吏钻了空子。这其中尤以户部之弊为最。皇上正是忧心于此。"

成王当然不笨,岳穹把话点到,他自已明了其中缘由。赋敛之弊上涉一品大员,下牵地方小吏,几乎无人不包。况这又是众人的财路,若不能让百官心有忧悸,这革新很有可能就会胎死腹中,只是"那大人,三藩王谋逆之事......"

岳穹轻拈起酒盏,把玩了几转,才道,"这就要看新政颁布之后,大臣们识不识时务了。虽说南王是孙大人的岳丈,可孰轻孰重,王爷应该心明似镜。"

成王略想了想, 再向岳穹拱了拱手,"多谢岳大人提点。日后定当铭记于心。请。"

岳穹还了一礼,"呵呵呵,王爷实在是太客气了。不过王爷,恕小臣多嘴,此案既然事涉谋逆,不管三知藩王有无心。其旧部将可是一心腹之患哪。"

成王一凛,岳穹这话里的意思可是大忌啊。当下,他正色道:"岳大人说的是,只是对于军中大将,本王恐怕没那个权限拿来审问哪。"

"这个请王爷放心,相信皇上不日便会有密令与您的。"

"如此便好极了。"成王释怀一笑,"此番还真是多谢岳大人,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呵呵呵,王爷抬举,王爷抬举。"

流年faye 2007-03-29 19:07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八章 锥处囊中

一回到安元殿,妫语就吩咐,"知云,你和长光去听审,传我口谕,让成王仔仔细细地查,务求详备。但也不必畏首缩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知云会意,皇上这话里恐怕还有另一层深意呢。

小 秋奉上一小盖碗蜜炼阿胶上来,妫语吃了一口,随即往桌上重重一搁,"去把王熙叫来......等等,还是算了,不必去了。"她站起来绕着书桌来回踱了几步,对于王 熙,她是确有几分恼意,在这当口居然坏事,他真的可用么?可是他却是舍之不得的,不但现在不能舍,将来也还要用他来一起牵制作用。"小秋,你拣个伶俐的人 儿,从库房里挑几样安神补胎的药给王熙府上送去,就说是我的恩旨。"

"是。"

见小秋退出了殿,妫语转向午后的园子。天依旧是 阴霾得让人透不过气,今儿一早才下的新雪,却不见干净与通透。转到午时一过,更见阴冷。檐角、屋梁上都积了长长的冰激棱,亮得人越发怕冷了。人说春花夏叶 秋实冬枝,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枯枝残梗,时有雪压枝折的"劈啵"声,一片衰飒之气。她紧了紧身上的一件龙凤呈祥戕金貂袍子,微吐了口气,极淡地闪过一丝笑 意。这天,大雪还没下来呢!

"皇上,台谏院左正音文章邺有一道折子上奏,请皇上过目。"喜雨捧了叠折子进殿。

"文章邺?"妫语拿起面上的一本折子翻开。

"是。就是成王爷的从侄儿,承建三年入的台谏院,年少有为,文才嘉美。"喜雨低眉顺眼地在旁陈述,仿佛一切再自然不过。

妫语侧眉朝他看了眼,把他的话听入耳里。成王,他想出头么?倒是平日里小瞧了他了。她拿着折子坐下细看:

"当 今盛世,陛下万肇始机,正当革弊迎新之际,力主振兴祖宗之基业,创碧落百年之兴盛。然碧落享太平日久,昔之隐疾日益彰显,中央、地方远隔不通之弊亦渐日 曝,尤以赋敛是为流毒至深。昔圣祖乾定二年,天下初定,民心思安,百官思治,忧怀黎庶之心朝野俱同。是故,圣祖明定赋敛之政,简省私用,及行大事方取赋 敛,以为养民之政。二世后,国用渐殷,民生始富。然百官私心亦涨,借端索市,教民力不堪,甚乃激而上控。继顺十三年,桐湘二州遽起民变,虽得辅国公镇抚, 然民心已寒。纵后又得宽仁之政,终为杯水车薪,难抵民心。事不过期年,历任之官又起贪念,苛捐芜税,巧立名目,别设税款以归私果,此实乃借朝廷之名而行饱 私之实。如此,圣主之仁心,朝廷之仁政,及于下便成祸民之端,下吏加以盘剥,致使民生凋蔽,百业难兴。上负圣恩,下伤民命,丧心造孽,莫大于是。今制尤效 前弊,流毒经年累月,几无清廉之士。如此罅弊,不革之无以振朝纲,不除之无以平民愤。伏愿陛下以继顺民变之尤以为殷鉴,采臣狂瞽之言,参以刍荛之议,勤力 检饬,革除弊政。"

好!等的就是这么一个人!孙氏不肯挑这个头,闻氏不能挑这个头,现在有个成王跳出来,倒正是时候。只是成王为人一向明哲保身,总不似会如此张扬,难道他还真的在心里有了什么计较?

"喜雨,叫方洪平拟旨,升文章邺为同谏议大夫,领衔参知政事。另外赏绢五百匹。"

"是。"喜雨是见惯了政事的,于中安排一点就明。方洪平是闻党一派,让闻家来拣这个顺路便宜,自然是想把闻氏与成王联到一体。这样既可以解决成王在朝中势孤而言轻之弱,又可使重用成王一势的恩情纳入闻家,一举而两得,还让闻氏坚定不移地站在新法一边,再无退路。

成 王的审讯一直僵着,家仆离奇而死,可说是死无对证。但成王严审的三王旧部却又能抓住些罪证,只是如果一旦定案,显与女皇的意思相忤。而三王经过这几天的审 讯,也觉出些味来,断无可能轻舍这一求生之机,自然矢口否认。于是案子便这么拖下来,拖得朝中大臣纷纷焦躁不安,每每上朝时都怀忐忑之心。

这一日上朝,才刚新提任同谏议大夫的文章邺,一道表疏更是叫开了朝臣心中的那道口子。他措辞激烈,在殿上慨然而奏,锋芒直指赋敛之政,几是光明正大地将矛头对准了朝中的几名位高权重的大臣。

户部度支郎中顾以权出列驳斥道:"文大人所言只怕是言过其实吧。当今天下安澜,百姓安乐,民用殷足,焉有文大人所说之民生凋蔽之象?可见租赋之道上承四世之德昭,顺应民心,是圣者之道。依臣愚见,此实乃文大人耸人听闻,凭空捏造之语。"

妫语眉目微乎其微地一扰,一句"圣者之道"确实说得让她回不了口。

孙 预瞧了瞧她的脸色,又朝中书侍郎章钺使了个眼色,见章钺暗暗点了下头,他便一整朝服,从容出列道:"顾郎中所言差矣。昔圣祖德颁赋令,是为盛世之修。此为 圣人仁心之举,擎国公典理六部,夙兴夜寐,辅佐圣祖,以创万代之基业。然臣自知武不如擎国公能镇桐州、湘州之乱,文不如擎国公能肃清吏治,杜绝贪吝。试问 今之贤者,何人能如擎国公之贤?纵使皇上英威天纵,若无臣僚长才得辅,又如何开创碧落百年之兴?圣者之道若无圣贤之人得以共施共行,岂不枉然?"

这 一番话说得极为自信豪健,擎国公孙永航是一旷代奇才,文可胜伊尹德辅两世之才,武可敌兴周八百年之太公,有经天纬地之能,世不二出。纵是百年之后,上至帝 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俱仰慕其才德,至今仍有多处祭祠建在各地。或者对于孙家的景仰也有几分出于这位旷古奇才。所以这话由孙预说来不但气势宏伟,而且无人 能驳。

顾以权面上一红,纳住了口顿时泄下一口气。朝上众臣由唏嘘之叹中又添几分讶然,摄政王这可是表明了立场了呢!在一侧冷淡而立的水扬波 紧了紧持着笏板的手指,眼眸轻抬,正好瞧见君位上的妫语眉目暗蕴情致地与孙预相视一笑。那笑容虽然极淡,却让她明艳的面庞顿生一股惑人的灵气。水扬波暗拢 眉峰,微哼一声,但在看向孙业清、孙业成时,心口又一松。他们都姓孙,不是么?

这厢波涛暗涌,但朝臣却无所觉,章钺紧随孙预之后道,"皇 上,臣以为文大人所言极是。户部度支部掌天下租赋,并岁计所出,以近及远,与中书门下议定乃奏。臣尝于中查出些坏帐,然其所列名目繁多,无从查证。臣愚 昧,不知所由,今文大人一席话,使臣顿开茅塞,赋敛之弊实不容轻忽。"

妫语点点头,正要发话,沈召延却出列大声道:"皇上,臣以为赋敛之事兹事体大,须从长计议。今之当务之急,还是先审三王谋逆之事。三王妄想策动逼宫,此何等大事,古来未见。如不疾审,恐天下民心不安哪!"

"臣以为沈大人所言极是。"

"臣也以为当先审三藩王。"

"皇上,臣也认为谋逆一案方为当务之急。三藩为投诚之兵,若不能给以公正之责,恐兵心不定哪!"

一时,朝臣纷纷同意这个实为缓兵之计的提议,避重就轻。

岳穹在旁冷冷地插了句,"诸位大人莫非以为三藩王重于天下黎民么?"

"岳大人此语分明是屈解了我的意思,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何能舍急而就缓?且三王当日力主皇上亲政,参议国之大事,皇上......"

"好了。"妫语眉目一冷,站了起来。她盯着阶下的门下省侍郎沈召延,目光阴郁无比,"沈召延,你是否以为是朕冤枉了三王?"

沈召延一骇,面色一下变得苍白一片,他"扑"地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臣万万不敢有如此想法。请皇上明察......"

妫语冷眼一扫全臣,"众卿家是否以为三藩可以妄干朝政?或者朝中大事非得以三王之见方能有所断论?那这个天下到底是朕亲政,还是三王亲政?你们都是谁的臣子!"

话愈说愈重,妫语音量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是冷冷地敲入朝臣的心里,激得浑身都抖了抖。她一拍桌案,"退朝!"转身便拂袖而去,任沈召延与一干大臣跪在那儿。

"退 朝--"知云长声一喝,也尾随鸾驾转入后殿,临去前微扫了眼下阶的沈召延,只见他轻佻地看了眼远去的鸾驾,施施然地站起身,顺手掸了掸袍子,折一折袖口, 便与其他朝臣相从离去。知云在心中微哼一声,这沈召延还只道皇上不会动他,殊不知自己早已成了须拿来开刀以儆余人的鸡了。

项平啧了啧嘴,自 此以后,他是要与沈召延划清界线了,而他上月送来的那棵珊瑚树得尽快送回去才是。他看了眼殿外阴沉欲雪的天际,心中早已整出一个置身事外的法子。走在项平 斜侧的岳穹也心有所思,他瞧着沈召延,却是把他与几名朝中大臣的名字连到了一起。一长串的名字,虽是杀伐之气过重,但新政伊始,必当雷厉风行。与其怯怯懦 懦,不如矫枉过正。

一齐看着沈召延远去背影的还有孙预,但孙预的目光却恍如看一个死人。他还道妫语只是一个单靠闻氏掌权而无手段的小女孩么?

流年faye 2007-03-29 19:08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九章 落叶花开

回到大殿,妫语有些抑抑地坐在窗边,心下有些辗转。随即又有些恼恨自己的犹豫。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同样的事,她不是没有做过,项焦炎一案,声势也并不会比这次小到哪里去。这便是权谋,从来只有胜败,不有对错。她闭了闭眼,双手一拍窗棱,"去吧。"

"是。"一旁候了多时的知云轻轻一躬身,退下。

妫语看着新雪后日光清冷的园子,忽然有想透口气的冲动。"小秋,去园子里走走。"

"是。"小秋替她披上一件狐皮大氅,又添置了一只精巧的小暖炉,叫上几个小侍跟着,随着出了安元殿。

天 极冷,虽有日光,但映着白雪一看,却透出冷冰冰得令人瑟缩的气息来。禁宫中的雪不到开春是不会化的,如果有这个心思玩雪,那是极好的地儿,不像她小时候, 想个玩个雪只能趁着当天。因为那里的天暖,雪不等第二天午后,便会融得差不多都干净了,只有常青的灌木丛里还稀稀地或有堆着几捧雪。届时,路上湿答答的, 偶有未融的,也沾了尘,一片灰黑,看上去很脏,让人兴致全无。那时她总是厌烦这融雪的日子,既冷又湿,可时至今日,她却已再也看不到了,旧景都不入梦!

有时明明一夜无眠,却仍是固执地闭紧眼,不想起身批阅那一叠子永远都不会低下来的折子,只为想要再见那些记忆,哪怕只有几个场景也是好的。思念恒久纠缠,她欣喜于这种纠缠,却也时常心中暗暗惊惶。这种记忆是不是最终会被时间淡去呢?

会 吧?快九年了,真实清晰的影像像是愈扩愈淡的余晕,让她努力想要牢记的东西慢慢地变得极难抓紧,就如同手捧沙砾,抓得愈紧,漏得愈快。她也渐渐地会记不起 一些人的名字,曾经挂在嘴边的,如今却屡见生疏。每当这时,她对闻氏的恨便会加重一分,对闻君祥、对萧霓、对闻诚、对闻谙,甚至是并不知情的闻诉、闻词!

"喀吱"一声,一节枯枝被厚重的雪压断,干脆地直插在雪地里。

妫语顿住脚步,循声看过去,那节枯枝便这么刺入眼中,扎进心底。她皱眉看着,忽然由心底涌上一丝恍惚来,说不清的意绪缠绕在脑际,让她头痛莫名。闻诉、闻词......如果她连白霓裳都可以放过,为什么还要对这个姓氏如此地耿耿于怀呢!

"臣参见皇上。"沉稳中略带几分关心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带着奇异的安抚,融入妫语的思念。

她没有回头,"一起走走。"

是命令的话,听来却有种带着轻愁缠绵的柔软。一瞬间,孙预仿佛看见了幼时随祖父去到过的江南。那种夏水河畔,梅子黄时,柳絮飘飞,细雨润物的烟雨江南呀,清冷中杂着几分花飘零的孤寂凄清。

穿廊几折,孙预伴在一侧,慢慢走着,侍从都识趣地远远跟在后头。走得累了,妫语停下来。栏干外,雪亮得刺眼。此地为汇绮园南侧,正是春夏秋冬之冬园,赏的正是冬枝,少有青绿的色泽点缀,看着总觉太过颓伤。

孙预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笑,"可知帝王禁苑为何叫汇绮么?"

嗯?妫语回头。

他微笑着遥指斜对面百步路处的一片矮树,"可知那儿是什么所在?"她定是不曾好好逛过这个园子。

妫语微眯细了眼遥看,"......什么树?"

孙预一怔,随即轻笑了出来,"再看看林子后边的一排屋子。"

妫语朝他看一眼,依言看去,日光雪映下,隐约瞧得见"梅轩"二字。

"梅 树叶落后,便是花开时。现在还早些,再过些日子,便有得热闹了。"孙预看向她的侧脸,继续道,"此地集了多种梅中珍品:红梅、绿萼、紫梅、骨里红、玉蝶。 花开各异,次第有序,到时万株梅花,疏枝缀玉,缤纷怒放,艳如朝霞,白似瑞雪,绿如碧玉,梅海凝云,云蒸霞蔚,梅轩盛景可是艳冠禁苑呀。还有毓荣阁的牡 丹、桃塘的桃花、梧子园的秋桐、闻竹阁的紫竹、静芳苑的幽兰、双春台中涵绿台的青萍、摇青台的莳萝,应时而奇,所谓汇绮,便是由此得名。"

妫语听他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竟是如此熟悉。"你怎么知道?"比她这个长住宫中的人都清楚!

孙预的眼神深密起来,"当年常随家父伴侍先皇一侧,自然少不了游园唱和。"这话中还隐约透着一屡深意。

妫语飞快地朝他瞄了眼,旋即别开,心跳微急,她咬了咬唇,继续往前走。

孙预不着痕迹地一笑,跟在后头。

转入剪春亭,小秋忙在冰凉的石凳上铺上垫子,用火铳刷热。另几名侍从奉上热茶点心,又退出亭外。

两人轻轻坐了,又喝了口热茶。妫语看了看四周,见一片生疏景致,拿眼瞟了下孙预,便起意想考考他。"那这又是什么地儿?"

孙预慢悠悠地拈起一块千层糕,"剪春,剪春,化用的是'二月春风似剪刀'之句。这里夹道遍植柳木,而向东再转一折便是柳轩的院墙了。因此又将全诗之境带入......"他摇手一点,"东北方向,还有一个小亭,叫'窥红亭',此亭正对的就是与柳轩一墙之隔的杏轩。"

"红杏枝头春意闹?"妫语颇感其灵思巧妙。

"正是。"

她回过头来看孙预,只见他略带孺慕之思,不禁好奇,"这亭是谁命名的?"

他内敛一笑,"先祖擎国公孙氏永航。"

妫语看着他的面容,俊逸中透出丝丝神往,那种万古留名,永载史册的豪情,他必也是向往的吧。那么,当有一天,她与这一份宏愿相违忤时,他会舍什么?心中蓦地一疼,妫语脸色一白,别开眼。她知道这个日子并不会太远。

"怎么了?过冷了么?"孙预回过神,却见她脸色苍白地坐在一边。

"没。没什么。"妫语掩饰地手轻捏捏脸颊,转移话题,"我打算开算科。老一班子的人是革不成什么的,不用新人,只是换汤不换药。"

孙预沉吟着点点头,"不错。现任户部里的一些官员并非皆精于算科,开算科招贤革新,的确是个好主意。什么时候施行?"

"就在今科春闱吧。现离三月还有四个月,应该够时间准备。"

孙预敛着眉算了算日子,"再推迟一个月吧。春闱礼部本就紧张,再新添一科恐怕忙不过来,于录人上难免草率。还有,也得招些精于算术的官员来出题批阅,若在春闱一月之后,应该可以比较从容了。"

妫语想了想,"嗯,就在春闱一月之后......不过可以在二月开各州郡的算科小试,请各地名家出题,反正算术一门也不必太过准备。如此可以简省礼部之责过繁。"

"这样便是极好了。"孙预呷了口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咦?你怎么知道这不用太过准备?"

妫语莫测高深地笑笑,"不是说我为碧落之主,仙人下凡么?那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她说着莲儿由巷口弄里听来的传言,一脸镇定。

"呵呵呵呵,倒的确是仙人下凡,风华绝代。"孙预顺着话打趣,明白她不想说,也就不勉强。

哼!她微嗔地别开脸。来时路上的梅树在雪里还略显单薄。一阵风来,卷起枝头零星残叶,也卷起轻盈疏松的雪粉,一时四下里飘散开来,竟也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再过个个把月,便是梅花的令时,到时应是一片暗香浮动的清幽了吧。

十一月初一,小雪,大风。天骤冷,紫宸殿上设了五个炭盆仍抵不住寒风飕飕。

"成王,你刚刚说什么?"妫语将手贴在暖炉上轻问,仿似真的没听清楚。

"是。启奏皇上,据查,三藩王旧部大将,现任坊主杜先庭、副郎将娄本、团主李辑归、镇将胡承城于十月廿五晚密议大逆之事。虽未认罪,然罪证俱在,不容置疑。"成王将廷审记录呈上。

妫语一张张翻看,愈看脸色愈沉,"你这些都确实了?"

"回皇上的话,都确实了。而且......"成王顿了顿,有些故吊胃口地住了嘴。

"而且什么?"

"而且,据四犯府中家仆招供,近月余,四人曾与朝中几位大臣多有走动。"

"几位大臣?"妫语眸光一冷,锐利地扫过阶前的两班人马,"你把话说明白!"

众臣见到此番场景都惶恐起来,皇上的意思是极明显了,将谋逆一事广而扩之,借以清除异己。

"是。九月十八,娄本曾送一尊温甸玉观音及白银万两作为门下省侍郎沈召延大人二夫人的寿礼;十月初三,又在满庭芳大宴沈大人及朝中一干要员,并邀得'天都三姝'箫钟、鬟飞、扬灵三女助宴。"

群臣一听顿时有些骚动,"天都三姝",要请得这三人助宴可非小数目可以说上话的呀!妫语虽不知"天都三姝"到底为何等人,但见众人脸色,也知定非小人物了。

"十月初九,又送上红包一份,银狐裘袍一袭;十月初十,沈大人又与四人有过一次宴酬......"

"沈召延!"妫语不等成王说完,一拍桌案。

阶前的沈召延吓得面如土色,直挺挺地跪在面前,"皇......皇上恕罪!臣......臣真的不知,不知那四人,不,四贼有如此丧心造孽之念哪!皇上,若臣知道,哪怕只是一分,定当急呈御前,以卫国之......"

"够了!你与他们如此过从密切,还敢说不知他们所谋划之事?怕就是你在其后出谋划策吧!"妫语仿佛圣心震怒,冷声道:"来人!脱去他的官服,一并交给成王详察!"

"是。"几名侍卫上前,扣住吓瘫在地上的沈召延。

"皇上!皇上,臣真的不知啊,臣冤枉,臣冤枉啊!"

"臣 启皇上,上月侍郎还送臣一盆珊瑚树,臣不明其意,便又退了回去。臣于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昨日臣终于查明,原来沈召延正是想以此珊瑚想让臣能与之相谋,以望 牵制左仆射谌匡大人,协其逆行。"项平恰是时机地插了句,巧妙地洗了自己的嫌疑,并将事件扩到与沈召延有过来往的朝臣。一闻此言,朝中大臣人人自危,除了 素来清正不阿的何秉与一心辅政的岳穹,谁敢说自己从无和沈召延有过交集?

"立刻查封沈府!"

"臣遵旨。"成王躬身退到一旁。

"想不到祸国殃民的奸佞小人就在这朝堂之上,就在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着忠于朝廷,中于社稷的人当中!"

"臣等惶恐。"百官战战兢兢地跪下,不敢再多说一句。

"成王,今赐你一旨,你要查哪部哪府任何人不得阻拦!刑部、大理寺皆有协助之责。"

"是。"

"臣领旨。"

"你将此案详察、细察,务求一察到底,不得有一条漏网之鱼,听明白了没有?"

"臣 定当详察、细察,一察到底,不留一条漏网之鱼,不负圣望。"成王稳稳地应了声,让所有在朝官员心中都"咯噔"了一下。成王这是......咸鱼翻身么?那这对于德 王显然就是一个警告了。一时,不少眼睛都看向了站在一侧不停抹着冷汗的德王。而谌匡、章钺、朱瀚汶等老臣却不由心里嘀咕,这世上的事还有哪件是皇上不知道 的呢?圣心难测啊!不过这个德王也的确难成气候,上次项焦炎一案的教训显是还没吃够,花花肠子过多,与三藩走得最近的就是他。皇上要不是是外臣之女过嗣, 要不是看在先皇的份上,这个德王可不只死一次了。

"岳大人哪,你就好人做到底,再教本王一个法子吧。"一出朝堂,岳穹才不过走出宫墙便被成王拦住。

"王爷有何吩咐?"岳穹神色自然地行了一礼。

"岳兄......"

"王爷如此抬举小臣,岳穹惶恐不敢当。"

"哎,岳兄,你我相识一场,何必见外。"成王招了招手,一辆华车在面前停下。当二人在车内坐定,成王才低声道出,"我与岳兄诚挚以待,也就不瞒你了。今日朝上虽将案卷呈了上去,但那个杜先庭嘴巴咬得死紧。任你刑具加身,只是不认,这可如何是好啊?"

岳穹拧眉思索了一阵,"其实若只少了他一份口供,并不成问题。"

"唉,那四人骨头极硬,到底是身经百战过来的汉子,另外三人都以杜先庭马首是瞻,他不松口,便谁也别想定案。"成王抹了把脸,忍不住吐了口怨气。

岳穹闻言努着嘴想了许久,才缓缓道出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

"系铃人......"成王一惊,"可是,不是不许任何人出入么?违者定斩不赦啊!"

"呵呵"岳穹极深沉地笑了笑,"王爷以为皇上为何赐你这样一道旨?所谓便宜行事。再说了,见不得人,还见不得物么?主子多年驯养的狗,不会连主子的话都不听吧?"

成王沉吟着点头,"嗯......岳兄高明,高明!"

"王爷过奖。"

"皇上,臣以为现在不妨多关注一下这桩案子了。整赋一事由百官提出,更容易执行些。"安元殿里,岳穹低低地陈述着。

"臣也以为岳大人所言极是。"项平在旁应了声,"且,为了要转移皇上的注意力,他们不但不会阳奉阴违,还会力求做出些成绩。"

妫语见两人都是这个意思,便点了点头,在看向项平时,眼神却显得有些幽深,"项平,把那盆珊瑚收回去吧。"

项平一听,心中顿时揪紧,他马上跪下,"皇上,臣受君厚遇,虽粉身犹恐难偿,一心只望倾己所能,为圣上分忧。臣虽资质驽钝,然力行清俭,以正纲纪,绝无贪吝之心......"

"呵呵呵呵"妫语轻笑,嘴角微扬地对岳穹说,"你看看,我的赏赐什么时候成了臣子的贪吝之累了?"

岳穹看向妫语没有到达眼底的笑意,不动声色地道:"项大人忠贞体国,清正廉明,臣以为是圣上之明德以昭,社稷之福庆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