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呵呵,看来这些奏折晚上也可以拿来看了。而这之前,他只需好好安排一下就行了。喜雨微微闭上了眼,打起盹来。

"就一本?"才用过晚膳,妫语脸色并不是太好地坐在书案前。喜雨送来的折子只一本,单单薄薄地摆在案上,令她有些讶异。

喜雨悄悄看了她一眼,"回皇上,是。"

妫语听他这般说,连手都没动,微微地撇开脸看着窗外被风吹得轻轻摆荡的杨柳。

喜雨见情形有些不对,便悄悄拉了知云退了出去,"怎么了?"

知云撇撇嘴,有些苦笑着道:"不知道。午后与那些夫人说了会子话,回来时面色就不太高兴。"

"不知道原因?"

"呃......"知云犹豫了会,"小秋说,似乎是在孙须的夫人甄氏说了些话之后才不高兴的。"

这时,小秋刚好端了药过来,一瞧见二人,连忙行礼,"二位公公好。"

"啊,小秋啊。"知云朝喜雨看了眼,含着笑随口道,"药好了呀?"

"嗯。"

"皇上这会儿心情似乎不大顺畅,这药端进去,只怕不会喝哩。"知云故意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小秋苦下脸也跟着叹了口气,"早知道那个什么游园会生出些事,果然如此......只是本以为会是闻家人,却不想竟是孙将军的夫人!"

"哦?孙夫人说了什么?"知云偏过头。

"还不是说孙家老爷子说王爷年纪不小了,要给他寻个亲事......还说什么宋辛得大人有这个结亲的意思,还有什么城北琴家也......"

哦......知云与喜雨对望一眼,心中恍然。喜雨微微一笑,瞅着小秋道:"你放心,只要皇上看过奏折,相信会有所缓和的。"

小秋嘻嘻一笑,朝二人睐了眼,"小秋什么心思瞒不过二位公公的。"

"嘿嘿"知云在旁抚着下巴,"你这丫头是越来越坏了!对了,那奏折写了什么?"

喜雨只是淡淡一抿唇,并不作声。小秋还欲再问时,却听里头唤一声,"喜雨,你给我进来!"

喜雨朝二人看了眼,入殿。"皇上。"

"这是怎么回事?"妫语薄红了双颊,瞧不出是怒的,还是喜的。

喜雨躬身回道:"启禀皇上,喜雨不知。这是由密匣上奏的,喜雨不敢擅自阅览。"

妫语咬着唇朝他看了许久,才低低道了一句,"你下去吧。"

"是。"喜雨吁出一口气,退出殿外。见二人还等着,便开口一笑,悄悄地道,"今晚子时,叫长光隐在杨柳渡这边,把闲杂人等都支开。"

"啊!你是说......"知云惊叫一声,旋即抿住唇,点了下头。

妫语拿着纸笺在窗前踱来踱去,心中烦乱。他要觅亲事了,居然半个字也不跟她提起!这会儿又来约她,这算什么!她又为什么要去?哼!她偏偏就不去了!

可是......她又来回逡巡着,可是,她如果不去,他会不会就等在那儿?虽是初夏了,但江上的晚风仍是凉的,会着凉的......真是的!她管他那么多!本来就是他不好!她一手拍在窗格上,水墨花鸟绘的"笼涓纱"糊的窗格"咯"地一声轻轻敲在木棱上。窗外蝉儿乱鸣,把她的心都鸣乱了。

她怨他只字不提结亲的事,但又想会不会他没机会告诉她?抑或是今晚就是想告诉她,然后两个人想出个主意来?

唉......到底要不要去呢?她走到案前坐下,看着本应该批下去的折本,昨儿积下的,她本应这时就批复下去给喜雨的,但......这一纸相约竟是如此勾动她的心弦,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 约她,有什么事呢?有什么话呢?会是朝政上的事吧?她摇了摇头,朝政上的事他完全可以上折子嘛!是他们之间的事?她脸上一红,又不敢承认又不愿否认。转眼 间想起午后听到孙须夫人的那些话,她心中又没来由地一阵火气,该不该去呢?要不要去呢?她心烦意乱地想着,许久也不见个决断下来。她有些气自己的优柔寡 断,明明在处理朝政时并不这样,怎么偏偏对了一个孙预就如此难下定论呢?更何况还只是个小小的约会。

罢罢罢!去就去了,什么话当面问清楚!她站起身,初回过神的她看见殿中已点起的灯烛有些怔忡。这么晚了?她扭头看向窗外,阒黑的雍华宫里只有月色一弯,淡淡的银光洒在庭院里,影影绰绰。江风带起夹着花木香的水气扑面而来,隐隐有些凉意。

沙漏已过亥半。

孙预拿了一袭玄色戗金披风在手,靠着一棵细柳站在河边。月色笼着一江水气,如烟如雾。隐在一片芦苇丛里的小船亦因着水浪拍击,而发出有节奏的'汩汩'声。他大约已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却仍不见人来,不禁微有些浮躁。

月儿已偏西了,正想去打探打探的他在看见一抹纤影转出一角宫宇时,微微一笑,顿住了脚步。

妫语一拢朱服,皂白中衣,外罩一袭嫩黄披纱,只是轻便的发髻流了几络青丝下垂,远远走来,如月宫仙子一般。她也瞧见了孙预,那棵细柳下,为她守候的人正含笑看着她。一时间,有些早想好的话又咽了回去。

孙预拉过她微凉的手,将披风给她披上,才道:"我找着了一个大夫,医术高明,只是不方便带入宫里,所以带你去瞧瞧。"

"大夫?"妫语心中微苦,世上还有谁能治得好她么?

孙预瞧见她的脸色,"别丧气!一定能治好的!"他揽紧了她,拍了记掌,便有一条小船从暗处无声无息地划了过来。

妫语看见了那戴着斗笠的人,十分惊讶,这不是王随么?!

王随将斗笠轻轻一低,轻轻笑了笑,趁着孙预没注意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只等两人上了船,便点开一篙,小船便悠悠地划向对岸。

孙预扶着她坐入舱里,点了灯,却瞧见妫语面色并不太好,"怎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妫语静静地朝他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她如此身份,如此情境,又哪里真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呢?即便他是真的不想娶,但他毕竟姓孙,许多事到头来,或者也由不得他吧?她哪里能问?怎么能问?"没有,只是在想应该挑个日子去看看你大哥练的兵了......"

孙预一听她说的原来是这个事,便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好愁的,什么日子都行啊!大哥可是日日都做足了巡幸的准备哩!练得发狠!"

妫语看着他明亮而毫无晦影的眼,也浅浅一笑,"那倒也是......对了,我想把泷水郡的行军司马给调过来,原武泉行军司马章戈就调任泷水郡吧。你看如何?"

"嗯,上次也多亏了他了!"孙预点头,忽又道,"那个章戈有个女儿叫章畔吧?"

"是武泉的守将,可惜......在那一役里......虽未找着尸首,但据幸存下来的士卒说她身负重伤仍与敌军大将对决,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妫语轻叹了口气,对于碧落的国势有种深沉的忧虑,武备不强,已屈居匈奴之下近百年了。

"我倒听到个消息,"孙预说得有抹深思,"那章畔将军还未亡故,只是教匈奴人给虏了去......"

"哦?伤重不敌,所以被擒?"

"嗯。泷水郡的行军司马逮着了一个匈奴兵,盘问出一些事。匈奴人对这汉人女将军很是敬重,说是伤重之际仍与他们的大将军对决,重伤他们的大将军呢。"

妫语眉宇微拢,沉吟了会,才缓缓吐出一句,"你的意思是......章戈不能留于守边了?"

孙预沉默,好一会儿才又道:"我倒觉得泷水的行军司马还有一人可以担当。"他微微一笑,"说起来还是那个木清嘉找来的。你年前不是颁诏招贤么?夷州知州万俟晚明治下有一个叫赖晌的人,极有才名,他便下榜召他,去请了三次仍然不来,便把那人给杀了。"

妫语脸一沉,"杀了?!"

"木 清嘉这个监察御使知晓此事后,便以特权将他拿下,押解入都,我今儿才刚收到他的官文。但那万俟晚明亦有辩解,他说:'臣奉圣令,广招才俊,野有贤士,臣慕 名诚招之者三,不得。其人不臣天下,是弃民也。召之三而不至,是逆民也。臣以为不宜因之而遂其清名,倘一国效之以得名,复谁与为君子乎?'这是木清嘉附在 他上劾公文后的,我就是因为这一点,而没把万俟晚明移交刑部审处,你看这人如何?"

妫语抿着唇微微点头,"刚简而严刑,是治边的好手。"

"我也这么想,怕是那木清嘉亦是如此觉得,便把所有的事都一股恼儿地呈了上来。"

"这木清嘉倒的确没错看他......"妫语浅浅一笑,正欲说些什么,船身一震,外头掌篙的王随已喊了声,"到啦!"

孙预朝妫语看了眼,温暖厚实的手坚定的执过她的手,扶她下船。

"那,就是这里了。"王随朝一辆停在一个僻静处的马车指了指,面容隐在斗笠下,瞧不清一丝儿表情。

孙预与妫语听了这话微微一挑眉,心知他到底仍有顾忌,怕医不好反而惹祸上身,便挑了个无居无处的马车来坐诊,来无踪去无影,真要出个事也逃得快。只是他们毕竟身份不一般,这防也算有理,当下二人只是微微叹气在心,便登上了马车。

马车里正坐着的就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清矍而平和,目中尽露是慈霭之色。妫语一见之下就有几分好感。那老者见二人来了,便起身一礼,"草民宣顾,有礼了。"

"老先生客气了。"妫语由孙预扶着在旁坐下。

那自称宣顾的老人也不多话,仔细瞧了瞧她的颜色,眉宇轻拢,"可否请个脉?"

妫语便即伸出手,"老先生不必多礼了,我只是个病人。"见他言语中多有顾忌,她索性挑明了讲。

老人一笑,长而稳的三指便扣上了妫语的脉腕处。诊了半晌,只见他面色凝重,却并无言语,孙预瞧得直皱眉,到底治是不能治?

"连日来晚间睡得可好?由几时到几时?可多梦?"

"呃,多半三更才入眠,多梦,但已较前些日子好些了。"

"嗯......晚间可会咳嗽?多痰么?"

"会咳。无痰。"她轻轻咬住了唇,瞥了眼孙预,并未将实情说出。她确是无痰,但却咳中带血。

"无痰?"那老者仿似有些奇怪,只低头喃喃道,"不会呀,此脉肺气疲弱......照理应该......呃,那可有心悸之类的感觉?"

"这倒是有。"她轻轻握紧了孙预执着她的手,手心微微有汗。有时候会疼,而且疼得整夜睡不着。

老者叹了口气,目光里满是怜爱,他放开了手,沉吟了半晌才道:"尊架的身子实是阴损忒多。绝尘纱之毒沁入脏腑,毒性缠绵,亏损元气,但此番病发却并非因这个毒。而是旧毒虽解,伤人至深,前病未好,新愁郁结......尊架思虑过重,太多的放不开,只怕于身子有损无益呀!"

一番话说得妫语也沉默下来,自己的身子自己又何尝不清楚?只是要如何放开?她不能放,也不会放。一旁的孙预听了此话心中一震,"那老先生可有法子救治?"

"唉! 老朽医术浅薄,只怕难解病根......"他有些保留,这孩子的病只怕会愈见汹涌。"我开个方子,照着这个吃一段日子,对于她或有补助。只是这治标不治本,切忌再 发,如若再发,只怕神仙难救。尊架好自为之吧。"他取了笔墨,在一张纸上写下方药,并一一注明如何煎制,交与孙预。"把心思放宽,年纪轻轻的,日子还长着 呢!何必执着于一时?"他宽慰着面色沉郁的二人,心中也有感叹,这日子只怕并不会太长吧。唉!看来真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了,如此粉雕玉琢的一对佳偶呀!

虽早在预料之中,但仍不免伤怀,妫语勉强一笑,倒是拍了拍一直紧紧抓着她手的孙预,"生死有命,何况也不是一定好不了。"她站起身,"谢谢老先生。"

"老朽惭愧。"

妫语对孙预温温一笑,"回去吧。这番偷跑出来,被抓了可不好。"她拉着一直不吭声的孙预下车,上船。回程仍由王随掌篙,一篙一篙,江流缓缓的撞击着船身,一晃一晃的,舱里的灯烛亦跟着一晃一晃,使得二人的脸都忽明忽暗,瞧不真切。

孙预沉默了半天,忽然抱紧了妫语,很紧很紧,"我一定能找着人治好你的,一定能治好的!"

妫语偎在他怀里,突然有股酸楚侵上鼻尖,她把头埋在他胸前,低低道:"我知道,我也相信......"

流年faye 2007-03-29 19:15

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九章 经起秋毫之末

状元楼里又迎来新一届举子,酬唱四起。但而今已大不同于去年,武举重开,文武并重,甚至又略重于武事之意。整座状元楼里不但有文雅士风,更兼上一层豪迈戾气。

"哎! 大哥!我刚刚听到有人说兵部侍郎章戈章大人上奏参劾武泉的行军司马孔仕,说他对其部下约束不严,纵兵滋扰边民哩!"此人端坐于长凳上,一身墨绿色短服,腰 板笔直,满脸英武之气。他身旁的一人与他面貌相似,只是眉宇间愈见沉郁,显是两兄弟。那桌上还摆着两把大刀,薄刃冷光,幽幽的直逼入人眼。

大哥还未答话,正巧被送两碗加料牛肉面的小二听见了,当下便笑嘻嘻地道:"二位爷准是新近才到的天都吧?"

"正是。咦?你怎地猜出来?"大哥拈了筷子,心中不解。

"哎!听二位说的事就能听出来啦!"小二将桌子一掸,小心避开两把大刀把两碗面摆上,神色间颇有几分骄傲,"那章侍郎参劾的事是好些天前的事啦!现在正是春来草长,匈奴蛮子的马养得壮了,便袭了武泉,那个胆小的孔仕被生生给吓死啦!"

"嘭"一声,大哥的拳头砸在了桌上,把店小二给吓了一跳。"哎哟喂!爷啊!可别动气呀!那孔仕的确没啥本事,但好歹也算死在了国事啦!"

"哼!既知他没甚本事,怎地还派那孬种去守如此重镇?居然能被匈奴蛮子给吓死,那熊样!真是!"一旁的弟弟也不禁出声相叱。

"哟!二位爷一定是来应武科的吧?"那店小二忽地眼睛亮了起来。

"哎。我兄弟二人正是从陈州过来的武举人。"兄弟二人向小二一抱拳,"我是大哥曲戈零,他是小弟曲息烽。"

那店小二见两人谈吐略带文采,并不同于一般武夫,又见二人衣着颇有考究,心知必是大家子弟,当下不敢怠慢,"原来是曲大爷,曲二爷。"

"小二哥,我兄弟初来乍到,想去拜会孙将军,不知小二哥可否指个路?"

"哎? 二位爷要去拜会孙将军哪!失敬!失敬!"小二一听是要去见孙须,一下来了精神,"嘿嘿,在天都孙将军的府上哪还用得上打听哪?只消顺着人多的地方走,一准 就能见着啦!说起这孙将军哪!可真是碧落第一将哇!去年五月,端午一过,皇上特意去看他练兵,朝中文武百官都一齐去了。那个排场啊,真个叫......叫横空出 世!孙将军练的兵个个身强体壮的,要多剽悍就多剽悍,比那匈奴蛮子也差不多了!听说还有射箭、骑马、武艺的比赛,还练了阵法呢!分了两队人马在场上对杀, 那叫一个精彩啊!"店小二说得一脸神往,似是他亲眼目睹了那恢宏搏杀的场面。

兄弟俩也听得入神,良久才感叹了一句,"若能投到孙将军麾下,那可好啦!"

小 二忙接口道:"皇上已下旨准孙将军征兵啦!还说要让所有的将军都学着把兵给练起来!像胡将军也是天都里一等一的名将,手里的兵也练得骁勇无敌。不过二位爷 既是来应武科,那倒还是先不要自行去将军那里报名了。昨日皇上刚下了旨,说是此科的状元要直接派去武泉做守将,那可是直接领兵做将军哟!"

"哦?有这等事?"两兄弟听得大为惊喜,统兵打仗,直面匈奴一直他们心头的渴望,不曾想竟能这么快就实现了?

"嗯。" 小二点点头,"虽有朝中大臣反对,但皇上还是给一口定下了。"朝廷里对皇上的这道旨意似乎很不认同,今日有好几个儒生在那里议论着呢!不过依他看,皇上可 比那些个只知动口,手上提不起四斤重的书生有血性多了!什么毫无经验,什么过于鲁莽!碧落这些年挨匈奴的打还挨得少么?去年武泉就曾经全城沦陷,女将军章 畔至今下落不明,那还不是因为朝廷不派会打仗的将军去守城的缘故么?还只能拿国库里的金银财宝去求和!更别提那些个匈奴蛮子竟还嫌不够!要不是总算能干了 一回的闻老二豁了性命与那些蛮子谈,还不知能不能和呢!经验!经验!还不都是练出来的!哼!他们晓得个屁!

"阿全!阿全!"

小二朝柜台处望了望,向兄弟两笑道:"二位爷,掌柜的叫我,我过去了。二位请慢用。孙将军的府上就在朱雀街,门庭威武,很好认的。"他躬了躬身,便拿着托盘跑回去了。

要说天都集了天下的繁华,那朱雀街便是集了天下繁华中的繁华。各种物事齐集,令人目不暇接,由状元楼拐至朱雀街也不过半段巷子,但还真把曲氏两兄弟给看晕了!花了大半天工夫才找到将军府,已近日落时分。二人虽是武人,但颇有家学,眼见着薄暮了,不由都犹豫起来。

正 在那大门前晃悠,却忽然见府门大开,孙须简服轻衫,腰间跨一柄宝剑,直走了出来。身后追着个身量略小,月白锦袍的少年,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但举手投足 间却偏见几分凛然傲气。他见孙须一言不发地跨上宝马就要出行,便抢先一步拉住了马辔道:"须哥哥,你这样根本讲不通事儿的!"

孙须朝他"哼"了声,"阿预这些年容易么?这么苦心经营,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就快成老头子了!噢!现在倒好,只因琴家是宋辛得的表亲,就要逼着他娶了来?孙家人就只是这等见识?这等势利我特瞧不顺眼!"

那少年听了这话唇角微微一抿,隐约绽出一笑倏乎即逝,"哎!可不是?可是你这样横冲直撞着去,大伙儿会听你的么?"他叹了口气,"本来须哥哥是朝中的的大将军,除了预哥哥就属你的官最大,可是大家怎么就偏偏不听你的呢?"

孙须把眼一瞪,虎声虎气地一把扯回被少年牵住的马绳,"哼!你在这儿等着!今儿我非得让他们听我的不可!""啪"地一记,他扬鞭在身后一挥,骏马吃痛,即刻撒蹄狂奔起来。孙须俯低身子,带着不避不让的怒气汹汹直冲摄政王府。

少年见他这般走了,才吐出一口气,神色放松。他回过身正见着两个瞧傻了眼的人,便好心情地上前问道:"你二人可是有事找将军?"

"呃,正是。"见他衣着不俗,举止间颇为矜贵,二人连忙抱拳回礼。

"哦。今日孙将军有事,不防过几日再来找他吧?"少年待欲回府,却又折了回来,"你二人可是要参军?如果是参军,只须去兵部录个名就行了。"

两兄弟其实只想见识一下孙须大将军的风范,又听闻他素好武事,常与众武人研习武艺、兵法,敬慕之下也想来拜会一下。这会儿见他误会,连忙摇首,"不是,在下兄弟二人从陈州宜郡过来的,一直仰慕孙将军风采,想拜会一下。"

"哦......"少年点了点头,像是回想着什么似的沉吟了会,"陈州宜郡......宜郡可出过一个兵部尚书啊,对了!叫曲缨,对,就是曲缨曲尚书,当年就是他忠直敢谏,力振碧落的!不知现在他的后人怎样了?"

话音才落,兄弟俩已面带微笑,互看一眼,拱手道:"正是家祖。"

"哦?"少年顿时来了兴致,"原来是名门之后,失敬失敬!"他展颜一笑,小小年纪居然已带几分豪气凌云之概。他袖袍一挥,"来来来,请府里相叙,如何?"

曲氏兄弟看着他有些犹豫,虽然心中对这少年甚有好感,但毕竟素昧平生,连他是谁都不知晓。

少年见二人有些犹豫,心中明了,一拍额道:"哎呀呀!我都忘了自报家声了!"说着他正身一揖,"在下孙颀,孙将军正是在下堂兄。"

曲氏兄弟顿时愣住了,孙颀,堂堂摄政王辅卿,居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娃娃?!

"请!"孙颀扬眉一笑,对着下人吩咐,"备上好酒好菜,今日我借了须哥哥的府好好款待一下碧落的未来之将!"

那下人是知道孙颀与孙须的交情的,立时应了,"是,颀少爷。那......是不是要等将军回来一起用?"

"不用了!"孙颀摆摆手,"你家将军今晚多半会气得不想用饭。"他回头冲下人一笑,眼神淘气而狡猾,自此才流露出少年的孩子气来。

酒席摆上,曲氏兄弟身为武人,自然生性豪放,又善饮酒,几杯佳酿落肚,便也渐渐放开拘束。更兼那孙颀虽身出名门,又为文士,但亦是少年意气,性格健朗,酒至微醺,话也便说得多了,彼此都称兄道弟起来。

"观二位大哥名姓,显是令尊希望家国安泰,永无战乱哪!"孙颀将手中杯盏放下,"可是,如今国势,天下又如何太平?!武事又岂可戈零烽息?!那匈奴从去年秋后起便屡屡叩关,浑然不顾和约盟誓之信,烧杀劫掠,滋扰边地百姓,无恶不作!呔!"他一捶案几,几上杯盘亦跟着一抖。

曲氏兄弟亦是心涛澎湃,"说得对!那匈奴蛮子如此猖狂,还不是欺负我碧落无将!"

"就是!几代下来,武事几于废置,军戎懈怠,要不是有三藩兵乱一事,当今皇上有心振图强盛,哪里还会重开武举?"

"嗯。"曲氏兄弟连连点头,"说起当今皇上,还真是巾帼里的女丈夫哩!居然也豪气干云,修缮边关,重开武举,整备军戎,这些手笔下去,真难想象一个深居禁宫之中的女儿也能如此!"曲戈零朝孙颀一笑,"想必摄政王爷也出力不少吧?"

"呵呵,那是自然。"孙颀笑着一摆手,"自古明主贤臣,家兄虽政绩卓著,但也要有皇上肯采用。二位可能还不知道,皇上于去年年初始便已广为购马,通过官收,亦通过民间商贩,都是滇云、安平的好马,现在全国配用军旅的已有近两万匹啦!哈哈哈......"孙颀笑得无比开怀。

两万匹?!曲氏兄弟心中震,一匹普通战马所需市价为七万钱,这滇云安平一带的好马那可得需十万钱哪!两万匹的好马,折银就是近一百七十万两哪!光是战马购置就已超过先皇十年所置军费。

孙 颀瞧见,也不在意,继续道:"不只军政,而是全面革新!"他拿着酒盏站了起来,微昂起脸,双目望向庭院上空的一痕瘦月,流露出一股孺慕之思。"皇上广采治 国良方,家兄提出的盐务整顿,使得贪吏顿时收敛;匈奴蛮子虽背信弃义时扰我边,但此际增开多个榷场,我碧落百姓与他族人交相买卖往来,总有福音。啊!不单 只榷场,还有蕃市、蕃坊哩!教匈奴蛮子来劫掠时也有所顾忌!哈哈......疏浚水利,治理华水,恩泽百世;各州县设仓司,调粜籴,粮食全国运送便宜,灾涝有济; 还有,设国子监,各州县奖励办学,广收贤才,且不拘一格。科举重开别科,去年始了算科,今年更是别开好几科,书画科、天文科、医科......啊,据说前些日子皇 上还提到了让翰林编修整集历代典籍,准备编录一册《珠玉汇编》哩!"他滔滔不绝,随着孙颀意气风发的举手投足,月白色的锦袍上下翻舞,神色间满是对开创盛 世的信心与对身为摄政王而引导这一局面的孙预的崇仰。有孙预一代摄政王,正在开启碧落中兴。这些政令,未必会速见起效,但只须累积,时日一长,碧落便生机 勃勃,重涣圣祖盛世了!他满怀激荡地想着,但无论他怎么想,此时的他怎么也没料到真正引导碧落迎来盛世的却是自己。

安元殿里淡淡的龙涎满溢,安神定气,但妫语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每每一本奏折才拿起,看了一行字就心烦气躁起来。

小秋见她如此有些发起愁来,看了看手中药碗,想唤一声,却终究不敢。妫语抬起头正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又恼,"拿来!磨蹭什么!"

小秋连忙奉上,悄悄在心中吁了口气,准备了温水,以便她喝完了药可以漱口。

"皇上,萧夫人与成夫人求见。"知云见她把药喝了,便通报闻家的那两个女人来了。成夫人是闻谙的夫人,前些日子刚得一子,大概是来讨赏的吧?

妫语把笔一扔,皱着眉抿了抿唇,"传。"

"是。" 知云明白这几日主子心中的烦闷懊恼,但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历来孙氏与皇室是不能有任何姻亲关系的。孙与妫这两个姓,注定走不到一起。不是他说丧气话,他实 在看不到两人的未来,除非有一个身份上的转变,否则......唉!主子也实在是苦,而且这苦还没法说。像这会儿,心中正自烦闷,却还要对仇人虚与委蛇,委曲求 全!

"皇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妫语千料万料,倒是全然没料到成氏一照面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她哭诉。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她只得离开案桌,上前扶起跪在地上啜泣的成氏,并朝萧霓瞅了眼。萧霓只把头偏在一侧,眼神冷冷淡淡,并没有特别的心事。妫语放下一半心,"谁那么大胆子敢欺负皇嫂啊?不要哭,朕一定给你作主。"

成 氏听见这句话,才肯起身。她一边抽噎一边诉苦,听了半个多时辰,妫语才明白,原来是闻谙近几个月迷上了天都的一名歌妓,夜夜流连,已有许多日子不曾还家, 自己甫出生的儿子也没看上几眼,却嚷嚷着要把那歌妓给娶进门来。成氏当然不肯,闻谙一气之下索性真个住在那歌妓处,再不曾回府了。

"这样啊......"妫语面上仍是安慰着,但心里却是更为烦躁,一点子家事就要找上她,闻谙哪里是好与的主!纳妾!纳妾!为什么全天下的男子都是三心二意?!她脸色有些晦暗,显是想着了孙预迫在眉睫的婚事。

"皇上可要为臣妾作主啊!那狐狸精身份下贱,他贵为皇亲,又是朝廷要员,怎么可以自失身份,娶一个烟花女子进门!"成氏擦着眼泪,仍在那边垂泪。

"唉!二哥也一定是一时糊涂,不如先劝劝他吧。"妫语不想插手。