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左贤王,武泉已下。"毡帐里,一名匈奴小兵入报军情。

魁梧的身形在军图面前一顿,撑梨孤涂一双剑眉凌厉地一挑,"怎么误了时辰?不是说在申初就要攻下的么?库达尔安在?"居然拖到了戌半才来回报战况。

"回左贤王,武泉守将章畔,英武难敌,库达尔将军亦身受重伤,不能前来复命!"

"哦?章畔?"他头微昂,"可是那武泉苍鹰章畔?"一个闻名大漠的女将军,果真是有一手的!

"正是。"

"库达尔伤得如何?"

"伤在左胸。"

"被章畔所伤?"

"是。库达尔将军与章将军交手,战百余回,失手被章将军一刀刺中左胸。"那小兵一脸景仰,语中对于章畔的敬重极深。即使那位女将军最后口喷鲜血,气力不支,亦是一身凛然不可轻犯,以弯刀拄地,看着库达尔将军倒下,才折断弯刀,仆于城楼上。

"那个章畔呢?死了么?"

"呃......回左贤王,因无将军将令,我等只将伤重昏迷的章畔将军抬了回来。"

"立刻召了大夫,随本王过去。"

"请左贤王恕罪,已有大夫为章畔将军诊治。"

雄健的身形一顿,随即快步走出营帐。

"怎么样?还有救么?"

"回左贤王,章将军身中九刀,两处伤在要害,失血过多,只凭着一股傲气撑着,此时......只怕要救极难。"军医退在一旁。

撑 梨孤涂凌厉中略带深思地朝榻上闭目而卧的人看去。那是一张满是尘土与血污的脸,只依稀瞧得见她有一张汉人小巧秀气的脸,柔顺的下颌,挺俏的鼻尖,紧抿的 唇,在在都无甚刚强,怎么能使得自己的兵俑如此敬仰?他不禁有些好奇起来。"把她弄醒。"他要看看,她到底有着怎样一双凌厉慑人的眼睛。

"左贤王......"军医看了眼首领,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得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粉,凑到章畔鼻下。

一阵刺鼻的气息吸入肺中,章畔只觉肺部有种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地咳了起来,眼睛微张,她瞧见陌生的周遭,有着艳红的毡毯铺地,虎皮铺就的床榻......

"武泉的苍鹰。"

蓦然一句深沉中夹着怪异语调的男声传入章畔的耳朵里,让她莫名地戒备起来,是敌非友!她一双冷眸,直逼向出话声的人,正对上他的眼,凛然而不屈。

好一双眼睛!撑梨孤涂心中暗赞一声,正是这一双傲气逼人的眼睛,使得她整张脸都凛凛生威,慑人心魄。他缓缓绽出一抹笑,"你被我军俘虏了。"

章畔一口气蓦然一梗,俘虏!她未死,却被俘虏了!喷勃而出的怒意,使得她胸臆间的咳意愈来愈难忍住,她一张口,一股腥甜便直冲喉间。

撑梨孤涂看着她唇边的血色,艳红地沾在榻边的虎皮上,分外刺目,但他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章畔抹去唇边血迹,困难却坚定地撑起自己的身子,看得另一旁的小兵和军医不忍。她摇摇晃晃地离开虎榻,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冷声道:"我章畔生是碧落的守将,死......亦是碧落不屈......不屈的......不屈的苍鹰......"话才说完,她肺中气息一滞,再度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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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faye 2007-03-29 19:13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二章 春风吹凉

朝务上因为孙预的压制,再加上岳穹从旁协助,所以"皇夫"一说无人提及,但关于公主住未央宫,配内官,设率府一事,朝臣就多有上谏了,光看三四日来木清嘉的《起居录》便可略窥一二。

"承建七年三月,帝纳庆元公主未央宫,未册。言官百谏。秉入谏,帝留其折。台谏并宗正者五人进言,帝驳其言。翌日,秉再谏于朝,帝不语。再日,群臣屡谏,帝不纳,遂乾纲独断,终成其事。"

当 知云捧着《起居录》呈御览时,妫语看得有些无奈,"只怕史笔当录朕枉顾谏言之举了。"这木清嘉运笔可谓辛辣,一个"未册",言明她的不合礼统,"言官百 谏",而她一驳再驳,"无语"示己理穷,一个"遂"字,一个"终"字,倒让她显得有多名不正言不顺哪!唉,一字褒贬,书生之笔可畏!

知云笑嘻嘻地在旁说道:"如果皇上真担心,自可命其删改重写。"

妫语合上簿子扔回给他,"赵盾数斩史官,亦未能更其'弑君'之名,人家那么大的委屈都忍了,朕还在意这些小节?若真命其改,不过白白给他们捞了好名声!"她干嘛如此费力不讨好地损己利人?

"皇上说的是。"知云将簿子收好,看了眼案上未曾动过的药碗,"皇上,这药快凉了。"

妫语见说,一时也不由得推脱,只好将药喝了。知云赶忙奉上清水漱口。

"知云,往后召见朝臣时不准送药上来。"让她喝这么难喝的药,却连眉头都不让人给皱一下,那帮子大臣对于察言观色来劲得很,一个误会真不知又会惹出些什么麻烦来。

"是。"知云轻轻抿住一抹笑,只把脸崩得紧紧的,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其实那时候的药才叫送得及时呢!皇上因为碍着朝臣的面,总会非常合作地将药喝了,然后与群臣说要事,何曾有过什么拖欠!但若是放在平时,刚刚那碗药便是例证。

"巫弋每十日便来请一次脉,怎么也不见这药改改?"

"是。 回头知云问问祭司大人。"知云应着,其实每次的方子都有变动,只是药总是难喝的紧。当归味重,川芎味辛,虽属芳草之物,却也实在不怎么好闻,更何况还有那 熟地黃、气味辟人的人參等物。照理女皇年仅十六,许多补益之药不宜行,但眼下,女皇的身子总是让人着急不已。每次来,祭司都是拿眉拢着,长久也不吭个声, 最后出了外殿,只在那边叹气,拿笔将方子开了,一脸叹息地离开。知云知道,皇上应是有什么症,这个症巫弋知道,莲儿知道,但他们却俱是不告知于外人。他久 居宫中,自然深晓其中利害,怕就怕症乃不治,那便是万劫不复了。如今又是冬去春来之日,皇上漱症又起,时常夤夜急漱,人都给咳醒过来!

"咦?知云,这份军报什么时候送来的?"妫语忽然面色凝重,纤手将手中的密牒一扬。

知云眼尖地瞧见,是八百里加急的密牒,他立刻道:"此牒都是喜雨未正由北门呈折中取出的。"

妫语秀眉一拧,"怎么不早报与我知?"她快步走至皇舆图前,小秋立时将灯盏高举于前。

知云在旁沉默,他与喜雨又岂会不知其中轻重,只是当时的女皇,因前夜看了一夜的《海寇志》,而在今儿午半好容易才补了个觉,实在不忍滋扰。

"马上去请孙预、项平、岳穹、闻谙过来。对了,还有一个孙业清。"

"是。"知云心中微奇,这封密折上的内容,喜雨早先因女皇睡着,不知缓急,便私自看过的,因是并非紧急,才未叫醒皇上,可皇上此番举动,却显得是极有份量的才是。

"等等"妫语又唤住知云,蹙眉来回走了几步,才又道:"只请孙预即可。"

"是。"知云躬身一应,心中略宽,又问,"那是否要唤起居郎一旁掌笔?"

木清嘉?"嗯,若他还未离署,便唤来吧。"百炼成钢,便从今日开始入炉吧。

"臣等参见皇上。"

"起来吧。"

木清嘉站起身,微抬的脸正迎上妫语拂过的目光,竟有些别样的轻柔灵动,就连方才的声音都透出些轻快来,沾着欢愉。他朝身侧的孙预瞥了眼,心中有些奇怪。

"赐座。"其实妫语眼底的欢欣也不过一瞬,在看到案上的密牒之时,神色已是一沉。

孙预见着,心中有底。

"召你二人前来,是有一桩事要密议。"

此 话一出,不只木清嘉一愣,连孙预也是一愣。单独召见,不必说明也已定了密议之实,会如此说,便是另有安排了。孙预转而有些深思地看了木清嘉一眼,他身担起 居郎一职,说是密议,或许就是不想此番召见录入《起居录》,但如若不想,大可不必召其随侍。孙预心思微转,便猜到三分,定是这木清嘉曾经说过什么,且与今 晚要议的有关联吧。

"原州泷水郡呈来的密折,匈奴三万铁骑夺了武泉。行军司马章戈率全城百姓离城投奔泷水郡,其女章畔率八千兵俑死守,城破人亡。"妫语将密牒交知云传阅二人,语中尽是一味沉痛。

武 泉失守?!孙预与木清嘉俱是大吃一惊,细细览阅了之后,面色都不由沉重下来。孙预已然明白妫语何以会言明是密议了。这等边关大事,光是武泉城破已足够震惊 朝野,更何况还有三万铁骑在洮关外虎视耽耽?泷水郡的郡守也当真是个看得分明的人物,只以密牒先呈上奏,而不直发兵部。孙预身领摄政王已近五年,一惊之 下,马上又冷静下来,脑中飞转,迅速展开分析。

"匈奴人到底是何动向还未明了,不可遽然发兵。"他捏了捏中指,语气亦带沉吟,"碧落国势渐盛,然兵事不强,一旦贸然用兵以逞一时之勇,只怕正中匈奴下怀。"

木 清嘉皱紧了眉,到底初入仕途,又正值年轻气盛,缺乏全局性的历练,心中总也平不下这口气,但是孙预的说法亦是一针见血,切中碧落之弱,他憋了许久,才缓缓 吐出半口气,"卑臣亦觉摄政王所言极确。碧落兵马不强,且户部近月来多有变动,皇上赋税新法才施,妄片军用,只怕寒了民心。"

话至此处,已然点到妫语的痛处,算科之试于两日后举行,已是尽快,谁料仍是不及。"武泉之事总也捂不住。"怎么个不动法?三万铁骑,想装作若无其事忍下这口气,也还得看匈奴人许不许。窝囊!

"皇 上,冲突不可起,但防御亦不可缺。"孙预淡淡地吐出一句话,眼神异常深邃,仿佛有某种深暗的光在闪动,如夜空般阒暗,却隐隐有一线光亮透出。他长身站起, 走到皇舆图下,"弱不敌强,不可以软碰硬;然以弱事强,则当柔中有刚,不可助其气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拂过天都西北的原州,"原州偏于国之西北,而匈奴 之于此处例来不作侵夺之径,只不过是袭城夺粮。可而今匈奴大兵破城,想是由胭脂堡一路南袭,其心始凶。若不增兵相援,只怕那匈奴兵觑空便夺了泷水郡,直下 洮关。"洮关之后便已入中原之界,到时那匈奴人居高临下,便是在天都的头顶上练武了。

妫语听了这话,也在心底反复盘旋,"离原州泷水最近,又可调兵的就只有安平府的兵马了。"

"臣以为常玄成可用。"

"就是破青王叛军有功的常玄成?"

"正是。"

"好。知云,你立刻嘱喜雨发密信给安平常玄成,嘱他可便宜行事,征调安平、原州兵马。"

"是。"知云知道此事刻不容缓,一见吩咐,立时下去告与喜雨知晓。

"皇 上。"木清嘉一直坐于一侧沉默,此时忽然插入一句,"战备一妥,当以和为上。遣使和议,使其见好就收。"他原先亦是激进,然听了孙预一席话后,便如当头浇 下一盆冷水,神志立清。分清了轻重缓急,国不强,兵居弱,确非可一争高下的时机。此时求和,意是求稳以兴国强兵,他朝反击。

孙预与妫语对视一眼,欣然颔首,"甚可。"

话至此时,木清嘉忽然站起了身,目光有些激切,"卑臣保举一人,可为出使匈奴。"

"哦?"

"黄州苏凌。"

孙预忽然眼皮轻轻一跳,暗讶木清嘉居然也会知道这个人。

"此人虽未入仕途,然远见卓识,绝非凡俗,由此人出使,卑臣以项上人头保其必成。"一番话措辞激烈,木清嘉素来沉稳的脸上亦泛起心绪澎湃的微红。

"黄州苏凌?"妫语全然陌生,不由看向孙预。

"臣也听过苏凌,其人果如木大人所言,才学堪当一代风流。臣以为可用。"

木清嘉见孙预如此说,倒也怔了怔,未料孙预也听过苏凌的名字,且似乎相熟颇深。

"好。那明日便发文寻访此人。"妫语看了眼沙漏,对木清嘉道,"你且跪安吧。有苏凌的消息,便报于有司。"

"是。卑臣告退。"木清嘉起身跪安而出,对于女皇与孙预君臣之间有如此默契,微觉讶异。不是说女皇乃闻氏二女么?

"苏凌是谁?"妫语随意地孙预对座坐了,问出纳闷了有些时候的问题。如若那个人真有这样的声名,如何她不知道?但如若是无名小卒,何以他孙预会知?木清嘉会荐?

孙预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只觉冰冷一片,便拉过来在自己两手间捂着,"说到苏凌,还得由承建元年,你登基时算起。"

"我登基?"妫语讶然,心下又有恍然,怪自己不知情了,那时的她还处于朝政之外,忙着谋划亲政还来不及。

孙预笑看她一眼,沉沉地说了两个字,"撤藩。"

黄 州苏凌的才名是因藩而起,却也是因藩而寂。早在妫语登基之际,他已直陈投进,极言藩祸虽隐却危及国本,当及早绸缪。当时,位居摄政王的孙业环见了便暗中查 访其人,并录入幕僚。后来孙预启用柳昌之,并派他作了长泉的监察使,为的就是可以压一压南王。而此后,苏凌屡出奇谋,牵制四藩,不然以南王如此躁进之人, 焉会在新皇登基了五年之后才兴兵要反?正是因朝廷争取到了这五年的准备时间,在日后与藩兵相抗时不至于处处败绩,并终于反败为胜。对于平藩,苏凌功不可 没。"可是,苏凌如此谋划,终也招来南王忌恨,此际正在承建四年。"

妫语沉默,接下去的事她已能猜到三分,承建四年,正是朝廷与藩王一触即发的时候。四藩拥兵一方,兵力雄厚,于朝廷来说,是能拖一时是一时,不得以,但只有牺牲一个苏凌了。这举动在妫语看来,其实也的确憋闷至极,正如同汉景之于晁错,不得不为,却也是不该为之。

"当 时只好以科场舞弊一案,将其牵连入内,永不得再入仕为官,并将其发配陈州一年。"孙预的话里杂着浓浓的叹息,深深沉沉,"本想让他暂居陈州以防南王暗算, 谁知他一片拳拳报国之心,竟丝毫不顾一身安危,重返夷州,经略安排,与当时府衙、总兵多番密晤,甚至还有一些书信辗转投到摄政王府。至承建五年,我收到了 最后一封长长的奏牒。"孙预闭目长长一叹,"那是碧落长远的国策,撤藩在即。但却言明了三藩先除,缓图麟州,富民强兵,肃清海防,再图经略北防,远交突 利,近辅羌蒙,如此方可与匈奴一战而决胜负。方可耗麟州之兵,以伺撤麟州之藩。苏凌是算到了几十年后啊。"

妫语静静地听着,这话与木清嘉所说的是如此相似。因着孙预话中的那份悠长的惋惜与追思,也因着苏凌雄图伟略的谋划,她竟似一步步地看到了碧落的未来,山河表里,江山多娇,总有一代又一代的英雄豪杰,谋臣文士为之抛洒热血,鞠躬尽瘁。

流年faye 2007-03-29 19:13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三章 发轫苍梧

算 科一试方落,武泉失守的事也终于传到朝廷百官的耳中,一石击起千层浪,朝廷顿时乱成一片。激进者纷纷要求一战,绥靖者则又一味退让,甚至说打不过不如割洮 关以求边关安宁的都有。几番朝会下来,把妫语气得脸色发青,两方都是胡闹,却俱在那边死谏,以为自己真能搏个直臣的美名!而真正有些看法的人,却因着这混 乱的朝议而根本出不得口,一说话便得罪两方。唯一可堪称幸的便是此番闻家倒是出奇的安静,没有淌这趟混水,让妫语省了不少心力。

但极为敏锐的麟王却正挑上了这个时机上奏称病,并声称关外匈奴兵时有侵袭,早朝廷一步要求增兵为援。增兵自是不可能,但要再想调动麟王的一兵一卒,只怕也是难了。

正 在这个气头上,而朝会上又是吵吵闹闹,三天过去,已是妫语所能容忍的极限。眼看着孙预已差不多布置好,她便开始发难。刚好有一个自动跳到这个刀口上,吏部 司封员外郎孔仕在眼见着主战的简居道遭了冷眼,便自以为是的觉得皇上的意思必将倾于主和。于是这一日无所顾忌的在紫宸殿上大放厥辞,说什么傲民举事,虽成 不荣,兵事一起,必重挫百姓,洋洋洒洒,滔滔不绝,目中无人地在殿上说得激进派是多么得祸国殃民。

"臣以为城郭沟渠不足以固守,兵甲强力不足以应敌,博地多才不足以有众,唯有道者能备患于未形也。夫圣君治世,怀柔四方,以德来之,宣教化于蒙昧,使其民风自醇,则不费一兵一卒,兵患立消,无敌无寇矣。"

妫语单手抚眉,揉了揉拧得有些酸疼的眉心,逸出一声冷笑,"那依爱卿之言,只要敦行教化,则关可以不守,兵可以不陈,城可以不固,国可以无防了?那如若外侮凌辱,国之尊严何在?国破城亡,百姓的性命何在?君王的尊严何在?君辱臣死,到时你如何自守?"

"臣......" 孔仕心中一虚,在那样凌厉的瞪视之下几欲立时拜倒,但他觑着同班朝臣,个个都面带冷漠,不知哪儿冒出一股迂气,强直了脖子,大声道:"皇上,教化仁德乃立 国之本,兵事其实为辅,是末者也。本末有序,皇上岂可舍本而逐末,弃百姓疾苦于不顾,妄行兵役,驭民不堪......"

孙预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眉峰渐渐拢紧,出列打断他,"孔大人,你方才所言,只怕并不为确吧?"话中含意很为明白,是让他可以住口了,谁知那孔仕一时头脑发热,竟顾不得君臣之仪,反而上前一步大声道:

"皇上,自古贤君圣主不以武事耗国,不以军辎压民。前朝殇帝,好大喜功,战祸连连,四邻不宁,只得群起以攻之。殇帝不纳谏言,致使国库空虚,民怨沸腾,终至众叛亲离。皇上,先祖打下的基业啊,万不可轻动以毁......"

"你说什么!"妫语美眸一眯,好一个孔仕!拿亡国之君与她相比?!先祖打下的基业?这是喻指她来路不正了?好啊!她这样一路隐忍是为了什么?要不是为了这个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家,她早就引藩兵乱起,铲了闻氏一伙人了。

冰 冷的话锋直副孔仕,让他猛地打了个激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犯了大忌讳。他忘了,女皇本是继嗣入宗之君,最最不该提的就是"先祖"这个字 眼。他脸色变了变,此时激进派的朝臣俱是拱手站在一旁看好戏,而主和的一方却都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这样的话可能会把皇上推向主战一方了......一时间,所有 人都不敢再说半个字。孙预本来就有些恼火,此刻更是冷眼相视。孔仕吞了口口水,找不着台阶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顶。

"皇,皇上,益民情风教,方为国家安然之本也。向使骐骥之局促,不如驽马之安步。皇上应当兼体广察,安可一意孤行,弃国家社稷于不顾,只为一时之争。臣不才当以身谏君!"

"大胆孔仕,你竟敢威胁朕!"妫语怒极,一下站起了身,几垂折在一处的博带因着动作的猛烈而滑至一边,荡起一阵拂动人心的轻灵的力度。在一阵炫目的怒光过后,众臣都凛了一凛,没有人敢逼视女皇美丽的盛怒。

什 么骐骥之局促不如驽马之安步!什么一意孤行!她有过什么布置么?"就是你这等妄臣!见识短浅,却口口声声以气节自诩,动辄死谏。以卑主之名显其身,你置君 主于何处?你置朕于何处!什么武事耗国,朕看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才是亡国之本!"妫语缓吸了口气,略平了平心中的郁气,"我碧落焉能有你这等沽名钓誉之 辈在朝为官,但念你好歹也是鸿儒举荐而来,朕就给你个机会,一旦匈奴兵退,就去把武泉给朕守好了。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怀柔四方,以宣教风化而御外侮 么?行啊,朕就给你这个机会好好试试!若武泉有什么闪失,你也不用给朕回来了!"

主和派至此不由心中长叹,这个孔仕,欲进不得,反扯了后腿,这一次是让皇上下定决心以战为主了。

"着纪州、安平二省速援原州。另外,"妫语凤眸一扫诸人,叹了口气,"拟员出关议和。退朝。"丢下这一句,妫语转身离去,留下面面相觑,不知所从的众人。这一仗,似乎还是主和成了。项平与岳穹对视一眼,拱了拱手,各自散去。

只有木清嘉心中略有疑惑,这二省援兵原州不是多日前便已密折将兵马调令将给常玄成了么?怎么今日却还要重复下一次令呢?木清嘉纳闷在心,手中的笔却一刻未停,等记妥当,他收起簿子,跟着回署。似乎皇上是有意多重复一次的,那么是给谁看?

暮 春时节,霪雨霏霏,细密如丝的春雨斜飘在禁宫四处,花木润得清清灵灵的,连泥土都透出些落红的芬芳来。孙预打着的绸伞只遮却了半身,齐整的朝服的袍角在暮 春的烟雨中亦沾了些微湿,明显色泽深了些。他远远地走来,至廊中收了伞交给宫娥。明朗的俊容因撤去了朝堂上的沉潜稳持,而显得有些随意,竟似于轻快。这样 陌生得让人讶异的面貌是如此清新怡人,以至于木清嘉在乍见的怔愣时有一瞬间的放松,禁不住也要微笑起来。

"参见皇上。"

"嗯。"妫语清丽的面上闪过怡然一笑。

孙预朝一旁捧着《起居录》秉笔书记的木清嘉看了眼,容色微敛,"皇上,苏凌的事,臣已查着了。"他语气一黯,"他于承建五年八月,在江平染疫,不治而亡。此是夷州知州呈来的户籍录要。"孙预将袖中的牒本交知云呈上。

妫语敛眉看毕,便递到木清嘉面前。而此时的木清嘉在听到那句"不治而亡"之后,那张平日里沉稳矜敛的面容,展露出惊愕中带着惨痛的神情来。他怔怔地接过:

"五年七月,江平疫疾肆虐,延及全省,殃者两千三百七十一人......江平苏氏凌者,年三十又七,疫亡。有一女,年七岁,下落不明。其家清贫,别无他物,唯录书四十六卷,辑录于衙......"

木清嘉眉峰皱得极紧,几抿成一线的唇有些抖动。......夫世之乱,在乎王权不强,王德不宣。是故有桐湘之乱。当今之世,藩兵自重,外寇侵辱,四边不靖,正是我辈之人当施才辅君之际......不测不克,濯征徐国。何时王兵当有如此不二威信,铲祸戡乱?

孙预与妫语看着木清嘉面有泫然之色,不由也有些意外,"你与苏士有过交集?"

木清嘉微闭了闭眼,唇色有些泛白,虽已经克制,却还是颤声而出,"正是卑臣授业恩师。"

孙预凝眉半晌,忽然提议道:"皇上,苏凌大才有义,横绝一代,臣以为可入'贤良祠',以垂后范。"如今正值纳贤之际,此可一举而两便。

"准。"

木清嘉撩袍跪倒,"卑臣代先师谢皇上隆恩。"他磕头触地,却并不抬起,"皇上,臣请皇上能将先师手迹交予臣整辑刊印。"

"不可。"孙预横出一步,他面带诚恳地对上木清嘉沉默的目光,缓声道,"苏士曾与臣也有过交集,据臣所知,苏士一生心愿皆落在平藩、海防、靖边这三事件事上了。木大人以为确否?"

"如大人所言。"木清嘉答得平衡,但目中的凌厉却丝毫未变。

孙预眉睫微垂,又问了一句,"那大人以为苏士的才学是在于用呢?还是在于显?"

"二者可有冲突?"木清嘉亦是不动声色。

对着这样一问,孙预却是缓缓一笑,与一直未曾开口的妫语对视一眼,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深沉,"木大人问得好!这二者间岂止是有冲突,而且这冲突还关系国运。"

"为什么?藩兵已撤......"话未说完,木清嘉自己已想到了这冲突何在。苏凌平生志愿首要便是平藩,承建四年时,朝廷对藩兵有顾忌,而现在,这威胁依然存在。"只要隐去平藩一则,不是就......"

"还 是不行。"孙预再度否决,"麟王是什么人?苏士的事他会什么都不知道么?"而现在将苏凌的遗著公之于世,显然就是把矛头指向了麟王。他会忍下这口气么?光 看此次不肯派兵的意思,就知其心不臣。虽说将苏凌入'贤良祠'是对他的一个警省,使其有所收敛,但也得在适当的范围之内。

木清嘉咬牙,"那么何不彻底拔了这根毒草?"

"时 候未到。"妫语见孙预只是负手在侧,便知这话得由自己来说了。她目光定在皇舆图上,与麟州相交的那片广袤的草原上。"麟州哪里只是一棵草?那是一棵树。根 子扎得太深,盘根错节,牵绕了整个儿北防。在我朝南有海寇扰乱,北有匈奴压境的局势下,怎么拔?更何况谁有这个能力拔得动,拔得起?木清嘉,你行么?"她 回过身,清澈明亮的眼神,直直探向他。

木清嘉缓缓吸了口气,终于道:"卑臣......现在还不行。"

"时机总会有的,只要你有这个耐性。"妫语淡淡流转出一抹笑,眼眸因长长的眼睫盖着而洒下一片影影绰绰,点点星光在其间闪烁,如此深邃,仿佛有一股吸力。"木清嘉接旨。"

"卑臣在。"

"制科之后,便领夷州监察使,巡视夷州,并暗中整辑苏凌遗物,探访苏门遗女。"

"卑臣领旨。"木清嘉将那个"暗中"听得分明。

"还有,这本夷州来的呈牒便烧了吧。"妫语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口气十分随意,但听入木清嘉的耳里,却于中透出丝丝深远的意味来。

只怕恩师之作,只得等麟王落彀之后才能大白于天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