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妫语止住笑,对着一脸赤诚的项平正色道,"你不要多心,我没有他意。堂堂碧落一朝宰辅,总得让人容易进门才显宰相之度不是?"

项平闻言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御座上的女皇,那种深密的眼神,看得人心神一凛,"是。臣遵旨。"

岳 穹捻了捻须,与起身后的项平对视一眼,皇上大约是不满于现在这种既要制肘于孙氏,又要牵制于闻氏的状况,想要别植势力了吧?那么,不但朝中官员、皇室贵 戚,就是应考的士子,都该要多多往来才是。项平才名不低,慕其权名而至的文人墨客定不在少数,于中选荐便是他的门生了。岳穹敛了敛眉宇,忽然想到,女皇当 着他的面说这话,只怕也是让他也自成格局,当下,他轻吸一口气,心中有数。

妫语将二人的神情俱看入眼中,轻轻端起热茶呷了口,便转开话题,与二人细细商议赋敛之政与另一些国事。

三 日后,沈府查抄,沈召延私藏家产近百万,震惊朝野。按当时俸禄月一千二百石的数目,除非有皇上特别的恩旨赏赐,就算积个百年也难有如此之财,何况沈府占地 百余亩,共有五房妻妾,府中丫鬟仆从,器皿物具用度与时竞奢。朝臣都看得明白,这沈召延的死罪已成定局,只是不知会牵连得多少人。

成王此次 行事一反往日怯懦谨慎之态,果断干脆,将前后共十二名大小官员罪证辑录在案,妫语看着呈表,眼神隐隐一闪,这十二人的名字挑得真可不谓顾全大局、八面玲珑 啊!朝中与沈召延过从极密的人都办了,当然还有一些曾与成王有些不痛快的人也在列。户部是重头戏,户部司巡官金颜玉、度支郎中顾以权等人,除了由闻谙请弹 劾的方星,成王都巧妙地避开了孙氏与闻氏的人,果断中又有细致,倒是比先王要机灵仔细得多,也成材得多。

只是这么一来,就不是宗人府所能执意审下去的了。妫语点了刑部楚正廉协从审理,于是,案子由谋逆扩到整贪,由天都扩到地方,上下牵涉在内的人约莫有二百多人,这还不包括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小吏。

楚正廉按律拟好惩处条例,按罪行将人分成几等:密议谋逆,大罪当斩者,共五十八人,罪较轻,充军流放脐岛者共七十九人,余者或贬谪远地,或革职,或永有录用,十多天下来,案子渐平。

而三藩王虽于谋逆之事并不知情,然结党营私、贪赃行贿、纵容部下、横行巷陌,罪责难逃。故降级减爵,降南王为昭南王,西王为定西王,青王为安青王,及至杜先庭认罪,再将定西王降为定西伯,安青王为安青伯。

流年faye 2007-03-29 19:08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十章 斧穿曲折

经 此一案,朝中百官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何谓亲政?这一句话由当初的一纸诏书到如今终于真正烙入心底。那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生杀予夺的身体力行,不再 是群臣相议决定,女皇盖印的过去了。且不说闻氏绝对是女皇一手倚仗者,就是孙氏,也与女皇关系微妙。在终于认清了自身所处的局势后,朝臣开始认真思索赋敛 之革的入手点。

要说租赋之弊,众人心中多少都是有些数的,这么些年一直无人来提,当然也不是因为漠视,只是革新是要以身为釁的。如果不是那一帮杀头抄家地干了一场,谁敢冒这个险来动这根本上的事?就是女皇初提时也不还阻挠重重?

饶是有前科摆在面前,朝中仍有冥顽不灵之迂朽老臣倚老卖老,直声嚷嚷"此为祖宗国法,万不可轻动"之语。当然这在举国皆动的改革风气中,已成浪花一朵,随波即逝了。

十一月初八,皇上颁下新政,诏令全国:

"今 藩祸才息,戎机初切,民用不富,又值华水久旱,民生难蓄。体国之根本,惟民惟兵。养兵须藉于租赋,积粟尚烦于力役,民自耕尚不足,尤负重税,朕心实怜。今 新令既出,中书门下所奏新定格式律令,已颁下中外。名州郡所在长吏,切务遵行,尽革烦苛,皆除枉滥,不得因缘征发,自务贪求,以负哀矜之旨,愆违钦恤之 心。苟有故违,必当重典。今尚别诏刑部与大理寺,立法垂制,明修法令,详刑定科,传之无穷,守而勿失。"

隔四日,又一诏:

"朕 应天顺时,海内更始,天下风声,何得何失?朕加意也。中书左散骑常侍岳卿之言,朕深以为善。天下之治,必当天下之贤共理。自古人心风俗,皆系于政教之得 失,系于国脉甚重,然其间消息甚微。朝臣不言,且天下贤士亦多隐于岩穴,岂有司失于敦劝欤?朝廷疏于礼待欤?亦朕寡昧未足致贤,暴虐拒堵臣谏欤?若何贤士 大夫、幼学壮行,终甘沉寥没世?天下甫治,朕愿与诸儒讲明治道。凡我君臣,当以忧盛危明之心,不为苟且便安之计,其于民生风俗之细,尤当时时体察,上闻朕 听,整纲饬纪,正人心以正风俗,亮工熙绩,莫重于斯,期与天下贤士臣子共交勉之。今感于户部租赋之调,特诏精于算科者,于明年二月州试。四月十二着礼部开 明算于五科之另。朕业已新开博学鸿儒科,望各地长吏悉荐野贤,以弼朕求贤之心。"

这二旨齐下,可谓干净利落,轻描淡写地便将租赋之法永录国 典,使之传于后代万世,再无更改。这动作快得让人几乎回不过神来。直到半月后,朝局才出现了微妙的浮动,由中央到地方,渐渐扩开其影响,两种声浪慢慢交 汇,渐至白炽。在这十一月的日子里,整个碧落都陷于新法的欣喜与恐慌之中,谏官冒死以谏的上疏由当初的稀声,到现在的源源不绝,而且日有高涨之势。

岳 穹与项平一直努力维持着这份平衡,闻家明面上虽是支持新法,但骨子里却并不愿新法有多少革新,故此时抱的是冷眼旁观的态度;而孙家于此时倒是多方相助,一 推行下去,处事都极为小心,不用说摄政王孙预,就是刑部尚书楚正廉,中书侍郎章钺也都协从护航,压下许多言论,务求新法顺利推行。

地方上更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种种流言四起,虽是支持声浪偏高,但反对之声亦是不可小觑。只是谁也没料到,这一切很快便在十二月的一场圣驾亲临的阅兵纵猎中被一场震惊天都的大案所轻轻盖过。

每岁季冬,禁军南北二衙与天都折冲都尉率五校兵马之在府者,皆有训阅之仪,这是年底最大也是最后一桩军政之事。每年必办,去年因藩乱而停,今年是为补足,本就是重事一件,更何况此番还是碧落女皇亲临到场,训阅之仪尤当办得隆重又隆重了。

十 二月初二,大风,雪霁,山川一清,虽严寒瑟人,但皑皑白雪,朗朗日照,终令人心气为之一振。是日,妫语固是强打精神,整装盛服,就是朝中百官也都细整仪 礼。本为卯半才出行伴驾巡幸景海城之东城昭华,除去摄政王执政期曾随摄政王巡检过府兵的大臣,其余人都是彻夜未眠,以备次日当守之礼节。即使,所谓礼节也 不过是随驾而立,说些奉承之语。

至于禁军南北二衙之兵与府兵,早于一月前便潜心以备。毕竟天子幸阅几十年未尝一遇。今为天子亲政初年,幸阅军仪可谓是别有深意之举,断不可出一点差错。

卯初,百官已陆续集于皇城正内东门之东昌门。在候驾之时,也与同僚闲聊一番。

"水大人。"

水扬波默立沉思的身形微转,回过头来,见是同部的左侍郎王修远,便拱手一礼,"王大人。"

王修远呵呵一笑,发福的身子将官服的前摆吊得老高,微显滑稽,"水大人如今可是发达了,怎么还起得如此早?听说太傅大人都有意招大人为婿呀。"语中隐带讥嘲。

水扬波眉微微一拧,浅淡间透出一丝愠怒,不过并未彰显。他反是眼梢一扬,似笑非笑地朝王修远睇了回去,"蒙太傅错爱,也蒙公子承让。"他知道王修远曾替自己长子王仑向闻三小姐提过亲却遭婉拒之事。

王修远目光一沉正待发话,身旁已传来笑声,"二位大人好早啊。"

王修远一见同时走来的二人,一个为礼部尚书方文,一个为侍郎黄陈,俱是闻派中人,当下也不好再逞意气,只是暗瞪了水扬波一眼,与来人打招呼,"方大人,黄大人。"

"晚辈见过二位大人。"水扬波轻揖一礼,让方黄二人同时还礼不迭。

"哎哎,水大人身为吏部侍郎,与我二人品阶一致,岂敢当大人此礼?"

"二位大人俱是前辈,晚辈此礼自是应当。"

"呵呵呵,水大人真是太见外了。"二人笑意盈盈,显是水扬波此话给足了二人面子。

水扬波看了看久未见动静的宫门,不由将话带上国事,"今年还真是冗繁哪!什么都开了先例。"

方文看着微明的天际,点头喟叹道:"明主出圣朝,平藩乱,收兵权,除弊政,招新贤,可谓是大刀阔斧。碧落数十年来的臣持君权之局,终于有所打破。"

"唔,单看圣上半月前方下的二诏,罢旧赋税之政,开明算一科,别制博学鸿儒司。这朝廷,的确需要新进人士来一洗前之权臣所肆之弊风。"黄陈说话间朝远处正与楚正廉等人谈说的孙预看了眼。

水扬波淡笑一记,不知是笑黄陈的浅薄,还是笑话锋直指的孙预,"皇上天纵英明,只是这租赋之法不待试行便入律令,以传后世,似是稍嫌武断了些吧。"

嗯?其余三人一听此话俱是一愣。水扬波又一笑,"不知三位大人有无注意,这新赋入律,还得由刑部兼大理寺要员来治。"

方文等人轻吸一口气,俱是明白了其中关节。"难怪了......定是楚正廉与宋辛得这帮老臣倚老卖老上谏的。"

"不错。皇上一亲政,孙氏便落了势,这几人倒也机灵,又忙着献媚进言投圣上所好。哼!佞臣!"黄陈怒斥一声,但听来,总有些被抢了功劳的嫉妒。

水 扬波在轻点了句话后,并未很留心他们的对话。他只是看着宫门前那硕大拙重的日晷,晷针在其晷面下方投成极斜的一道淡影,已是卯时初刻了。清晨的寒气很重, 雾气迷漫整个皇城,连带那两扇平日看来便已威严庄重的宫门越发显得神秘而近于阴森。水扬波心神不知为何抖了抖,隐隐泛上一层不祥的预感,从脊骨深处袭上一 阵冷意。一个寒噤,这冷意便钻入整个身子。一时间,水扬波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恐慌,仿似人身上有千万个孔,而冷风便这么钻进钻出,冻住他的血肉。他紧了紧 手,掉开盯着宫门的视线,回过脸来。王修远、方文、黄陈三人还说着法令的事,个个脸上都带一层愠色。水扬波勉强自己笑了笑,似是想抛开方才的那种让人窒息 的感觉,只见他浅淡地插入三人的对话:"其实二位大人也不必过于气愤,皇上心中还是极明白的。这招贤不正落到了二位大人的肩上么?只是来春,礼部恐怕是有 得忙伙了。"

这话说得二人脸色稍霁,方文甚至略带得色了,"此番举试,自是不能和往年相比了。"

王修远也想说什么,但宫门却在此时打开。几名小太监动作利索地跑了出来,远远地,只见那几个小太监朝百官点了个头,众人便都整了整衣冠,将对襟与翻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痕抚了抚,站到两边,井然有序。东昌门顿时一片肃静,万籁俱寂,连浓雾都似凝住不动了。

等了一阵,宫门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行军声,中间还伴着同样齐整而无杂音的铠甲互相撞击磨擦的声音。接着便有两队各为三十六人的甲兵跑了出来,俱是身着红胖袄,戴锁字甲,腰下还配铁网裙、网裤,足蹬铁网靴。紧接于后的便是骑白色御马的骑兵。

这一队阵在出宫门后,也停下行进,分列两侧。再片刻,有一名小太监出来朗声道:"皇上驾到。"于是百官与初时出来的兵士一齐跪地迎候,三呼万岁。

在"万 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中,淡去的雾气里缓缓出现了衣五色袍,乘六闲驳马,执虎皮鞯策马而来的游幸翊卫,之后是或执斧钺,或举旌旗,或擎幡盖由侍卫组成的仪 仗。这之后,方时明黄的四角垂着冕旒的鸾舆由十二人合抬着稳稳地走出宫门,身后跟着百名宫娥彩女,侍从仆役。最后殿后的是御林军的庞大队伍。

孙预在跪迎中微抬了抬头,只见妫语纤瘦的身子端持地撑起一身肃穆,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外,一袭洒线绣百花辇龙纹过肩通袖龙襕袍,虽为厚实,但看那张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鼻尖那一点微红,便知这清晨的寒气她仍是受不住的。孙预注意到她没有带上那只精巧的暖炉。

直到转出皇城三重大门,至乾明门时,妫语方由知云扶着下鸾,转乘辇车。因是武检,故除了几个年老不能骑的,或几个不善弓马的文臣,大多朝臣俱上马随行龙辇之后。因有先祖明训,成王与德王更是无由推拒。

穿过朱雀大街折向锦德路,进入苍屏街,再转出南城东门承渠后,围观的百姓也尾随着追出里城,有的赶不上便候在原处,或就推着货摊做点小买卖,或买上几个包子,一碗热呼呼的豆腐脑边吃边与旁人说话;还有的孩子冻得直跺脚,却还是站在客店的门前小阶上,吃着冻柿子不肯走。

辰时初刻,龙舆抵达昭华城校场,空旷的校场因人马的到来而扬起漫天尘沙,与几近于无的雾气相杂,又起一层模糊,再远处的猎场几消失在这尘雾之中。

寨门大开,折冲都尉胡前与禁军统卫温仲齐鸣一炮,之后三军皆跪地口呼万岁,军声震天。妫语扶着知云的手稳稳地下车,听着这近乎地动山摇的呼声,她的耳朵一阵发麻,抬眼望去,黑压压的甲胄一片,在还未透出雾锁尘烟的日光中,显得有些沉寂但严肃。

"众卿平身。"在这片空旷得生寂的校场上,妫语努力想提高自己的声音,但实际上却连对面不远处跪着的胡前与温仲都听得依稀仿佛,更惶论那片黑压压的绵延了半里多的军士。

"皇上谕旨,众将士免礼。"知云运气将话传了出去,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每一只耳朵里。

"谢万岁。"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后,一片"哗哗"地铠甲撞击声激荡起来。二将将妫语及众大臣迎了进去。因寨门离阅兵台仍有二里左右的路,妫语及众官员都改骑马而行。

知云见侍卫牵上的御马骠壮雄健,便轻轻走至鞍前,弓下了腰。那边,妫语正接过马鞭转回头时,看见的便是这幕情景,她眉一皱,也不言语,只是大步走到马前,执鞭的手略带意气地一把拽起知云,推在一旁。然后一脚勾住马蹬,明显有些勉强地上马。

被 推在一旁的知云看着妫语隐住一丝怒意的侧脸,心下是不能不动容了。皇上的怒意他当然瞧见,正因为瞧见,也清楚明白这怒意由何而来,他才有些震动。以女皇孱 弱的手劲儿,自是不可能推得开他,她是气他屈身为踩马凳的行径吧?直到看到女皇亲自上马,他才缓过神来,手掌暗运内劲,送她轻巧上马坐定,手还兀自有些轻 颤。

妫语朝他微哼一声,紧了紧马缰,一夹马腹,"走。"

及辰半,检阅正式开始。禁军与府兵各置左右二校尉, 位相距百步,每校为步队十,骑队一,皆卷槊幡,展刃旗,散立各处以俟军令。角手吹大角一通,诸校皆敛人骑为队;二通,偃旗槊,解幡;三通,旗槊举。此时, 左右二校互动击鼓,二校之人遂合噪而进。右校击钲,右校之队静立以待,左校之人进逐至右校之所;左校击钲,左校之队少却,右校进逐至左校之所;右校复击 钲,队伍还原,与左校之队众轻相搏击,模战之态,攻守相异。稍待,左右二校皆击钲,于是甲兵收刃,队各还原位。大角手复鸣一通,队众皆卷幡,摄矢,弛弓, 将弓入匣;二通,旗槊举,队众前行;三通,左右二校尉回禀其帅,由帅再至君前禀明。

"启禀皇上,校演已毕,请皇上示下。"

"嗯,好!众将军纪严明,军容肃整,实乃我碧落之幸,社稷之幸。胡前、温仲,你二人治军有方,赏黄金千两。士卒谨守军纪,苦辛操演,也各增其饷银。"

"谢后上恩典。"

"圣上英明,福泽四海,军威荣盛,是我等生逢其时呀!"黄陈出列先道了声贺,于是后继的官员一个个都逢迎唱颂,直把禁军与府兵说得是无敌之师。

妫语淡淡地一颔首,"是么?"她望向远处没开过口却欲言又止的孙须,她寻思着开口,但又挑眉扫了眼孙预,见其微笑着极轻地点了点头,便直问道,"怀南侯?"

孙 须一听唤,立时上前一步,"臣孙须......"本要出口的话却又因其父孙业成在旁轻扯了扯衣摆而止住。孙须迟疑了会儿,在抬眼看到台下的百千将士时,心又一动。 他抿了抿唇,不睬其父,又跨上一步,"臣启皇上,臣观今次操习,虽兵俑强健而井然,然所训模战之态、攻坚守备之间,疑有局促。所习战法也多滞缓,不应敌 变。且所训之教头,队正,多为老疾。臣以为当于文试之外,重开武举,以强国之军备。"

孙须这番话得铿锵有力、宏亮而中气十足,不但台上诸人听得一时静极,就是台下也听得怔忡在那儿。好半晌,在缓过神来后,几名队正、教头不由都怒气上涌,禁军中的一个队正军服的壮汉甚至已跨出一步想要理论,硬是被其校尉拦住才没闹出什么事来。

气 氛一时都有些僵住,孙须梗着气,自认是在理的一方,毫不退让。而胡前身为主帅,自当发话,不然无以镇军心。他本也赞同重开武举,但孙须这话却说得颇不漂 亮,更惶论沈复已在旁给他使了个眼色。眼下这情形,他也只有先给驳回去了。"皇上,臣以为侯爷此话稍嫌言过,臣麾下部众虽未敌侯爷部下之猛虎威将,但也是 个个武艺不凡,上阵杀敌,骁勇难敌。侯爷所言之老疾,臣更以为大谬其然,昔者廉颇威猛,何言其老?黄忠年逾七十,然所到即克,战功赫赫,率军取汉中,定军 山亲斩夏侯渊,为取汉中的第一功臣。古人至此犹不以为老,臣等敢为古人者先?"

妫语朝众人一看,心下已明白了众臣的心意,当然更是听明白了 胡前的话中之意。她扫了圈阅台下的众将士,轻笑着站起:"胡将军此言甚和朕心,当此之际,立在台下的,远戍边关的,以及血洒疆场,为国捐躯的每一个将士, 都是国之栋梁、碧落之英雄。你们保家国、捍疆土,哪一个不是碧落顶天立地的汉子!"

一瞬时,妫语明黄的衮袍在呼呼寒风中猎猎作响,纤弱的身 形却盖不住傲人的气势。极度的恢宏与豪情,使得那微冻得有些发紫的唇边,那朵微笑也绽出绝伦的光彩,远胜已破雾而出的喷薄日光,也远胜远山近川冰雪的隽 逸,眩惑了每一双眼睛。好半晌,众将士才仿佛惊醒般单膝跪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妫语不动声色地与闻君祥对视一眼,别开。民望、军威,再接下去就是国政了,如果人心站在她这边,那闻君祥与萧霓一动便注定要输。

流年faye 2007-03-29 19:09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十一章 临崖动地

阅 兵一毕,即是纵猎。碧落为女主临朝,于武事上自不会太过重视,然每岁季冬校阅后必有冬猎这一条却是圣祖时便定下来,记入祖宗家法的。初时只限于皇室贵戚, 后来渐至百官随行,猎获众者,还可得头筹,受女皇嘉奖。因此,当此际,不但贵族子弟勇猛激越,争相比高以望女皇提携,就是诸小将武臣,也希望自己能有所表 现,而得主帅,甚乃女皇青眼垂询。只是到底圣祖心出仁厚,不忍多伤生灵以逞私欲,故将冬猎定在季冬校阅之后,时兽多蛰伏,也不衍代,就算猎杀,也只少数而 不伤其根。

此时,昭华林外,个个竞猎者均紧执马绳,只待炮声一响,便冲跃而出。时人还蓄有海东青,也时而振羽盘旋,时而盘踞肩上。苍鹰雄鸣,更衬得猎场气氛紧张而凝重,如满弓之箭,一触即发。

妫语坐于台上静观,目光中隐藏着的好奇。她看到孙预也执辔安守,蓄势待发。整个人看来英姿勃发,有凛然大将之风。她不知道平时看来温文而深沉的孙预居然也有这般英武逼人的一面。

知 云站在一侧也新奇地瞧着,心中痒痒的,要是长光在,说不定自己也能凑一脚跑去观观奇景呢!正这么想时,耳边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鸣炮一起,知云连忙跑上 几步,只见令官将一头黄羊放下,那头黄羊立时撒蹄狂奔,直冲入林。不一会儿,鸣炮再起。顿时万马齐发,震地之声似是撼得整个大地都在摇晃。不一阵,已瞧不 清人影,只见马蹄溅雪,沙土飞扬,恰如一阵风暴,直朝昭华林狂卷而去。

好半晌,知云才缓过神来,真是豪壮哪!知云刚想感慨一声,但不知为何,他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心中警铃大作,他几乎就在眨眼间便退回了离他有一大半阅台的女皇身边。同时一双平日里看来懒散的眼神顿时锐光四射,四下里仔细地搜寻,内劲暗运。

杀气!是一股极浓的杀气。知云扫了眼近旁零散的几个侍卫与一帮文臣。兵力有,但不精,如果来人是高手,只怕根本派不上用场。而他,最多也只能以一敌一。不过,这里四下空旷,也无从藏身。那么这股杀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知云?"妫语看着他显得异乎寻常的严肃神情,忍了许久,还是出声相询。

知云回头,神色稍缓,却还带着一丝警戒,看得妫语立时拧起了细眉。

"怎么?有状况?"

知云眉目一松,像变脸似的换上了一副笑脸,"不,没什么,皇上。"

妫语深思地朝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的林子望着,没再追问下去。阅兵台上的气息一时变得有几分沉寂。良久,当一声鸟鸣飞过头顶,妫语感觉到知云终于放松地长出一口气,才沉声问了句,"真的没事了么?"

"回皇上,是真的没什么了。"知云躬了躬身子,但心头却掠上一道隐忧。那道杀气不是冲着女皇的,那么,就一定是冲着林子里的某个人了。会是谁呢?孙氏?闻氏?武将?还是文臣?他一点头绪也没。

正在这胡猜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刺耳的嘶鸣声。知云心中一抖,随即眉目一沉。看来,是得手了。而原本端坐着的妫语也立时站了起来。"来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一名侍卫立时策马奔了过去。

"知云。你刚刚到底觉察到了什么!"妫语敏锐地盯住知云。

知云也知事关重大,顿时收起了嬉笑之色,正身一跪,"回皇上,知云没看到任何人事,只是觉察到似有一股杀意。"

安排此次校阅的礼部尚书方文一慌,立时扑倒御前,"皇上恕罪啊,臣于此毫不知情啊皇上。"

"先起来!"妫语烦躁地盯着知云,胸臆一凛。难道会是孙预?

知云看她脸色明白她定是想着什么人了,马上道,"不会。皇上,知云并未曾感觉到那股杀气冲着朝中重臣中的任何一员。"

"那会是谁?"心思微定,却仍难放心。

"知云不敢臆测。"

妫语复杂地朝知云看着,仿佛是想确证他到底有没有保留。见知云也面色郑重,心中更加烦乱。

"皇上请先宽心,不定是那个武将戾气太重,致使知云公公误以为是杀气。"水扬波出言宽慰。

"是。皇上请勿焦心,不定就是知云少见识,错认了。"知云也在旁顺势一劝。

但他久在妫语身边,其一言一行,到底几句是开玩笑妫语又岂会分不明白。而且事关重大,他如何会不知分寸至此?她面色沉沉,终是担心不已。

不过并未太久,一刻后,那侍卫已随着胡前与孙预飞奔而来。三人身后是急驰的骏马,杂乱而满溢着忧悸之气。

妫语在看到孙预时心中顿时一轻,连面上都显出丝丝笑意,有些脱力地靠住知云的手。而孙预也在看到完好无缺的妫语时,大松了一口气。胡前的马一跃过孙预,便飞身下马,跪伏于圣驾前。"臣请皇上赐罪,臣保护不利,成王遇刺中箭。"

"成王?!"妫语稍霁的面色瞬间阴寒下来,"怎么会中箭?现在人呢?"

"臣怕皇上有险,便先行赶来,臣部下有将正护送王爷前来。"

"行刺之人可有逮着?"

"皇上恕罪,臣不知行刺者为谁,暂时还未捉拿。"

"混帐!堂堂皇室一个王爷遇刺,你们居然不知!"妫语大怒,急速步下阅台,准备乘舆回鸾,"速将成王送入宫中,传太医候命!"

"皇上请放心。"孙预立时追上几步,"臣已嘱胡帅将整个围场圈住。如有可疑人等,定难逃脱!"

"嗯。"妫语点点头,待要上车,又回过头来,"留活口。"

"臣遵旨。"

"知云,你速传巫弋来宫中。"

"是。"知云扶她上车坐定后,回身即牵过一匹快马,连着三鞭,急奔而去。

昭回殿中,几员重臣俱神色凝重地伴于君驾一侧。而妫语则是紧锁着眉盯着外殿上供着的一鼎香炉,同样也是神情严峻,但到底也还是冷静下来。她隔着渺渺的香烟瞥一眼正群策群力忙进忙出的太医,心思百转。会是谁有这样的居心与魄力,竟然敢把脑筋动到皇室里来?

大殿里紧张却又安静,像是箭弦被猛士扣得极满,力发于端,却又持而不发,只有飞箭夺命的压力重重地压在大殿中的所有人心头。太医更是在这腊月天气里密密地擦着汗,不解这成王何时竟变得如此重要,重要到几乎让皇上郑重到这个地步。

妫语蓦地抬眼朝闻君祥与闻谙盯了过去,只见闻君祥一脸深隐的疑惑,而闻谙却是抖了抖。

他插了手?妫语的秀目危险地眯细了几分。又是为何理由?若说那桩案子会扯到他,但以成王的手段,又岂会给他露出分毫?再说即便担心,但成王毕竟是王爷,皇室一脉,纵是他位及顶峦,权倾一世,行此等事时亦要费些思量,何以会下手如此之快?且案子也结了......还是,他受人利用?

"皇上,皇上,臣等无能......"太医全盟忽然跪在内殿玄关处。

"你说什么!"妫语大惊,"你再说一遍!"

"皇,皇上......臣,臣......"全盟讷不出话来,只远远瞧见他远远地跪在那儿发抖。

"皇上,王爷他......可能要去了。"喜雨跑出内殿,在妫语身边轻轻道了一句。

"一群饭桶!"妫语拂袖快步入内,边走边问,"刚刚不是才报说伤在左肩,又没碰上什么要害,怎么......"

"毒。极烈的黑蛛,只有全盟看出来。"喜雨跟着女皇入内,极沉地说着,轻巧地避开了众臣能听见的机会。

妫语脚步一错,敏锐地朝他看了眼,迟疑片刻,便道:"太医院左丞全盟医术不精,营救成王不力,令撤职查办。"

"遵旨。"喜雨即刻躬身一诺。

那 全盟一听,一口气顿时泄了下来,以袖拭了拭额际,一片汗湿,幸好,命是保下来了。成王遇刺,可以是谋逆,也可以是化到极小的误伤,然是毒的话,预谋之意自 是明白无疑了。敢对成王下手,来头自然不会太小,牵连也必定极广。此时此际,皇上有所维护,不取自己这条小命,已是万幸。

妫语走到榻边,成王面青而黑,眉眶下陷,隐有黑线流动,口中讷讷,勉力想张口说话,却半晌抖不出个字来。妫语眉峰一拧,阴抑地朝身侧的人叱道:"怎么还不见知云回来?"

"奴婢该死。"小秋吓得跪倒在边上。

"下去!"

"是。"小秋磕了个头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退出殿外。

妫语见榻边已无他人,便轻唤了声:"成王,成王......你撑着点,巫弋马上就到。"

"......皇......皇......"成王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眼死睁,似是竭力想说些什么。

"成王,你想说什么?"妫语俯下耳去。

"皇......皇上,臣......女......"成王语不成句,拚尽了力气,仍是说不成什么,只有喉间的嘶嘶声,尖锐又刺耳,听得所有人的心都揪起来。

"皇上,或者王爷想见见自己最亲的人。"喜雨含蓄地点了句,依皇上的锐利当然不会看不出成王到底想说什么,但这句承诺的份量却不轻,皇上还在下与不下间犹豫,只是这么拖着也不成,眼看着这位王爷快不行了。

妫语挑眉朝喜雨看了眼,又瞧着成王已憋成黧黑色的脸,已无甚方向的眼珠正勉力找着自己的位置,她唇一抿,果断地道:"马上把王妃和......庆元公主接过宫来。快!"

"是。"喜雨朝候在一侧的长光使了个眼色,长光一诺迅即下去。

外 殿的众人一听这声"庆元公主"都心中一诧,封了公主,如果皇上没有嗣女,那便是有望承继大统的人呀!岳穹惊愕地朝内殿望去,万料不到皇上竟会如此轻率地便 给自己留下一个大患。而德王、闻氏父子更是当场就变了颜色。需知这一语即出,便是君无戏言,永难更改,德王之女固是差了一截,闻氏就更不用说。岳穹眼略略 一斜,便见闻氏父子两张脸胀得发紫,朝内殿死死盯住。

唯一开怀安心的人大抵就只有成王了,只见他方才拚命吸气的劲力一散,一下陷回床榻,紫黑的唇绽出一丝宽心的笑,"谢......皇......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