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faye 2007-03-29 19:13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四章 凤来仪

午膳过后,妫语漫看着皇苑里云影水声,鸟语花香的春景,忽然心中一动,"小秋,听说王熙的女儿已满百日了吧?"

"回皇上,算日子就在这几天了。"小秋略算了算,才答道。

"那,便去看看吧。"妫语回头一笑,春上眉梢,"你去准备几份厚礼,叫上知云、长光,咱们顺带着也瞧瞧这香市的热闹。"

"是。"小秋久闷宫中,听得此番能出宫赏玩,自是欣喜万分,连忙去告诉知云。

知云听了个大概,微一思索,便嘱咐道:"补品之外,也去御药房带上祛解风邪的药。"

小秋略有讶异,但也深知宫中规矩地闷在心里,应了声便乖巧地下去了。

不一刻,妫语已一身轻便地走在宫外的路上,水青色的春衫,简明而精雅,不饰坠物,却平添几许明朗。任是她身量纤秀,这一身男装仍是透出满身利落英姿,只略略显得柔弱了些。

因 妫语想看看朱雀之盛况,所以一行人便由午门而出。知云、长光、小秋三人随侍在身后,但三人长相亦是不俗,又俱是锦衣华服,这般走在街市上,便时时有人侧 目。朱雀荣集天都之繁华,勾栏瓦肆自不会少,当铺赌坊,穿流如梭。一行过章台巷,更是婉转娥眉,莺啼燕绕,一些高阁伶人亦是拨弦弄丝,声传几里。

妫语有些好奇,只是碍着毕竟身为女皇的面子,心思虽动,却也不能就放下身段跨进那一步,甚至连停一停都无可能。只是,因着心中那份想见识见识的好奇,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子,于是,一阵嘻笑便传入耳中。

"呀!你看那儿!好俊的公子呀!"

"嗯,简直就是神仙般的品貌!"

"可不是可不是!光是这副相貌,长在女人身上就能把'清露阁'的绮月给比下去了!"

"呸呸!人家好端端一个清隽公子,怎么能拿来和一个歌伶比!那绮月只会端个架子,又几曾见她露个笑脸?"

"是啊!人家身段高嘛!"

"哎!就不知那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了?"

"能带着两个侍从一个丫鬟的,想也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呀!你看!那两个侍从长得也很俊呢!就连身边的那个小丫鬟都模样儿清秀。啧啧!保不定是哪家王府里的小王爷呢!"

"咦?真的呢!"

知云与长光向来平和淡定的面容不禁有些抽动,身后的小秋早闷笑得连脸都快胀红了。妫语不以为意,只回过头来朝二人上下望了眼,唇角微勾,虽未笑,但那双凤眸里已满是点点笑意,直瞧得二人把脸给憋得通红,瞬时一口气上来,知云与长光都不由朝那馆阁处横了眼。

"呀呀!他们看过来了!看过来了!"

一阵惊喜的欢呼传到耳里,妫语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疾步走到拐角,小秋已捧着肚子笑弯在墙根上。

妫语满眼是笑,竟似每一根眉毛,每一屡目光都浸润了笑意,很轻快,还带着些儿淘气。"啊,我瞧瞧!嗯,以前还没仔细看呢!原来长得真是不俗哩!"

知云与长光顿时黑了脸,抿着唇几透出几分咬牙的意思来,知云再度朝那处只露出一角飞檐的馆阁瞪了眼,上前对着主子道:"主子,侍郎大人的府上还得再转个弯才到。"言下之意,便是催促其快走。

妫语笑着点点头,倒也不再笑话他们,"嗯,还有正事。"她举步欲往前走,谁知方才还一脸别扭的长光,此时却倏地抢到她的左侧,一身平稳的气息顿变,透出些警戒与森寒来。

"怎么?"妫语蛾黛轻轻一拢,饶是细致婉约,但衬着这一身的男儿装扮竟也透出几分决断来。

长光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朝一个方向看着,薄唇微抿,淡淡道:"主子,咱们快些走吧!"

妫 语微讶地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儿正是一座高阁,青瓦朱檐,只是略微精致与花俏些。但那阁中却坐了一名女子,雪白的轻绸,因隔着有些远而觉得似是笼着烟笼 着雾,看不清长相,连轮廓也瞧不分明。只略微能看到那女子似是抱着一把琵琶,隐隐地传来几许幽幽的浅唱。妫语有些怪异地瞧了长光一眼,无甚危险哪!怎么长 光竟是那般警觉?

她想起今日的正事,便不再追究,只淡淡一颔首,"嗯,走吧。"妫语走了几步,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盘旋着她,似是被人如影随形地注视着,隐在背后的,极难忽视。心头一恼,她顿下脚步,作势欲回头察看。但长光却在身后微躬了躬身道:"主子,走吧!不碍事。"

妫 语皱着眉朝他看了眼,只好继续往前走。这时微风吹来,竟似有股幽怨的琵琶声隐隐传来:"......寂寂青楼大道边,纷纷杨花绮窗前。池上鸳鸯不独自,帐中春帏还 空然。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天都春风早吹度,奈何桃李片时妍。我心欲付瑶琴诉,一曲宫词痴心叹。裁就尺笺复饲鲤,传情鸿来路几千?想君胡如咏 《蓼萧》,红烛寒光只梦残......"

女声婉妙,意蕴其曲,竟有种袅袅不断的妩媚相思流转于歌声中。妫语当下停住了脚步,朝身侧熙攘的摊贩一看, 正见着贩售竹笛竹箫一摊,她嘴角隐隐噙了一味笑,只走过去挑了管削磨得还得光洁的笛子,随手便放于嘴边,气息轻轻一吐,笛音便颤出那层薄薄的竹衣,与那琵 琶声相和,竟似春燕追逐嬉戏,轻快怡然。

妫语好心情地立于一边,避开人群,只把眼望着方才有位女子坐弹琵琶的那个高阁的方向,心弦一松,直 把数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笛音轻亮,直追云霄。渐渐地,与那琵琶的轻柔幽怨相脱,只似是一只鸿鹄,直引碧霄,顿时宇内一阔,极为清朗澄澈。不知何时,那琵 琶声已停了下来,只余这愈震愈高的笛声盘旋绕梁,点水穿花,携柳拂絮。街市上的人不由都驻足而听,只觉那位隐在一角幡布后头的公子气度淡定从容,浑身上下 都透出一股不俗的优雅来。

半晌,笛声如那振翅于飞的征雁,终于缓缓歇下脚来,音渐趋缓,亦渐趋低,终至不闻。妫语呼出一口气,面上犹带笑容,那一瞬间的清艳照人,直把近旁的三人看得呆了过去。

停了会,方才那不知何时停了的琵琶声忽然又起,只略略弹了几句,"柳丝儿长难系征马蹄蹄,只落得泪儿空留,心儿空系......"

"呵呵"妫语不由一笑,只觉今日这番比奏煞是有趣,看了眼天色,觉得时辰实不宜再拖,便拍拍小秋的肩,"走了!"

"臣不知圣驾幸临,未及远迎,还请皇上恕罪。"一迎入府门,王熙立刻引了家人跪见。

妫语摆摆手,"今日本是微服,若你来迎了,岂不白白走了这段路?"帝王出行自有规矩,骖乘、侍卫、鸾舆,哪一样少得了?"都起来吧。今儿我来瞧瞧姐姐和外甥女,不用摆那些朝堂上的死理压制人!"语气含笑,竟有十分的亲切和煦,听来让人如沐春风。

"谢皇上恩恤。"

"臣妾谢皇上关切。"

"哎,起来,起来。"妫语将二人亲扶起来,"孩子可满百日了?"

"回皇上,昨儿刚满百日。"

"哦?可抓了什么?"百日便有抓周之仪,碧落风俗,既便是贫户人家也须放些物件儿让孩子抓选。

这是家常话,所以众人也都放松下来,闻诉面带温霭,满是初为人母的慈颜,使得她本就出色的面庞,更添几分动人的美丽。

"抓了,抓了支嵌着珍珠玛瑙的翡翠簪子。"

妫语盈满了笑意,看了圈众人,"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可见日后也是个上等富贵的小姐。"

虽是黄金圣旨口,但在这时节说亦是随口道来的应景话。只是因着妫语的目光在身上略略一顿,王熙便觉出些味儿来,"谢皇上金口。"

"取了名儿么?"

"回皇上,前儿刚定了名,叫琚儿。"

妫语缓缓点头,"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既叫琚儿,便须有琼琚相匹,方才是有名有实。知云。"

"是。"知云立时将一只锦盒奉上,呈至王熙夫妇面前。里面正躺着由温甸上贡的绝品芙蓉玉佩一枚,上雕有"花好月圆"图景,名玉精雕,端的是好价值!

"臣谢皇上赏赐。"王熙小心双手接过,交予妻子。心中只是琢磨着方才的那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话,颇费思量。

"啊,前几日春雨绵绵,天候时冷时热,不知萧士的病怎样了?"妫语看了眼外间的天色,万里云淡,这春日的天便是这般,一连晴上个几日,便热将起来。

王熙马上接了令子,"回皇上,萧士的病已大好了,只是还需好好将养,臣已将其接入府中请大夫好好照看。"

"哦?就在府上?"妫语沉吟了下,"那便去看看吧。"

"是。"

于是一行人便往后园一排竹榭行去。王熙一个兵部侍郎本不会有这般大的园子,但因闻诉是当今太傅长女,铺张自是有的,这般叠山理水的巧构,也颇能怡人。妫语当然瞧在眼底,却也并不追究。

萧水天意兴倦怠地想练练字以为排遣,谁知写下去,一番心思顿时彰显。本是百无聊赖之作,到了纸上便成了一首《子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萧水天不由自嘲一笑,如一日能当三月来思,倒也不失一种妙处。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顺着明亮得有些刺目的光线,萧水天竟看到了一抹早在脑海中出现几千几万次,却始终不相信能真的看见的身影。

妫语,一身水青色的春衫,清丽简洁,雍容而高贵,她负着手立在玄关处,噙着的笑意,让人觉得如梦似幻。

"皇......草民不知皇上驾临......"萧水天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激动,磕头行礼。

"快 请起。"妫语唇角含笑,气度随意又不失雍容,目光如织,并不沾一丝方才街上的轻松疏荡之所。"这几日,病好些了吧?"她朝他上下一打量,眼神流露出一分极 淡的不赞同来。萧水天原本是个颀长而俊雅的文士,满目的自负从容,怎么一场病下来,就成了这副模样!形容枯瘦,双目下陷,眼神黯淡,似是什么重挫了他的锐 气,让他这般颓唐,近于自弃。

萧水天心中涌过一股暖流,他抖着唇叩谢,"谢皇上垂恤,草民,草民已大好了。"话中似乎带着几分委屈得解的哽咽。

王熙见此,也忙在旁道:"萧士可经好生养病啊。皇上此番亲视,可见圣恩浩荡。"

"是。是。"萧水天哽着声在旁应道。

妫语见状,也微微叹了口气,心知他许是为此次因病未能入试而伤神,以致于如此伤身。当下也不另作宽言,只是轻轻道了句,"不错。萧士要好好打起精神来了。制科一试就在五日后,这一次可不能再少了你呀!"

此话一出,萧水天大吃一惊,一双盛满惊喜的眼眸直迎上妫语温和的目光,"皇......皇上......"

制科入试之员必当是有功名之人,再不然也须是个有封荫的子弟。他一介小民,无仕无荫,怎么能进?这吃惊,连王熙亦是琢磨不透女皇的想法。

妫语笑笑,不以为意,"朕记得令尊萧达曾戍守陈州,颇有功勋。先皇未及封侯......朕也是近几日才想起来。便这么着吧,封萧达为靖边侯。"碧落朝荫制,当以侯爵以上,方可嗣爵。此一定名,便是给萧水天平白封了个侯爵。

王熙马上会意,"恭喜萧侯爷。"

萧水天直听得这一句才回过神来,立时磕头拜谢,心中似是炸开一团心花,闹哄哄的,扎人得很。终究是士子出身,那番建功立业的期许是永存心间的。"谢皇上隆恩。萧水天自当竭诚其能,以报皇上提携之恩。"

"呵呵,这下萧侯爷的病该要好得快些了吧?"王熙在旁开了句玩笑。

萧水天俊脸微红,本是消沉的面庞泛起昔日的容光,谈笑生风,"疾者,如火,皇上釜底抽薪,焉有不灭之理?"

到底是聪明人说话。妫语淡淡一笑,眸光朝王熙一掠,后者随即道:"皇上稍坐,臣去吩咐备宴。"当下,王熙便引着闲杂人等退到了竹榭之外,拣了几个亲信守在边上听候差遣。长光与知云自是不能离得太远。

"知云给王大人贺喜了。小姐生得粉面娇容,日后必定贵气临人。"知云眼见着无事,便与王熙攀谈起来。

"承公公吉言。"王熙早听说知云、长光、喜雨三人是女皇身边的红人,此番也不敢稍有怠慢。

知云只是一径儿和气的笑堆在脸上,眼眸略略眯着,看去只见伶俐与讨喜。"大人,听说今年的香市比往年都要热闹,直把朱雀街给闹腾得晓夜相继。"

"是啊。不瞒公公说,此番香市因藩乱大平,各地,特别是三藩旧地儿的物产民风都带入了天都。百姓大都喜欢赶新鲜,自是把香市哄抬得胜过元宵。"王熙招了侍女在亭子里摆上茶水点心,招呼宫里来的三人坐用。

知云拿盏茶轻啜了口,手只随意地翻折着袖沿,"嗯,今儿我等也随着皇上开了眼呢,直从朱雀街一路过来。"

从 朱雀街一路过来?王熙略一皱眉,帝王出行最应谨慎,可女皇却只带了两个内臣、一个侍女出行,都是些招人瞩目的主儿,也未必抵得了什么事,若叫什么地痞流氓 寻了衅,怕不惹出事端?怎么着也不光彩!王熙很不以为然,却也只能闷在心里,当着他三人的面只是问,"那儿人多物杂,只怕扰了皇上的兴吧?"

知云又一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没啊。皇上兴致好得很,还和一个歌伶对了一曲。皇上的技艺是不用说了,但听着那女子的琵琶弹得也不差哩!啊......对了,王大人,您可听说过天都有些儿名气的伶人?"

王 熙瞧着知云淡明的笑意,略想了想才答,"勾栏瓦肆间有'三姝',俱是名闻天都。一个是'撷珠楼'以舞姿胜人的鬟飞,一个是'百媚堂'以善弈名闻的扬灵,另 一个便是'垒玉楼'以韵律显能的箫钟......不过还有两个也是天都曲艺方面一等一的角儿,一个城北琴家的长女琴笺,一个便是新近声扬天都的绮月,她......似乎是 '清露阁'的首牌歌伶。"

"噫!原来天都竟也有这般风月无边哪!"知云笑戏一语,与长光对视一眼,只管喝茶。

妫语若有所思地看着由窗棱中射入的束束光线,"坐吧,朕有些事想问问萧士的看法。"

"谢皇上。"萧水天听出了话中的重视与距离,心下有默然,亦有欢欣,一喜一伤,辨不清是何滋味。

妫语沉吟半晌,终于将目光放到他身上,"令尊曾戍边几载,对于边防......或者匈奴有何看法?"

萧 水天一愣,随即想到近日来天都遍传的武泉失守一事,他想了想,"先父曾言,碧落之所以屈从匈奴,是由两则。一则乏将,二则贫弱。"一语毕,他朝妫语看了 眼,见她眸光深沉,只有深思,未见不悦,便继续道,"碧落虽立国近百年,民丰物阜,然只在自给,国库未充,兵卒不养。民只安其乐,未忧其患。土地虽广,好 战则民凋;中国虽安,忘战则民殆。如今民忘其战备,实可危矣。"

萧水天低回一叹,看着沉默深思的妫语,又道:"兵者有云:以众击寡,以治击乱,以能击不能,以教卒、练士击驱众白徒,故十战十胜,百战百胜。今碧落地广物博,人才辈出,且长治久安,按兵言五者已当其二,可如今却处处受制,风行教化,当可一缓。"

妫语皱眉思索一阵,忽然抬眸问:"那何以说贫弱者?"

萧水天双目灼灼,虽带病容,看来却神采勃然,意气逼人,"圣主治世,几代太平,然富者,朝官而已,积贫者百姓,积弱者家国。"

妫语眉宇一沉,缓缓吸了口气,萧水天何其凌厉,话锋不偏不倚,竟是直指最为棘手的吏冶。贪!户部是这样,朝廷上下又有哪一部门干干净净?

"皇上,若要靖边,当先图二,一为海防,二为麟州。而这二者当有三后盾,即赋税、军饷、兵源。"萧水天更进一步,"这三者归根结蒂,只一个字'钱'。"

妫 语秀眉拧得更紧了,直抽得鬓边的经脉胀得发疼。萧水天的话自是清醒的话,但有清醒的话,清醒的人却不一定能办成清醒的事。这么个人人有份的大毒瘤怎么除? 一动刀子便是举国皆痛,而有些人,虽贪吝,然政绩斐然,新政缺不了这样的干将,换不得更动不得。萧水天的话固然是一针见血,但到底未曾看到朝局的那种稳定 下的巨大牵制。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妫语默然半晌,长叹一声,继而将话题轻轻挪开,"此番议和,你有何看法?"

萧水天知这事一时也难下手,这些话虽听入她的耳中,但毕竟制肘连连,当下也便顺着她的意,把话转开,"草民以为,与撑梨孤涂谈,不如同匈奴大相乞回河谈。"

"哦?"妫语一笑,这倒是与孙预、岳穹的说法不谋而合。

"匈 奴现今的单于剌刺原是先大单于的三弟。他是趁着大单于病重,且其子撑梨孤涂率部与羌蒙作战时,弑兄篡位。事后凭借自己的十万铁骑才使得众部伏顺。待得撑梨 孤涂回去,匈奴王庭早已是剌刺的势力,一着不慎,便遭监禁。但没过多久,听闻撑梨孤涂与其余两部首领有密切来往,又碍于他在匈奴部族中有极高声望,剌刺除 之不能,才支他率兵攻掠我国边关。"萧水天咳了声,再道,"草民以为,撑梨孤涂的野心不小,看其率部南侵,已直下三关的气势便知,且其到现在,仍屯兵洮关 之外与常玄成将军的援兵相阵。只是他手中的兵马俱不是他的亲兵,统兵之权实际上又制于剌刺之手。而剌刺却并不乐见这个与其有杀父之仇又直接威胁到其汗位的 侄子屡建功勋,所以,只要能周游了剌刺,便可制肘撑梨孤涂。现在剌刺身边最受宠的便是大相乞回河,而这个人贪财好利,若能拉拢他,则洮关之险可解。"

一席话落,萧水天原本苍白的病容也因这意气使然而浮出微红。妫语拊掌而笑,目光饱含嘉许,是激赏,亦是惜才。萧水天困居于一小小书斋,却能尽知天下之事,这番论调,比之孙预与岳穹,实也不惶多让啊!"呵呵,碧落怎可少了你萧水天啊!"

萧水天淡淡一笑,有自矜,亦有一抹失望。碧落不可缺,只是碧落不可缺......

流年faye 2007-03-29 19:14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五章 太清一和

直至用过晚膳,妫语方才回宫。虽略有倦色,却仍是往安元殿走。宫人掌着灯笼前前后后地簇拥着她。然而在整个禁宫浓郁的黑暗中,妫语觉得,她这一方的光亮是如此脆弱而飘渺,仿佛风沙一起,就会吹灭似的飘摇。

禁宫依然是很静的,除了风声,便是晚虫低吟,偶尔有惊月之乌飞过,带过凄风似的啼声。因为是春日,还稍稍生动些,清晨一起,总有百鸟啼晨,再挨一会儿,便是蜂蝶争春。她微合了合眼,神色淡明,在灯笼明明晃晃照着的夜里,忽隐忽现。

"今儿有什么要事么?"落座后,妫语扫了眼堆在面前的奏章,一手取了翻看,一边执了朱笔。

"回皇上,台谏院正卿何秉有一道表疏。"喜雨由衣袖中抽出一本奏折,呈了上去。

妫语将"准奏"二字写在方才取阅的那道表折上,才将笔一搁,把折子接了过去,"他说了什么?"

"何大人参劾常玄成将军私调兵马。"喜雨说得沉稳而小心。皇上是早一步授了密信给常玄成的,但有些事,终究不能摊到台面上来讲。先斩后奏,终是不合礼法,且有乱朝局。

眉峰一拧,妫语将手中何秉的表折粗粗一阅,不由叹了声,"文臣武将,文臣重法统,君命至上。武将尚战机,君命有所不受,自古难调啊!"

"皇上,要留中么?"

妫语想了会,心中已有决断,"不,不必。明日早朝时廷议吧。立条规矩出来也好。"她眸光沉沉地看了会灯烛,忽然问,"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喜雨微怔,随即回道:"四月初十,皇上。"

"四月初十......制科近了吧。"她忽然转回脸来,"算科进士的名册誊出来了么?"

"已呈上来了,在这儿。"喜雨在一叠子奏本中抽出了礼部的公文。

妫语细细瞧了遍,"明儿罢朝,将前十子召来安元殿,朕要见见他们。"

"是。"

"对了,孙须的伤养好了吧?"

"回皇上,孙将军的伤早已养好。"喜雨脑中灵光一闪,摸着女皇的意思,就又补了一句,"已于三月前便入营练兵了。"

妫语朝他瞥了眼,微微一笑,带上了几分明了的嘉许,气氛顿时一松,喜雨自觉,不由也跟着放松了崩紧的面皮。

"那你拣个日子,咱们去看看他练的兵。"

"是。皇上。"

"诸位臣工,昨日台谏院正卿上了一道劾表,劾的是常玄成。今儿,大家便给议议。"妫语淡淡一扬手,"知云。"

"是。"知云接过奏章,清越的嗓音便在紫宸殿中回荡起来。

"臣 闻兵者,国之利器也。其刃既能伤敌,亦能伤己。非亲掌于君王之手,弗能也。令不擅出,方为保国之用。今安平果毅都尉常玄成矫诏出兵,虽后确阻匈奴于洮关之 外,然其行不惟君命。名不正,师出乃私,于国君之安危,实不可不正刑名。陛下严法初修,始发大号,若姑纵其行,便为二言,如此,八表生疑心,四时失大信。 臣诚智识短浅,窃为陛下惜之。故请奏劾都尉,以明国法。"

知云的声音一落,朝堂上蓦地静了一阵子,又复热闹起来。众臣都开始私相议论,各持己议而争。何秉四平八稳地站在一侧,一向耿直而沉默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柔和了过刚的气息,似是一位欣慰的老人瞧见了子女的成材而终能独当一面的情景,期盼已久,而终于到来。

妫语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到闻谙身上。闻谙一怔,似是不解,一旁的水扬波却悄悄在一侧说了几句庆。闻谙点了点头,便出列朗声道:"皇上,臣以为常将军虽有过,然不足以罚。"

这 一声话落,朝堂里又一静。孙预颇有些思量地朝水扬波看了眼,继而又将心神放在闻谙接下去说的话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审时度势,胆大心细,弼 违救失,不以自身为念,终使洮水郡得以保全,匈奴强兵得以被阻关外。此为舍己身之义而救国于危难之举。臣以为非但不罚,反应嘉奖。"

孙预瞧 见妫语缓缓点了下头,心中忽然有些明了。常玄成是老将,用兵素来颇有章法,且因长居军中,又心细如发,比之胡前自是资历老得多。因此,对于朝廷与统兵之间 的微妙对峙,他是极其洞明于心的。又兼之为人谨慎,会连支会朝廷一声都没有,就发兵救援么?且他统率的还是三州的兵力,没有君主的授意,他再救急也调不动 三州的兵力。

这么说来,她是早在兵部简书之前就已知晓了?匈奴异动,局势微妙,兵部其实早在年前便有一份公文投来,只是当时竟无人提及。这 其中的缘由,孙预猜着八九分,再加上今日的动静,便是十分确定。如果常玄成必惩,其罪可大可小,一旦罚了,作为君王的面子摆不住。而若要从中开脱,必会翻 到前案,这一牵连,只怕自己的三叔也会给扯进去。

此时左谏议大夫文彰邺已出列相驳,"臣以左丞大人此言差矣。臣闻古语有云:'功不当其事, 事不当其言,则诛。'常玄成违制矫诏,以错行始,纵后微建薄功,然情何顺而不可徇。今碧落新法方由皇上着楚宋二大人修定,正当立民立信之际。必当有法因 循,违法相究。正如正卿大人所言,圣上新法始颁,当取信于民。"

"文大人话只讲了一半,'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可今常将军却是'功当其事,事当其言'非但无理可诛,且有理当赏。将军远在边塞,战机一现不可再求,他当机立断,发兵相救,守住边关,阻劫敌虏,正是将士之本责。何罪之有?"水扬波浅浅淡淡地又驳了回去。

文彰邺一噎,随即又想反驳,却被妫语扬手止住,"摄政王有何高见?"

"圣主不以纤恶盖大善。臣以为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边关战事若须事事禀圣而方可定夺,则将者何用?"孙预说得温温吞吞,但其平缓的语势中自有高屋建瓴的凌厉。

妫语轻轻将眉挑着,微沁的笑意铺在眼角,温润如玉。"爱卿所言有理。太傅?"

孙预听得这一声相询,却是在心底暗笑了声。这一手棋,她下得漂亮!

闻 君祥虽与常玄成有隙,但眼着着儿子都出言相助,便也不再为难,更何况,今日他出言相救,不过是顺水人情,但在朝官眼中,却是他闻君祥不计前嫌,以公为上。 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他又何乐而不为呢?想停当后,他便稳如泰山地答道:"古语有道: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今匈奴兵 犯北防,一路势如破竹,国近于危难。而常玄成能体国之急,挽危于万难,阻敌虏于关外,实是功勋一件。胜出之将,若以微罪而罚,臣以为此不但贻笑外邦,更寒 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