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做,现在就去做。今日朝会不用你了。"她衣袖一摆,就往殿外行去,那里,迎候多时的銮舆正等着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众臣的叩拜中,妫语走上殿堂,这夹着威仪与沉重气势的紫宸殿忽然间变得让她有些陌生起来,她一眼看下去,就瞧见了闻君祥与闻谙,隐隐的寒意透入胸臆,让她一时忍不住咳了起来。

初临朝堂的小秋有些发慌起来,众臣仍跪着,但皇上却忽然,忽然......她欲待上前,却被妫语纤手一扬而止住,雪白的手青细的筋脉隐隐,但她却瞧见了果决。

"咳咳,咳,众,众卿平身。"

"谢皇上。"

孙预听着那有些暗哑的咳声,心中一紧,想起那个绝尘纱,他修长的手指亦微微一抖,眸中的关切表露无疑。

妫语虽勉强克制住了心神,眼神却仍未尽敛恍惚之色,她幽幽的目光迎上孙预,似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只柔婉得让人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孙预瞧见这样的眼神,只觉满心疼惜,刹时心如同心被绞了一刀一般,疼得人额间筋脉突突地跳,浑然不觉此身是在金殿之上,众目之下。

"皇上,臣有本上奏。"

"皇上,臣......"岳穹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劲,便忙出言,不想项平也在此时站了出来。

孙预一凛,只得收回与妫语对视的目光,努力吸气持稳心神。因着这一退缩,他没有瞧见妫语眸中闪过的晦暗与苦涩。

"二位爱卿有何事奏?"淡淡的语声一如往常般飘荡在殿堂里,只有近旁的小秋听出了其中的隐忍而婉曲的哀伤。那一瞬,小秋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疼了。

"皇上,与匈奴和议之事,不可缓行......"

"此事朕已有决断。"妫语打断项平的话头,将自己的手紧握成拳,深吸了口气,才朝闻谙看去,面上绽出苍白而瑰丽的一笑,"左丞闻谙,你可愿为国一行?"

这分明是挑闻谙立功,闻君祥面上一喜,闻谙早已笑润于目地出列大声道:"为国为君,臣万死不辞。"

"好。"妫语笑着点头,但看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那样的空洞而渺远,墨彩的眸子里深深浅浅的琉光斑驳。"那朕就钦点你为和议大使,去与匈奴大单于和议。"她吸了口气,将手稍稍松开,"左散骑常侍岳穹。"

"臣在。"

"朕钦点你为副使,与闻左丞同去。"

"臣遵旨。"

"兵部尚书孙业清,你速传朕的旨意给常玄成,让他重兵把守,和谈一事与他无干,若撑梨孤涂有意犯边,可便宜行事。"妫语微微闭了闭眼,喉咙口有些骚扰,直觉就要咳出来,她忍着气一咽,把咳意压下,快速将话说完。

"臣领旨。"孙业清讶异于这最后一句,和战两备,可见女皇的意思是于和中备战,看来自己儿子那套做法正撞着了圣意。

"咳咳咳,退朝吧。"她有些疲倦地皱了皱眉,"甪里烟桥,你随朕来。"

她扶着小秋的手站起身,黯淡的眸光扫过孙预,顿了顿,撇开头下朝。孙预直觉不对,却碍于朝堂上百官齐集,不能追去相问,但那最后一眼里的叹息,他瞧得清清楚楚,昨晚一定出了什么事了!

流年faye 2007-03-29 19:15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七章 思念叙款曲

朝会散去了,但在众臣间却引起一圈不小的涟漪。皇上今儿是怎么了?看来贵体违和,但问了太医院的院正,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说四更时分取过些安神之药。

安神之药......皇上年纪轻轻,才及二八,何以夜间神思不定,难以成眠?不管因为什么,能使得女皇彻夜难于安寝,但于臣下却毫不知情,这无论如何都是做臣子的失了职。

今 日的一番布置,明眼人大都能摸着女皇的意思――战备!甚至兵锋不避匈奴的左贤王。岳穹略耸着眉朝德王瞥了眼,眼半眯着,单手掩口盖住一记干咳,缓步走出朝 堂。皇上似乎是有意要放过德王,但有些人放他一马只能是姑息纵恶,德王并不是个记教训的人。可是,他也知晓皇上的顾忌,毕竟是外臣之女,对于皇室中人为着 那个名,总也留了几分手软。皇上的顾忌诚然,但现在的天下,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宗人府来刁难么?唉!皇上终究心地过仁。

他抬起头向上望了望明朗的日空,淡淡的浮云飘过,骄阳如此明艳。

皇上的私事他不宜过问,但是身在帝王之家,即便是一个喜好都有可能左右一项决策。皇上的心绪不稳,在这个当口可不成呀!岳穹将要跨出宫门的脚步临时又缩了回来,负着手犹豫了半天,他硬是折回了步子,往安元殿走去。

也罢!天家无私事,皇上让他忠君不如辅国,他也该称称职了。

"啊,知云公公。"他在跨上台阶时,正见着知云脸色沉沉地吩咐着几个小内监,他眼轻轻一眯,上前招呼。

"啊,岳大人。"知云躬身回礼,"皇上正与甪里大人在说话,只怕要请大人在偏殿稍候了。请。"

岳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异于平常的神色,微微一笑,"啊,不妨不妨。知云公公尽管忙。"

知云敏感地一顿,回头望一眼岳穹,只在心里苦笑,岳穹是个正而有德的君子,也是个有谋有略、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在这样一双敏锐几能看清人心的眼睛下,他怀疑到底能隐藏多少。"大人......"知云有些犹豫,终于仍是开口,"皇上吩咐,要将禁宫里所有的镜子......都给毁了。"

岳穹吃了一惊,一句"为什么"几欲脱口而出,他张了张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随即眉宇紧皱地思索了会,才问,"皇上......贵体违和,与这个有关么?"

知云看着他,不语。

岳穹又想了半天,"皇上昨夜为什么用了安神药?"

知云平板地答道:"皇上昨夜叫梦魇着了。"

岳穹听了这话又是一奇,沉吟良久,忽然脱口一呼:"太傅夫人?!"

知云听到这句,总算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大人这边请,摄政王爷也在偏殿。"

"哦?" 岳穹眨了眨眼,锐利的眸光一闪。对于女皇与摄政王之间,他多少也瞧出几分隐晦的暧昧来。但孙家的祖训,皇室的祖训,都是明定了不得相与为亲。皇室之女尚且 不可,更不用说是女皇如此身份。纵使二人德才貌兼备,但怎么算,都是没有前景的一程啊!他低低一叹,停了步子,"知云公公,皇上既然无甚大碍,那下官就不 打扰皇上了,下官告辞。"

"岳大人......"知云有些疑惑。

"呵呵,"岳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皇上是位明君。"语罢,转身离去。

知 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面上微微苦笑。在岳穹眼中,皇上的确是个明君,即便对闻家早有心蒂,即便是当夜还曾造梦,但朝堂之上,仍是假以辞色,不动大局。 但谁看见紫宸殿背后的她了?岳穹还是不明白她的。其实他不知道,孙王爷这时候的安慰因太过亲近,反而不能成事。皇上的心思压得太深,一个梦不过是这个果中 最后的一因......

许久事解不开,但岳穹身为朝臣,可以用其它事来缓一缓的,但他忽略了。

"烟桥,朕要你能把赋税中的一笔款子给腾出来,数目么......占总数的三成。"妫语一手支着额,靠在榻上,雪白的脸色因日光的照射有着一抹近于透明的色泽。

甪里烟桥有些奇怪地看着神色很差的女皇,既惊艳于她的美貌,又惊异于她的疲倦,以至于并没有将话听得很清楚,只一味担心那抹苍白,"皇上,您累了......"

妫语张开眼,朝甪里烟桥看了眼,"你只需回答朕,行还是不行?"

甪里烟桥一怔,那方才的一眼里有太过破碎的空洞,与她的话完全不同,像是两个人,让他根本不能衔接。"皇......皇上......"

妫语抽出一卷宗卷,扔到他一面前,"这是国库的密帐,你小心看了,朕给你三天时间,你算好了,就回答朕。现在,你回去吧。"她挥挥手,头疼得厉害,让她快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肺里的空气似乎冰凉又似乎灼烫,像是......像是,早已解了的'明煎',扎人的难受。

甪里烟桥直至此时才回过神,犹豫着道:"皇上,三成会不会太多了?"她不知道皇上要把这样一笔硕大的款子用在什么地方,但这个数目几乎可以养活半壁江山。

"朕只问你成是不成!"头愈来愈疼,眉宇拢得生疼,似是抽了筋,突突地跳,带起浑身骨骼的抽疼。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已在发颤,有一股冰凉的气息直逼肺腑,冻得人唇齿相击。她勉力咬住唇,额间已逼出密密的冷汗。

"可以,请皇上容臣回去细细核算一遍,三日后给皇上一个详尽的答复。"纵是甪里烟桥再迟钝,也看出女皇的脸色已近青白,他连忙将帐册小心收好,跪安出殿。

知云见他出来,便要去通报摄政王求见,不意却被甪里烟桥叫住,"知云公公......呃,是不是先请个太医,皇上似乎......似乎面色不大好......"

知云心中一惊,但面上仍勉力持平,"多谢提点,大人。"

被叫了"大人"二字的甪里烟桥微微胀红了脸,道了声告辞便匆匆走了。一时,知云先差人去巫策天请巫弋,一面入殿通传。

"皇上,摄政王求见......皇上,皇上!"知云看见妫语忽然捂着胸口咳了起来,正欲上前,却见她猛地呛出一口血出来。他大惊失色,一步抢上前扶住,"皇上!"

"......他来了么?......"妫语微合着眼,眉黛间有一抹深深的哀愁,抚之不去,像是刻在那里一般。

"来了,来了!皇上您等等,知云马上请他过来!"知云回头冲着早呆了的小秋大声喝道:"还不快请王爷过来!"

"啊,是,是。"小秋跑出正殿,脸颊处有两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泪湿。

孙预正端着茶盏的手在见到满脸泪痕跑入偏殿的小秋之后一抖,茶盏"砰"地落在地上,碎了。他心头涌起无数臆想,使得他艰于呼吸。他甚至不敢奔入那个殿堂去瞧个究竟。

"她......她怎么了?"孙预声音里的颤抖清晰可闻。

小秋被吓着了,似乎从未看见过堂堂碧落的宰辅――摄政王孙预会如此脸色灰败,语声颤抖。她呆了呆,这一呆更让孙预心头重重一沉,既而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浑身力气都给卸去了一般。他怔怔地站了会儿,忽然就撩袍跑了进去,行止间有种让人心碎的冲动。

知云将妫语在小榻上安顿好,刚一回身,就瞧见孙预满目绝望的眼,吓了一跳,忙上前道:"王爷,别慌!皇上只是晕过去了,暂时还没事,没事的!"

孙预杵在小榻面前,只把眼光直直地盯着床上面容雪白的人,那唇色以血色沾染,艳红艳红的,只把人瞧得心胆俱寒。他愣了许久才仿佛听进了知云的话,心头略略一松,却又不敢置信,"她......只是晕过去了......会醒么?"这声音,有如被车辙碾过,破碎而嘶哑。

知云心中一震,像是说服他又像是说服自己般大声道:"王爷放心,皇上就会醒过来了。"

孙预听到这句话,心弦一松,腿下便跟着一记踉跄,知云欲上前相扶,却见他往前冲了几步,便扶住小榻,几乎是半跪着趴在榻前。他伸手握住了妫语的手,如此冰凉的触感,让他心中没来由地发慌,他连忙扣住她的脉腕,那里细弱的搏动隐隐传来。还活着,还活着......

一瞬时,满心的欢喜又胀满了孙预的胸臆,热烫烫的,直呛得鼻酸眼酸。还活着,真好!只要她活着,他什么都可以去做的!什么都可以!

似 是被触动了,妫语的意识缓缓回拢,眼前迷蒙的日光映着明黄的殿堂,如同金黄色的雾一般,浓浓的,她看不清,只觉得有一双温热而坚定的手抓着她,像是要抓住 她的灵魂一般,那么牢,那么紧......她努力睁着眼,想听清楚那传入心间的温柔的声音。依稀仿佛间,如同造梦般,那金黄的梦里,出现了孙预的脸,孙预的眼,满 溢着柔情与珍爱。只看着她,如此专注,仿佛能舍弃一切......

金光中似是有闪烁的光亮从他的脸颊上淌落,她吃力地伸手去接,凉凉的,渗入心底的疼惜。她支起手,轻轻地抚过这梦中人的脸,"怎么哭了?"到底是梦呵,现实中的孙预那般坚强,又怎么会流泪呢?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呀......

长光几乎是把巫弋驼来的,入了宫门,便提气几个纵跃,直奔安元殿。及其抵达,看见躺在榻上的女皇面无血色,心中一紧,只顾这么愣着,手仍是紧紧地扣着巫弋的手臂不放。

巫弋一见之下也颇是吃了一惊,但因心中早有数目,便极快地冷静了下来,"长光公公,可否先放手,让老身瞧瞧皇上的病。"

长光蓦然回神,连忙放开手。

巫弋上前,至榻边对孙预说:"老身替皇上施诊,还请大人回避一下。"

孙预却只是退了一步,"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先诊治要紧,不必回避我了。"他眉头紧蹙,眼神没半分稍离妫语。

巫弋点了点头,便俯下身,轻轻挽高了她的左袖,肘间一条赤线便明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孙预猛地噎了口气,两手握拳,指甲几已掐进肉里。

巫弋细看了看,心中微奇,这绝尘纱似是并未发作,怎地会到如此地步?她转念思索间,便已探上了妫语的脉。脉细而沉,微涩,显是气血相凝,郁结在脏腑内,勾起旧病了。她叹了口气,这一番发病,便是将先前调养之底尽数毁去,亏损日积,实是不容乐观啊!

她皱着眉,潜心细想了遍,才起身欲备药方。孙预忙扯住了她,"祭司大人,她到底怎样?"

巫弋沉沉地朝他看了眼,抿着唇沉默良久,才道:"积劳成疾,本应冬日才发的症,现却在近夏时节发作,况且......勾起旧疾,虽无干其毒,但......于身亏损忒大,若再不好好调养,只怕......"

"只怕什么?!"

巫弋看着他,心中不忍,却还是叹着气道:"只怕来日无多......"

"咣当"小秋手中捧着的茶水落到地上,孙预更是脸色一白,"为什么!难道一点都无办法么?"

巫弋长叹,"老身医术浅薄......"

孙预原本已近于绝望的心忽然因她这句话而稍缓,"那祭司说,当世还有什么高手可治她的病么?"

"这......"巫弋心中一动,"百年前江湖上曾有一位绝世神医,叫宣鹤,如果能找着其后人,或可一治。"

"宣鹤?"孙预留心记下,只要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他就能托王随找着其人。

"眼下要缓住她的病,首先要让她心绪宁静,切不可再有大悲大喜之事。"巫弋说得有些为难,"要休养,国事上还是能放则放吧!她现在的身子可动怒不得。"

孙预回头朝榻上的人望了一眼,点头一诺,"我明白了。"朝政上的事他来担待吧,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子,便是闻家,他也会顺着她的意思去办的。

药 力的作用使得她静静地睡着,宁神的薰香飘散在整个煦春殿里,孙预一直守着她,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等着她醒来,由白日守到晚上,由黄昏守到三更。她安心地睡 着,特别踏实,似乎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孙预一直握着她的手,说要她活着,只要她好好活着,他做什么都可以。她还未睁开眼睛,却微微地笑了,他可为她 做一切事,但她却不想他为了自己而放弃了他的原则。

他毕竟是孙家的子弟,他已经为了她纵容闻氏,他已经为了她让出了权柄,他已经为了她将自 己以及整个孙氏一族置身于任她处置的境地,他已经为了她牺牲了太多太多,违反了太多太多,她是欠他的。她在心中长叹,那么她也应该为了他而把这个江山努力 打点好,为了他能够少牺牲一点,为了他能够少违背孙氏一点。细细回想起来,她似乎为他做的太少了,连情意的投注都不如他那般彻底而单纯。她真的亏欠他太多 了......

"醒了么?"耳边传来孙预轻柔的声音,像是哄着她,把她呵护在掌心里,生怕碰碎了她。

她一笑,轻轻张开眼,孙预满是温柔的脸便映入眼帘。她想开口,心气一提,却先吐出一阵咳嗽。"咳咳......咳咳咳......"这一咳起来似乎就极难停下,她捂着胸口,却止不住。

孙预敛了眉在她背上轻拍,顺道拿了盏止咳的汤药喂她喝了口,好不容易才渐渐平息了下去。"好些了么?"

"嗯。"她点点头,想支起身坐起来,却忽然发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软软的像是抽去筋骨般。

孙预见状忙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道:"别使力,你才刚醒过来。"

这一刻的安宁让妫语有些着迷,她依在孙预怀中,感受到他平稳而宽厚的心跳,稳稳地,一记一记沿着背心传入心间,像是他的心跳传来了力量,充满生机的血也跟着一鼓一鼓动了起来。

"我怎么了?"她不明白,只记得有一阵咳得心口剧疼的咳嗽让她忽然间好想见他。

"你睡了会。"孙预轻轻拥着她,自己靠在床沿上,心中很安定。看着她眼中的神采奕奕,虽然带着无力,却是真实的,她正活着。

妫 语不信,心里也猜着几分,但不想提及那些事,便静默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身子,能好不能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看着巫弋的努力,她其实是不存希望的,但 要她完全放弃,她又不甘心,只能说对于解毒她因为心存了侥幸而并未彻底放弃。更何况,她贪恋着孙预的温柔与呵护。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想与闻家同归于 尽了,她想好好活着,活在孙预面前,活在他的爱意里。

"去西苑的雍华殿住几日吧。"孙预缓缓开口,西苑的雍华殿是皇家的避暑行宫,那儿背山靠水,景色怡人,是静心养身的好地方。

嗯?妫语一愣,随即隐隐猜到他的用意,心中感动,但却不能答应,"我不去。"她的声音里竟似带了几分撒娇,听得孙预轻轻一笑,"那儿风光好,去养养身,不好么?"

妫语抬头看他,眸光柔和得一如烛光摇曳,令人神醉,"还有朝务,我想和你一起共理这个如画江山。"

孙预陷在她流光四射的眸光里,一时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能痴痴地看着她,情难自禁。他俯低头,轻轻吻上她略有些黯淡的唇。煦春殿里融融泄泄的龙涎香萦绕在大殿里,晚风撩动长长的流苏,轻飘飘的荡着,烟气便缠着流苏一晕晕漾开。

流年faye 2007-03-29 19:15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八章 欲茂其末,必深其根

"清嘉......"岳穹负着手盯着一幅当朝名士墨箴的《秋空归雁图》,凝眉不语。木清嘉在旁恭敬地立了许久,此时才抬起头,"师傅?"

岳 穹仍是看着画,没有转过身的意思,似乎有什么事让他有些犹豫不定。木清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幅悬于书房正中的巨幅上一片静远。历来画秋皆为清空明澈,然 此图却是描画黄昏薄暮的淡雾之际,倒是应了那两句题诗:"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只是这么明朗的画却与赏画人的心思相去甚远。

沉吟再三,岳穹像是终于下了决心,负着手回身朝木清嘉看了眼,才道:"清嘉,你的才学,为师自是放心的。只是制科一试,皇上亲自主考那倒也罢了,若是由右仆射大人......只怕还有变故。"

木清嘉微微抬了抬眉,心中有感于岳穹的维护,但皇上是早已许了他重任的,有没有项平并无关碍。如若项平想从中作梗,只怕皇上第一个会拿问他。想到这,木清嘉心中一惊,会不会......皇上亦是有意试探项平?

"怎么?"岳穹瞧他神色似乎不对,问了句,"也不用太过担心,即便制科不中,你有才,不过多几年历练的事!"他笑着拍了拍木清嘉的肩。

"师傅......学生,学生觉得项大人身为碧落之相,应该不至于如此吧?"话到临口,木清嘉终有犹豫。

岳穹叹了声,"可你是我的学生。"他瞧见木清嘉有些不解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并不深说,"好啦!为师也只是猜测......你若中了,皇上估计会派你去做监察御使,这个职务官阶虽低,但办的都是实事。如今新政施行,地方上极有可能阳奉阴违,你可要秉公处理,不必怕什么人!"

"是,学生记下了。"木清嘉恭敬地应诺,心中暗赞师傅的先见之明。

"嗯。"岳穹点点头,"记住,刚而毋虐,简而毋傲。"

木清嘉俯身一揖,"学生谨记师傅教诲。"

"好,好。"岳穹呼出一口气,看向书案上的一本奏牒,不由一笑。

木清嘉瞧见他少见的欢欣的笑意,不由问道:"师傅有何要上奏皇上的么?"

"啊,不,不是。"岳穹呵呵一笑,"皇上挑闻家去出使匈奴,可是一条暗渡陈仓之计呀!议和并不难,却可以将闻谙这个可插手百官录用的左丞调了开去。可是,即便是议和,皇上还是防了一手,派我同去,即是怕他们与匈奴有私交。"

那种缜密......防人于万全呀!木清嘉一时说不出心中是何感想,只觉得有些冷气儿直窜上来。他如若去了平夷二州,只怕事无巨细,都得一一细禀才是。

闻谙与岳穹一行人带着厚礼出发了,而紧跟其后的四月十六,制科由摄政王孙预主持在安元殿主试,由各部元老大臣共阅,择优呈于女皇,再由中选定五名中者。制科如能入选,于仕途上却是一条平步青云的路,参试者无不尽倾所学,力图能引女皇青眼相睐。

只是最后,却只录了三名,萧水天、覃思、木清嘉。三人立时受命任官,无需候补。萧水天命为户部司封郎中;覃思命为通政使司,专掌百官密谏;木清嘉命为平夷二州监察御使,巡察二州地方民情。

一 时朝中哗然,但女皇却于此时移驾雍华宫,大小政事悉由太傅、摄政王,以及左右仆射至雍华殿上禀,其余人除了起居郎与需拟旨的中书舍人能自由出入,如非宣 召,概不相见。当然这其中台谏院的折子除外,但一入宫使,便由喜雨择要上呈,至于那些个指摘制科录人的小事,便一概批了回去,也不必过妫语的眼了。

外臣不能相见,倒是朝中各位官员的夫人都被女皇召去随驾。萧霓自是最紧要的娇客。用了晚膳,众诰命夫人都散去休息,妫语独独留下了萧霓。

烛光通明,使得窗外的流萤细虫竞相扑入屋中,小秋沏了茶之后,便与其他宫娥内监忙着薰艾草驱虫。一时,雍华宫的偏殿里馨香袅袅,有些宁静,缓和了二人间有些僵滞的气氛。

妫语在见到萧霓时心是寒的,那种深入骨子里的恨与惧让她几乎不能对上她的那张脸。禁宫里是没有镜子了,雍华宫里同样也尽数除了去。她不想看到那张脸,此时却不得不看,甚至还要带着笑看。

"皇 上近日来怎么那么有兴致啊?"萧霓微眯着眼睛,风姿逼人。浅黄色的薄衫在暖暖的晚风里微微摆荡,手中执的一柄桃花绸团扇轻轻掩在胸前。无可否认,萧霓的美 是惑人的,那种带着成熟妩艳的风情,使得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挑眉一抿唇,都能勾动人的心弦,教人难以自持。不管她是否心狠手辣。

妫语将手 藏在袖中紧紧地捏紧,轻轻吸了口气,才转向她笑道:"近日有些嗽症,便想着这个去处了。自家人聚聚也好,姐姐得了个千金,终日忙着照顾孩子,与夫人也少有 亲近不是?"话语轻轻细细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声"夫人"的见外,便真像母女俩了。但二人之间有着如此纠葛,心知肚明这声"娘"任是叫了也觉虚假,索性省 了,倒也自在。

萧霓一双如玉般秀致的手端起茶盏将茶盖轻轻一拨,吹了吹气,"是么?"语中夹着七分冷意,悠悠道来,仿佛并不着力,这便是萧霓的本事,即便在她对着你动刀子时,她依旧可以笑得温柔可人。

妫 语忍住脊上窜起的一阵寒意,面色有些白,忙掩口咳了一记,才道:"呵呵,如今我在外,朝政便留了偌大一个空间给太傅大人了不是?现如今呀,这朝政日新,正 是太傅与哥哥们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大哥在瀛州,也可以试着往这方面努力运作运作......再说了,现在这个雍华宫里,所有天都的官夫人都请了来了,大家也好说说 话,亲近亲近,夫人您说是不是?"

萧霓端茶的手一顿,对于这话倒留了个神,她朝妫语神似自己的面容瞧了眼,眼神有些思量。这话倒也不差!她 离了禁宫,确是把朝政托了一部分给闻君祥;闻谙又被派去议和,这是铁定成了的事,白赚一个功劳;而如今听她的话里似是暗示闻诚可以往军功上伸伸手了,这么 说来,她倒是一心为着闻家在打算?萧霓凤眼微细,仍有几分怀疑,但又觉不出哪里不对来。她还让自己与其他官夫人亲近亲近,这似乎完全是在为闻氏铺路呢!怎 么回事呢?她看着妫语,却想不明白。

雍华宫临湖,晚风吹凉,柳绦拂水,本是极惬意的地方。妫语拨给喜雨理折子的阁子叫'不舍阁',刚好上承激浊河段的湍急,下开扬清河段的澄静,水势开阔而急涌,正应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听着窗外急流撞击着岸石的汹涌声音,喜雨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正午困倦的日光太过强烈,以至糊着绿纱的窗格紧闭着仍能感受到那种刺目的亮。他端起茶盏狠灌了一气,凉意侵入喉间,才使得他心神一清。一手取了折本继续往下看,另一手已执笔将概要记下,以便上奏皇上。

记下一本又扔了一本,忽然在一本随手拿起的折子里飘出一笺纸。喜雨深思地朝折本上的署名瞧了眼,赫然就是"孙预"二字。他啧了啧唇,不动声色地将纸笺拾起,轻轻夹入折本中,放于书案另一头。

他轻轻舒了舒身子,靠入椅背,面容安适而悠静,两手互叉,捏了捏有些僵硬的指节,已无方才略带烦躁与焦急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